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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多年前的婚服

到祭司堂外的时候,远远的,风里便送来了一股什么东西被烧焦的气味。

宣病心中倏然出现不好的预感,连忙加快了脚步,年茗舟也跟了上去。

祭司堂前,有两个南族人架了个大火盆,正在往里面烧东西,看上去像是衣物、书画一类,一边烧着,一边碎碎念:

“哎呀,死人的东西,晦气死了,我碰都不想碰!”

“年乌卿真是恶心。用那么多人的命为自己的私欲铺路。”

宣病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像炸开了,奔了过去——

“你们在烧什么?!”

“上任祭司房里的遗物啊,这是规矩,”那人回道,又挑眉看他,“你是……喂!你干嘛!”

宣病下意识扑过去,但被烧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而后抬指一动,施出水诀扑灭火盆,才捡起里面的画,展开了来。

“是哪副?”他连忙问一脸震惊的年茗舟,看上去有些着急:“哪一副?”

年茗舟没明白他怎么这么激动,下意识跟着看过去,从一堆灰烬中,扯出了一副乌黑的画,“好、好像是这个,宣病,你、你手没事吧?”

他方才扑得太急,火苗不小心烧到了手,指尖有些流血。

然而宣病却并不在意,他看着手里被烧掉了大半的画,心脏倏然冷了下来。

……没有了。

画上被烧得差不多了,只能看到半句诗——

“这写的是……君思我兮然疑作?”宣病喃喃着,蓦然看向年茗舟,“你哥和柏青什么关系?”

年茗舟摇摇头,一脸懵:“不知道,你手真的不处理下吗?”

宣病叹了一口气,有点灰心了,“没事……”

“你们俩这是干嘛呢?”那族人叉腰,“遗物有什么好看的?快去把手处理了!”

宣病蔫得不想和他说话,却忽地又听外面有人唤道:“祭司大人好。”

他抬眸一看,是穿了祭司袍的阿情,而阿情身后,跟着师无治。

“龙血草是他生前留下的……”阿情走得很慢,说话也很缓,“我把它拿给你,你们趁早离开吧。”

师无治神色淡淡,“我会离开,但别忘了你的承诺。”

阿情笑了声,“要是年乌卿在天之灵知道你这样对待坑了他的仇人……”

“他不该骗我。”师无治却道,“我最恨骗我的人。”

话音落,他心有灵犀似的抬起眸,目光迅速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宣病。

他怎么在这?

师无治不自觉的快步过去,心情也放松了一些,但看到宣病指尖上的血时,周身的气息忽然冷了下来。

像冬日冰雪。

“……不过一刻钟没见,”师无治眉心蹙起,抓起他的手,“怎么受伤了?”

宣病蓦然回神,想抽回手,可师无治的手有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掐住他的手腕就不放。

师无治眯起眼睛,扫了他一眼。

宣病莫名心虚,可师无治却只是默不作声掏出药淋了上去。

年茗舟表情微妙的转开视线,心想:哦豁!华兄生气咯!

阿情扫了他们一眼,进了祭司堂。

“你刚才和她说什么呀?”宣病这才开口。

师无治:“一点无关紧要的事,你怎么来这了?手是怎么受伤的?”

宣病下意识看了眼那画,师无治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前后一思考,刚想开口询问,可宣病却垂下耳朵,蔫蔫的:“……我有点困了。”

师无治一怔。

不知为何,他觉得宣病这会似乎有点难过。

“我先回去睡一会儿,你要用到我的时候再来叫我。”

宣病耷拉着耳朵,收好了那残缺的半幅画,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真回去了。

他说到做到,回去真的躺了下来,又蜷成一团,抱着尾巴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好像有个温柔的女人在哼着童谣哄他睡觉,可他分不清是真是假,在他即将揭开那女人面纱的时候,她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宣病蓦然睁开眼睛,心脏跳得极快。

汗水湿了他的衣衫,连毛茸茸的尾巴上也好像有些湿润。

宣病抬手,摸了摸脸,发现那里冰凉一片,似乎是在梦里哭了。

……这可真稀奇。

他还没在梦里哭过呢。

不过,他真的好想见柏青一面啊……他的娘亲一定不会像那个渣爹一样。

“宣病。”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师无治的声音。

宣病一怔,还没来得及起身,门开了。

师无治一进来,便见到宣病醒了,顿了顿,眉头一挑:“吵醒你了?”

宣病刚睡醒,头发乱蓬蓬的,还抱着尾巴,像只炸毛的小卷毛猫。

……不想吵我你敲门干嘛呀?!

他在心中腹诽,面上却还是那兴致不高的模样。

“你今日似乎不太开心?”师无治坐了下来,将他的尾巴一捞,扯过被踢开的褥子给他盖上。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看到了宣病脸上的泪痕,立刻手指一抬,捉住他下巴,眉头皱起:“怎么还哭了?”

宣病确实有些沮丧,因此他这动作一出来,也没了平日里想和他玩什么情。趣的心,直接挣脱,十分幼稚的一口咬上去,一副很凶、别惹的样子。

但他显然忽略了师无治的无耻。

“都多大了,还有起床气?”师无治借势一口将他按下,抬起手掌,在宣病那截白皙柔软的颈上摩挲着,轻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在祭司堂看到了什么?”

颈下的枕头硌得他后脖子酸,宣病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师无治,和那双刻意伪装过的黑色眼眸对视着。

雪莲香在这一瞬包裹住了他,好像某种印入灵魂的烙印。

“……华兄,”宣病看着他,却笑了,“你怎么比我师尊的占有欲还强呀?以后我要是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会这样什么都问吗?”

师无治倏然贴近他,危险的眯起眼睛,“当然。”

宣病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哽得说不出话。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师无治的目光扫过他,“你的一切……也得让我知道。”

宣病一点也不信,哼道:“那打开你储物玉佩的口令是什么?我要把你的宝物通通偷走。”

师无治笑了声,忽然抓住他的手,然后两人的手掌相接处出现一道白光,宣病眼前一亮,神识就被扯入了一个空间。

“偷什么偷,”师无治揪住他后颈,“抬头,这些全都是你的。”

宣病诧异的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九个古色古香的房间。

“这里面是……”他脑袋上好像冒出个问号,紧接着神色恍然大悟,“你的宝物库?”

师无治点点头。

但宣病却觉得他的表情像是某种奇异的兽类,在炫耀自己的领地,并很想让他深入去看。

宣病有些好奇:“我能把门打开吗?”

他还真想知道这天下第一人的宝物库里都有什么。

师无治眉头一挑,“自然。”

宣病迫不及待的上前去,推开了第一个门。

刹那间金色的光芒闪了他满眼,抬头一看,里面是成山高的金块。

还有散发着柔和光辉的珍珠、碧玉一类的东西。

第二个房间里,是一些丹药、药册之类的东西,宣病看不出具体价值,但能感受到那股蕴含在丹药里的天地灵气。

……

越往后看,宣病越感慨师无治这三百年真是没白活。

这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世人求之不得的衣料,他拿来当地毯。

“最后两个房间是什么?”宣病走到了第八个房间。

师无治倏然一顿,想起了什么,“等等,这个不……”

宣病已经推开了那门。

乌木做成的小屋正中,是两套……喜服?

那红色的喜服大红织金,祥云纹以银线钩织,袖口处还有青色的莲花。

“……这是?”宣病疑惑了看了眼,“婚服吗?可是这里为什么有血?”

他指了指其中一套喜服的胸口,那里还破了一个洞,仿佛有一把剑对喜服的主人穿心而过。

师无治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是……很久以前我在民间收来的藏品。”

宣病哦了声,但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对,藏品应该是一套的吧……这新娘的衣服呢?怎么只有两套男服和金冠?”

师无治沉默了一下,抬眸,冷冷的开口:“你的意思是,让我穿女装?”

这话可谓是石破天惊了,宣病呛了下,惊讶的看向他,下意识地说:“啊?你打算拿这个当你的婚服啊?这不是人家穿过的吗?”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比。

宣病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尾巴一摇,闭上了嘴。

“没关系,这血可以勾成新的图样,”师无治抬手摸了摸那婚服,神色不似平日里那样冷酷了,“你喜欢什么花?”

宣病眨眨眼,也凑过去,那喜服亮闪闪的,他有点想摸,“我可以摸一下吗?”

师无治颔首。

宣病立刻抬起手,摸了上去,奇异的是摸上去的刹那,这衣服好像透出了一股怪异的气息。

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了,脑海中仿佛有记忆碎片一掠而过——

纷飞的大雪里,林间小屋中,温暖的炉火上烘着一壶梅花酿,屋中弥漫起了一股勾人的酒香。

“你又要出门啊,”少年沮丧的声音响起,像在对人撒娇似的,“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屋中的另一人开口了,嗓音低哑。

宣病莫名觉得这声调很熟悉,下意识想抬头,可他只看到了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具。

“那么久?”宣病感觉那少年的声音好像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的,“……哥哥,那这次等你回来,我可以看看你的脸了吗?”

男人沉默了。

“第一次见面不让我看,”少年幽怨起来,“过了这么久了,现在也还是不让我看,你这是防贼呢?”

“……看了又怎么样。”男人无奈了,将怀里的脑袋按回去,“还不是一样丑。”

“那不一样呀!”少年说,“看了你就能摘下面具,我们之间也能少一层隔阂。”

第62章张口

他还是拒绝了他。

宣病都好奇这人到底有多丑了,美若天仙的他一定会多看几眼,丑得惊天动地的他也照样想看。

他想跟上去,可意识却被扯了出来,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便是在师无治的怀里。

“……嗯?”他看了眼周围摆设,“怎么出来了?我还没看最后一个房间呢。”

提起最后一个房间,师无治动作一僵,似乎有些不敢让此刻的宣病知道,便强行扯开话题:“你还没说,你为何要哭?”

