“那你……”宣病想问你让我去到底做什么,但柏青抬手,示意他安静。
“按照你自己的安排,你要拿到鲛心和你的白骨刃,借助天罚回到神界——现在,你应该知道白骨刃在哪里了。”
师无治一顿,看向宣病。
宣病……要回到神界吗?
宣病已经反应过来了在何处,看着那个红棺材。
“白骨刃,在这里面?”
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棺材里开始响了,白骨刃在敲打红棺。
“不错。这棺材是你自己所炼,用忠诚之血就能打开。”柏青看向了寒松,“小白耗子,你应该明白怎么做了吧?”
寒松深呼吸一口气,他靠近了宣病,“殿下……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不能。”师无治敏锐嗅到情敌气息。
如果寒松为宣病而死……
他金色的眼眸黯了,心想——不可以。
他不会让宣病心中多一个不可超越的位置。
就如同千年前他在通天柱吻上宣病一样。
第86章师无治的现代身份
宁寻曾骂过他,说他城府太深。
师无治回想过去,也确实从中咂摸出那么一点味道。
死亡是无法超越的。
他是宣病亲手雕刻的木偶,死在宣病最爱他的时候。
还在死前吻了他。
换做他——他也得疯。
不,他已经疯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他狼狈的顺着天雷寻去,捧起繁花中的尸体,浑浑噩噩的回了小屋,亲手埋葬了自己。
——这是他这辈子从镜子中得知的。
而第二次,是在前世的断崖上,他看见宣病落入火海的那一瞬。
他疯了似的奔过去——
碎魂的火太痛了,他几乎粉身碎骨,意识快失去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穿着黑袍、自称是阎王的人。
黑袍人说:“可惜了。”
师无治不明白哪里可惜了,挣扎着想起身,可他没力气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命格,”阎王叹息,“怎么会又搞成这样呢,这配不上你的命格啊。”
命格?
你的意思是我的命很好吗?
师无治险些笑了——在现代时,他是师氏集团总裁的孩子,父亲很恨他,说如果不是生你时难产,你妈不会死。
一句话落下,给十岁的他支到了一个沿海城市,不给他读书,想把他养成个废物。
他以为真是自己的错,可后来看见他父亲左拥右抱的时候,才明白那只是一个借口。
他说:“我爱过你妈妈,可我不会选择你成为继承人,因为你让你妈妈离开了我,我才会另娶新欢……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这样的名字吗?因为你妈妈无药可救,怎么治也治不好。”
师无治心说你放屁,你自己没给妈妈做好产检、帮她好好养胎,现在却来怪我这个无辜的孩子吗?
都是借口。
本就只是借口。
事实上是——那个渣爹早就有了新欢,新欢的孩子比他还大上两岁,得到了所有资源,把他丢出去只是为了让资源集中在那个私生子身上。
而他却只能窝在一个破烂学校,学法律的同时辅修心理学。
放松时则会去看些外文漫画。
漫画里有太多和他共同命运的人,他从中得到了共鸣,购买过一些相关的周边。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猫。
各种各样的小猫。
他还加入了救助流浪猫的公益组织,同时也继续自己的学业。
师家一年只给他六万块,这些钱不足以让他在那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去好的学校,不能让他维持自己的生活。
但没有关系——他可以兼职,可以当小网红。
而且他悟性高,即使破烂学校破烂专业,他还是考上了名校的博士。
可二十四岁那年,他觉得一切都否极泰来的时候——他死了。
死在一场海难里。
带着他的鸿鹄之志。
海水翻了船的那一刻,他先是有些愤怒,但紧接着便是庆幸——
他终于不用再和人虚以委蛇,终于能离开这个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家人的地方。
其实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世界总没有归属感。
死了就死了吧。师无治心想。
可他再次醒来,是在修仙界,他这一次终于施展了自己的鸿鹄之志,成了天下第一人。
他的名字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好像所有人都在敬爱他。
他也以为自己命好。
直到金丹中的毒发作,他堕魔,时而清醒,时而疯魔,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
他才发现原来他根本不是命好,而是贱命一条,他得到的所有东西都会还给命运。
爱人也罢,权势也罢,声名也罢——他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而这阎王还敢说他是个好命格???
师无治气得挣扎着起来了,冷冷的看着黑袍阎王。
真要是个好命格……那他应该家庭幸福,有人爱他,有个不错的结局。
不求轰轰烈烈,但求顺遂无虞。
可他这算吗?
爱他的死了,他爱的也死了,他费心创造的盛世之下,全是吸他血的鬼魅。
这算什么好命?
“你这眼神,是不服么?”阎王看着他,笑了,掌心中变出一本生死簿,划出了一页——
“你的命,还不够好吗?”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师无治怔了怔。
上面显示——现代那世,他应该是师家独子,聚极世间善意,踏雪山巅。
而现在这世——他应是凌霜派一个普通尊者,只会收一个弟子,爱上那个弟子,两人一起历练,声名满天下,不愁吃穿住行,顺遂无虞的在凌霜派过完这漫长却又幸福的一生。
若真是那样,那倒算是命好了。
师无治缓缓抬眸,却撕了那张纸,“胡、说、八、道。”
他跟上面的每一条都不挨边。
阎王眼眸一动,“我可没胡说八道,有九百个无虞咒覆盖的命格,你以为是假的吗?”
那是什么东西?师无治眼眸迷茫了一瞬,思绪很快又被阎王带走了。
“不过呢,你现在确实和上面很不同……”他扫过面前这伤痕累累的魂魄,“如果——我是说如果,师无治,你能重新回到一切的开始,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师无治一怔,“付出什么都可以。”
“即使宣儿……”阎王一顿,改了称呼,“即使宣病不想和你再沾染上任何关系?”
师无治血色的眸一动,“我依然愿意付出全部。”
宣病不想和他沾染关系?开什么玩笑。
退一万步来说,宣病要是真不想,那他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让宣病待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真能回到最开始……他可想试试养成系了。
“天道是公平的,”阎王说,“那我就取走你成神的机会——神陨万物生,你入魔时杀死的无辜之人,皆会在这一次拥有好的结局,而你,则不能成神。”
师无治轻蔑的笑了,“就我这样还能成神?”
开什么玩笑?
奇怪的是,这一次阎王却沉默了许久,“你的福报和善德是够的,只是你后来入魔了,但就算这样,你立下的法条,也间接救了不少人,否则你不会再来到地府,也见不到我。”
没有来生的人是无法进入地府的。
“所以,你愿意用你成神的机会换世界重置吗?”阎王再次问。
师无治不假思索:“当然。但我要我的宣病——原来的宣病,洗去痛苦记忆的宣病。”
阎王眯眼一笑,“好,我答应你……好好睡一觉吧。”
他抬手一挥,“届时我会将地府的博古卷给你,协助你进行世界重置,但你也要记住,这次不可以再杀无辜之人了。”
“去吧……去看看那个,春暖花开、没有鲜血的世界。”
于是,师无治带着博古卷,回到了拜师大典的前一个晚上。
意识到他在何处的时候,他立刻翻身起来,为明天的拜师大典做准备。
他找了宣病最喜欢他穿的那件衣服,备好了熏香。
博古卷说,“你这样很像孔雀开屏——等等你往你嘴巴上抹什么东西?我提醒你,这有点太香了啊!”
师无治:“我等着他强吻我。”
博古卷:“……”
可这一次,师无治没有如愿以偿,宣病不仅没亲他,还像见了猫的耗子,一直躲。
所幸,后来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
但现在——
师无治终于明白,他还是没能逃出他的命。
宣病要成神,离开修仙界,而他却只能留在这里。
那他还不如死了。
“我也是忠诚者,”宝物库里,师无治看着宣病,忽然说,“我的心,也可以。”
宣病原本正在思考自己储物空间里面放了那么久的那只草药蛊能不能用,闻言突然顿住。
他蓦然抬头,看着师无治。
——他太了解他了。
师无治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那怎么能?”寒松却扯住了宣病的手,“殿下,用我的吧,师无治是天下第一人,他怎么能死?”
……而且那是你的爱人。
寒松在心里默默补上了一句。
宣病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阿治,你回避一下。”
师无治眉头一皱,却见宣病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些怨怒,他顿了顿,听话的转身出去了。
门口,安擎坐在那,拿着刀划地板,像是有些想不通。
师无治也大刀阔斧的往那一坐,沉默不语。
“?”安擎疑惑的看他,“你也被赶出来了?”
师无治不想理他。
安擎却难得的和他搭话,“你有没有觉得柏青不对劲?她以前好像不是这样。”
师无治依旧不说话,心说那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知道她以前什么样?
……
屋内。
“殿下……”寒松见他选择了自己,心情有些复杂,“其实人和妖在一起,并不会损耗人的寿命。”
宣病一怔。
“是我骗了你。”寒松低下了头,“我私心太重,不然你们当天就能成亲的。”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宣病恍然大悟。
寒松是那只耗子!
他竟活了一千五百多年?!
