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第一次见面……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宣病眼眸倏然瞪大,没想到这一次华宥志还是和前世一样!
“你这不是喜欢,”他看着那双乌黑的瞳孔,蹙眉,恼怒道,“是见色起意!”
“那又如何?”师无治大大方方的,“我就是这么无耻。”
宣病一怔。
他还以为华宥志要说,谁让你要长成这样?
毕竟前世那么多骂他的人都说——“他长成那样,都不知道爬了多少人的床了,学了多少那种事,难怪师无治会被他坏了道心。”
许多人都在说是他的错,没人说师无治有错。
明明是师无治杀了他们的人。
明明……下山之前,师无治都不喜欢他,怎么会有人觉得是他坏了师无治的道心?就凭那个都过了好几年的吻?
而且师无治还和周挽尘成了亲,怎么就没人说是周挽尘坏了师无治的心?
分明是欺软怕硬。
宣病垂下眸子,骂了句:“无耻!”
他在骂前世那些颠倒是非的人,师无治却以为在骂他,笑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更兴奋了。
“那让我这个无耻之人——摸摸你的尾巴?”
“不行!”宣病越想越气,连带着看那张和师无治相似的脸也气,挣扎着推开了他,“不许摸!”
他和宣病纠缠了那么多年,真气假气他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还是太着急了啊。师无治在心底叹息,收回了手,有点失落。
“那睡吧。”
他坐起身,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
宣病一愣,顿时消了气——他怎么又把前世和现在混合了?怎么能迁怒无辜?!
不就摸下尾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此处,宣病闭了闭眼,把尾巴搭到‘华宥志’手上——
“只许摸一下!”
毛茸茸的尾巴无意擦过手,带了一点奇异的触感。
像羽毛,挠得人心痒。
师无治眉头微微一挑,忍不住得寸进尺,捏了捏他的尾巴尖。
宣病瞬间收回尾巴,躲回被褥里,“好了!睡、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尾巴更敏感呢。
如愿以偿摸到了尾巴,师无治心情很好,盘算着下次能否顺着尾巴摸上去,便嗯了声,放松了警惕,口随心出,道了句晚安。
“?”
宣病探出头,怎么华宥志也会说晚安?
他正欲探究,却见华宥志已经又躺回去了。
这一夜很平静。
妖毒没有发作,但宣病起来时又有点头疼,疼得猫耳都耷拉下来了。
师无治蹙眉,“怎么了?”
宣病习惯了忍着疼,下意识否认:“没事。”
但耷拉下来的耳朵并不给他面子,疼得又折了下。
师无治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摸上他的脉搏,忽然顿住:“魂魄疼?”
“?”宣病这下真好奇了,“你诊病这么厉害吗?”
师无治沉默了一瞬,道,“你……大概得了风寒,先睡会,我去叫人给你煮药。”
他将宣病按回榻上,身形一闪,离开了,看上去竟有几分着急。
*
吴婶天没亮便到了府中,为众人筹备早饭,她听了华公子的话,为其准备本地的特色早餐。
她惴惴不安的揉着面条,嘀咕着,“等会要不还是把剩下的放进去吧。”
昨夜,她担心那瓶是春药,便只放了一半。
她想着,如果是春药,被下的那人不愿意的话,那第二天怎么也该出事,她就好留着证据,及时告发。
可……
这都辰时了,也没听说有什么事,难道那粉色的粉末,不是春药?
“吴婶!”
师无治骤然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来。
吴婶一抖,见到是他,面团差点掉地上。
“昨天的药呢?是不是没放完?”师无治浑身的气息都冷了。
有那么一瞬,吴婶以为到了寒冬腊月,冷得她发抖。
“我准备今天放的,”她战战兢兢的把瓶子掏了出来,“昨天没放完是因为我怕这个是春药,量太多,一个人顶不住……”
师无治:“……”
他面上难得露出了些许疑惑:“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是春药?”
“正经药不会长这种颜色,”吴婶有理有据,“而且你还只给一个人放,不是春药,是什么?”
“胡说八道,”师无治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我要是真想动手,犯得着用药?”
他懒得再为此辩解,直接夺过药瓶就回了房里——
宣病很久没这样痛过了,起初是一点点疼,后面华宥志出去后,那股疼痛突然加深了。
仿佛整个魂魄都要被人狠狠撕裂开了。
妖毒会这么疼吗?宣病不太明白,隐隐又觉得这疼痛似乎在哪里出现过,可他记不清了。
他太疼了,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缩成一团,竟真像只猫了。
“乖……张嘴……”
忽然,轻轻的诱哄声响起,带着雪莲花的清香。
还有一股药的清苦味。
宣病抬眸看他,眼尾绯红,如星一样的眸子里积满了水雾,仿佛一眨就要落下万千细碎的星光。
“……哥哥……”
他疼糊涂了,恍惚间还以为在前世,钻到了‘华宥志’的怀里,“我头好疼……”
师无治看着那无意识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尾巴,喉结滚了滚,哑着声音:“……我在。”
第47章敢沾花惹草?
毛茸茸的尾巴缠上的刹那,师无治看着他疼得发白的脸颊,将他抱在了怀里——
药粉已经被兑了甘甜的灵泉水,但入口的那一瞬,宣病还是被苦得皱起眉头。
“……这什么?”宣病呜咽着出声,声音没了往日的活力,“疼……”
师无治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了,他看着怀里的人,有些自责。
“喝完就不疼了,”师无治低声,“这是治风寒的药。”
宣病苦得脸都皱了,耳朵耷拉下来,无意识的撒娇,“不喝……”
师无治别的都惯着他,唯独这个不惯,冷笑一声——
“不喝我就嘴对嘴的喂,直到你喝完为止。”
他的语气有点可怕,宣病吓得把尾巴都从他手臂上收回来了,但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以后,想了想那个画面,竟然还有点期待……
他舔了舔唇,骨子里的某种邪恶的、勾人的念头在这一刻悄然占据心扉——
“……我就不喝。”
师无治向来说到做到,掐住他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苦涩的味道在这一瞬间充斥进了味蕾,雪莲花的香气窜入鼻腔,宣病还是觉得苦,迷茫的咬了下他的舌。
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师无治胸口的衣服。
药是好药,见效极快,下去没多久,宣病脑海中的疼痛就散去了……
但,华宥志为什么还不放开他?!啃上瘾了吗?!