原本被婚服占去的心绪又被拉了回来,弥上一股淡淡的悲伤,宣病唔了声,低头,“我想……娘亲了。”

师无治一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他还以为,宣病是在祭司堂发现了什么呢。

“你,记得……”师无治原本想说你记得你娘亲?但临门一脚又想起自己是华宥志,华宥志根本不知道宣病的家世背景。

他暗道好险,差点露馅。

于是便思考了下,用华宥志的语气道:“你若想你娘亲,我便陪你回家去。”

宣病一顿,心头笼罩的悲伤更重了,他根本都不知道娘亲在哪儿。

“不去,”他抬眸,看着师无治的眼睛,“我娘不要我了的,我是被她丢掉的孩子。”

从他七岁起,下修界的人都说他是被丢掉的孩子。

他努力想说不是这样的,可他根本记不起来七岁以前的事,便不争执了。

可是,如果娘真的在冥冥之中保佑他的话,怎么会不让他见到那副画呢?

“不是。”师无治想也不想,立刻否认,“不会的。”

他见过柏青。

……还被柏青抽过。

大约二百年前,在一次历练中,他见过那位妖族圣女。

说是圣女,但她并未像传说中那样一袭白袍,温柔如玉,反而卷了长发,霸道又张狂,满脸金色妖纹。

还有那一手骨鞭也使得出神入化,当年历练的秘境里,他受了妖物迷惑,险些命丧黄泉。

是柏青一鞭子抽回了他的神。

本来一鞭就够,柏青生生又抽了他一鞭,还打算来第三道,结果被她身旁的男人阻止了。

那男人半面人脸,半面光彩熠熠的人鱼鳞片,有种古怪的俊秀,开口时病弱得很。

“青儿,再打就要出事了,我可不能见血腥。”

闻言,柏青的脸色瞬间缓和,对着外人和内人的态度显然不同。

师无治不信这样的女人会丢下孩子,所以应该是妖族内部争斗导致宣病流落人世。

但……这不是现在能告诉宣病的事。

如果真是妖族内部争斗,必然伴随血淋淋的现实……他不希望宣病这么快就接触到。

这个年纪,正是天真的、适合玩的时候,何必那么早卷入争斗……

师无治心想,再不济,也得我先动手,粉饰太平了再让他看见。

反正,杀器就是用来做这些事的。

思绪不过转瞬,师无治就又贴近了他,“你怎么会突然想到你娘?”

他说话时灼热的气息混合着雪莲香,宣病耳朵莫名一烫,“就、就是梦到她了……她在给我哼童谣……”

师无治想了想,眼眸一动,“我也会。”

“?!”

宣病愕然抬眸,迷茫起来,“什么?”

师无治还会哼童谣?等等,这是师无治能会的事?

……他不会三百年间,还有过孩子吧。

短短瞬间,宣病脑海里冒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想法,恍惚至极。

但很快,这想法被打消了。

师无治似乎认为自己在修炼上的天赋延伸到了歌唱上,十分自信的哼了起来。

声音响起的刹那,屋顶仿佛都掉了下来,屋外院里的花也好像在一瞬间谢完了。

宣病:“……”

宣病闭了闭眼,心说自己真是疯了,才会有点期待……

这水平,要是真哄孩子,那孩子都得气得爬起来怒吼别哼了。

听师无治哼童谣,是对耳朵的一种折磨。

宣病的耳朵在抗议,可他的心却压过了耳朵。

其实……细听也还可以。

毕竟师无治的声音很好听!宣病不自觉的溺爱道。

他能溺爱,隔壁的南族人忍不住了,砰砰敲墙,“我的娘耶,我忍了很久了……你们能不能别哼了……”

师无治转眸,停了下来,准备细听隔壁在抗议什么,可他的耳朵忽然被宣病捂住了。

“恶言恶语,”宣病攀上他,“你不要听。”

他急着维护自家师尊,忘了自己本来就在他怀里,这样一攀,整个人都压到了师无治身上。

师无治眸子一眯,眼中闪过一抹狐狸般狡黠的光。

“诶!”

宣病只觉身体一倾,师无治已倒了下去,这动作太突然,等他手忙脚乱的反应过来时,他骑在了……师无治的,腰间。

宣病顿了顿,耳朵更烫了。

……他发现师无治真的很喜欢他在上面的这种姿势。

前世魔宫里也是如此。

“好主动,”师无治抬手,擦过宣病的后颈,忽然说,“要自己试试吗?”

宣病耳朵更红了,甚至不敢看他。

他记得入魔后的师无治很不讲道理,说话也总让他面红耳赤。

什么终于吃进去了……

还夸他是好孩子……

宣病越想,耳朵越红,偏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只能嘴唇一动,翻身下去,扯过被褥,钻进去,“不、不试!”

“出来,”师无治无奈了,“等会闷坏了。”

宣病把被褥一卷,像个卷饼,只露出个脑袋,“我不!”

师无治啧了声,捏了下那猫耳朵,“还吃不吃龙血草了?解不解妖毒?”

宣病:“……”

为什么不早说!

心里刚这样想完,他又怀疑师无治骗自己,毕竟他干得出这种事,遂抬眸,猫猫祟祟的:“那草呢?我先看看。”

见他如此警惕,师无治气笑了,“怕什么?先出来!”

宣病更不敢了,“不要,我怕你骗我出来,然后艹我。”

“……”

原来你也知道刚才那种行为容易被艹。

师无治眉头一挑,“骗你作甚?不骗你。我最讨厌别人骗我,自己也不骗别人。”

此话一出,宣病整个人都一僵,随即又装作自然的问:“那、那骗你的会怎么样?”

师无治不假思索:“杀了。碎尸万段。”

宣病:“……”

宣病默默把脑袋缩进被子,心说那还不如艹我几顿呢。

一定要这么狠吗?直接杀了吗?

不想试试十九岁的他吗?

一定要杀了吗?!!还碎尸万段?!

太可怕了。宣病心想,师无治真可怕。

“怎么缩进去了?”师无治扯扯被褥,“出来,等会龙血草失效了。”

宣病只能又钻出来,瞅着他,“龙血草呢?”

师无治抬手,掌心出现了一株散发着红光的、像兰花一样的草,看起来亮闪闪的。

“……这怎么用?”宣病不太理解。

师无治指尖一动,那株龙血草变小了,递给了他:“吃。”

宣病下意识开口问:“苦不?”

“我没吃过。”师无治想了想,“草药册上说可能有锈味。”

那不就是血的味道?宣病疑惑起来,“龙血草真有血呀?”

“用龙血养的。”师无治答道,“我查过了,干净的。不干净的不会给你吃。”

那就好。宣病张开了口。

师无治并起指尖,给他喂了进去。

两人这套动作十分自然,仿佛共同生活过很久。

牙齿擦过指尖时带来旖旎的触感,师无治眼眸一动,倏然收回手,“……好了。你继续睡吧。”

宣病嚼着药草,那东西的效果立竿见影,他吞下药草时,耳朵尾巴已全没了。

“?”师无治要去哪里?

他疑惑的抬眸,“你不睡?”

师无治忍了忍,“你这是想让我和你一起睡?”

宣病嘶了一声,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改口:“不是!那你睡哪儿?”

师无治:“你隔壁。我们后半夜便走,你多休息会。”

闻言宣病看了眼时漏,心里莫名有点说不出的烦躁,“也就两个时辰了……你还去隔壁?”

师无治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下,揽过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那我不去了。”

“怎么后半夜走?”宣病问他。

师无治一边掖被褥,一边悄悄的给他揽得更紧,道:“南海的门,夜晚才开。”

身上不知不觉的就被染了雪莲花香,宣病也无意识的凑过去,把师无治的手臂当枕头,抬眸看他,眼神里充满好奇:“你去过那里?说说呗……我还没去过呢。”

师无治垂眸看着他,“去过。还被打了。”

宣病一惊,下意识问:“南海的人鱼这么凶?连你都打?”

师无治眼眸眯起,敏锐道:“什么叫连我都打?”

闻言,宣病后背瞬间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急忙想找补回来,但师无治却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又接着道:“他们连海里的虾兵都打,还会把犯错的虾,碎来做饼。”

这么可怕?宣病眉头皱起,“活、活的做吗?”

师无治嗯了声,“很残忍。”

“……那我去干嘛呀?”宣病忍不住缩了下,刻意将语气放软,“我才金丹,保护不了自己的呀。”

实则不然。

他接触过许多魔族的特殊禁咒,打是能打的,但魔族许多术法都挺耗命的,能不用就不用。

属于逞一时之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且,那些禁咒一用就知道他和魔族有勾连,因此,宣病很少用。

他只在魔族的面前用。

毕竟,要是被发现他和魔族有牵扯,师无治可能会给他逐出师门……

在上修界,魔也被分为两种。

一种先天生下来便是魔,一种是后天的仙人堕魔。

前者族中有许多族内咒语,宣病听说是要有魔血才能用,但不知为何,他也能用。

难道……柏青也取了魔族的血来造他吗?

宣病心中不由得思考起来。

师无治也在思考——如果以他以前的性子,必然会说“事我平,苦我吃,难我抗,你顾好自己就行。”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仔细思考了前世宣病为何要和他同归于尽,觉得应该是自己过于独断专行,没让宣病成长。

所以这次……

“你没有修炼吗?”师无治问他,“你师尊不是会给每个弟子一份册子?”

宣病一哽,抬眸看他,没想到师无治居然会这么说。

——这不符合师无治性格啊!

师无治应该会说“那我保护你。”

虽然他其实也不需要被保护,但……师无治是不是忘了自己在追求者阶段,这都还在怀里呢,怎么就说这种让人不开心的话?!