挺能活啊你小子,比我都能活。宣病眉头一挑,看着他。
不过……
“你一直都有记忆吗?”宣病心情有些复杂,“很不容易吧。”
寒松眼眶一热。
他能算是有记忆吗?——他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一道天雷劈进山里,笼子坏掉了,他看到了阿治将木箭——那把他常用来打猎的箭,刺入了心口。
他躺进了棺材。
那时的它太小了,它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犯了错,它只是本能的想过去看看,看看猫,看看那大个子。
它爬过去,却打不开棺材,急得直叫。
可后来,阿治那金色的血流出了棺材,洇到了它的身上。
然后它昏迷了。
等它再醒来,人间还是大乱,他浑浑噩噩的下了山,也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直到后来——
他遇到了魔。
那些魔把他当宠物,将他架在火上烤,想吃了他。
他那浑浑噩噩的思绪终于清明,发出了人的声音,变成了人。
魔们吓了一跳,把他放了下来。
其实也不是非吃不可,他们只是喜欢看弱小的事物挣扎——可若这是个妖精,那就不一样了。
万一是妖族的人呢?
安擎说过出门在外别给他们惹麻烦,为了一口吃的,把妖族惹了,对他们可没有好处。
“你叫什么?”魔问他。
“……寒松。”
这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他希望自己像寒冬的松树一样长寿,能再见到那个少年。
他这些年来从魔族底层爬到今天,的确不容易。
他也从来没想过,宣病竟然会怜惜他的不容易。
“哭什么?”宣病看着他,抚去寒松的泪水,温柔的叹息:“你现在也是博学多知的小老鼠了,超厉害的……我不会要你的命。”
如今这世道,忠诚者难得,他不会轻易寒别人的心。
遂转头问柏青:“草药蛊可不可以?只说要忠诚者的血,蛊虫吃了心头血,再将虫献祭下去,也无伤大雅吧?”
柏青闻言心情更复杂了——宣主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是为了目的甚至能牺牲自己的,如今却真是大变样了。
“你且试试。”柏青说,“毕竟是你自己炼制的棺材,当年白骨刃杀气太重,你怕它无人驾驭,会在世间作乱,才将它锁着。”
宣病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只蛊虫,叹息:“他对自己还真是自信,就没想过几百年后我身边可能没有忠诚之人吗?”
柏青笑了:“怎么可能。”
宣主人品不差,骨子里的东西轮回多少次都不会更改。
鼠的天性不怕虫,寒松捧着小蛊虫,“这好可爱哦。”
宣病忙不迭收回手,不明白怎么有人夸虫可爱。
可爱的小蛊虫爬进了寒松的手腕,紧接着泛起雪白的光芒,似乎在思考它要干什么。
宣病灵机一动,“将他心头的血吃一米粒那样的大小。”
蛊虫一亮,迅速窜进寒松的胸膛,紧接着寒松脸色白了,约莫片刻,蛊虫爬了出来,跑回了宣病的手上。
寒松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宣病啪的一下把蛊虫按在了棺材上。
毫不留情。
寒松:“……”你是真的讨厌虫子。
厚重的棺门声响起,轰隆隆的打开了。
棺材里是一把修长的、宛若白骨色的长刀,刀柄上镶嵌了几颗红色的琉璃石。
宣病心神俱震,鬼使神差的握住刀柄。
刀身嗡鸣了一瞬,仿佛很是激动,红色的琉璃石中也泛出血色的光芒,顺着刀身上金色莲花印的纹路蔓延而去,整把刀瞬间变得华贵。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宛若刀主的品格。
“它认你,”柏青叹气,“你就是宣主,可别再喊我娘啊,我受不起了。”
宣病将手中的刀试了试,刀尖在空中挽出漂亮的刀花。
果然十分顺手,仿佛刀人合一。
比以往用过的所有武器都顺手。
“前世事是前世,今生事为今生,”他看向柏青,少年的气息在这一瞬变得沉稳,笑道:“你流转四族,为造这混血之体,背了不少骂名——你担得起这声娘,当然,你若不想,我也可以不唤。”
柏青挠了挠脸,咳了声,耳朵诡异的红了。
“骂名我倒是没怎么在意,挨骂的不只是我……我也是真的爱过他们。”
“——嫂嫂的心是碎片,”一道阴暗的女声骤然响起,“每个人那里都放了一片。”
神庙里的女人出现了,这次,她换了青衣,脸上出现了大片金色的纹路。
“别来无恙啊,殿下。”越青姬轻轻地对宣病说。
柏青:“……”
宣病收了刀,“你怎么也在?”
越青姬:“我窥天象,看到你可能会跳下神台——特意来问问你的意思。”
宣病一顿。
按照他的安排,他会在戒律庭受六道天雷,同时通过水镜告诉天下人想成立督察司。
待他下来后,不管事成与否——按他的安排,定是会成的。
可柏青方才却说那天可能会有第七道成神的金色天雷劈下,那他便会即刻飞升,回到神界。
神界有一神台,神台之上,是涌动的天道。
成神者将在神台上和天道进行短暂交流,譬如起誓救世之类的。
若不愿,便可跳下神台,放弃成神的机会。
青姬却说她预言到他跳下神台……
宣病眼眸一动,笑了,“怎么可能?你预言不准吧。”
青姬摇摇头,“也许吧,反正命格已经乱了,我不知宣主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只是来提醒你一句。还有你,柏青,还不回去是等着和安擎叙旧情吗?!”
最后一句话带上了一点愤怒和醋意。
宣病眉头一挑,忽地想起刚才把师无治赶出去了,滞了滞,咳了下:“你们是要回神界?”
柏青颔首,又想起什么,看向了寒松。
“今天的事……”
“我不会说出去的!”寒松非常识趣。
柏青点点头,抓住青姬,看向宣病,“那就祝殿下接下来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了——我在神界等你。”
金色的光芒一闪,便是云雾缭绕的神宫了。
“我不是说让你等我的吗,怎么又不听话?”柏青蹙眉,看着青姬。
青姬哼了一声,有些倨傲,“谁让你在那里待那么久啊?安擎可烦人了,那几个男的我每个都讨厌,尤其是仙族的,最讨厌——都是些空有皮囊的家伙,除了脸一无是处!”
柏青叹息:“你的魂魄还是玉瑾的人鱼血养的,能对他们温柔些吗?”
“那又如何?”青姬瞪了她一眼,“你还不是和他有过气息交融,他可赚翻了——那可是天神的气息!拿他点人鱼血怎么了?!”
柏青无奈了:“不算是我,我只是用了她的身体。”
她对青姬的感情……很复杂。
起初青姬说她爱她,可后来柏青发现,她不是爱她,只是年幼失怙导致这孩子有些恋母情结,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她把青姬当孩子,青姬便觉得这已很好了,从不多想别的东西,只是觉得世界上没人能配得上柏青。
包括她哥。
她哥本就是个臭美的凤,并不专一,对柏青的爱只有一瞬间,过了那一瞬,便没了。
柏青也同样如此。
她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所谓的爱情其实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最终要归于平凡琐事,两看两厌。
但亲情却不一样。
柏青看着青姬,倒真有些把她当女儿养了,“你呀,少说几句吧。”
青姬哼了声,又想起什么,“对了,宣主如果回来……那空着的神界主位置就是他的了?”
“那不然呢。”柏青讶异挑眉,“这是天道定的,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人去神台接受考验,可天道没让他们过,这位置当然就得空着。”
“你也没去过?”青姬问。
柏青一笑,看着面前宛若自己女儿的青姬,“长期被禁锢在一个地方太累了,我不喜欢。”
青姬一想也是,但还是有些在意柏青在宣病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帮宣病啊?还拉着我也帮他……你总说人都会两看两厌,那不管他们爱得多轰轰烈烈,最终也会那样呀。”
这一次,柏青却不假思索道:“他们不会。”
“为何?”青姬不解。
柏青笑了,却是拉着她回了神宫去,道:“因为他们花在对方身上的时间太多了呀……就像,我在你身上花的时间一样。”
更何况……
她是见过宣病万念俱灰的模样的。
木偶死后的第三个月,她去见过宣病。
他还是穿着白金色的袍子,俊美的脸却苍白了很多,手里总抱着一个命簿涂涂画画。
有一日,柏青很好奇的望了一眼,却被惊得无法说出话来——
命簿上是密密麻麻的金色咒语,一笔一画全是宣主刻出来的。
他画了九百个顺遂无虞咒,保佑他们能顺遂无虞,降生在设定好的命格里。
命簿不大,却分出了无数脉络,把他们俩每一条路都想得很周到,可见其花了多少心思。
柏青仔细看了看,发现无论是哪一条路,最终都是成神的。
即使中途有无数艰难险阻,也能皆得所愿。
九百个无虞咒,是天地之主的偏爱,也是他的遗憾。
自从有了天地之主的名号以来,他既不顺遂,也不无虞。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
宣病发现师无治现在有点难哄。
“就一句让你回避一下——气到现在啊?”
深夜,魔宫里,金榻边,宣病揪了揪师无治的脸,“大半天不说话了,怎么,你改修闷葫芦道了?”
师无治眼眸一动,目光逡巡过他的脸。
宣病无奈了,忽地抬起手指,扫了扫师无治那白色的睫毛。
他就不信这样了,师无治还能无动于衷!
师无治眨了眨眼,突然一手揽住他的腰,往怀里一带,一手抓住了宣病的手腕,“……宣儿。”
宣病嗯哼了一声,吻了吻他的唇,“终于不当闷葫芦了?”