宣病气得又咬了下那条在自己嘴里作祟的舌,唇中瞬间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血气却激起了师无治骨子里的兽性。
师无治眼眸一暗,不想忍了,抬手摸上了他的后颈,将他强行按在怀里,侵占、掠夺。
蛮横得很。
不像师无治。
师无治的吻许多时候都是温柔的,好像怕弄疼了他。
彻底清醒的那一瞬,宣病意识到了面前的是华宥志,而不是师无治,连忙反抗,可这个人却好像很了解他……
仿佛他们曾无数次纠缠。
腰又一次被揽住了,师无治吻着他,轻声诱哄着,“……叫华哥哥。”
宣病可怜兮兮的,耳朵耷拉下来,尾巴垂了下来。
“不行,”他喃喃着,“你不是师无治。”
“……师无治是谁?”师无治明知故问,“你师尊叫师无治?”
宣病动了动唇,看着那张脸,“是啊……呜!”
骤然的失重感传来,他被抵上了墙,‘华宥志’抱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啄吻着他的脸,温柔不已。
气息也交缠到了一处。
“……你师尊,比我亲你舒服吗?”师无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坏心眼的问。
这一瞬某种奇异的情愫涌上心头,刺激了神经,宣病简直头皮发麻,偏偏居高不下的他只能靠着‘华宥志’的肩,凶道:“……闭嘴。”
不许说了,真的,很奇怪啊!
宣病耳朵红了红。
师无治轻笑,“……为何?他是不是没我能行?”
……宣病身躯绷紧了,想给他一巴掌。
他不明白是不是年长者都喜欢这样,前世师无治也这样玩他。
该说不愧是……好朋友吗?
他记得师无治说华宥志是他的朋友,还有书信来往。
可我现在却在和他的朋友……这样。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师无治不是说他认识华宥志么?
那华宥志怎么不认识他?
宣病眉头一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我师尊,很清白。”
师无治差点没忍住笑了。
——清白?
魔宫里长达数十载的纠缠,每一次灵魂的相接,千百次的十指紧扣,戒指和戒指的碰撞。
顺从、拖拽、碰撞、哭泣……这清白吗?
师无治忽然很想知道宣病对清白的定义是什么了。
可惜,他现在是‘华宥志’。
他无法问出口。
“但你师尊对你可不一定清白,”师无治暗下眼神,像是剖白,声音轻轻萦绕耳畔,“我要是你师尊,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心肝,肯定会把你囚在身边,再也不敢让你乱跑……敢沾花惹草一次,就罚你自己坐上来一次。”
“!!!”
宣病惊呆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师无治都没对他说过这么直白的话——在魔宫里他都是直接喂药动手的……
华宥志这是学了些什么东西……
而且……
宣病抬眸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可你不是我师尊,我也不会和他发展到那个地步。”
这张脸还是有点太像师尊了……
他无法克制自己把这个人想成师无治。
宣病颤着声音,垂下目光,努力的定下心神,艰难的把想说的话说了:“……你要是真敢那样,我会恨你的。”
师无治眉头一挑,目光扫过宣病微微颤抖的睫毛,一时间还真试试他会怎么恨。
……明明对这张脸如此心软,又怎么会恨他。
“我是喜欢他,但我也可以只看着他,”宣病却喃喃着,认真起来,“那样就不会毁了他。”
师无治蓦地一顿,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心。
他沉默着将宣病放了下来,重新抱回怀里,“头还疼吗?”
……刚刚在那说那么骚的话,现在又温柔起来了?宣病有点不解的看他。
“不疼。”宣病如实说,“那是什么药啊?真的是治风寒吗?可风寒不是好几天才能好吗?风寒还会疼到魂魄里啊?”
师无治垂眸,一边给他扎辫子,一边胡说八道:“因为妖毒和风寒一起发作,所以会疼得很厉害。”
宣病长出来的耳朵像猫又像狐狸,现在束发冠的话,视觉上看着那对猫耳会很奇怪,于是师无治便把他的头发披起了,还拿了支漂亮的小簪插进去。
——如果有识货的,便能认出这小簪是拍卖行在百年前拍卖出去的一支价值连城的金簪,据说上面的珍珠乃是南海鲛人眼泪所化,极其珍贵。
宣病虽然不认识那些东西的价值,但他也不抗拒华宥志给他弄头发。
反正前世也扎过的嘛^_^!
在他眼里,华宥志就是这种喜欢照顾人的性格!还会扎很多好看的头发!
见他神色,师无治便知道他在暗戳戳的开心,没有为刚才的事生气。
……小缺心眼。
活该被我吃。
师无治唇角微勾。
与此同时,上修界。
周家世代守护秘境,开采宝物,这些年来积攒了不少的声望,分了许多旁支,但他们的本家府邸却位于天际一块悬空的巨石上,有居高临下之意。
周家外围有一片常年盛开的牡丹,寻常牡丹都是粉紫色或白色,而这片牡丹丛却是罕见的青蓝色。
不为别的,只因为周挽尘一句喜欢,周跃便为他大费周章的寻来了,还常在仙族世家前提起此事。
仿佛他有多么宠爱这个弟弟。
但位于本家的人却知道——那都是假象。
“秘境那盆粉色的姜荷去哪儿了?!”
府邸里,周跃大发雷霆。
而他的面前,下属们跪了一地,没一个人敢说话。
姜荷是一株通体粉色的花,是周家守护的秘境珍宝之一。
除了周家少数的亲族,没人知道那盆花的具体位置。
“这……家主,要不问问小公子?”有人开口提醒,“没有周家人的许可,也没人能开那秘境啊。”
周跃剑眉皱了起来。
“是啊,那盆花之前不是还被小公子施加了定位咒吗?或许他能找到。”
“家主要找这花做什么?”也有人疑惑。
提起这个,周跃的脸色黑了,“傲雪门的门主说自己的儿子患了失魂症,想拿八千万仙币买它——我便答应了,可今日我去找时,却发现姜荷不见了。”
姜荷虽然十分珍稀,但也远远不足那个价钱,最多四千万。
如今傲雪门门主不知是钱多了烧手还是怎么的,竟提出要八千万买它。
周跃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冤大头。
有人好奇:“不见了是指?”
周跃剜了他一眼,牙都要咬碎了,“连着根一起,被拔了。”
众人一惊。
这可了不得了,花没了没事,可到底什么人能悄无声息的进去秘境还不被他们察觉?
下属想了又想,再次提出:“问问小公子吧,或许是他去取了。”
周跃压下心中怒气,蓦然震声:“来人!去给我把小尘叫过来!”
话音落,一仆人匆匆跑了进来,脸色难看:“公子……公子他那个病犯了,怕是来不了。”
周跃:“……”
下属们面面相觑,什么病?他们之前没听说过啊?