难道,是师无治看出来了什么吗?宣病眉头微微蹙起,怀疑自己哪里漏了馅。

师无治见他沉默,遂掐住他下巴,“你不会真没修炼吧?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宣病莫名有种被夫子查留堂课业的感觉,顿了顿,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是在想,你怎么知道我师尊会给每个弟子都一份册子……”

师无治:“……”

他的沉默更大程度的让宣病想逗他,眼神无辜起来,“你认识我师尊吗?华、兄?”

师无治抿了抿唇,忽然说,“睡吧。”

宣病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无赖,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内的烛火就灭了。

“喂,”宣病实在没忍住,“你回答我的话呀。”

师无治闭眼,下一秒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秒睡。

宣病:“……”

又这样。

师无治不想说的时候,这嘴真是跟锯不开的闷葫芦一样。

算了,那我修炼吧。

他躺了下来,真的开始循环心法,修炼起来。

装睡的师无治顿了顿,也悄悄运转起了金丹……

他修炼的时候,无声无息,很是巧妙。

一个时辰后,宣病大概以为他真的睡着了,忽然凑过去,屏住呼吸,吻了下他的睫毛。

“……!”

师无治心脏忽然跳的有点快,但很快意识到宣病要钻他怀里——以前宣病也这样。

便又克制住了心跳,呼吸依旧平稳。

宣病果然钻进了他的怀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晚安,阿治。”

然后便闭上眼,安心的睡了。

有雪莲花香的时候他总这样。

师无治都怀疑要是弄个满是雪莲花的笼子,宣病能直接在里面昏迷过去。

毕竟,宣病也很喜欢在那片雪莲花海里休息。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他忽然想起前世宣病二十岁那年的生辰。

……还是唯一一次被他抹除记忆的时候。

那会,师无治已经原谅了宣病的强吻,也对宣病想爬床这件事进行了简单教育……

他开始把他带在身边,但这倒霉孩子总是闯祸。

在宣病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四尊之一的寒云炽突然来找他。

“你那徒弟今日又烧了我的草铺子,”寒云炽一坐下,便开始吐苦水,“还和我门下弟子打起来了……以前是从你私库里扣,但这次他毁了不止一点,你想怎么算?”

师无治白日里处理派中事物,心累至极,闻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好端端怎么又去烧你铺子?是不是你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诱惑他?”

寒云炽:“……”

寒云炽心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这样护短了?

还有什么诱惑他,还能是什么?!

他肯定是故意的!

寒云炽咬牙,“那他今天把守药铺的弟子打伤了,这又怎么算?”

打人确实不对。

师无治顿了顿,掐了掐眉心,“晚些时候他回来,我会狠狠地教训他。”

平日里他治下有方,对弟子们也严厉,因此寒云炽没有怀疑,十分心满意足的走了。

当夜,宣病回来时已是三更天。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错,回来时鬼鬼祟祟的,直接溜到了自己的房间,悄悄点了蜡烛。

蜡烛映出了师无治的面容,还有那双带了点杀气的金色眼眸。

刹那间,身体比脑子快,宣病火速跪了下来。

“师尊!!你怎么在这?!”

师无治一脸冷淡,冰冷的目光扫过了他。

宣病默默垂眸,“……我知道自己错了。”

夜里地凉,膝盖直接贴着地,易感风寒。

师无治眯起眼睛,把脚下用来跪的软垫,踢了一块给他。

宣病眨眨眼,没敢想得太美好,只能咬了咬唇,“……师尊。”

师无治:“垫上。”

不然跪久了腿凉。

宣病犹豫了下,将它抽过来,垫在膝下,还是跪着。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惩罚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他还是抬起头,眼眸无辜的扯住他衣袍,“师尊,是他先骂我的……”

师无治脸色缓和了一瞬。

他就知道,宣病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人。

“他骂我没爹没娘,一个臭乞丐能上凌霜派是烧了高香了。”宣病沮丧的继续开口,“可是我不懂烧高香是什么意思,我就反问他,那你上凌霜派,也是给你爹娘烧了香吗?”

师无治:“……”

“然后他就和我打起来了呀,”宣病可怜兮兮的揪住师无治的衣袍,“说什么我的父母还活着,你别诅咒他们,一边喊一边打,可我哪知道那是咒他父母?再说了,那要是咒的话,也是他先骂我的呀!”

师无治更沉默了,他叹息道:“烧香是祭奠死人的仪式,自然不能给活着的人烧香。”

宣病疑惑的歪头,脑袋上好像出现一个问号。

师无治越看越觉得他这模样可爱,叹道:“别跪了,起来吧。”

此刻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觉得宣病可爱,是情意沦陷的开始。

宣病嘴唇一瘪,站了起来,但或许是没站稳,他踉跄了一下,扑到了师无治的身上。

成年男人踉跄时的分量不轻,师无治也没防备,竟真的被他扑得脚步后退了一下,还要下意识扶住宣病。

“怎么这也站不……”

一股奇异的幽香忽地在室内弥漫起来。

师无治脸色一变,循香望去,宣病怀里跌出来一朵根茎完整的、深红色的兰花,那兰花很是漂亮,上面漫着灵气,俨然是汲取够了仙人身上的灵力,要化形了。

此花名为红兰,有迷惑心智的作用。

只一瞬,师无治就明白了为何宣病一直要去烧那花草铺。

寒云炽平日里为了炼丹,会将一些奇特的药草种在一起,让人以灵泉浇灌,日积月累的,自然少不了有化形的,因此在花草铺上了灵锁。

想必是这红兰预感自己要成精,赌了一把,直接诱惑了仙力强劲的弟子前来,打开灵锁,顺便吸食仙族身上的灵气助它化形。

师无治眉头皱起,抬手一道法力光芒闪过,那株红兰的化形便被迫胎死腹中。

可那生命尽头为了自保放出的花香却越来越重。

“……师尊,”宣病的声音变得有些黏了,他忽然抱住师无治,“你好香啊。”

师无治:“…………”

“师尊……”宣病抬眸,神色已经没了理智,耳朵上也泛着红,他揪住师无治的衣服,“师尊……”

师无治原是要给他一巴掌掀飞出去的,可那红兰的香气他也闻了不少,此刻竟然没有动作。

他动了动唇,金色的眼眸望着面前的宣病,鬼使神差的看着他,“……宣病,你又疯了。”

之前,宣病穿着白衣爬床的那一次,师无治也这样说他。

他还记得自己还说——

“你疯了吧?你知道我多少岁了吗?”师无治蹙眉,“我若是和别的仙族一样,现在都能生很多个你了。”

白衣素净,可那夜下了雨,雨水湿了宣病的白衣。

天时地利,师无治毕竟是个正常男人,心里当然有悸动。

只是他之前忙于修炼、又不屑于露水姻缘,才一直没有和别人行过周公之礼。

可,悸动归悸动。

师无治知道不能。

即使这是修仙界,也不能。

于是便掐住宣病的下颌,道:“你现在要是真敢爬我的床,二十年后,你会后悔的。”

为了一时名利牺牲身体,他见过太多这样自毁的人。

“……我不会,”宣病说,“我只是喜欢你呀,师尊。”

师无治以为他只是为了名利,可现在一看……

红兰催出的,是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不会骗人。

这小子竟然真的喜欢他?!

师无治眉头皱起,但受了红兰影响的宣病,越发放肆,他也没做什么别的动作,只是一直可怜兮兮的唤:“师尊……”

像个没有家的小猫。

师无治心里狠狠一动。

“师尊……”宣病咬住嘴唇,咬得都出血了,“我难受,头疼……头好疼……”

师无治蹙眉,忽然抬手,指尖擦过宣病的唇,“松口。”

宣病的神色越发迷蒙,似乎没太明白:“……?”

“张口。”

师无治忽然说。

“你咬得太狠了。”

第63章南海琉璃船

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宣病没有动作,唇间的血滴落到了地上。

血印染了琉璃地面,像坠落在地的红宝石。

师无治看得心脏一缩,有些莫名的心疼,忍不住伸出手,强行掰开他的唇,可宣病竟然直接咬住了他的手指——

“……!”

窗外忽然一声惊雷,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师无治心里好像也下起雨了。

春雨拂过干涸的沟壑,生出了一片绿意盎然的树,让冬日的枯枝,抽出了新桠。

“不疼吗?”师无治抬指,擦过宣病的唇,拭去血液,声音也低了下来,柔和了许多。

这场雨在他心里落得太盛,将原本只悸动了一下的种子,逼得发了芽、生了根。

就此,绵延不息。

“疼……”宣病抬眸,忽然抱住他的腰,像粘人的小兽,“师尊,我的头也疼。”

他还跪着,师无治忍不住将他一捞,抱了起来,放在就近的桌上。

宣病缩在他怀里,脑袋疼得出了冷汗,却还是想黏在师无治怀里。

见他头疼不似作假,师无治蹙眉,摸上了他的脉息。

三百年来,他不止修炼,也会炼丹,毕竟日子太长,他还不用睡眠,不找点东西给自己做的话,总觉得荒废了光阴。

因此,他对岐黄之术很是精通。

师无治原本只是顺势一摸,却没想到,一下便摸出了他头疼的缘故。

“魂魄有问题……?”

师无治蹙眉,不懂这鼻噶大点的孩子怎么会魂魄有问题,又诊了诊,可还是那个结果。

怎么会?

“疼,好疼……师尊、师尊……”

宣病越来越痛苦,声音也轻了不少,显然疼极了。

师无治揽住他,输送灵力,安抚他的魂灵。

他低垂着头,宣病坐着,这个角度,他看着师无治,忽地凑近了他……

师无治只觉得眼睫上微微一湿,回过神时,宣病已经吻住了他的眼睛。

“……师尊,”魂魄上的疼痛被灵力舒缓了很多,宣病喃喃着,又被迷了的心智控制着,“……你眼睛好漂亮,好喜欢……师尊,我好喜欢你。”

师无治其实是金眸白睫,乌色长发,虽然有许多人说过他皮相好,但从未有人敢这样对他。

他竟顿了顿,可宣病接着又吻了吻他的脸,像个小孩,表达着自己最纯粹的喜欢。

又天真又干净。

“……师尊,”宣病抱住他,他太喜欢他了,不自觉的又亲了亲,还将指尖拂进了师无治的乌色长发中。

宣病身上有股很淡的皂角香,平日里修炼时在雪莲花海里待得太久,那皂角香混合着些微雪莲花香,窜入了师无治的鼻腔。

“……够了。”师无治蹙眉,嗓音已经哑了,“宣病,我是你师尊——!”