这动作像小猫一样可爱,师无治忍不住凑过去,将这个吻深入了下去。
食髓知味似的,彼此的气息瞬间乱了,宣病皮肤白,有什么地方一红,便格外明显。
宣病按住他,扯了他的衣服,抬脚将榻边的帷幔一勾,两人顿时处在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气息交缠着,紧贴着,彼此的心跳震耳欲聋。
“……宣儿。”
师无治扣着他的手掌,望着身下的他,金色的眼眸微微晦暗了,“你身边多了好多人。”
宣病头发有些散了,闻言一笑,“那不正常么?”
师无治抿了抿唇,咬了上去,更加凶狠。
他的气息渐渐不对劲了,仿佛很焦躁,像要将人吃进骨髓,合为一体。
宣病感受着他的动作,忽然笑了,抓住了师无治的脖颈,抚去他的乱发——
“……我以前也这样看你,看着你和别人说话,我不想让你和他们说话,却做不到。”
师无治动作一顿,“多久以前?”
宣病轻吐一口气,却睨了他一眼,“你确定要用这流氓的样子和我说话?”
他这一眼云淡风轻,带了些不自觉的勾人,姿态却衣衫不整,有些诡异的反差。
师无治有点受不了了,呼吸一窒,嗓音低哑,“……宣儿。”
宣病浑然不觉危险,“做什么?别总用这种语气……!”
“你选择了我,”师无治看着他瞬间潮红、挂上泪珠的脸,“——不能丢下我。”
宣病抓紧床单,语调一变,“你……这好端端的,是又受什么刺激了……唔——”
师无治吻去他生理性的泪水,喃喃着,眼神里有些疯狂:“否则我就去死。”
宣病:“……”
“和你学的,”师无治摸着他,“……宣儿,你也这样对我说的,以前在魔宫里。”
宣病被弄得有点恼羞成怒,“好的不学学坏的——那你也叫声老公来听听?!”
师无治轻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睛,抓住他的手掌,磨着他,“……好呀,老公。”
又温柔,又粘人,像被驯服的狼,一个劲儿的只知道向配偶献好。
“!!!”
宣病真的受不了了,和他十指紧扣,头发更乱了。
“老公——”师无治在他耳边喃喃,动作却不停,“……老公。”
宣病真是败给他了,神色一软,“够了够了……你……”
“别丢下我。”师无治将气息和他交换,像是标记。
这场磨人的‘哄’终于结束了。
宣病很累了,闭着眼享受他的服侍,换了衣衫。
“对了,你凌霜派的事儿不管了吗,跑到这里来和我一个魔厮混?”
师无治用法力给他将头发弄干,闻言笑了,“我乐意。而且,我的人也不是吃空饷的。”
宣病唔了声,忽地说:“我打算明天就去戒律庭自首……”
师无治一顿。
“那雷劈不死我,你届时别太慌乱,”宣病靠在他怀里,“就和平时一样,做出大义凛然的模样……”
师无治蹙眉,摸着他的手腕,“你自己的安排是什么安排?还是不能和我说吗?”
宣病笑了,目光有些狡黠,“不能。”
第87章弟子宣病
翌日一早。
天际风云涌动,下修界也起了大风,人人穿着厚裘,行色匆匆,大街小巷都贴满了通缉令。
风声太响,吹得监察司前的牌匾呼呼作响,摇摇欲坠。
“哎呀,回家了,别乱捡地上的东西!”有妇人拉着小孩,打掉孩子手上捡起的通缉令。
那是张白色的宣纸,上面绘了个少年。
少年手戴囚铐,样貌精致,面色笑得很温柔,眼神却像幽暗多变的蛇。
“可是他好看……”孩子依依不舍的看那上面的人。
妇人一看,“是有点……不对!丢掉!别捡了!”
风声卷起通缉令,落到了一处面摊的桌子上。
狭窄的面摊前,坐了四个人。
小蛇收了折扇,捡起那张通缉令,眼神中闪过一抹暗光,“这给咱殿下画的……是我,我都要弃明投暗了。”
寒松闻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瞥了眼,发现确实画的不错,便咽下了茶,叹息:“那是因为他这事本身是没错的——弱者遭遇不公,奋起反抗,还反杀成功了,谁都会喜欢。”
“但也确实有错,”小猴抱着碗猛吃,“不过……今天这事要是真成了,不敢想象戒律庭得多疯。”
“疯了最好。”云晓淡淡的道,“量刑不公正,私人恩怨极重。”
寒松一噎,看向她,“你主动乱。伦……”
“那又如何?”云晓抬眸,“她起初也没说不愿意。”
寒松没说话了——他也是这几天才知道,云晓那个徒弟是戒律庭主的女儿。
按理来说,仙族也不是没有师徒互为道侣的事发生过,毕竟某些人还把仙力强的人用来当共。妻,共。夫呢。
云晓最多也就受点谴责,但却给她判了那么多道天雷,摆明了劈死她去的,也不怪人家跑了。
“姐,”小猴子突然看她,“今天的事儿好像没你安排吧?你怎么也来了?为了见徒儿一面?”
云晓:“……胡说。我是许久没见四杰了,来看看罢了。”
她的徒儿,如今是凤来派的尊主。
小蛇呵呵一笑。
水镜连通天下各地,各派上空也会出现受刑者的实时直播,以警告众人不可再犯相同的错。
“对了,殿下呢?去哪儿了?”小蛇忽然问。
寒松表情一变,眼神却露出心疼。
“……可能在剥魔族血脉。”
小蛇噌的一下站起来:“什么?!安擎不是准备把王位传给他的吗!血剥了怎么让魔族众人心服口服?”
寒松把他拽下来,“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真成了仙族督察司主——那些杀人越货的魔族得笑成什么样?你不杀无辜,别的魔可不一样。”
魔族大多还是在杀人吃人,坏得可怕。
“而且,”小猴子接上他的话,清澈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点讶异,“你怎么会觉得魔族身份是好事?我们都只能躲地下诶!他想剥很正常!现在仙族的地儿最大,人最多,还聪明漂亮!”
“最重要的是——”云晓幽幽道,“他想坐的位置,是要验血的。就像当时师无治被验定是仙族,才能成为掌门。”
“那他血也不纯啊。”小蛇眉头皱起,“他不还有人鱼和妖族么?”
“不一样。”云晓摇摇头,“人鱼不杀无辜,还和仙族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妖族么,对仙族来说是弱势。”
小蛇:“……”
“再说了——”寒松咳了下,“你以为魔尊位好坐吗?安擎还有那么多纯血孩子呢,虽然安擎说着只爱过柏青,但为了繁衍,也和不少纯血魔女产生过关系,人家魔女也不是吃素的。”
云晓眉头一挑,闻言有些鄙夷。
小蛇叹了一口气,“那以后,还能见到殿下吗?”
“当然,他脸长得有三分像他母亲,安擎看脸都会把他带回家的。”寒松微微一笑。
“呔!不摆了,各地的人都安排好了吗?”小猴子把面碗一放,“我都第七碗了!”
三人:“……”
你可真能吃。
说起安排,寒松脑海中忽地想起一件事:“周挽尘我还没安排呢!我先去一趟监牢!”
“他没死?”小蛇抓住他,“那天我不是看殿下……”
“他要是死在殿下手里,那就是殿下的因果了呀。”寒松解释,“那天殿下把他传去了监牢……”
他脸色变了变,显然想起周挽尘在监牢里做了什么:“还说不用告诉你们。”
小蛇眉头一挑,“怎么,怕我们找他茬?”
寒松点点头,“而且他有个病,我怕你们……算了,殿下说不能告诉你们。”
“你这就不对了,”小猴子正等着他说呢,“说话说一半,以后没老伴啊!”
寒松抿唇:“反正不能说。”
“等等,我听说他是仙族第一美人,”云晓眉头一皱,想起些魔族的传说,“你们魔族那么重欲,不会把他那啥了吧?”
寒松呆了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一拍桌子:“怎么可能!你把殿下想成什么样了?!他就算有x瘾,殿下也没给他找男人啊,只是灌了昏迷的药睡了这些天而已!”
“哟,”小蛇眼眸一眯,“x瘾?不分场合发……?”
那个词不太好,他咳了下,吞回去了。
云晓一顿,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啊?他第一美人有这种病啊?没去治吗?”小猴子惊了。
索性说都说了,寒松也不再隐瞒:“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可别告诉殿下,也别传出去——我查过了,周挽尘那个毛病治不好,他哥给他找了很多办法,最后不得已才给他找男人女人。不过……他找的那些人都被杀了,睡一次杀一个。”
云晓眉头一挑,“为什么不养个固定的?”
寒松还没说话,小蛇开口了:“图新鲜呗。”
“宣病打算怎么安排他?”云晓又问。
寒松身形一闪,却离开了这里。
……
而魔宫之中,一声怒吼从中传出。
“什么?你要剥魔血?宣病,你为了这小子疯了吧?!!”安擎一拍桌子,眼前一黑。
在他看来,这事的性质和他断绝关系差不多了。
师无治也有些疑惑宣病到底要做什么,但宣病不告诉他。
他只能听。
宣病轻咳一声,“我查了,这东西剥了又不痛,再加上我修的也不是魔族术法呀,禁咒用起来会头疼,还是剥了最好。”
只是这剥血的术法,只有魔力深厚的人才能使用。
安擎脸色暗了。
“宣病,你母亲抛弃我,你也要抛弃我吗?”他低声问,顺便挤出两滴眼泪。
“姐姐还在。”宣病却说。
安擎一怔,“她是女孩!任性些无碍,但坐不了这位置。”
宣病:“你这就不对了,怪不得娘亲要离开你。”
安玉可比他心狠多了,因果说背就背。
安擎皱起眉头,又拍桌子,“她到底去哪儿了?有什么使命?!还没完成吗?”