“……都退下吧,”周跃忽然平静了下来,“我去瞧瞧。”
说罢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周挽尘住在周家最里层,外设了好几道阵法,周跃打开阵法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
屋内男人的嬉笑声传来,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周跃脸色难看的进去了。
奇异的是房间里并不是寻常摆设,而是一片白色的花丛,扑面而来的花香太浓,浓得好似已经腐烂了。
花丛中,周挽尘长发披散,一身白衣,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吻痕。
他身旁是半晕半醒的陌生男人。
周挽尘睡在花丛里,眼皮都懒得抬,像一朵糜烂的花。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连眼皮都懒得睁开,声音沙哑:“差不多了,不要进来了……对了,把这几个拖下去杀了吧。”
明眼人都知道这在干什么。
周跃冷笑,“不如你先看看我是谁,再说话。”
周挽尘一震,连滚带爬的穿好衣服,“哥……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周跃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个弟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鲜少有人知道,他的亲弟弟,有性。瘾。
他不知道师无治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弟弟‘不干净’,才不答应联姻。
第48章死人是不会变心的
第一次发现他有这个病,是在周挽尘十六岁那年。
周跃原本以为他是单纯的好色,后来发现并不是。
他这弟弟的瘾一犯起来,不分男女都能做。
有时候他睡女人,有时候男人睡他。
周家世世代代都极守礼数,他不明白周挽尘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更不明白一个古板守旧的世家,怎么会开出了这样一朵糜烂的恶花。
简直荒谬至极。
“你最近可有去秘境?”周跃忍着恶心问他。
周挽尘迷茫起来,显然还有点晕,他仔细想想:“没有。”
“秘境里的姜荷不见了。”周跃开口,“你真没拿?”
周挽尘的眼眸倏然睁大了,彻底清醒过来,喃喃着:“……姜荷又不见了?”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周跃没听清,“你说什么?”
周挽尘回过神来,连忙改口,“是我用了……前几天我磨来敷脸了。”
周跃瞬间暴怒,抬手想扇他——
“那是四千万!”
“别打脸!”周挽尘下意识捂住脸,“不是、不是还要这张脸联姻么……”
他也只有这张脸对周家有用了。
仙族第一美人——一个没用的、却举世皆知的称号。
周跃额头青筋攒动,最终放下手,没打下去。
周挽尘跪在地上,垂下眼,脑海里却在飞速思考——
那朵花为什么又不见了?
前世,那朵花也是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他花了很多时间都没找出它到底去了哪里。
秘境里危险重重,没有周家禁阁里的地图,谁都不敢盲目进去。
更何况秘境还设了周家人才知道的开门咒语。
“联姻?除了师无治,谁还能接受你这毛病?”周跃冷漠的看了一眼地上那些丑人,“品味越来越差!”
周挽尘见他没打自己,立刻明白今天糊弄过去了,忍不住撒娇:“这些已经算漂亮的了……不然你去给我找几个像师无治的替身呗。”
周跃冷笑:“你以为师无治是大众脸吗?别说替身了,半分相似的都找不着!他那张脸、那对金色眼睛,可是他的师父……”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挥袖,又说:“行了,你自己记得把这些人处理了!一个字也不许流传出去!”
周跃冷冰冰的落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周挽尘起身,没在意刚才周跃的停顿。
他笑了出来。
笑他哥刚才的话——周跃竟然觉得,师无治能接受他这毛病。
连他亲生的哥哥都不能接受,师无治一个外人又怎么会接受?
想靠责任和面子来束缚师无治……这是个好办法。
至少在前世,明面上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只有他自己知道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苦。
大婚当夜,师无治丢下他跑了。
周挽尘气得七窍生烟,抓着自己带来的侍卫,在婚房里乱七八糟的玩了一夜。
第二天,师无治也没有回来。
第三天,师无治没有回来……
第四天,第五天……一个月,两个月,师无治很久都没有回上莲殿。
直到他满心气愤的把上莲殿的装饰改了个遍,要改到宣病的房间时——
师无治终于回来了。
彼时正是深夜,他披星戴月的推开了门,金色的眼眸里满是肃杀之气——
“你再乱动一次,我就杀了你。”
周挽尘冷笑,丝毫不怕,直接走向那剑尖。
“好啊,你杀了我啊,你看看周家会不会让你杀了我,你看看那些受了周家恩泽的凌霜派弟子会不会让你杀了我——”
师无治面色生寒,带了点杀气,他皱起眉头,剑尖并未收回:“你到底想干什么?”
胸口被剑没入了一寸,溢出血迹,周挽尘脸色苍白,还是没有退缩:“我要你爱我。”
师无治转身离去。
“上莲殿归你了,本座已有别的居所,不会再来。”
他没说一句重话,可周挽尘却如坠冰窟。
师无治宁愿丢了家,都不想尝试着爱他。
后来他才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上莲殿不是师无治的家。
连凌霜派也不是。
师无治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他是三百年前不知从何而来的东西,是本该在地府中受刑的鬼。
都说他罪孽深重,被贬地府,迟早会死。
所以他听了哥哥的话,舍去了心中那点对他的爱意,诱发了师无治的毒。
那是在他修炼初始、就被下进了金丹里的毒,会随着师无治的强大而强大,蚕食他本身。
周挽尘甚至还记得前世毒发时,师无治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做了什么?”师无治头痛欲裂,漂亮的金色眼眸里出现血红,“周挽尘——”
他的模样可怕极了,周挽尘躲了躲,轻轻地说:“我只是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事而已。师无治,你不爱我,我也不想让你好受。”
“仙族需要你时,你是天下第一人。不需要时,你随时可以是妖魔、是恶鬼……师无治,从今天起,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了。”
他说完就回了周家,生怕惹祸上身。
他以为所有人都这样想——毕竟凌霜派也没人帮师无治。
他的那些师兄师弟师姐……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计划。
他以为不会有人帮师无治的。
后来……他听说宣病回去了。
也只有宣病回去了。
前世周挽尘虽然死了,但他不用脑子也能想到,那对师徒不会有好下场。
毕竟——两个人怎么敌得过想把他们分食了的悠悠众口呢?
不是双死,就是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杀死。
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毕竟仙族就是这样的……用得上时,他是第一美人,用不上或者被威胁时,他就可以被丢出来,平息师无治的怒火。
周挽尘恨死他们了。
重活一次,他甚至都不恨把他杀了的师无治,因为他明白自己是咎由自取——
他更恨仙族、恨那些看似无辜的悠悠众口。
如果不是仙族,他最后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只是,那株姜荷到底去哪儿了?