他不刻意强调身份还好,一强调,宣病反而像更认准了这个人,抬脚抵住了师无治的腰——

“我知道……你是我师尊,别人,别人我才不这样,我不喜欢他们……”

宣病喃喃着。

他的鞋方才被蹭掉了,如今露出了肤色苍白的脚。

抵住了师无治的腰带。

“……”

师无治闭了闭眼,极力克制,在心中默念了数十遍‘我是他师尊’,我不能、不能……

“师尊……你□了。”

铮——!

师无治脑子里那根弦终于在他轻微的喃语下,彻底崩断了。

他吻住了宣病的唇,那血腥气透过彼此的相接,传了过来。

如此甘甜……

如此,大逆不道。

师无治骂着自己,可身体的本能却让他揪住了宣病的后颈,撕扯掠夺起来。

心中的种子发了芽,长成大树,笼罩住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直到,他体内的金丹开始疼痛。

师无治才回过神,狼狈的打晕了宣病。

他第一次当懦夫。

他抹去了宣病这段记忆。

天下第一人做这点事,那是轻而易举的。

宣病翌日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还欢欢喜喜的跑来说,“师尊师尊!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辰耶,他们说可以来找师尊要礼物嘛……”

师无治蓦然蜷紧手指。

……二十岁。

他才二十岁,师无治,你太无耻了,你竟然敢亲你自己的弟子,你明知他不是故意的……

你竟敢主动乱。伦——

师无治平复心绪,送了他一只可以安魂的镯子。

……但宣病不知道,这镯子,受他的掌控和定位。

他还是舍弃不了自己的掌控欲。

尤其是将人划入自己的领域后,那掌控欲更是越来越重。

他已经变态到,连宣病的交友都要管、连宣病的衣物、发型、配饰……全都要安排。

可那时的师无治不能表达这份偏爱。

他只能无意识的存了很多想给宣病的东西,等到了那个化名的出现——

华宥志。

一个随意分出的“身体”,甚至是随手取的名字,却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他可以用华宥志的身份爱他,不受金丹管束。

而“师无治”,听起来最自由,实则束缚他最多。

这个名字,就像前世他们之间那段感情——到了最后,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弥补的方法,像已成了无治的、烂进骨髓的病。

宣病疼,他也疼。

或许乱。伦的惩罚便是如此。

师无治抬眸,从回忆中抽回思绪,望着宣病安宁的睡颜,指尖一动,还是抬手摸了摸他。

“唔…”

似乎察觉有人动他,宣病不自觉的又朝里凑了凑,睡得很香,眉头也不皱了,好像还做了什么美梦,哼哼了一下。

“……晚安。”

师无治轻轻说。

后半夜,两人的门很快被敲响了,是年茗舟。

宣病提前一刻钟醒了,语气里还有些困意,“……嗯?你也去吗?”

年茗舟点点头,“听说南海鲛人能生造身体……我也借机,为绾儿看看。”

宣病懂了,应了一声好。

但不多时,宫观棋也进来了,可他没背包袱。

宣病一瞬间就醒了,意识到了什么。

“……哥,我想了想,还是不拖你们的后腿了,”宫观棋道,“你们去吧。我再在这待些日子,就回凌霜派修炼去。”

宣病怔了下,答应了。

“我抱抱你吧,”宫观棋靠近他,“趁着华兄不在。”

宣病无奈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在也可以抱呀。”

“祝你们一路顺风。”宫观棋抿抿唇,抱住他,暗下了眼神,声音压得很低:“别太信任华宥志了……你自己防备点。”

宣病更无奈了,应付着答应了。

宫观棋又和年茗舟也抱了一个,最后才离开了。

去往南海,要先传送至下修界的一处渡口。

他们离开的时候,天际星子漫天,浩瀚银河如一幅画卷,夜里还有不知名的小虫越来越多。

往后一看,南疆寨里燃着的烛火看起来星星点点的,错落有致,竟有几分万家灯火的模样。

二楼和三楼上,有少男少女在围栏上给他们摆手,那是个有些复杂的手势。

宣病看不懂,遂意识到那不是在和自己说再见,而是和年茗舟。

“孩子们在祝我们平安顺遂,”年茗舟说,“以前我悄悄离开的时候,也有人这样……不过不多,现在倒围了一圈儿了。”

语气里有些欣慰。

这意味着听了他干过那些事后,能分辨是非的孩子越来越多,老一派的顽固守旧终究会被这些孩子替代。

下次回南疆,指不定又是另一幅面貌了。

宣病眯起眼睛,“你不怪你那个……阿情姐姐?”

年茗舟一顿,知道他在问什么,笑了下,“能有什么怪的?祭司之位,能上去的人,手里谁干净啊,她只要发了誓,能把南疆管好……别像年乌卿那样就行了。”

宣病点点头,不问了。

能看开最好,和族人闹得两败俱伤可没好处。

师无治心里有些讶异于他的平静——毕竟自己这年纪,还在愤世嫉俗呢。

哦,他忘了宣病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事了。

那也正常。师无治将心中那一缕怪异抹去,没再怀疑。

“走吧。”

随着师无治抬手,一道冰蓝色的传送阵在寨外出现,那是一个原形的阵法,中间还有一朵巨大的莲花样式。

光芒晃得宣病闭了闭眼,手却被师无治拉住了。

“来。”师无治温柔道。

年茗舟见状:“……”

年茗舟灰溜溜的自己跳进去,完全没有宣病的待遇。

此刻的他还没意识到,在这趟旅程中,他还会有许多次这样的时候。

宣病心间一动,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再睁眼,鼻子比他的眼睛先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

海风的味道混着一股陈旧的、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的腥气。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黑夜里,它看起来有些可怕,远处海和天好像连接在了一起,星光倒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但空无一船。

“这怎么坐?”宣病问他,心里却在想,难道游下去?

师无治笑了下,“快来了。”

不过刹那,海面便波涛汹涌起来,一架巨大的黑船从他们的面前出现了来。

这船从海底而来,高大无比,裸露出的小半船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圆球,艏部尖、艉部宽,艏艉高昂,两舷外拱,巨大的风帆上好似泛着七彩的光,像某种东西的皮。

帆板上布满岁月的痕迹,似乎已在船上航行了许多年。

三人上了船,船上却没有人。

“诶?没人吗?那这船怎么启动?”年茗舟疑惑的问。

宣病的目光被风帆给吸引了,看了一会,忽然发现那帆骨和帆杆都是有些泛黄的、像人骨一样的骨头。

“日出之时,会有船员。”师无治显然坐过这个船,拽住宣病的手腕,“跟我来。”

踩上甲板,入了船舱,宣病才发现这艘船的大半部分都浸在了水里,可船内却没有半分水的痕迹。

舱壁是宛若琉璃似的东西做成的,晶莹剔透,能透过此物看到海下的模样。

海下深不见底,像个黑渊。

忽然,有星星点点的青绿荧光从船外一跃而过,原来是青绿色的某种小鱼。

“哇,原来刚才踩的地方是一个岛吗?”年茗舟惊讶了,“华兄,那个游过来的东西是什么?”

他回头指了指身后,宣病也望过去,怔了下。

这整个舱竟都是那种透明的材质,舱头后方——也就是刚才他们站的那个渡口,是一座小岛。

小岛下,有一条泛着冰蓝光芒的大鱼从岛下缓缓游来,鱼尾一甩,舱壁上就沾上了许多银白色的、在海底发着光的小点,像一盏盏灯,照亮了一部分海底。

可那黑海依然深不见底。

“这海到底有多深啊……”宣病没忍住问,“鲛人是在海底最深处吗?还有这船,这船要是撞上礁石,真的不会碎吗?”

师无治这次却没回答他的话,宣病疑惑的看了过去,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有着罕见的苍白。

“怎么了?”宣病看出不对,连忙凑过去小声问他。

师无治抬头,笑了下,“没什么……鲛人确实在海底,不过不是在这边,而是这船的终点下。走,我们去那边休息,日出时会动的。”

不熟悉他的外人看不出师无治此刻的真正神情,但宣病却能看出来他的神色有些勉强。

“…师…嘶!”宣病差点脱口而出师尊,好在及时找补回来,“那我们进去吧!”

年茗舟跟着他们,敏锐觉得华宥志不对劲,“华兄?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样白?”

师无治抬手,示意自己无碍,拉着宣病继续往前走了。

往里走,场景便不一样了,推开隔间的门时,里面终于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宣病被他带着走到了一个隔间,却也注意到了有的隔间没有门,有许多奇怪的人躺着,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有人受了伤,身上的皮肉掉了,望上去恐怖又恶心。

有人在痛苦的喘息,一会喘、一会压抑着,下半个身体没了,舱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

透明的琉璃让这些人看起来没有一点体面和隐私。

年茗舟见此情况,也不敢问了,乖乖跟着走。

“到了。”

师无治推开一扇门,将两小只都推进去,自己也进去合上了门,还设了一个保护咒。

这间屋子里终于不是透明的琉璃了,而是木板,屋内还燃了蜡烛,暗黄的光照明了他们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有两张简单的榻,被褥看上去干净整洁。

“别多问,如果听到有人呼救,也别管。”师无治对他们说。

宣病:“……”

这地方是会吃人吗?!