宣病一顿,抬眸看他,“接受她不爱了的事实吧……你也不止她一个女人,不是吗?”
“那我和她之间算什么?”安擎咬牙,这次直接把桌子一掌拍碎了。
师无治没忍住:“算海苔。”
宣病扭头看他一眼,也差点没忍住笑了。
师无治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表情说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真有些好笑。
算了,也可能是他见到师无治就忍不住笑吧。
“什么海苔?!她是不是更喜欢玉瑾?”安擎双瞳血红了,魔气满身,身上的魔纹亮了。
宣病额头上那点魔纹——那像莲花一样的东西,也亮了。
安擎看着他的脸,又叹息了,伸出手捏起宣病,“崽,你能不能告诉爹爹,你想做什么?这血脉不剥也可以呀。”
宣病扫了眼师无治,想了想,“我打算回仙族自首,他们可能要验血脉。”
师无治一怔,脑海里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
宣病是想要……
安擎闻言立刻生气了:“回去受那委屈干什么?在爹爹这里过得不好吗?是谁给你脸色看了?老子宰了他!”
宣病心间一动。
安擎看起来,真的像个好父亲——可是呢,他来得太晚了。
“我不喜欢魔族。”他看着安擎,“我想去仙族发展,我想看仙族下修界的雪山大漠,想骑马纵横草原——魔族身份,容易人人喊打。”
安擎静了,紧接着皱眉:“你都会飞了,你还骑什么马啊?!”
宣病叹气。
安擎这便是逃避问题了……明明重点在最后那句。
“算了,我说实话——”宣病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怕你那些儿子们给我使绊子,我的朋友们、我的爱人,也不在魔族,我不在这里长大,这里我不习惯。”
这下安擎更沉默了,放下了他。
他很清楚他的那些儿子们不是善茬。
只是……当年柏青也说过,“我不喜欢魔族。”
而后便一去不回。
“罢了……”安擎看着他倔强的神色,叹息:“我可以给你剔除——但你不许不认爹爹,爹爹给你什么,你都要受着,你在仙族觉得不好,还是可以回我这里来。”
宣病一怔,心情有些复杂。
师无治也顿了顿,抬眸,正想说我还在呢,不会让他委屈——
但安擎示意他安静,又说:“师无治,如果以后有机会,你要定下各族和平条约,宣儿,你也答应我……让他协助你扭转魔族中人的偏见。”
“这很难。”师无治说。
偏见不容易消除——而且魔族中确实坏人大于好人。
甚至安擎都不能算是道德三观正的好魔。
宣病难得的点点头。
安擎啧了声,“我要的只是承诺!没说必须!也没让你发誓啊!”
师无治沉思了一会,没做答复。
宣病心说他这爹真的人大心也大,这是能随便承诺的吗?
“他是仙族第一,他怎么给你承诺?承诺了你,传出去了,要别人怎么看他?爹,你还是先给我剥血吧,”他拽了下安擎的袖子,有点无奈:“快点。”
……
仙族,古色古香的戒律庭里,满堂案卷纷飞,几名小仙族匆匆抱着案卷跑来跑去,堂上,几个老者在窸窸窣窣的翻阅卷宗。
“师无治怎么会突然想着派人来查过去的案卷?”一名白衣老者有些不悦,“他是不是忘了谁大谁小了?不怕金丹了?”
这老者姓白,许久没管事了,此次会回来,是因为庭长的命令。
戒律庭长闻言一顿,“金丹已经不起作用了——前段时间外界传言师无治修为出问题时,我们便试过了。”
白老者一愣,“什么?!那谁还能控制他?许安世飞升的时候没和我们说那东西会失效啊!”
许安世,便是师无治的师父,也是谈萧默、凤情的师尊。
他在三百年前飞升成神——也就是杀器们被送进冰镜之时。
戒律庭长叹气,看着手里的陈旧案卷,“或许,我们早该放手了。”
白老者不假思索的反问:“放手?放手了拿什么养我的孙儿们?”
戒律庭长暗暗白了他一眼,却说:“白荣,你真的该收手了,周家的天罚还没给你警告么?你也吃了不少他们的供奉,该庆幸那些东西没劈到你身上。”
白荣嗤笑一声,“我不信天罚——若真有,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今年四百零六岁了,修为不高,但处事圆滑,能混到今天,那张嘴占一半的功劳。
还有一半,是依着周家。
他和周家每一任的家主,都是好友——利益交换的那种。
“低声些,”戒律庭长呵斥他,“凌霜弟子说不定在外面呢。”
白荣一顿,心说有屏音咒,怎么可能让别人听到?
倒是师无治——
“最近不是有人说他入了魔,找不到人吗?”白荣眯起眼睛,“谈萧默呢?唤他来一趟,当年这位置可不是师无治的……看着如今的仙族,他会甘心?”
三百多年前,他和几个老鬼们提出了杀器计划,选了四个孩子实验。
原本,许安世给他们的名单里是谈萧默,后来不知怎么的,到他们手里,成了师无治。
他问过许安世,许安世却说:“虽然谈萧默修为高些,但师无治更适合做杀器。”
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在意谁才是,反正一个废了能炼制下一个,因此,他们也没有多加在意。
直到师无治提出监察司。
起初他们觉得这还挺好,集权了,后来发现,这四个孩子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
但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新的势力已经在仙族成了型,他们四个像一股麻绳,怎么也分不开了。
“不清楚,但我们给他的传音都石沉大海了。”戒律庭长说,“先别动——再等等,等师无治现身,万一他诈我们呢?”
白荣想了想,答应了。
他回了自己那寸土寸金的府宅。
宅里养了许多名贵的树,白荣刚进屋,被各种仙药养得白胖的孙儿便跑了过来,身上挂着各种帮助修炼的宝石。
显然,他的基因遗传给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也只能靠灵丹妙药堆修为。
一颗丹药价值万金,白荣那样普通的仙族,是不会有那么多积蓄的。
“哎哟,让我抱抱——”白荣抱起孙儿,老脸上一派喜爱,“修为又长进了一点呢,真厉害。”
他怀里的孙儿哼了一声,拍上他的脸,贪婪道:“可是不够!还不够!爷爷,我想吃更多的……”
白荣看着他,刚想哄他说爷爷给你找更强的哟,可这话还没出口,他心间却忽然一跳,天际也响了一声惊雷。
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匆忙道:“副庭长!有个通缉令被揭了!”
白荣一怔,随即狂喜,“谁的?是谁被抓住了?”
“是自首!那边请您过去见证审理!”
白荣一顿,身形一闪。
孩子哭了起来,唤来了自己的哥哥白闻卿。
白闻卿几十岁了,长得很是俊俏,他抱起孩子,有些无奈,外头却又传来了仆人的声音。
——周挽尘眼前黑布被揭开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
“挽尘?”白闻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竟还活着?!你们家……”
周挽尘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许是自己哪个床伴,但地位低微的都被他杀了,稍微高些的——
“你是……”周挽尘的眼瞳转了转,“你……”
白闻卿眉头一皱,“还没认出我吗?”
周挽尘晕了过去。
天暗了,明明是傍晚,却暗得可媲美午夜。
天际风飞云卷,戒律庭三个大字以金色的墨染就,多少年来风吹雨打,有些摇摇欲坠了。
宣病换了身白金色的衣袍,没有束冠,头发简单的挽起,干净得像雪。
他看着那张通缉令,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许多事——
年幼时极不体面的和乞丐们拼抢食物、看见哑巴姐姐死时的无能为力、望着别人父母双全时羡慕的眼神……
可十一岁那年的恨早就被各种爱意稀释,他都忘了自己那时是这种眼神。
他现在想起的只有——
“娘,让他和我一起上凌霜派吧,”宫观棋死皮赖脸的扒着宫家父母,非要把他带上去,“马车那么宽,不缺他一个人呀!”
“你就是新来的师弟?我是你的大师兄,你可以叫我师哥,快从花海里出来!”
“十九岁的金丹,简直和当年的师无治不遑多让!”
还有——
“宣病宣病,”头戴银冠的少年乐呵呵的邀请他,“我们去南疆吧!”
“哥哥,”年妹妹可爱又好奇看着他,“我摸摸你耳朵嘛~”
血色夜幕中,遍地蛊虫下,危险的白骨巨人将要刺向他时,年茗舟嘴上怪他,却还是大叫着冲出来帮他,“你怎么冲出去了?!”
以及——
“你这红衣真好看,我叫华宥志,你可以叫我阿志。”师无治将他揽进怀里,“主人要买下我吗?”
“这边的天上有粉金色的云,你不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吗?”