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长腿跑了不成?还是……被人给拿走了?
周挽尘眯起眼睛,身形一闪,去了秘境。
*
南疆边陲。
城主府中。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妹妹呀,她把我养了这么久的蛊敷脸了,我不活了——”年茗舟狂锤桌子,“呜呜呜呜……”
宫观棋露出无语的眼神,“别这样,你知不知道以你的体型,这样哭起来很奇怪。”
如果是宣病就好了——他鬼使神差的想。
不过宣病很少哭。他几乎没见过他哭,只有在安葬带他一起长大的乞丐姐姐时掉了几滴眼泪。
还有一次……是在宫家的时候。
他爹有一天把他和宣病都叫了过来,还给了宣病一锭金子、一些亮闪闪的宝石珠子。
宣病那时才十四岁,本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见状顿时瞪大眼睛,“这、这是给我的吗?”
宫父冷笑了一声,“当然,这是聘你做棋儿书童的礼金。别家书童可都没这价。”
宣病傻乎乎的:“书童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宫观棋先急了,一把将托盘掀了,反抗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要那样养他!”
宫父怒不可遏的给了他一巴掌,“那你天天和他厮混什么?”
宫观棋被打了,却还是倔强的抬头:“我说了——我不愿意那样。”
宣病呆了,“这是怎么了?”
“闭嘴!我告诉你,”宫父瞪着他,“你黏着他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反正我也想通了,他睡谁不是睡——好歹你还有点姿色,拿得出手!能来宫家,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宣病一脸懵:“你在说什么呀?”
没等他回答,宫观棋已经拉着他跑了。
彼时正是夏夜,院里微风乍起,阵阵桃花落下,宫观棋拉着他躲到后院花树下。
“你爹刚才在说什么啊?”宣病不太明白,“书童是什么?陪你读书的吗?那可以呀……”
宫观棋扶额,“你比我大一岁,你怎么这个都不懂?”
宣病:“没人教我呀,怎么了?书童不好吗?”
望着他那双懵懂的眼睛,宫观棋忍不住了,便道:“隔壁李四你知道吧?那个上次被夫人休了的男人,他被休就是因为他夫人撞到他在书房里和一个漂亮的书童做那种事。那书童还被杖毙了,说是书童勾引的李四——人都这样,总喜欢找受害者的错……艹,现在想起来还是生气,要不是少爷自己愿意,书童还能给他扶进去不成?!”
“他们做哪种事?”宣病却很疑惑。
宫观棋无奈了,“交。配。”
宣病:“……”
说别的他可能不懂,交。配他却懂,因为他见过狗和狗做那种事。
“可书童不都是男的吗?”宣病小声的问他,“男的和男的也可以?”
宫观棋闭了闭眼,话糙理不糙:“反正对上面的男人来说,都是进。”
宣病:“……”
宣病这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宫父是让他卖身求荣,顿时不说话了。
不仅不说话,还越想越委屈,然后就哭了会。
宫观棋现在都还记得他在月下哭的样子,细碎的花瓣落在他的睫毛上、头发上,泪痕打湿面颊,很令人心动。
但他不知道怎么哄,只能撒谎:“没事,我……我不喜欢你的,我只把你当哥,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一起变强好不好?”
后来,他就把宣病也一起带来了凌霜派,原以为能一起成长、永远在一起,没想到……宣病好像已经和他不同路了。
他学的那些东西,好像已经远超过他了。
宫观棋忽然有点害怕自己被丢下。
还有那个掌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个掌门对宣病好像也……
他有点怕掌门想让宣病当‘书童’。
普通张三李四他还能阻止,可那是天下第一人!他根本阻止不了!
他只能在师无治面前表达出青梅竹马的意思,实验下师无治到底是不是。
结果当然是否定的,师无治不是喜欢宣病,不然也不可能让他下山。
可是下山以后又多了一个姓华的……宫观棋简直要气死了,什么时候能轮到他?!宣病到底为什么防着他?
他想了又想,目光幽幽的看着年茗舟,忽然问:“南疆真的有情蛊吗?”
——宣病蹦哒着进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什么情蛊啊?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宫观棋一僵,却迎了上去,“你起来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头还疼不?”
他注意到宣病换了件青色的衣裳。
倒不是不好看……但华宥志也穿了件差不多颜色的。
宫观棋暗暗咬牙,打算等会也去换件青色的。
“已经不疼了,你别担心,”宣病却记着刚才的情蛊,“你刚才和年茗舟在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唔,”宫观棋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宣病身旁的‘华宥志’,“……差不多吧,但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你做这模样,”师无治抬眸,淡淡的,“我以为你喜欢宣病。”
宣病:“?!”
“没!”宫观棋自己先否定了——他怕说开以后,和宣病朋友都没得做,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想拿情蛊试试他。”
“你认真的?”年茗舟出声了,眉头一挑,“情蛊的力量不容小觑——如果你不是特别喜欢那人,那人也绝对不会喜欢你,但你又想和他在一起的话……是不建议用的。”
闻言宣病好奇了,看向年茗舟,“情蛊到底是什么啊?”
年茗舟耸了耸肩,从储物玉佩里掏出一个小盒,放在桌上——
“这就是……情蛊。”
小盒被打开来,爬出一只粉紫色的小虫。
“还挺漂亮。”宣病心想。
可下一秒年茗舟的话打消了他夸赞的念头——
“它是用我的心头血喂的。每个南族人出生起,都会有这样一只虫,出生时父母要把你的胎盘喂给它吃,这就是认主。认主以后,将它密封在地下——等你十五岁初通人。事,每年七月十五,都要取三滴心头血喂它,连续喂九年,它便是养成了。”
“养成就是粉紫色,没成时是浅粉色。”
桌上的已经是一只成蛊了。
“你决定给一个人下情蛊时,将它剁成两半——一半你自己吃,一半给心爱之人吃,服下以后,他就会对你矢志不渝二十年。二十年后,情蛊失效,养蛊人会和心爱之人一起死。”
“为什么只有二十年?”宣病不解。
“你这表情是嫌少了吗?”年茗舟笑了一声,看向他,“普通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最好的年华里,他都在爱你,对你百依百顺,你还不满足吗。”
宣病一怔。
他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第一时间就想去看身边的华宥志,却意识到不对,克制住了这个动作。
华宥志前世也陪了他二十年……如果只是见色起意,那他得是长成天仙才有可能让人陪二十年吧。
……所以,华宥志真的只是见色起意吗?