“去南海只有这一条路?”年茗舟问出口了。

师无治颔首,轻声的道:“是去见鲛人,只有这一条路。”

年茗舟立刻闭嘴了,坐到了一张榻上。

“那外面那些人?”宣病也坐到榻上,“他们是怎么了?”

“想找鲛人为他们治病。”师无治道。

年茗舟没明白,“为什么不找仙族?这边监察司呢?”

没等师无治回答,宣病先说话了,瞧了他一眼:“因为仙族丹药贵,而那些人看起来是普通渔民,是这样吗?”

师无治轻轻点头,坐到了宣病身边,脸色越发苍白,“鲛人免费为渔民治病,这船也是鲛人族的王设立的。”

宣病闻言忽然想到一事,“你既然去过那个地方,为什么不直接传送过去呢?”

“有鲛人结界。”师无治言简意赅,眉头蹙起,似乎有些难受。

宣病没忍住摸住他的手,发现那竟然很是冰凉。

年茗舟见状知道他俩应该又要开始黏糊了,默默挪开目光,把榻中那类似折叠的屏风一拉。

幸好这榻中间还有层阻隔!

有阻隔,但还是能听到声音。宣病也清楚这一点,将声音压得很低,“你手怎么这么冰?”

没了外人,师无治直接反客为主揽住他,扣紧他的手,小声说:“……我晕船。”

宣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天下第一师无治?晕船?

“晕船。”师无治是真晕,他蹙眉,不知想起什么,胃里差点一阵翻涌,但生生压下去了。

他的难受不似作假,宣病连忙把他往怀里一抱,“啊……那怎么办?有丹药吗?你晕船还要来啊?”

师无治闭上眼,“丹药没用,就这样抱会吧。”

两人靠了下去,躺着了,但这一次不是宣病靠着师无治,而是师无治靠在了宣病的颈窝。

宣病一时间心跳快了不少,心情也很复杂。

……晕船晕成这样干嘛要来啊?怕他出事?

宣病在心里叹息。

“宣儿,”师无治合上眼,他似乎太难受了,竟然叫了师无治才会叫他的称呼,“记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都不能出去、不要多管闲事,有声音唤,别应,别好奇。”

宣病不自觉的抬手抚他头发,答应了:“……好。”

奇异的是,他第一次坐船,竟没有晕,反而很精神。

师无治会这么说,一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舱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两人贴着,宣病觉得有点暖和。

这点温暖让他眯起眼睛,心里的警惕放松了一些——

忽然。

有什么东西挠甲板的声音响起了,伴随湿黏黏的脚步声。

宣病瞬间睁开眼,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师无治。

师无治闭着眼,好像还是很难受,但睡过去了。

“你们听到了吗?”年茗舟匆忙起身,跃过来,“……呃。”

他被这两人的姿势给惊了一下,表情茫然得不知道说什么。

“……华兄挺粘人哈。”

最终,年茗舟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

宣病抬手示意他安静,做口型:“回去……忘了他刚才说什么了吗?不要出去,不要有好奇心。”

年茗舟只能又躺回去。

又过了一会,船动了。

但宣病也不想睡了,他好像听到海底有什么人的歌声……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

“有、什么、需要、吗?”

古怪的声音随着敲门声响起。

这下年茗舟真忍不住了,刚想说不用,可下一秒——

湿哒哒的脚步声又响起了,一道白衣身影从通道里掠过,低着头,“谁有需要?”

“……我…不需要…”

有小孩的声音响起了。

哪来的小孩?!宣病抬眸,惊异的发现那些隔着他们的门和屏风都不见了,不远处便是那些渔民。

渔民们在床榻上,纷纷面色惊恐。

那出声的小孩更是被随行的人捂住了嘴唇。

——刹那间,宣病好像明白了什么。

师无治说不要好奇、别说话!

“你需要什么?”白衣身形倏然凑到了那小孩的面前,“你需要什么?!”

年茗舟见它欺负小孩,忍不住要出声声讨,却被宣病瞪了一眼——

“……”

年茗舟不吭声了。

“嗯?你需要什么?”白衣身影伸出手,那竟然是一只白骨手。

说是白骨、却不像白骨,有些像鱼骨。

小孩吓哭了,随行的人也面色恐惧起来,闭上了眼,听天由命。

宣病眉头一皱,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但指尖有一道悄无声息的红光从榻边飞跃而过,那是只血色的蜻蜓,它飞到了舱内无人的尽头,竟出声了:“需要!”

白衣身影嗖的一下跃了过去,似乎就是在找出声人。

血蜻蜓继续说着需要,飞得越来越快,投入海底——

白衣身影追着去了。

年茗舟惊得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白影走了,才敢出声:“我的娘呀,这里怎么还有魔蜻蜓?!船上还有魔?”

“别说话了,”宣病提醒他,“小心回马枪。”

年茗舟立刻闭嘴了。

过了片刻,确定它大概不会回来了,宣病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师无治,方才的动静这么大,师无治都没醒?

这得多难受?

他抬手摸了下师无治的脸,有些担忧,忍不住很轻声的唤:“华兄?哥哥?”

师无治没反应,若不是他那心脏还跳着,宣病会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还没见过师无治这样呢。

宣病眉头一蹙,可下一秒某种本能让他听到了耳边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的声音——

那道白衣身影竟然去而复返了!

宣病头皮一炸,年茗舟也紧张得忍不住出声,“宣……!!”

宣病反身捂住他的唇,不准他说话,目光却近距离的看清了那白影的模样。

那是个披着乱发、头颅骨化的怪物,它没有眼睛,耳朵却像鳍似的,很大一对,腰上缠了锁链。

没有眼睛、听力很好!

怪不得会分不清魔蜻蜓的声音和人!

宣病屏住呼吸,明白了为何那些渔民都捂住了嘴唇,甚至痛呼也要压抑着。

白衣怪物没有听到声音,疑惑的在舱内看了又看,忽地低头——

它看向了师无治!!!

师无治在呼吸!

宣病心脏骤然一跳,指尖一甩,再一次出现无数血色红蜻蜓,扑腾着,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需要……”

年茗舟惊呆了,瞪着眼睛看宣病,那神色大概是你居然是魔?!

宣病趁机松开他,示意他别说话,别管这个。

可那白衣的身影先前受过愚弄,不再吃这一套了,只见它倏然张开口,将那些嗡嗡的东西尽数吸入口中——

宣病:“……”

淦,变聪明了!

有渔民扑腾了起来,捂住嘴指了指自己,大概意思是捂嘴!捂嘴就没事了!

宣病眉头一皱,捂住了师无治的呼吸。

白衣身影再次茫然起来,“人……人,这次怎么没有人?!怎么会——!!!苍——阿苍!!!”

它的口中突然吟唱起古怪的歌谣,奇异的宣病竟然能听懂那歌谣!

它在叫人!

渔民们慌乱起来,发出了声音,可白衣身影这一次不找他们了,只是一直唱着那歌——

宣病连忙对年茗舟道,“你们有没有能在水里也能呼吸的蛊?!”

年茗舟身子比脑子快,人还愣着,手已经从储物玉佩里掏出了一把虫子!

也是同一瞬间,船身震荡起来,似乎有什么庞然巨物在撞着这艘船。

“啊!船要翻了!”有经验丰富的渔民看了出来,纷纷惊恐大喊,还有人扯开了旁边的门,泅浮出去!

年茗舟惊讶于宣病的预判,“你……”

“别你了,”宣病脸色难看的揪过一只虫倒进了怀中师无治嘴里,“我……你记得替我保密魔蜻蜓的事!别让华兄知道!”

……其实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更崩溃的是,师无治怎么会还没醒?!

这是晕船吗?太严重了点吧!

年茗舟忙不迭点头答应,吞下蛊虫,运转起法力来,可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在这里居然用不了!

“卧槽!这地把法力都隔绝了?!!”

还没等宣病反应过来,只听一声——

轰!!!

刹那间船身骤然破碎,被咬去了大半,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牙齿在宣病眼前一闪而过,深海的窒息感攫住肺腑,求生本能让所有人都在逃生。

宣病屏住呼吸,也看清了那撞碎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比船还要巨大的鱼,但又不像是鱼,它的外壳十分坚硬,头很尖锐、像蛇头,身长百米,尾巴一甩,便将船打碎了,彻底吞入腹中!

年茗舟惊呆了,从未见过如此场面。

宣病也脸色难看起来,可下一秒,那东西竟冲着他们来了!

“……”

卧槽!

宣病下意识扯住师无治,游了起来。

等下,他记得自己不是不会游吗!怎么突然会了?

“卧槽!”年茗舟更惊了,“你腿怎么……”

——宣病也呆了。

他的腿,竟然化为了一条深蓝色的、波光粼粼的人鱼尾巴。

在海里看起来还挺漂亮。

宣病:“……”

娘,你在哪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几族混血?

这也是妖毒吗,这不可能吧?他恍惚的抱住师无治,快速游着逃跑。

鱼怪也游了过来,尖锐的牙齿一张开,那血盆大口仿佛能一下子吞掉二三十个人!

年茗舟被吓得疯狂游动,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但很快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这鱼怪和宣病都游得太快了吧啊啊啊——

“宣病……我完了……”年茗舟不敢歇息,断断续续,“我感觉我更适合当人……”

宣病一听就知道他这是要游不动了,一咬牙,折回来拽住他的颈子衣领,飞速游动。

怀里抱一个,手上拽一个,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累过。

但他莫名的觉得这片大海熟悉,原以为深海里会有许多礁石,或者恼人的小鱼来烦他,可事实是除了身后这一大只追赶着他的鱼怪以外,别的竟都没有。

……也可能是被这大鱼吓得跑了。

宣病心里走着神,却没有影响半分鱼尾的速度。

倏然,那道在船上若隐若现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从前没有光阴……没有日月……混沌初始……深海虽开……鲛心无主……”

“来……回来……孩子……”

宣病终于听清这歌,下意识想,这歌真是难听!