“我喜欢你。”
“我就是要管着你。”
“我爱你。”
“宝宝……让我抱一下。”
“让哥哥亲亲。”
蓝黑色的海底之下,师无治抵着他,哄着他,“不掉珍珠了?猫猫大人原谅小的吧……”
还有那滔天血雾的一晚——
“不是你的错,”师无治捧着他的脸,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说,“宣儿,我替你杀,我可以成为你的刀。”
他已经不恨了。
那些难言的、入骨的仇恨,对命运的怨怼、世事的不公,早就被一点一滴、无处不在的爱意瓦解了。
不止师无治一个人的爱。
宣病抬手摸了摸那通缉令上年幼的自己,叹息了一口气,身上的气息变得沉稳了许多,锐利漂亮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温柔。
——那几个被他杀掉的人,其实也是他前世的心病之一。
在午夜梦回时,他会梦到这些人,但那些人睡在高床软枕上时,显然不会梦到自己害死的人。
他走进了戒律庭,面色洒脱,坚定的目光扫过众人,举起了那张通缉令,缓缓地道:
“凌霜派清月仙尊师无治座下弟子宣病——”
“前来伏法。”
此消息一出,又引燃了各方未息的好奇心,前有师无治入魔的消息在传,后又有这弟子前去自首,这师徒二人到底在做什么?
而凌霜派中,雪由知得知此事的瞬间,更是想带着行装,传送去戒律庭,却被拽住了。
“喂喂喂,大师兄,我也去!”年茗舟扒住他,身后带了一串人,跟膳堂烤串似的——
雪由知扭头一看,气笑了。
年茗舟、年绾儿、宫观棋,还有个冷面的南疆少年。
“你们去做什么?先前带你们去下修界就算了,但戒律庭可不是玩的地方!”雪由知难得有点大师兄的架子,冷着脸,“不许去!”
“我不是玩啊,我保证我们去不是玩的,”年茗舟眨了眨乌黑的眼圈,“不会给师兄捣乱的!”
身后几人一起点头。
雪由知难以想象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便能有这情谊,叹气一声:“罢了……走吧。”
一道法力光芒闪过,一行人到了戒律庭外。
庭外加守了不少仙族护卫。
雪由知冷着脸拿出自己的身份玉牌,“凌霜派雪由知。”
玉牌上闪着法力的光芒。
护卫中曾经还有人是凌霜派弟子,受过这大师兄的照拂,闻言惊喜抬眸,但很快克制住了,验了玉牌,便将他放进去了。
“你们不行,你们在外等。”那人看向四人。
年茗舟想了想,“你好,我问下,宣病在哪儿啊?关起来了吗?我们能和他见一面不?”
那人一顿,见他们这点修为也不像是能劫囚的样子,便指路了。
要知道,守仙族监牢的可是分神期弟子。
而戒律庭内,雪由知斯文的拜过庭上长老,才抬手一挥——
数百张泛着法力光芒的纸张飞在了各长老眼前。
“这些日子,我翻阅了师尊订下的《天下法则》,宣病所作所为罪不至此,六道天雷未免太重,且那几人的因果我也带人去监察司查过了……他们手下未必就没有人命。”
庭上的长老面面相觑了一番,见这架势,便明白雪由知不是来大义灭亲的。
“那几人的因果,待宣病的刑罚受完再论。”庭上的白荣眯着眼睛道。
雪由知早有预料,勾唇一笑,掏出一个水晶球——
“先看看这个吧。”
水晶球爆开了,出现了一个个画面——
一天前。
下修界,宣病待过的那座小城里。
小城正值秋冬,大风乍起,街上没什么人,空空荡荡的,连摊位上的挂幅也积了灰,显然有段时间没开张了。
忽然——一道法力的传送光芒掠过,四个人的身形出现在了街道上。
年茗舟、年绾儿、宫观棋、阿花。
几人的目光扫过街道上裂缝的地砖,眉头纷纷挑起。
“这也有点太破了……”宫观棋没忍住说。
“哎呀先敲门问吧,”年茗舟掌心中出现几张宣纸,递给他们。
纸上是宣病的通缉令,还有他的一些罪状。
“哥哥,先去这个王家——纸上不是说他勾引了王家的祖父么?”年绾儿叉腰,“我不信了,宣病那脸能看上这种傻x?”
“诶诶诶别骂人,”阿花说,“你们家大师兄说要录下来的啊!”
三人一哽。
“用虫找吧,”年茗舟抬手洒出一把发着光的白蛊虫,“去吧!”
白色蛊虫泛出光芒,快速爬向各个街道。
年茗舟掌心中很快也出现了蛊虫的丝线,长长短短的,不多时,有一根线亮了。
“找到王家了!”
四人匆忙赶了过去。
王家位于城北,屋子看上去有些旧,是处小宅,门闩没插上,屋内有人在说话,显然是有人在。
年茗舟砰砰砰敲门——
阿花无奈了:“冷静!大师兄说不许暴力取证!不许用蛊虫、法术、药水——只能温声细语的问!”
年茗舟咳了下,退了回来。
开门的是个老者,拄着拐杖,脸上皱纹满满,须发皆白,穿得却整齐。
四人都是一顿。
按照罪状上来说,宣病几年前陪王家主人睡觉,将其药倒,偷了王家东西——可这老人看上去得八十岁了。
“唔,”年茗舟啧了声,揽过呆住的宫观棋,看着他,“现在还觉得那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宫观棋动了动唇,眼神挣扎。
阿花穿得最朴素,面容温和无比,他走上前去:“您是王学德吗?”
老者一愣,“是啊,怎么了?”
阿花看了眼手里监察司亲自盖章的东西——
“八年前,您家有被一个十岁左右的……”他比划了一下大小,“大概这么高的孩子,偷东西吗?”
罪状第一条,宣病十岁以卖身名义向这老人下药,盗取家中财宝。
老者脸色茫然,“什么东西?”
阿花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没曾想那老人拿起拐杖轰的一下打上了他——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十岁?我年轻时还是教人读书的夫子呢!说我睡十岁的孩子?!你是在侮辱我吗?!”
他的愤怒引来了屋内年轻的子女,有对年轻的夫妇跑了出来,连忙阻止了老者的动作,又看向这四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年绾儿上前去,眼神亮了,“姐姐——”
“哎哟,我都四十了……”王夫人笑了,“叫婶婶咯,别说什么姐姐——”
“哪有,我看姐姐也就二十多,”年绾儿嘴甜的拿着通缉令上去,“对了,姐姐——您看这个,您认识这个人吗?”
王夫人看了眼,眼睛瞪大了,“这写的啥玩意儿啊?”
“不对吗?”年茗舟觑着她的神色,“哪些不对呀?”
“哪都不对,简直狗屁不通,”王夫人也是个爽快的,“你们哪找的这玩意?通缉令?那我们城里怎么没看到?”
几人一怔,想了想,一路以来还真没看到这里有通缉令。
“这娃以前是来过我们家要过饭,他以前在城南那边儿流浪,还有个哑巴跟他一起,不过那哑巴后来没怎么见过……”王夫人皱眉,“听说那哑巴是死了——这娃又是怎么了?”
她有些疑惑。
“嗐,你那段时间去别的城了,我不是跟你讲过的?这是宣病啊!就那个杀了白家满门的娃啊。”
王夫人的丈夫拿过纸条,看了看,也呆住了:“但这后面写的什么玩意?隔壁周屠夫都死了十年了,还能被拉出来造谣睡小孩呢……”
四人心里一咯噔,年茗舟连忙问:“真杀人了?”
“杀了,但杀得好!”却是王家那老者一拄拐杖,骂道:“那个白公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多岁就在青楼里安家的主,不晓得拐带了多少女娃男娃去府里糟蹋!”
“男女通吃啊?”宫观棋脸色变了。
“是,估计被杀也是把宣病惹毛了吧——那孩子长得是不错,给人干活也麻利。”
……
四人问完这个,怕有失偏颇,便又跑完了这座城,挨家挨户去问,没曾想宣病在城里风评还挺不错。
“很可怜,冬天手冻得像萝卜,不过心也挺好。”某城民说,“我那年冬天夜里喝醉了摔雪地里,还是他跑去我家叫的人,不然我早就两腿一蹬,死了。”
“这娃不错嘞,就是不爱说话,我不是开包子铺吗?有一年我让他来帮我搬面粉,搬完了也不晓得问我要点吃的——后来我看他可怜,雇了他一段时间。”
阿花:“后来怎么不雇了?”
“包子铺倒了啊,我塞太多肉馅了,比不过他们那些缺斤少两的!”
四人:“……”
“我服了……我有仙力都走得这么累,”年绾儿气喘吁吁,“那些人说他十岁就在城里跑来跑去啊?太、太有毅力了,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年茗舟扶了她一把,心情复杂的没说话。
宫观棋也好久没说话了,默默的跟着他们。
“宣病在人品上没什么大错,勾引人这种事纯是被编排了,”年茗舟忽然说,“但越过法则杀人是渎法,这点他确实是错了——”
“……你们带笔和纸了吗?”宫观棋喃喃,掏出个宝贵的晶石盒,里面是提取的红色粉末,“能被法力传到水镜的那种纸,能印红石字迹的纸。”
阿花默默掏出一张泛光的纸,像个卷轴——
那卷轴在戒律庭上展开了来——
“这是什么……”戒律庭长怔了怔,看着那东西上密密麻麻的名字。
那些字迹有的歪歪扭扭,有的隽秀,有的还像个猫狗鸟的爪印。
“七百七十七个名字,那座城两千五百人。”雪由知深呼吸一口气——
“他们不觉得宣病有错,这七百七十七个人被宣病帮过,自愿请命减轻他的雷刑。”
他看着白荣,“你说暂且不论那几个死人——行,那我就和你论宣病。这些是宣病的因果。”
堂内静了。
“减至三道,没问题吧?”雪由知说。
白荣一怔,还想开口——
“若觉得不能减,那我就把这些在水镜前摆出来,让天下人定夺。”雪由知缓缓道。
“不可!”白荣立刻阻止了,“你那球里有些东西不能给他们看。”
雪由知笑了,眼眶却有点红。
“是啊,不作为的监察司,不能给他们看。”
“但凤情尊主、谈萧默尊主、寒尊主的意思却不是这样。”
堂中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给多少人看了这个球?”白荣一拍长桌,愤怒起身,“说!你师尊呢?”