年茗舟又说,“十九岁的你给十五岁的少年下蛊——蛊失效的时候,他已经三十五岁,你也三十九岁了。而且这二十年里面情蛊还会让男更俊、女更美,谁不羡慕?不过我是不推崇用这个的……用失去生命的代价换二十年的爱,你自己也会死,他也会死,如此两败俱伤——这有意义吗?”
“有。”
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是华宥志说话了。
宣病也看向了他。
华宥志居然说有?
宣病眉头一蹙。
年茗舟心说有个屁,我说这么一大堆就是为了让你们打消这种念头,你怎么像是更心动了?!
偏偏心动的好像还不止他一个——
“你刚才说这是你们南族人与生俱来的。那有没有外族人能用的情蛊?不用胎盘喂的那种。”宫观棋也开口了。
年茗舟难以言喻的看了眼他们,“疯了吧?你们还真想要啊,情蛊这玩意在仙族犯法的——在咱们寨里也要被祭司骂的!”
“如果下了能让那个人死心塌地跟着你二十年,爱你,那就有意义。”‘华宥志’接了句,“毕竟强扭的瓜虽不甜,但解渴——何况他都死心塌地了,怎么能说这瓜不甜呢?”
宣病:“……”
好可怕的扭瓜论!
年茗舟翻白眼,气得把妹妹换出来了。
宫观棋低头沉思。
“没有意义。”宣病看向华宥志,却幽幽的道:“如果我实在喜欢一个人,我给他下了蛊,那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痛苦的思考他到底为什么爱我、是不是真的爱我——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不用这蛊,多花点心思去打动他,等到他愿意为我动心的时候,我们再白头偕老。”
师无治微微垂眸,掩盖住眼眸里的疯狂:“可就算他爱你了,中途也有变心的风险,不一定能走到白头。”
——他养出来的人,他接受不了自己死后,那个人会有爱上别人的可能。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在爱情上,他做不到。
他养大的人,不就该一直喜欢他吗,为什么要去喜欢别人?
这也是他前世死前会带上宣病的原因之一。
死人是不会变心的,在最后的那一刻他们都是这场争斗中的凯旋者,战利品则是彼此的心。
即使两败俱伤,即使将刀尖没入彼此的心口,但滑落下来的血却还是会交织在一起,分不开、斩不断,宛若灵魂上那早已在初见时便烙下的爱之枷锁。
心动的那一瞬,即使是错的,他依然义无反顾。
对自己的徒儿动心有错吗?——当然有。
师无治很清楚这一点——他在现代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老师爱上学生本就是错,他并不否认这一点。
这里是修仙界,某些法条是他亲自定的,他更知道自己不该动心。
但动了就是动了,心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讲道理。
他只能尽力帮助他成长到能与自己比肩的地步,必要的时候甚至能让他踩着自己上去。
——但这个前提是宣病没有变心。
只要不变心、只要他永远爱他,他花的时间就有意义。
前世谈萧默察觉他的爱意,企图让他杀妻证道,抹除这份乱。伦的爱,保全凌霜派声名。说这样也许就能破了最后一步,直接飞升为神。
师无治那时很是张狂,冷笑着反驳,“你一直都说神爱世人,成神就要杀妻证道——好,那我问你。不知爱人,如何爱世人?不爱世人,如何成神?”
师无治当时表面很给谈萧默面子,实际上心里却暗骂了一大堆——
我费尽心血养大的爱人,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如今你却要我亲手抹杀他?
让我杀他?脑子进水了吧你!宣儿都死了我还活什么活!如果我连爱人都不会、亦或不能爱人,你还指望我成神了能爱天下人?
简直是笑话。
如果他的小宣必死无疑,他会在确定自己没有生路前,亲手带走他,确保他们都成为那个爱里的凯旋者。
情蛊就是双死。
所以他并不觉得情蛊无意义,只是有点偏激罢了。
但这玩意是下下策,万不得已才能用。
毕竟……他和小宣,是互相喜欢。
情蛊那是单恋才会用!
师无治的心情好了起来,眉头一挑,看向被自己的话噎得无法反驳的宣病,“但你说得也对。”
宣病说不过他,不理他了。
师无治面上不说话,却用出了前世喜欢用的招,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桌下,轻轻抬手擦了擦宣病的手腕。
那化名为华宥志的二十年里,他惹宣病生气了就这样哄,百试百灵。
宣病察觉到他的手,本能的去看对面的宫观棋和年茗舟,生怕他们发现。
干什么啊这是?他挣了下。
‘华宥志’却得寸进尺,直接牵上了他,十指紧扣。
掌心的热度蔓延,宣病不自在的咳了一下,耳朵也红了。
不过这牵起来的感觉……怎么和师无治的手这么像呢?
宣病蹙起眉头,真恨自己没好好记住那感受。
当然,那种时候,也是没空记,毕竟别的地方更深……
第49章山神和猫妖
年妹妹出来了,不懂他们刚才在说什么,见他们还停留在这,十分不解:“昨天不是说要去南疆找哥哥么?不走啦?”
这话一出,宣病这才想起正事:“要去,但我们不知道路呀。你得先联系一下你哥哥,让他给个地图。”
仙族的传送术法只能在施法者的已知地域用,别的地方用不了。
原本那一天他们就想直接通过传送回到年茗舟的家里。
但没想到这对兄妹离家太早,已经不记得具体的路了,只记得一个大概。
他说他们的寨子在天上看,是个圆形。
“我的传讯灵石早就丢了,联系不上哥哥。”年妹妹可怜兮兮的说,“不然我到的第一天就打给哥哥了,咱们也不会和这城主周旋。”
师无治抬眸,淡淡的:“你哥叫什么。”
年妹妹闻言一愣,试探道:“您这语气?是认识我们年家的人?”
师无治扫了他一眼,眼神冷漠,不怒自威。
只一眼,就让人不敢撒谎。
年妹妹下意识的开口答话:“他、他叫年乌卿。”
师无治眉头一挑,有点意外——他还真认识这个人。
“你们是南族年家一脉?”
宣病诧异的竖起耳朵,看向华宥志,“你还真认识?你到底多少岁了啊?”
以前华宥志可没和他说过年龄。
“不到三十。”师无治面无表情的说。
年妹妹一脸狐疑,“不到三十是多少?你看着比他年轻很多啊。不会是诓我的吧?”