还不如师无治哼的童谣呢!

对了,师无治……宣病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的脖颈上有东西在发光。

那是……温泉里师无治给他的那颗牙齿?

怎么亮了?

他灵光一闪,拽下那颗牙齿做成的项坠,那物一离身,那飞龙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海底——

不,只是幻影。

宣病呆了,没想到那是颗龙牙。

也就是这一瞬,飞龙幻影蓦然出声,朝那鱼怪怒吼:“退下!”

同一时间,师无治睁开双眼,竟是金色。

乌发金眸白睫,彻底变回了师无治的模样。

“师尊!”宣病没忍住叫了声,“你终于醒了!!!”

师无治眯眼,“……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宣病:“……”

坏了,忘了伪装了。

鱼怪被飞龙的幻影吓得停下,但随即又咆哮了一声,却不敢张口吞过来了。

“退下!”飞龙幻影仍然咆哮,“本座是远古之龙!尔是卑贱鱼怪!”

宣病再度:“……”

师无治还有点晕,转眸一看,却听那蠢龙又大叫着——

“天地之主和山神就在此处,尔若还不退下,便粉身碎骨!”

宣病惊了,下意识看向师无治,晕晕乎乎的年茗舟也终于醒来,但他一醒来直接对上了师无治那双冷意横生的金眸,吓得又晕了。

鱼怪竟也有人的思想,身影倏然闪过,同样怒吼——

“老子奉命逮的就是轮回中的天地之主!!!”

与此同时,宣病尾巴一痛,腰间也被狠狠扯了出去——

他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看到了鱼怪的牙齿,还闻到了一股腥臭的气味。

……草,死鱼,我不是天地共主啊啊啊!!!

还有你到底在奉谁的命逮人啊!

逮错了知不知道?

我只是个不知道混了多少血的普通人啊啊啊啊。

第64章补药啊我不当人鱼

年茗舟觉得这个海底很魔幻。

他甚至怀疑这个海底的海水有毒。

不然怎么一觉起来,好朋友宣病不见了,亲爱的华兄变成了天下第一人师无治……

旁人都崇拜师无治,他却巴不得避而远之,因为他讨厌自己看不透的人,更讨厌热脸贴冷屁股还没得到反馈的感觉……

但是,年茗舟想到了这段时间的南疆,想到宣病和师无治的相处方式,又开始怀疑自己会被灭口。

师徒乱。伦,这可比他和绾儿过火多了。

怪不得宣病当时听了他的事,露出了那种表情。

敢情……干过这种事啊。

年茗舟闭了闭眼,心如死灰的等着被灭口。

——事实上,师无治根本懒得理他。

他不敢相信,宣病在他面前竟然也会有被掳走了的一天。

他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一抹残影,宣病的身影就已经被抓着消失在了茫茫深海中。

好在宣病戴了那个他送的镯子,还乖乖的戴了这么久,没取下来。

看来占有欲也不是没有用处。师无治自我安慰道,下次应该换一个更漂亮的给他戴上,或者偶尔可以把宣病关进屋子里……烙上自己的印子。

镯子和他的法力相呼应,很快定位到了宣病。

师无治揪住年茗舟的后颈衣领,拎小孩一样,嗖的一下身影就闪了出去,如同一道闪电。

年茗舟颈子被勒得痛,但他不敢说。

命苦。年茗舟哀哀怨怨的想,幸好没让妹妹出来受这苦。

妹妹就该只享福的呀……等等,华兄,啊不,掌门,你胸膛好像在发光?

年茗舟畏畏缩缩的开口,“掌门……”

师无治:“叫华兄。”

“华兄……你心脏在发光,”年茗舟小声说。

师无治:“没吃饭吗?大声点。”

年茗舟:“……”

年茗舟气沉丹田,“华兄!你胸膛为什么在发光?!燃起来了吗?还有那个,那个你抓疼我脖颈了,能轻点不……”

师无治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啧了一声,“心脏是同心印在亮,脖颈上……你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养妹妹?”

年茗舟先是沉默,而后诧异,“同心印?你竟然能给自己下这咒?”

同心印是一种恋人之间心意相通才能烙下的痕迹,在一个人的心脏处,若是思念某人,或见到某人,心脏都会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

他的灵魂一出现,便知道是谁来了。

无论他长什么样,都能被这印子认出来。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是烙在灵魂的,无论投胎转世轮回多少次,都会有。

但这个印子,只会出现在用情更深的那一方。

年茗舟脑海里有个很可怕的想法,犹豫道:“华兄,你、你先喜欢宣病吗?居然不是……那个,嗯,宣兄先喜欢你么……”

师无治:“这是你该问的吗?”

年茗舟立刻闭嘴。

随着镯子指引,二人很快来到了深海海底的一处宫殿。

那宫殿通体是晶莹剔透的琉璃所制,在水中泛着粼粼的光,入宫时,外层有一道乌黑色的结界。

师无治蹙眉,放开了年茗舟。

“你去开。”

“?”年茗舟惊呆了,指了指自己,“我?”

师无治颔首。

“为何?”年茗舟没懂,下一秒,师无治指了指结界上忽然出现的几个血红大字,那玩意甚至还不停的闪动着——

金眸乌发白睫者,不得入内。

年茗舟:“……”这是以前有恩怨?

“这怎么开?”他看师无治,“华兄,你以前来过这里啊?”

师无治嗯了声,指了指宫殿上的一处缺口,“知道那怎么来的吗?”

宫殿的东南处,有一个残缺的口子,看上去很多年了,似乎是被强大的法力冲开,导致无法修补。

“我冲破的。”师无治淡淡的开口。

年茗舟:“……”

娘耶!要是被发现了,鲛人不会把我一起打死吧?!

“跟着我施法,”师无治又说,“我怎么做,你怎么做。”

说罢,他先并起双指,在空中绘下了一个白色咒语。

年茗舟照猫画虎的弄了个,那结界很快就被撕开了一条小口。

他还以为师无治要变回华宥志的模样进去,没想到他竟还是这样光明正大的化为一道幽光,进入了那结界。

……这就是天下第一吗?这么嚣张?

年茗舟恍惚了一下,快速跟上师无治。

宫殿内的人不似仙族那样白衣黑衣,而是穿得五颜六色、衣料质地十分漂亮,上面镶嵌了许多珍珠。

全是半人半鱼的家伙。

眼看师无治光明正大的走进去,年茗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连忙抓住他,说:“那有人啊,华兄!”

师无治:“这些侍卫是瞎的。”

年茗舟一愣,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他们的双目都空洞无神。

那这还起什么巡逻作用?!

“海底阴暗,并不是每个地方都会亮,他们待久了,许多都是瞎的。”师无治说,“只有彻底化为鱼形的时候,才会恢复光明……过来,闭上你的嘴。不瞎的来了。”

他揪住年茗舟,躲进宫殿檐下的视线盲区。

来的是一溜一溜有着漂亮尾巴的人鱼,分为青紫色尾巴和蓝紫色尾巴。

他们的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盒子,像是去献礼。

同时还不忘了碎碎念。

“你们去哪儿?”有疑惑的人鱼碰到了他们,“这是拿了什么?”

“给王的献礼。”

“他上个月才过了两万零三十岁的生辰,怎么又要献礼了?”

“他要成亲了。”

“成亲?他不等那位殿下了?……算了,等了两万年,要我看,他也是等够了。”

“不,他们说就是那位殿下回来了。”

这话一出,尾巴为青紫色的人鱼们惊呆了,“回来了?那我可得快去找找珍宝,献过去……”

“也不用太贵,他们现在只是重新订婚,再过一遍海神的眼。”

“不说了,订婚宴应该要开始了,快迟了!我们走!”

……

“华、华兄,你怎么脸色忽然这么难看?”年茗舟看着他的脸,还是头一次在师无治这张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师无治金色的眸子里映出几分危险:“那位殿下极有可能是宣病。”

年茗舟愣了下,忽然想起刚才的魔蜻蜓,他望了望师无治,决定不说。

要是知道宣病修魔!师无治肯定会把他赶出师门的!

“不能让他过海神的眼。”师无治喃喃,“那是个邪神。”

他这话说的很小声,可年茗舟耳朵里面有加强听力的蛊,闻言诧异:“为什么说他是邪神?”

师无治沉默不语。

——因为他两百多年前来的时候,那玩意非说他是古山神,还要把他杀了。

师无治能忍?当然不能。

他念动咒语,冲破桎梏,损了人鱼的宫殿,冲出去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那邪神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

宣病怎么可能打得过?会不会有危险?

而且万一那个两万年的老不死,是个比他还好看的人……

师无治暗暗咬牙。

“问那么多作甚?走。”

*

宫殿之内,琉璃榻上,一名有着深蓝色尾巴的人鱼半裸上身,躺在那纯白泛光的榻上。

他的眼睛上蒙了黑色的丝绸,比寻常男人还白上两个度的手臂垂在榻边,深蓝色的人鱼尾巴上不断地洇出血液,一看便是被咬伤的。

忽然,琉璃做成的门被推开了。

一条有着黑鱼尾巴,披散着乌色长发的男人游了进来,俊俏的脸上布满着急。

“苍鲨怎么敢把他咬得那么重?他……”

男鱼顿了顿,呼吸一顿,“谁给他戴的这个?”

他的声音似乎太大,榻上的人被吵醒了,动了动。

宣病迷迷糊糊的醒来,第一感觉却是腿疼。

腿怎么了?

他睁开眼,一片黑暗,竟有些分不清时间,身体的本能让他伸出手,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恐慌——

“师尊…?”

但这话一出,他忽然又想起了这不是在魔宫,想到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这不是前世。

“……谁在那里?”

宣病声音有点哑,敏锐察觉他的前方有人,抬起手,掌中出现一团黑色的魔息,直直地打了过去!