堂中的人竟然祭出了法力,显然想一起用威压震住雪由知。
雪由知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动手,脸色一变,众人的威压一起上阵,他被逼得差点跪下——
不、不能跪。
他是凌霜派的人。
雪由知汗如雨下,快要撑不住时——
殿外嘶鸣之声响起,戒律庭外的广场上,一只泛着五彩光芒的神兽落到了地上。
“我也看了。”红色裙袍的女人倏然出现了,扶起雪由知。
女人额间有一枚傲雪凌霜的紫色寒梅印。
“月傲雪?!”
“师无治托我照看他的弟子,”月傲雪红唇一勾,露出笑容,“我便来了。”
堂上的人顿时眼神变了——
为何是师无治托她?那师无治人呢?真的入魔了?
“你能联系上师无治?”
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出现了,竟是高觞。
高觞今日换了紫袍,身上的法力涌动着,那力量有些奇怪。
月傲雪扫了他一眼,“自然不能。我来是因为旧日情谊。”
——其实,是可以的。
一个时辰前,师无治用传音联系了她,说让她今日看着戒律庭,或许他们会在水镜前露出破绽。
月傲雪问他,“你想做什么。”
师无治却只说:“剜去废血,换上新的。”
如今……
月傲雪看着堂上众人,明白了师无治的意思。
“原来如此。”高觞笑了,扫过雪由知,又看了眼那本写满了名字的卷轴,“那就三道吧。”
——三道,也不代表金丹期的孩子就能扛过。
第88章兄弟情谊
仙族监牢之中。
监牢以坚硬的晶石打造,隔出了无数房间,每个牢房边不像寻常那样是栅栏,而是一个个密闭的小空间,犯人之间看不见彼此,只能听到一些受刑的惨叫。
空间里燃了蜡烛,却还有些暗,这里有一张石床,石床边则有纯白色的捆仙锁延伸而出。
宣病靠在墙边,手脚上都被捆仙锁套住了,却在闭目养神,心里一丝浮躁也无。
若是以前的他,是不能独处的,一旦独处便会焦躁不安。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不是过去那个孩子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刑罚,他也没有害怕,神色依然从容。
“宣病在6号,”外面忽然有人说,“就这里了——几位请吧。”
宣病睁开眼,有些疑惑。
这是有人探监?可他计划里没这一环啊。
而且这种不清不楚的关头,谁会来沾这烫手山芋?
师无治先前给了他一个吻便说有事去处理一下,让他别担心天雷。宣病点点头,随他去了。
所以,现在来的也不可能是师无治。
那还有谁?魔族么?不至于笨到那自投罗网的地步吧?
宣病怀着纯粹的疑惑,抬眸——
牢门开了,屋里像涌进来了一窝麻雀,吵闹起来。
“宣病!!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们有没有给你用私刑?!你没事吧?”
“你手上这是什么?捆仙锁吗?”
“哥哥,上次身体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呢!”
——是年茗舟他们。
宣病一愣,“你们怎么来了?”
年家兄妹和阿花换了南疆长袍,宫观棋穿着凌霜派的白弟子袍,看上去有些沉默。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年茗舟坐到石床边,不解至极:“为什么直接就跑了呢?跑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呢?”
宣病眉头微拧,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年绾儿左看右看,确定周边没人后,忽地对宫观棋和阿花使了个眼色。
二人微微颔首,紧接着飞快地把宣病按在了石床上——
“把这个吃了,能挡一部分的天雷,”年茗舟飞快掏出一只白虫,掐住宣病的下巴,笑得像恶魔,“乖,甜的——”
白虫看上去毛茸茸的,还在蠕动,宣病头皮一麻,一脚踢开一个,挣脱束缚,跳到了墙边,眼睛都瞪大了,“这是什么?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几人没想到他都被锁了还能有力气挣开,惊讶之余又有些庆幸,看来是没受苦。
“走进来的呀,”年绾儿放软声音,眼睛眨了眨,红唇一撇,“这是能帮你减轻刑罚的蛊虫,吃一个嘛,能挡一道呢。”
宣病:“……”
他明白了什么,抬起手,“我不吃,你们都出去吧——我不会死的。”
“你才金丹期,你怎么不会死?!”却是宫观棋忽然怒吼了,“那可是六道刑罚的天雷!和你修为进阶时的灵力天雷不一样!”
天雷分两种,一种是人为的刑罚,一种是修为突破时,万物灵力加身的渡劫雷。
他满腔的怒火都喷到了宣病身上。
宣病平静的看着他,“观棋,年茗舟来我不意外……可你,怎么也来了呢?”
他抹除了宫观棋那天的记忆——可通缉令一出,他仍然会知道宣病干过的事。
回想过往,依然会知道他确实利用了宫家的资源。
也利用了宫观棋。
宫观棋一僵。
室内安静得可怕,年茗舟低头看地,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十分吸引他。
年绾儿扫了眼他们,没说话。
阿花靠在墙边,抱着双臂,打量着他们。
——他早就明白了那天在花树下,宫观棋醉酒后,看着他,叫的是谁的名字。
但他不太在意。
若是能成,以宣病的手段早就成了——现如今还这样,只能说明宣病没那心。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他就还有机会。
“我来,你很意外?”宫观棋忽地笑了,按住他,看着他,“你意外什么?”
宣病看着他,嘴唇翕动,没有说话。
“宣病,”宫观棋喃喃,“你知不知道,上凌霜派前,我娘和我说了什么?”
宣病一顿,“你娘说你们家有仙根的就你一个,让你少和乞丐厮混。”
“……不止,”宫观棋又笑了,“宣病,后来你出去了——你没听到她后面说了什么……”
宣病一顿,“什么?”
宫观棋娓娓道来——
“让你给老娘好好学,”上凌霜派前,宫母揪着宫观棋的耳朵,“我们家唯一一个有仙根的就是你了,你少和那小乞儿厮混!这次多给你钱了,要把钱袋收好!”
宫家大门外,车夫架着马,有下人陆陆续续往马车上搬东西。
宫观棋摸了摸被揪红的耳朵,看着面前满头珠翠,即使眼角有些细纹却依然很美的妇人,“我知道了知道了——娘,你少说几句吧,都把他说出去了!等会他生气了!”
他抬手一指,宫母也顺着一看,果然只看到宣病拎着东西出去的背影。
“……那怎么了!”宫母瞪了宫观棋一眼,又给他整理衣襟,“他比你懂事多了,才不会生气呢。”
“会生气的,爹天天说,”宫观棋张开手,乖乖被她整理衣服,“你偶尔也说。”
宫母叹气,“你出去看看,哪个书童能过成他这样?”
宫观棋呵了一声。
宫母拍他脑袋,怒了:“呵什么呵?!本来就是!你俩同吃同住这么多年,闯祸一起闯,给你的钱也是两个一起用,无非是你自己脾气差点,让他受你的气!”
宫观棋嗷了一声,捂住脑袋。宫母却又道:“收好你的钱袋,这次也多给你备了,依旧是两人份的,自己买东西时,要多给你哥也买份——不够了再问娘要。”
宫观棋先是应承,随后又眼前一亮,“你刚才说哥哥?你终于承认他能当我哥了?!”
宫母一顿,后知后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脸皮一热,又拍儿子脑袋,“什么哥哥!闭嘴吧!你乐意认他,人家的娘不一定认你这个‘弟弟’呢!”
宫观棋没躲过她的无情铁手,痛得又捂脑袋,嚎道:“那可不一定,他又没见过他娘,说不定他娘根本不爱他,哪会管他在外有几个哥哥?”
“怎么可能?”宫母叹气,“他不是说自己有记忆起就被叫小宣吗?”
宫观棋平日里不懂这些,闻言一愣,“宣怎么了?”
宣病和他说过,他被叫小宣是因为从流浪那会开始,衣服袖口上有个‘宣’字。
“笨蛋!宣字和你的名字一样五行属金,他娘给他取这个名字,怎么看都不可能讨厌他!”
“哥……”监牢里,宫观棋看着听了自己的话,骤然沉默的宣病,又叫了他一声,“那些你以为的利用也好、欺骗也罢,比起你的命,真不算什么。”
他说着拿过了年茗舟手里的蛊虫,“你还是吃了它吧,我怕你扛不过天雷。”
宣病眼眸一动,看着那虫子。
“吃吧,不然到时候你真死了,你家大师兄还要给你买棺材,”年茗舟凑过去,哥俩好的揽住他,“而且,宣病,我就你这一个朋友,我也不想让你死。”
宣病叹气,笑了,“谁说我一定会死啊?放心吧,我自有安排,不会死的。”
四人露出怀疑的目光。
“真的,我保证,”宣病看着年茗舟,叹息:“再怎么也得吃了你们的婚宴再死。”
“什么死不死的?不许死!”宫观棋气得接话。
宣病立刻闭上嘴,脑袋上冒出兽类的猫耳朵,“好嘛,那就听弟弟的。”
“啊耳朵耳朵!”年绾儿扑过去,眼睛都亮了,“哥哥——”
“他是哥哥,”年茗舟佯怒,“那我是谁?”