师无治抬手轻轻一划,一道奇怪的、蓝黑色的图腾便出现在了空中。
那图腾像一条蛇含着一个太阳,正是南族的标志。
宣病记得自己在年茗舟穿过的衣服上看到过这个图腾——
图腾被注入法力的刹那,那条蛇动了,将口中的太阳吐出,屋内仿佛也一瞬间布满湿气,蛇信嘶嘶嘶的响了。
宣病下意识往华宥志身后一躲,耳朵都吓得垂了下去。只从华宥志身后探出半个头来。
也许是猫怕蛇的天性,他的心里莫名出现一点悲伤。
兔死狐悲的那种悲伤。
那团吐出的太阳成了黑色的雾气,雾气中展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穿着蓝黑色的祭司裙袍,祭袍上绣了花鸟日月,头上是南族特有的银冠,额前的头发七零八碎的,并没束起,面容苍白而俊美,下巴上有点胡茬,这一点胡茬为他平添了几分忧郁气质。
“嗯?是谁开了我的图腾?”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磁性,抬眸看向被图腾连接的这一面——
他竟然生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眸。
竟还是个异瞳美男子?!宣病耳朵微微一竖,瞪大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
没想到华宥志莫名其妙的挡在了他的面前,淡淡的开口:“年乌卿,把你家地图给我。”
那头的年乌卿恍惚了一下:“是天塌了吗,你怎么想到要来我这了?”
师无治:“地图。”
年乌卿还要开口再不正经的调笑几句,却听师无治开始倒数——
“三。”
“给你——”年乌卿迅速从一旁的桌上抓了张羊皮纸,透过黑色雾气丢了出去。
师无治接住地图,一秒也不想让他多待,抬手拂去图腾。
再不消失,宣病就要看上那一身乌黑、像发了霉的废物点心了!
“怎么没了?我还没和我哥说话呢!”年妹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要哭,“仙君……”
师无治转眸,“那我再给你打一个?”
年妹妹一呆,没想到他真会答应,连忙又摇头,“不了不了,反正都要见的!”
嗯?宣病敏锐的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神色竟有些不自然的闪躲。
但再看一眼,又好像没有了。
是错觉吗?
宣病微微蹙眉,又听师无治道:“出发吧。”
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久,宣病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只去找了件带兜帽的斗篷戴上。
正当他们都要走时,年茗舟却又面露难色了。
“你怎么了?”宣病第一个注意到他。
年茗舟纠结了一下,忽然看向‘华宥志’,“华兄,你能帮我个忙吗?”
师无治抬眸。
宣病的小朋友虽然不能算他的朋友,但以后宣病总要和这些小朋友一起同行,所以他能帮则帮。
万一这些小朋友以后能帮到宣病呢。
年茗舟见他神色不像拒绝,高兴道:“我昨晚练蛊的时候不小心把虫子撒了一地,你和宫观棋能帮我把它们控制起来,捡回我的盅里吗?”
宣病这下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不找自己了。
他光是想到那个画面都两眼一黑,木着脸看他,眼神充斥了一股怨念,嘴上却慢吞吞的:“那你没事吧?蛊会反噬主人吗?”
“那倒不会!其实我本来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的,但是你不是怕虫嘛,就只好求华兄咯!”年茗舟挠挠脸,有点抱歉的看了下宫观棋,又看向华兄,“你们能帮我一下吗?”
“这有什么帮不帮的?肯定要去呀!”宫观棋揽上他肩,“走吧!”
师无治却忽然看向宣病,“我要去吗?”
“?”宣病疑惑的歪头,“啊?听我的吗?”
师无治小幅度的颔首。
“那当然要去了!”宣病不假思索道,把他推给年茗舟,“去吧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好,这是你吩咐的。晚上记得给我奖励。”
暧昧的话音忽然在他耳边以秘密传音的声量响起,宣病一呆,抬眸,却见‘华宥志’一脸平静的朝他挑眉。
……倒像是真归他管了似的。
宣病耳朵一烫。
他们走后没多久,外面又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宣病下意识拿兜帽盖住自己,坐到了桌边。
来的竟然是昨天那个厨娘。
“嬢嬢?你有事嘛?”宣病疑惑的开口。
这是他在这边偶然听到的一句方言,觉得有点好玩,便学了。
吴婶惴惴不安的站着,右掌合并成拳捶了捶自己左手的掌心,“你们吃了那碗东西,昨天没出什么事吧?”
宣病一愣,“没有,怎么了。”
吴婶便把粉色药末的事儿说了,说到最后还红了眼眶,方言都飙出来了:“唉,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管的,主人家给我钱喊我煮饭我就煮嘛,但是吧,我那大姑娘,以前就是遭这种药喂了,被人糟蹋了,听不得人家绝她,就跳河了,要不你说我怎么会那么小心嘛!就是因为这个噻!娃娃,你们确定昨天没人吃那个药吃出事儿哈?不然嬢嬢我良心不安哟!”
不知想起了什么,宣病恍惚了一下,“我们真的没事,嬢嬢,你不用担心……谢谢你把这个事告诉我,不过你别跟华公子说你告诉我了,行吗?”
吴婶自然答应,抹着眼泪走了。
临走前,宣病见她可怜,还掏了几粒碎银给她。
他坐回桌边,忽然想起,前世华宥志也给他喂过很多药。
那粉色的粉末会是什么?
直觉告诉宣病,那不是风寒药……也不是春药。
春药的话,他前世在魔宫里是吃惯了的,毕竟师无治一喂就双方各半瓶,权当助兴。
他早就习惯那个味道和感觉了,昨天的肯定不是。
“那会是什么呢?”宣病疑惑不已,打算等会在路上时设法问问华宥志。
去南疆的地图上有两条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
简单收拾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地。
宣病上一秒刚想好奇为何来这里,下一秒,华宥志便抬手一挥,他们的面前立刻出现了一辆长达两米的方型马车。
拉车的不是马,是一只长着翅膀的、乌青色的龙,脊背上还有一圈刺。
它并不长,而是有个圆肚子,仿佛里面装满了东西。
“只带了这辆,有点小,不过还凑合。”师无治用眼神示意他们上车。
年茗舟惊得差点给他跪了,“这是……龙?华兄,你把龙当马使唤啊?这我可不敢上!”
师无治淡淡的开口:“他能将五天的路程缩为一天,无视阵法和迷障,为何不用?再废话一句,你走着去。”
他先一步拽着宣病的手,上了车。
年茗舟和宫观棋只能跟上。
青色的龙发出一声雄厚的龙鸣,摆了摆翅膀,竟然起飞了。
除了师无治外,另外三人都没想到它会飞,一时没站稳身姿,被颠得摔到了车壁上。
宣病手还被拽着,没站稳的他直接摔到了师无治的身上。
……他合理怀疑华宥志是故意不告诉他们这东西会飞的。
不然为什么又揽他腰?一般不都圈住臂膀吗?