黑尾人鱼一游,迅速躲开,那魔息撞上了琉璃殿门,竟将门砸出了裂缝。

没想到他攻击力这么强,黑尾人鱼呆了呆:“殿下?”

殿你家爹。宣病暗骂,怎么这么多人都爱叫他殿下?

好端端的族主也不叫,非要喊殿下。

谁要当殿下,他要当主人!

“你是谁?”宣病下意识想抬手摸眼睛,可是那玩意扯不下来,只能作罢:“我眼睛上是什么?”

黑尾人鱼呆了呆,连忙游过来,“我帮你解开!”

“你别过来,就这样解。”宣病很是警惕,掌心又出现魔息,“是你让那鱼把我逮回来的?”

“这样解不了,而且你尾巴受伤了。”黑尾人鱼无奈的说。

宣病眉头蹙起,“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我不信你们!而且我根本不是鱼,尾巴也是你们搞的鬼!”

黑尾人鱼眯起眼睛,身影一闪,掌心中突然出现一只琉璃手铐,拷住了他的左手。

宣病头皮一炸,刚想用右手反抗,可好像有什么东西桎梏住了他的仙力。

他的眼前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了下来,也听到了那人的呢喃,“怎么一点也不像以前了?”

什么以前?

宣病动了动手,看到了那只琉璃手铐,眉头皱得更紧了,“放开!”

“你不乖,那只能这样让你乖了。”黑尾人鱼掏出一支七彩色的珊瑚,慢慢捏碎成粉,落到了宣病那被撕咬得鲜血淋漓的尾巴上——

刹那间剧痛袭来,宣病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扭曲起来,这玩意没有无痛版吗?!

见他如此,黑尾人鱼笑了,“这倒是和以前一样……”

宣病不想和他说话,面色冷酷。

“这里是鲛人宫殿,等会王会过来,”黑尾人鱼又说,“可别用你那诡异的红球伤到他,那样他会伤心的,他等了你很多年。”

宣病依然不说话,心里却在怒骂,等个鬼啊等,要是师无治找不到我,那才会真着急呢!

想到此处,宣病眉头皱得更紧了,瞥了眼自己的人鱼尾巴。

他现在在想自己是要爬着走还是怎么走路。

还有这宫殿,怎么这么奇怪?

这座宫殿似乎是仿造人间宫殿建筑,但通体却是琉璃似的、泛着银光的材质,桌子也不像人间那样是木头,而是奇形怪状的大珊瑚。

榻上没有雕花纹,但往里镶嵌了不少珍珠。

“参见王上……”

殿外有下人的呼声忽然响起,宣病被迫收回思绪,抬头看过去——

那是一条尾巴比宣病目前见过的人鱼都要大的人鱼,他皮肤颜色略深,眼眸是蓝黑色,白色长发微卷,面容却刚毅俊秀,一股正气。

“宣儿。”

他唤了一声,“海底震动时,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宣病眯起眼睛,警惕起来:“别叫那么亲密,我不认识你。”

男人倏然身形一闪,掐住他的脖颈,“你、再、说、一、次?”

身后是坚硬的榻,宣病被掼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脖颈上的手也在微微收紧。

宣病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自保的本能让他一拳掼上了那大尾巴鱼的腹部——

赤手空拳,没有仙力,但他的力气也不容小觑。

那地方肉眼可见的青紫了一块,看上去就疼。

可那大尾鱼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你总对我这么狠心,我就应该宰了你的尾巴!”

黑尾人鱼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摁住那大尾巴男的手臂,迫使他松开了宣病的脖颈,“冷静些,他没有记忆,会这样对你是正常的!”

“正常?”大尾鱼冷笑,“不,他只是和以前一样,根本不看重我,才会对我如此狠心!”

宣病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懂这人的怨气到底从何而来。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有点疼。

那里肯定红了。

毕竟他皮肤一直很容易红,前世在魔宫里,师无治也总喜欢把他全身都亲上吻痕,美其名曰烙印。

“殿下,你忍忍,”黑尾鱼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瓶子,往宣病脖颈上抹了抹,“等订婚宴过,他就不会这样暴躁了……”

宣病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东西?订婚?”

“你手腕上是什么?”大尾鱼目光一顿,看到了宣病手上的镯子,突然又跃过来,看清的那一瞬,他脸上的神色忽而变得无比恐怖——

“脱下来!”

宣病觉得莫名其妙:“凭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大尾鱼咬牙切齿,抬手就开始强制脱那个镯子——

宣病反应很快,下意识想抬腿跑,可忘了双腿已变成鱼尾,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到地上。

大尾巴鱼冷笑着拽住他,强迫他抬起头,“还想跑?本王告诉你,我们儿时便有婚约——你既然回来了,那就要和我成婚,成为鲛人的王后。”

宣病一身反骨,挣脱他掐住自己的手,冷笑道:“王后我不稀罕,王位我倒可以考虑一下!”

大尾巴鱼沉默了一下。

“可以。只要你和我去见海神。”

宣病一愣,回过神——

不要啊,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不要当鱼呀,我要当人!

当鱼和师无治就不是伦理的问题了,是物种问题!!!

第65章他是未婚夫,为师是什么

这么执着让他去见海神指定有诈。

宣病眼眸一垂,思考了一会方才他们的前言后语。

“婚宴,何时开始?”

他如今力量被限制,不可硬来,那会吃许多苦。

小时候吃的苦够多了,他现在可一点也不想吃苦。

大尾巴鱼一顿,黑尾人鱼也没明白怎么忽然问这个了。

“还有,你们叫什么名字?”宣病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

“我是黑礁,王名宁寻。”黑尾人鱼连忙说,“殿下,您现在记不起来没关系,见过海神以后,就能记起来了。”

宣病心说哪有那么好的事,指不定是你们强行往我脑袋里塞记忆,最后说我喜欢这大尾巴鱼、让我和他成亲呢。

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喜欢上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师无治不算。

师无治那是长得太优越了。

再说,其实第一面,他也没特别喜欢师无治……

宣病忽然想起昏迷前师无治的眼神,心里有些打鼓——

师无治会来找他吗?

算了,不会的话,就悄悄联系魔族吧。

第一脉那个偶尔会给他下达任务的老大会管他死活的。

再不济还会来收尸嘛,魔族讲究入土为安。

想到此处,他也不慌了。

他就不信他要是死了,师无治看见尸体能心平气和?

“那先给我找件衣服,有点冷。”宣病看向黑礁,理所当然的指示道。

他还是能分出谁更好说话的。

那大尾巴看起来就不好惹,宣病不想理他。

黑礁连忙游了出去。

宁寻自从刚才他开口后,眼神便一直充满怀疑,那目光太明显,宣病有点如坐针毡。

“……你又在搞什么。”终于,宁寻说话了。

宣病抬眸,一脸无辜——他最擅长这副表情,简直炉火纯青。

“你不是说让我和你订婚吗?我答应你了啊。”

宁寻倏然凑近他,“你以前不是这样,你以前宁死不屈。”

“……”宣病顿了顿,所以以前是民间那种小话本里的强制爱吗?

算了,他还是更倾向于宁寻有病。

“衣服拿来了!”黑礁游回来,还拿了瓶药,脸上的神色十分欣喜,“殿下应该还不适应鱼尾,要不吃点药变回双腿?”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宣病眼神一亮,像是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小猫,伸出手:“给我!”

黑礁正要递过去,宁寻却忽然夺过了那瓶药,收了起来,靠近了宣病。

“不会走?”他眯起蓝黑色的眼睛,“本王抱你。”

奇异的是,宣病此刻脑海里划过的想法却是——

滑溜溜的鱼尾抱着真的舒服吗?不舒服吧?

鱼尾不算腿吧,那爱抱就抱吧。

“这,”黑礁犹豫的看了眼宣病,发现他神色里没有拒绝,便过去给他将衣服披好了,还不忘了碎碎念的骂:“也不知道谁脱的你衣服,还蒙眼睛,色鱼!”

宣病嘴角一抽,不懂这有什么好色的。

宁寻却已然靠近他,伸出手把他抱了起来。

宣病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尽力缩减手臂空间,丝毫没有要攀上他脖颈的意思,仿佛把宁寻当成一把御剑飞行的剑。

这姿势显得两个人像仇人,而不像即将订婚的恋侣。

宁寻:“……”

黑礁咳了下,却提醒:“宴会要开始了,王上,别耽误时间了。”

“?”宣病疑惑的看向他,不知道宁寻为何停下。

宁寻咬牙,快速游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和宫殿里不同,上方是一眼看不见天的顶,各色小鱼在其中游来游去,泛起美丽的光辉,宫殿内许多地方都长满了奇形怪状的彩色珊瑚。

忽地,一只透明的、圆形的,有着十来只绳子似的脚的鱼出现了,那圆鱼很漂亮,发着白色的圣洁光芒,亮晶晶的。

宣病不由自主被吸引了,没想到乌黑的海底竟会有这样一处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

婚宴的举办地点在一处露天场地,安了许多珊瑚桌,桌上的琉璃盘里盛着各类鱼肉、还有深红色的饼。

宣病忽然想起师无治的话,说那些是成精的、会说话的活虾做的饼,顿时抿紧嘴唇。

这傻x可千万别叫他吃这些东西。

底下是珊瑚桌与坐垫,但鲛人王的王座却不一样,那王座是由一颗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拼成的,宽得能坐下两人。

宁寻将他放在座位上,宣病不习惯用人鱼屁股坐,不自觉的抬手靠了靠宁寻。

这动作似乎抚慰了宁寻的心,他竟然笑了。

……呃,笑起来没师无治好看。

宣病心想。

宁寻却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他看向台下来了满满当当的鲛人族族人,勾唇一笑——

“拜见王上。”黑礁像个太监,站在宁寻旁边,起了个头。

底下的鲛人顿时拱手,纷纷跟道:“拜见王上!”