阿花笑了起来,用南疆方言道:“你嘛,是她要永远在一起的阿哥咯~”
年绾儿脸皮一红,嘿嘿一声,如愿以偿的又捏到了宣病的耳朵。
“听起来好奇怪,不如直接叫郎君呢。”宫观棋也忍不住笑。
阿花见缝插针:“那你先喊声?”
宫观棋:“……”
年茗舟却先怪叫起来,“哦~也可以嘛,郎君~”
他模仿的语调怪模怪样,宣病似乎也被感染了,笑了起来。
他一笑,囚室内的气氛顿时宽松了许多,几人抱作一团,南疆长袍上的银饰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仿若银铃的笑声传了好远——
白家府宅里。
软榻上,周挽尘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看上去纤薄瘦弱,嘴里还喃喃着什么。
像是被梦魇住了。
守在榻边的白闻卿凑近了听,发现他一直在重复,“去死吧……你去死……”
“谁去死?”白闻卿眉头皱起,有些不耐烦了,“周挽尘!你到底醒不醒?!”
周挽尘还在重复,白闻卿有些想打他,但手伸出来,看着这张脸,又有点不忍心了。
——周挽尘简直是按照仙族人最喜欢的模样长的,身材纤薄瘦弱、皮肤苍白,嘴唇淡粉,细眉瓜子脸。
“他娘的……”白闻卿喃喃,“仙族女的也没你好看啊。”
其实仙族女孩也不长这样,只是大多数人都喜欢这瘦弱、无法反抗别人的身子。
白闻卿尤其喜欢。
他起初是不知道周挽尘有这种病的,后来是因为他随着祖父去周家谈事,谈着谈着,周挽尘跑进来了。
那时他好像受了欺负,小跑进来找周跃告状,说他要杀了那些骂他的人。
周跃无奈叹气,满目宠溺,当场下令让自己的暗卫去帮他直接解决了那些人。
谁敢说周挽尘半句,家里便死一个人。
白闻卿也没发现不对,直到他们谈事谈得太晚了,他暂时歇在了周家。
然后,他撞见了后院里——
“你刚才为我杀人的样子真好看……”周挽尘一身白衣,笑着和那刚才出现不过片刻的暗卫调情,衣服都脱了半截,满眼迷蒙,“……亲一个?”
白闻卿惊了,还以为是暗卫的错,连忙出手阻拦,却发现暗卫一脸害怕,一副救救我、我不想死的样子。
“挽尘?”白闻卿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
可周挽尘没听到,他的思绪已经完全被发作的x瘾占据。
暗卫心一横,身形一闪,跑了。
眼见人没了,周挽尘才有点清醒,“怎么跑了……”
他一转身,正好看到白闻卿,“唔?你是白家那个……啊,我认识你……”
香风拂过,白闻卿眼前一晃,怀里多了个人——
而后,一切便乱了。
他只记得父亲铁青的脸色、也看到了周跃乌黑的神情。
普通人能杀,白家的人却无法封口。
周跃只能铁青着脸把昏睡的周挽尘抱走了。
但那白玉一样的肌肤触感,让白闻卿至今都还记得。
如今……
他看着昏迷的周挽尘,眯起眼睛,俯下了身,吻住了周挽尘的唇。
这世家捧出来的公子像朵糜烂的恶花,一触碰便让人沉沦不已。
周家被灭了……周挽尘需要靠山。
从蜜糖里被养大的孩子,可没有一点承受能力。
脆弱,又纤薄。
他只能靠着不同的男人,赌男人的心。
“咱们不阻止一下吗?”屋外的树上,负责监视的小猴子没忍住问身边的寒松,“他这算是那啥吧?周挽尘都没醒诶……”
寒松也有点纠结,但很快,他看到周挽尘醒了。
“滚开!”周挽尘色厉内荏,一把推开了白闻卿。
白闻卿被推开了,却觉得脸上无光,抬手便掐住了周挽尘的脖颈,面色涨红起来,看上去要打人。
“他居然打人!”小猴子说,“太没品了吧!”
“自己没实力,只能这样受着。”寒松看了眼天边涌动的雷,“戒律庭在引刑罚之雷了,殿下那边也快了——我们先不盯这里了,去另外的地方。”
轰的一声,天际一声炸雷。
雷声太响,白闻卿竟惊得一顿,松了手,周挽尘滑落到了地上,呛咳起来,看上去可怜极了。
“别给我做这副样子!”白闻卿面露厌恶,显然被刚才他的反抗给惹毛了,“我呸,没了周家,你以为谁还喜欢你这样?谁还护着你?”
周挽尘抬眸,怨毒的瞪着他。
“看什么?我告诉你,要不是你生在周家!”白闻卿冷笑,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和青楼里的小倌也没什么两样!”
他顿了顿,扫过周挽尘的身体,更嘲讽了:“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本来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你只是条随时随地会发情的狗!”
周挽尘看着他,神色漠然,眼角却滑下泪来。
他觉得有些可悲。
太可悲了——他被魔族关起来时,那些人一句重话也没对他说,可回了仙族,曾经的床伴却能对他如此恶语相向。
“哭有用吗?”白闻卿见他哭了,心里的凌虐欲更强了,每句话都像是淬了毒,往他的心上扎,“你以为你那死了的哥能看到吗?”
“……闭嘴!”周挽尘喃喃,竟有疯魔之样:“我哥没死……我哥没死!!”
“他死了!”白闻卿大笑,“周家什么也没给你留下,周家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哈哈哈——”
周挽尘身形一闪,倏然甩了他一巴掌——
“闭嘴!我让你闭嘴!我哥没死!!!”
白闻卿没想到他还能反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挨了这一巴掌后,后知后觉的羞耻才涌上大脑,他掌心中出现了仙剑——
“周挽尘!你敢打我!”
轰!!
天际响起了第二道雷。
这雷太不寻常,白闻卿蓦然看向窗外,也不管周挽尘了,丢了剑便跑了出去,拽过外面的护卫,“是谁在开天雷柱?谁将受刑?家主呢?”
“家主,家主在戒律庭啊,”那护卫苦着脸,“中午不是那个叫宣病的来自首吗?这雷应该是开给他的……”
屋内,周挽尘一顿,随即竟有些愕然的抬眸——
宣病为什么要去自首?!
他不是有那么强的人在护着他吗?不是都跑了吗?
第89章徒不教师之过……
戒律庭广场的上空中,有一本金色的书卷,它经过风吹雨打,有些旧了,上书四个字——
《天下法则》
那是二十三岁的师无治定下的法则。
手上的捆仙锁被解开了,换上了更重的黑锁,宣病抬眸扫过场中——
空中金色的《天下法则》下,是一根通体纯黑的柱子,它看上去约有五米高,上面涌动着可怖的天雷。
而柱子周围的虚空中,出现了无数面水镜,水镜此刻是静止的,若有涟漪波动则代表水镜开启。
柱子下,是些站在台阶下看热闹的仙族。
台阶之上,八位戒律庭长老齐坐,身下是看上去洁白无辜的玉台,面前是张方桌。
“戌时一刻到——”有弟子长喝声响起,“上引雷柱,开水镜,诵读罪状。”
宣病扫了眼底下,台阶下,年茗舟他们也站在那里……
等等,雪由知居然也在吗?
宣病忽然想起,他们分开时,师无治说让他别担心天雷……他们是做了什么吗?
他正思考着,有弟子却已架起他的手臂,将他送上了引雷柱。
挨上天雷柱的那一刻,宣病浑身一麻,疼是不疼,但有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紧接着他的脸色白了一瞬,耳边响起了弟子诵读罪状的声音:
“凌霜派宣病,今有证据表明,你曾在十一岁杀害白氏一家三口后逃跑,在逃跑途中又杀死了一位六十余岁的碑匠,共四条无辜人命,将受三道天雷,你认是不认?”
话音开始的瞬间,水镜动了,各地的街头、乃至于某些家族的上空,也出现了水镜的画面。
有从未见过水镜的人抬起头,疑惑这是什么;也有人靠在软榻之上,懒洋洋的瞧着画面,但更多的,是聚在一起、扎堆的人们争着一个水镜看。
“哟?这么小啊,不会一道就劈死了吧?”
“嘶……我听说这柱子上最年轻的罪犯是一个三十五岁的金丹吧?当时那人是几道来着?”
“两道,直接劈得筋骨全废……人都痴傻了。”
“那我看今天这小子悬呢。”
“有什么好悬的?罪状那么多,他活该呀。”
人群窸窸窣窣的交谈着,没注意到周边悄无声息的混进了伪装后的魔族。
魔宫里,安擎也盯着自己的传播法镜,准备有什么不对便立刻闪现。
而蓝黑色的海底下——
“王上,”黑礁看向王座上的玉瑾,又扫了眼地上的珍珠,“还没开始呢,您怎么先哭了?”
玉瑾坐在王座上,拿着个碗,碗里全是珍珠。
他竟还知道接起来。
“……”黑礁沉默了,默默给他递了一杯水。
等会哭缺水了,珍珠都产不出了。
下修界,小蛇躲在水镜照不到的暗处,细细听着里面传来的话——
“你认是不认?”读罪状的弟子问。
宣病已被束上了引雷柱,脸色苍白,可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锐利。
他一字一顿:“我认,但他们并不无辜。”
不过,不是六道吗?怎么变三道了?