“它居然还会飞?”年茗舟没见过世面,掀开了帘子,往下一瞧——
地面上所有的东西正在逐步变得像米粒大小,不多时便看不见了,只能瞧到旁边的、微粉的云。
“云原来是这个颜色吗?我以前御剑飞行的时候还真没飞到过这么高,”年茗舟感慨,“好漂亮啊。”
宫观棋难得的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了个外人的缘故,他好像很不自在。
师无治扫了他一眼,默默出了车厢,坐到了外面。
“咦,他出去做什么?”年茗舟奇怪了,“不怕被风吹下去啊?”
“那你就太小看他了,”宣病把兜帽解了下来,话语里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些许骄傲:“他可厉害了。”
敏锐的察觉他话里有微微的亲昵之意,年茗舟眉头一挑,“哦?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你俩好像不简单啊。”
宣病一哽,却发现宫观棋也看了过来。
“他那天还亲了你。”宫观棋忽然开口。
年茗舟不知还有这件事,震惊的瞪大眼睛。
“什么什么!让我听听!”年妹妹忽然出来了。
车厢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奇怪。
宣病无奈扶额,“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再说了,那天是在解毒……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嘴唇。”
语气逐渐心虚得连自己都不信。
年妹妹眼睛一亮,“哦~真的亲了呀?”
宣病不太喜欢别人特别关注自己的私事——前世魔宫里也是这样,他自己和师无治怎么浪都行,但有第三者的情况下他就不会向师无治撒很过分的娇。
最多拉拉手这样。
“你说是就是吧,”宣病叹气,看了眼年妹妹,“我也出去了。”
“还说不是呢,你这时时刻刻都黏着……”华妹妹一脸迷之微笑,“谁家好兄弟会这么互相粘人啊~”
宣病听到了也当没听见,忽略了宫观棋越发晦暗的眼神。
天高地远,举目望去,一大片粉金色的云仿佛泛着粼粼波光,细微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华宥志靠着马车,似乎在闭目养神。
身后的云似乎为他作了陪衬,这个角度越来越像师无治。
宣病定了下心神,才凑过去,坐了下来,试探道:“你……睡着了?”
话音落下,他便看到华宥志睁开了眼睛,神色里并无半分睡意。
甚至不知是不是被云晃的,他的眼睛竟然有点……泛金?
宣病眨了眨眼,发现那金色又没有了。
可他心里某种念头却越来越盛——他怀疑,华宥志可能是师无治的兄弟。
或者就是……师无治。
但他听说师无治的眼睛天生便是金色,无法更改,而且修为也和华宥志不一样。
是我错认了吗?可是亲起来的感觉很像……
宣病心里有点乱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直把华宥志当成师无治才会有这种错觉,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师无治在他出来的时候就察觉了,抬眸望了过去,嗓音有点慵懒的开了口:“怎么出来了?”
宣病靠在他的肩膀上,“来看下你是不是被风吹跑了。”
师无治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微微扭头看他。
“你靠得倒是自然。”
宣病:“……”
对哦,我怎么靠得这么自然?!
他倏然反应过来了,连忙要挪开脑袋,却被华宥志又一手按回去了——
“不准缩。”
“靠了就是靠了,要一辈子都靠着我,没我允许,不准擅自离开。”
宣病听到他说。
天边粉霞漫天,他的嗓音又轻又缓,听得宣病心脏骤然跳得更快了,毛茸茸的耳朵也动了动,擦过了华宥志的颈侧。
师无治眼眸一动。
“……你不会觉得我们都很自来熟吗?”宣病忽然问他,“好像在哪里认识过一样。”
人和人的初见往往都带着防备,有的即使见过多次也不能卸下心防,可华宥志和他却在打狐妖那一天就莫名其妙的熟识了。
难道人真的会因为一见钟情而放下本能和原则吗?
宣病不由得又想到了前世自己强吻师无治时……
一见钟情是假的,见色起意是真的。
见色起意背后还包含着想靠爬床而改变现状的心态……也是真的。
所以师无治让他自觉矜贵。
可他本来就是小乞丐出身,吃不饱的食物、穿不暖的衣服、旁人明里暗里的鄙弃……骨子里的自卑早已成为性格底色,又怎么能觉到矜贵呢?
成功入门后,他还装了一段时间的草包蠢货……
比如,把人家花草铺烧了,来试探师无治对他的底线。
比如,对着死去的花草精灵说话,求它们活过来的天真行径。
师无治好像真的被他骗到了。
后来,他给师无治送了点心,彻底确定师无治能忍受他、确实在好好教导他之后,宣病就不装了,开始认真修炼。
但……不得不说,凌霜派这种师徒同住的方法,很容易让人歪了心思。
何况,师无治还是个美男子。
男女分住,女弟子是防住了,可惜没防住我这种用尽心机的恶毒男弟子!
宣病心中暗暗吐槽。
“你听说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吗?”师无治忽然开口。
宣病一怔,却是点了点头。
嗯?哪里听的?师无治下意识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无论哪个身份都没教过这个,微微蹙眉。
好啊,背着他学新东西?
“以前我在茶楼打杂的时候,听一个说书的女师讲过一个故事。”宣病忆起那个故事,眉间微微锁起,“但故事的结局不好。我不喜欢。”
师无治:“说来听听。”
宣病抬眸看了眼他,缓缓道来——
传说昆仑山脉住了一位被天界排挤的山神,山神面带黑色面具,样貌可怖,民间常常有他的传说,说人在山里遇到危险时,山神会身骑黑色烈马而来,拯救世人。
每一年,人们都会给他祭祀一些肉。
奈何有一年民间大旱,民不聊生,没有上好的肉给山神吃,他们便抓了山间一只野得出奇的猫,代替了往年的供品。
但人们没想到,那只猫竟然是只妖怪。
妖怪爱上了山神,想和山神永远在一起。
山神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上第一次见面的人?”
猫妖笑眯眯的回答,“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情谊怎么能用日复一日的日升月落来衡量呢?虽然我没有看到你长什么样子,但一见到你,我心就跳得很快,这难道不是喜欢你吗?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把心挖了吧?”
山神沉默了片刻,又说:“可我丑得出奇。”
猫妖不甘示弱,“那我还凶得出奇呢,正好要个丑人压我!”