宁寻大笑,“免礼,免礼!”

族人们松了手,却个个都瞅向王座之上的宣病,那些目光里透着好奇、警惕、欣赏,什么情绪都有。

他们太在意台上传说中的宣主,没注意到队伍最后,那巨大的珊瑚后面,藏了两个人。

“咦,”年茗舟诧异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宣病怎么坐那么高去了?”

师无治面色冷漠至极,不想说话,手指却攥紧了。

年茗舟眉头一挑,有些好奇师无治现在的心境,又道,“华兄,你现在在想什么啊?”

师无治金色的眼眸中出现一抹危险,扫了他一眼,带了些杀气。

“……”年茗舟立刻低头,不敢问了。

王座上的宣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眸一望,台下却都是人鱼。

错觉吗?

宣病收回目光,手却忽然被宁寻攥着举了起来!

“今日,是我和宣主订婚的日子——你们都知道,我等了他两万年,两万年……在海神面前许下的誓言早已失效,如今,我将重新唤醒海神,让它确定宣主的身份!带回鲛心!”

宣病一个字也没听懂。

什么海神?鲛心?

“还望诸位配合我,献出你们的鱼丹之息!重新唤醒海神!”宁寻脸上带了些狂热之色,“海神早就承认了宣主的存在!想必先前海底的震动大家都感受到了吧?那是它在欢迎宣主!”

底下的鲛人族闻言纷纷对视一眼,而后,竟然同时伸出手,放在了胸前,念动了什么奇特的歌谣——

宣病又没听懂。

这都什么和什么?

黑礁却拿出了一颗水晶球,那球浮到了族人面前,没过多久,那些族人的胸前出现一抹红色的烟雾,飞入了水晶球里。

一道又一道,很快把水晶球染成了红色。

宁寻更兴奋了,“好……好!尔等忠心耿耿,这赤诚之心,海神会看到的!”

黑礁收起了水晶球。

宁寻转头,像变了一个人,含情脉脉的看着宣病,“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将不再是你的未婚夫,而是和你拥有了真实名分的王……不,我是你的王后。”

宣病:“……”

宣病觉得他今天的疑惑简直比上半辈子的疑惑都要多。

他一脸茫然,宁寻却好像被气氛感染,捧上他的脸——

……居然想亲我?

宣病立刻不动声色退开了一下,装作没坐齐整,摔了一下,借势扶住那珍珠靠手。

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隔得特别远,仿佛能放下两个黑礁。

他才不会和不喜欢的人这么暧昧!

……

“他们在干什么?”年茗舟小声的再次问。

师无治眯起眼睛,“在唤醒海神,想让海神确认宣病的身份。”

“啥身份?确定了会咋样?”年茗舟疑惑。

师无治额头青筋攒动,“大概会死。”

他对那个所谓的海神没有半分的信任,毕竟那玩意儿曾经想杀了他。

“?!!”年茗舟惊呆了,“那怎么能让宣病去!快让他跟我们走呀!”

师无治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拿出两颗易容丹,“吃掉。这东西可以让你短暂的长出鱼尾,变成鲛人。你可以借此去问他们分体之法,看看能不能把你妹妹分离。”

年茗舟敏锐的听出话外之意,“你要去何处?”

“救他。”

师无治吞下丹药,身体立刻隐形了。

“……罢了,”宁寻喃喃,不强求亲宣病了,而是又看向台下,台下的鲛人已经在献礼了。

宣病蹙眉,想了想,宁寻应该不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不答应他的话,便开口了:“要回去。”

宁寻一顿,果然十分担忧的看过来,“怎么了?”

“困了。”宣病抬手揉了揉眼睛,垂下眼睫。

黑礁见状迎了过来,提醒道,“王上,珊瑚粉虽然有治尾巴的作用,但也确实会使人感到疲惫……不如,我先带他回去?”

宣病非常配合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宁寻眯起眼睛,掏出那瓶药,“可以。让他自己走回去。”

宣病求之不得,可紧接着,宁寻掏出了一副琉璃手铐,亲手给宣病拷上了。

“……”

就这,还说爱?还等了两万年?怕不是别有所图?

宣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好歹手铐里弄点羊绒贴下呢,前世在魔宫里,师无治都不敢让他这手腕直接碰到冰冷的铐子……

宣病一边腹诽,一边跟着黑礁回了先前的宫殿。

果然还是人类的双腿好使。

“殿下,”黑礁说,“您别怪王上,他也不好受……”

宣病越来越觉得这人像话本里的太监,表面上却装作一副宽容的样子:“我知道,你退下吧……我真的有些困了。”

黑礁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宣病趁热打铁,利用他的愧疚,吩咐道:“别让人来吵我!”

“是。“黑礁合上殿门,游走了。

重新拥有双腿的宣病终于有了自由的感觉,他转身看了眼琉璃殿门,发现那门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在干什么后,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这手铐……

他皱眉,低头研究了一会,努力用师无治教过他的、逃脱捆仙索的术法冲了冲那手铐,可那些术法每每一靠近手铐,他的力量就受到了很明显的桎梏。

“天杀的,到底怎么解开……”宣病气得恨不得咬这手铐两口。

要不用魔的试试?

宣病犹豫了一下,刚想出手,腰间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束住了他,身子也重重地被按在了那厚厚的琉璃殿门上——

“谁?!”

他警惕的抬头,面前却没有人。

宣病:“……”

不对啊,那腰上怎么感觉有东西梏着?

等等……是他的错觉吗,空气中,有一股雪莲花的味道?

难道是……

“…师尊?”宣病轻轻地喊了一声,语气有点怀疑。

话音落下的瞬间,熟悉的雪莲花香彻底包裹住他。

宣病感觉自己手上的手铐碎掉了,但手却被举过头顶,按在了身后的琉璃殿门上——

“你还是,”师无治眯起眼睛,望着手下这完全在他掌控之中的小徒弟,微微低头,咬住了宣病颈间的衣衫,叼开半截,咬上那截锁骨,“……这么熟悉我。”

他一手按着宣病的手,抬腿抵住门,迫使宣病只能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掐住了宣病的腰。

“……!”

宣病心跳瞬间快了许多,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师无治,他那双金色的眼瞳中弥漫着一股秋后算账的危险。

“师、师尊……”他莫名有些心虚,“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师无治抬起放在他腰间的手,掐住他下颌,“然后让你和那个人鱼成亲吗?”

宣病抿唇,慌乱的垂下眼睛,“这,这可没有,我没打算和他成亲。”

师无治早在宁寻抱着宣病进去时,心里就已经醋得发疯,此刻哪有理智听他解释?

“宣病,我问你,”他的脸凑近宣病,两人的距离咫尺之遥,撅嘴就能亲上,“……他是你未婚夫,那为师是什么?”

宣病一怔,好像从中闻到了一股醋味。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眸,“……你还有脸问我?是谁假装成华宥志骗我的?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先和我算上了?”

师无治向来是没理,也会强行找出理,他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你不是也喜欢上‘华宥志’了?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那么顺口——”

宣病恼羞成怒,挣了挣被师无治钳制住的手,但师无治的手却越发用力,根本就不给他挣开的机会。

宣病气急,抬眸时神色有点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占理,还能被师无治倒打一耙。

怪他书读少了么!

师无治简直是个大坏蛋!

“……要哭了?”师无治敏锐察觉,低了头,声音柔和了几分,“怎么外人面前那么犟,在我这几句话就哭了?”

宣病恨死他了,挪开头不想和他说话——

这动作激起了师无治骨子里的恶劣,掐住他下颌,吻了上去。

要是在前世,这招定然百试百灵,一哄就好。

可这一次,宣病却没有反抗,乖乖的被他亲着。

唇齿间有了点泪水的咸涩味道。

师无治:“……”

完了。

他分开和宣病的唇,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却还是让他这样坐在自己大腿上,声音更是温柔了下来:“好了……我的错,是我强词夺理。”

宣病不说话,泪水啪嗒啪嗒的掉,也不瞪他了。

那小模样格外招人怜,师无治无奈了,抱住他,“是哥哥的错,哥哥只是……有一点点吃醋。”

宣病这下终于有反应了,抬眸,咬牙切齿,凶道,“老子又没和他亲,就被他抱了一下,都没像抱你那样抱他,这有什么醋的?!”

说是凶,但哭腔太重了,根本没有凶的意思。师无治听得心疼,一边啄吻他,一边小声的认错:“是我小心眼……别哭了,等会变成人鱼可就是掉小珍珠了。”

宣病一哽,还是忍不住控诉,“对别人笑一下你也要醋,说几句话也要醋,你醋缸转世吗?”

师无治吻去他脸上的泪,嗯了声。

哭着的人说什么都对。

宣病又不想和他说话了,尽管心里有万般疑惑。

他原本想问姜荷、想问他和周挽尘成亲是不是因为要帮他治病,可他现在就是不想和他说话了。

师无治不爱他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这个问题前世或许他会怀疑,现在却不会了。

自从前几天他知道华宥志是师无治后,就不再怀疑了。

因为师无治变成华宥志时对他的温柔贴心不是假的,在魔宫里对他的溺爱也不是假的。

那些随时随地都给他的宝物、细心温柔的编发、每时每刻对待自己和旁人完全不同的溺爱……

可是师无治这个人好矛盾。

从前世开始就好矛盾。

总是我行我素、想问的问题怎么也问不到答案,想和他说理智的东西,他只会默不作声的“为你好”或者说“你不用担忧,我会处理”。

但处理的结果又不告诉他,想再追问,他就只会用亲昵来蒙混过关。

同时,宣病也有些害怕另一件事。

他怕师无治知道,他其实并不纯白无辜,其实和魔族有牵连。

更怕他知道那不堪的杀人犯的过去。

……要不,就借机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