那弟子未曾多言,正想继续说话,却被打断了——
“为何说他们不无辜?”一面水镜中,忽然发出质疑的女声。
宣病一顿,听出那是凌霜派青云柯师姐的声音。
一道水镜里的声音能在瞬间传遍所有水镜。
“对啊,为什么说他并不无辜?”有人疑惑的附和,“嘴皮子一碰,你说不无辜便不无辜了?”
“证据。”青云柯掷地有声,不怒自威,像是在提醒什么人。
“通缉令上不是说六道天雷么,怎么减到三道了。”又有人透过水镜质疑。
那诵读的弟子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由于当地监察司监管不力,通缉令上的罪状被人恶意更改过,令上的第一条至第六条皆是虚假传谣,本庭重新判定后,将六道天雷减至四道,后又加上七百余人撰写请命书,为其请命减去一道天雷,遂将六道改至三道。”
话音落,一道请命卷轴在水镜前展开了来,每一个名字都清清楚楚。
宣病有些愕然。
他认出了其中一些名字,还认出了卷轴和上面的红石粉,忽地反应过来什么,垂眸看向下面的年茗舟等人。
几人在朝他挥手,面色隐隐有些担忧,显然怕他三道都还是下不来。
宣病心中像翻了的调料罐子,一时间五味杂陈,嘴唇翕动了一下,竟有些失语。
……他原本的安排不是这样的。
但他也忘了自己早就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了。
上辈子他从不和别人交心,囿于情爱,自怨自艾,踽踽独行。
可这一次却不是了。
他身边不再只有师无治。
“为何有那么多人给他请命?”仍有人质疑。
“宣病,”青云柯旧话重提:“你方才还没说,他们为何不无辜?”
宣病掌心中忽然出现一团记忆球——
这里面是他这几日一遍遍重复剥开那些年的记忆,找到的过往。
有他目睹白家公子拖拽无辜孩子入府,有公子闹市纵马踩死乞丐,也有碑匠摸上他手时那色眯眯的模样……
只是以他的视角,总不免会让天下人看到自己以前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悲惨样子。
虽然不想让别人看到,但……比起他要做的事,以往的羞耻心并不重要。
宣病深呼吸口气——
“那是什么?”有人透过水镜,发出疑惑。
宣病眉头拧了拧,手指一攥,有些纠结,但他还是忍着恶心开口了——
“是……”
“他们本就不无辜。”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伴随着淡淡的雪莲花香。
随着白金色的身影落下,庭上的几位长老瞳孔骤缩,远在凌霜派和雪由知打配合的青云柯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师尊!”
台下的雪由知开口了。
水镜里也响起声音——
“那是……师无治?!!”
“不是说师无治入魔了吗?他怎么在这?”
“等等,师无治来做什么?不会偏袒他这弟子吧?”
——师无治一身白金色长袍,束了银冠,翩然落下。
他站在了宣病面前,一道光芒掠过,夺过宣病手里那个记忆球收好了。
“本座近日闲来无事,去了趟地府。”
师无治淡淡的开口,俊美无双的脸上一片冷漠,抬眸时,那眼睛是琉璃金色,身上的灵力气息很是平稳,哪有入魔的样子?
“!!!”
所有人都惊了。
“师无治都能在地府来去自如了?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到底谁说的他入魔了?谁传的谣言?他这哪是入魔的样子?”
“但他不可能是从地府回来吧……假的吧?谁见过地府的人?”
“世界上真的有地府吗?”
……
庭上的长老们惊讶于他的出现,纷纷哑口无言。
白荣眉头一皱,更是全身都僵硬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先发制人的站了起来——
“师无治,你来做什么?是要偏袒你的弟子吗?不管他杀的人到底无不无辜,宣病渎法是事实,他犯了错他就该认!”
“渎法是事实不错,但我也很想知道,”另外一名长老开口了,她问道:“师无治,你去地府作甚?”
白荣气得瞪了她一眼——谁让你问的?!
女长老却并不搭理他,反而只看着师无治。
——宣病已经猜到师无治去做什么了,忽然笑了。
他本就白衣如雪,此刻的神色像褪去了尘灰的宝石,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师无治真是……
“本座去地府提审了几只仍在油锅里煎熬的魂魄。”师无治淡淡的开口,掌心出现一团圣洁的白色光辉,瞬间便在水镜前展开了一个个记忆画面——
“上次那小妮子跑了,”白家,白公子抱着一名哭泣的女孩,深深在她颈间吸了一口,神态丑恶:“这个倒不错。”
原以为接下来会是什么不堪的场景,但画面一转,却是苍白着脸的女孩父母一头磕在了监察司摇摇欲坠的牌匾前,手里还捧着一卷草席,看上去里面包裹的是尸体。
“——请仙者明鉴,我女儿死得冤枉!!!”
“表哥!帮帮我,”转眼间,白家公子便跑进了白荣府中,“借点失魂水给我,只要他们疯了,就没人信他们的话了!”
“上次给的用完了?”
一道青年声响起,竟是白闻卿,他皱着眉头,将一瓶药塞了自己的白表弟,“珍惜点,这水可不好炼制呢,凌霜派什么事都要过问,还要写报告上去才肯让求丹殿批药草下来……你根本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去打通其中的关系。”
白表弟欢天喜地的接过药水,“谢谢!谢谢表哥,回头我让爹娘多给你们加点供奉!”
“这次很麻烦么?”白闻卿眉头一挑。
白表弟啐了一口,“那可不是嘛!那俩口子非要给女儿磕个结果出来,人监察司都在问我怎么处理呢!不说了——我先走了。”
他离开了,带起的风席卷了街头的落叶。
落叶落到一处平凡人家前。
“叙儿怎么还没回来?”衣着朴素的妇人担忧的站在门前,“这大中午的去哪儿了?大黄,你见到叙儿没有啊?十岁,这么高一个男孩子……什么,他去老碑匠那里了?”
“这一天天的,净给人家添麻烦,”碑匠屋前,妇人抱起了孩子,责怪道:“他这里有糖啊?你天天来?”
孩子却不说话了,伸出手抱紧了娘,露出了小手臂上的鞭痕。
老碑匠却笑眯眯的:“哪有麻烦,不麻烦,欢迎他来做客哟。”
他送走这对母子,关上了门,满是沟壑的脸上没了善意,而是拿出了袖间藏着的一块衣袖布料,着迷的亲了又亲,皱着的脸像丑陋的禽兽。
布料和那孩子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画面光辉散去的刹那间,戒律庭上,全场俱静。
水镜也静了。
但一道轻笑却忽然在这天地间响起了,众人抬眸一看,竟是宣病在笑。
“长老啊。”他笑着看向庭上的几位长老,“你们说说,我杀的人无辜吗?”
一时间无人敢开口。
“还有你啊,白长老——”宣病却又说话了,他将目光聚到白荣身上,轻轻叹息:“你口口声声说我犯了错就该受罚……”
“本来就该罚!这是天下法则里的一部分!”白荣面如土色的打断他的话,只希望没人注意到画面里自己的孩子,激动的怒吼:“你别想用这些来混淆别人的视线!”
“这么激动干什么?”宣病无奈了,看着他,轻笑道:“我也没说我要逃刑啊,这不是来伏法了吗?倒是白长老……我错我认,你错你能认吗?”
——白荣希望无人注意到他的白府,但水镜里不止一只眼睛,又怎么可能无人注意到。
此话一出,水镜里窸窸窣窣起来。
混在人群里的小蛇等人也开始说话——
“是啊,那白公子奔进的是白府吧?”
“那寸土寸金的,指定是白府啊!……”
一字一句透过水镜,打在了白荣的脊梁骨上。
“我……”白荣一咬牙,眼神阴毒起来,却没有承认自己,而是说:“好一个你错你认!来人!引雷!”
——只要直接劈死这活的人证,他就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扭转乾坤。
师无治说是从地府找来的死人记忆,可谁见过地府的人?根本没人见过!
他可以说那只是师无治为了偏袒弟子凭空捏造的——只要不是仙族的手段,他都能说那不可信!
前提是,他劈死这个活的人证。
只要他不承认、只要宣病死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否则,若有人用仙族术法提取宣病的记忆剥开来看,那白家才是真的完了。
他不确定这小子当年在白家到底看到了什么。
仅仅瞬间,白荣便想好了以后的退路。
——宣病一个破金丹期,又那么小,怎么可能挨得过三道加了东西的天雷?
一道都悬!
白荣冷笑起来,宣病也笑了,缓缓扫过场中之人——
“法则之下,人人平等,错了就要认,这我当然清楚……毕竟,我师尊便是立法者。”
“来啊。”
宣病抬眸,看着天际涌动的雷,嘴角扯出一个疯狂的笑,喃喃道——
“让我看看,这是葬礼,还是新生。”
师无治却眉头一皱,挡在了宣病面前——
“师无治。”宣病给他传音,声音竟有些冷漠:“不许再动。你做的够多了,让开。”
师无治同样给他传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白荣和高觞狼狈为奸,肯定在里面加了东西,这不是寻常的天雷!徒不教师之过,我理应为你承担一……”
“闭嘴。”宣病却打断他的话,嗓音坚定:“谁要当你徒弟?”
师无治一怔,脸色一变——
“我要和你成亲。”宣病说,“做你的‘妻子’。”
师无治脑子里有根弦瞬间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