山神终于答应了他。
那一天,漫山遍野的花都逆时节开了,天际下了大雨。
大雨落了很久,天气也正常了。
久旱逢甘霖,灾民们纷纷跪谢着山神。
万物复苏了,好像一切都要变得好起来了。
可立春那天,一道天雷劈进了山中。
自此,有人在山里遇到危险时求山神,再也没有得救过。
人们疑惑的进入了山中深处,试图一探究竟,却只发现了一个塌掉的小屋,还有被风雨淋湿的囍字、压垮的红灯笼、碎掉的红蜡烛。
小屋塌得很彻底,人们以为山神被埋在里面了,鼓起勇气去挖,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口棺木。
棺木被锁死了,怎么也打不开,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
“吾夫之棺。”
有人悄悄把棺木凿了一个小洞,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陪葬品,却只看到了一只蜷缩着的、毛茸茸的猫。
它蜷在他的怀里,再无生机。
他们还闻到了一股腐烂的、人的气息。
从那以后,人们明白,没有山神了。
那骑着黑马的山神不会再来了,也没有那只野得出奇的猫了。
“……你为什么觉得这个故事结局不美好?”师无治听了故事,沉默了好久才问:“觉得他们都死了,不好吗?”
宣病眉头一蹙,“不是这个不好——是那些人不好,他们把棺材弄坏了,就为了看看里面有没有剩下的宝物……他们一点也不爱护拯救他们的神啊,拯救世人的神,为什么会被世人背叛呢?”
师无治却轻笑了一声,忽然说:“其实我还听过另一个结局——山神是因为和妖相恋,遭了天劫,两人死后去了地府。小猫不明白相恋有什么错,也找不着到底谁干的,就在地府把阎王的脸抓坏了,阎王气急攻心,说那是天界的事啊笨猫,你挠错人了。然后就罚他和山神一起轮回去了。”
宣病一怔,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的吗?若真是这个结局,倒听起来也没有那么苦了,至少他们会一次次的在轮回里重逢呀。”
“嗯。”师无治看着他,目不转睛,“终将重逢。”
这一瞬,宣病忽然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很深很重的东西。
但现在的他还看不懂。
“我困了!”宣病靠回他肩上,望着天边粉金色的霞光,困倦的说:“眯一会……”
师无治抬了抬手,似乎想摸摸他,却又把手放了下来。
霞光渐渐褪去,夜很快深了。
车外的风很大,师无治将他打横抱起,放进马车里。
这马车很豪华,分为内外两层。
掀开帘子进去,第二层里置了三张榻,还有个四方桌。
年茗舟和宫观棋各自占了一个榻,给宣病留了最外边的那张榻。
似乎被吵醒,年茗舟翻了个身,面对着车壁。
师无治将怀里的人放到了榻上,给他取下发簪,散了头发,盯了会,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额头,又出去了。
“飞慢点。”
他对龙说。
龙的鼻子里喷出一道气,不甘心的放慢了速度。
“你好像很喜欢他,把云都变成粉金色了。”
一道雄厚的、苍老的声音响起了,竟然是那龙,它声音低低的:“你忍了这么久,眼睛不难受吗?”
第50章到寨
师无治一顿,眼瞳忽然变回了漂亮妖异的金色。
“再多嘴,把你牙拔了给我家乖乖打项链。”
龙:“……”
龙很不甘心,它听了那个故事,很敏锐的问:“那个山神,是不是你?我所在的上古时代,神的眼睛才是金色,但在人间,金色眼眸好像就是怪物?”
师无治:“明天早上,我要见到你左边的犬牙。”
龙气得扑腾了两下翅膀。
“反正你牙齿长得很快,”师无治闭目养神,“拿一颗给他玩玩也没事。”
……
翌日,天际下雨了,湿冷气息蔓延南疆。
宣病是被龙的嘶鸣惊醒的,他翻了起来,掀开车帘,发现地上的东西在逐渐变得清楚,一个圆形的寨子从云下显现了真容。
原来寨子是一个太阳的圆形状,周围的森林不知怎么长的,长成了一个蛇口的形状,像在吃寨子。
和传音图腾竟然有几分相似。
“到了,孩子们。”
马车倏然剧烈的一抖,师无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宣病睡得头发炸毛,耳朵尾巴也炸毛,一脸懵。
年茗舟恹恹的,神色似乎有点不自在。
宫观棋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你们仨还真是好朋友。”师无治无奈道。
宣病闻言回过神,他昨晚竟然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以前他很认床的,现在……可能是潜意识觉得华宥志在就有安全感?
宣病挠了挠脑袋,头发更炸了。
师无治给他把头发简单的束起,宣病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说:“不要编辫子。”
师无治低笑一声,算是答应了。
两人的动作看上去很亲昵。
宫观棋没忍住,气得先出去了。
年茗舟犹豫了一下,却没敢出去,而是掀开帘子悄悄看了眼外面。
他们停在了圆形的寨子前,寨门和寨子连在一处,并未分开,这栋圆楼通体实木,木头经过风雨敲打,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寨门开着,却没人守着。
“你回自己家怎么还鬼鬼祟祟的,”宣病拍了拍自己的脸,“茗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年茗舟一僵,“妹妹……”
“嗯?!什么事?!”年妹妹忽然出来了,眼神瞬间变得亮晶晶,“哥哥!我要摸耳朵!”
宣病一僵,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却已经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女声——
“来者何人啊。”
寨门后不知何时探出了许多好奇的脑袋,个个头顶银冠,似乎在观察这一行人。
宣病掀开帘子,便见到面前有一队人。
为首之人是个少女。她穿着蓝黑色的南疆裙袍、腰束银腰带,配了花鸟银铃耳坠,颈间带了双龙抢宝压领项圈,额上不似寻常南族那样顶着银冠,而是插了一枚银花插针。
她伸出手,手腕上的拉丝银镯叮当作响,纹银戒指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身后有男有女,皆佩着刀,显然是护卫队。
“我们是来找祭司的!”宫观棋一边开口,一边瞥了眼马车里,不明白年茗舟怎么还没出来。
“找乌卿祭司?”少女狐疑的扫了眼他们,“是他给你们的地图?”
“不错。”宣病说话了,顺带一把将年茗舟从马车里拽了出来,补了句,“还有你们的二……”
“年二!”不等他话说完,少女勃然大怒着打断他的话,“你还敢回来?!来人,给我抓住他!”
护卫队顿时蜂拥而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杀气腾腾——
宣病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是站在了年茗舟面前,护住他。
怎么说他们也并肩作战过,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年茗舟被杀。
“你们为什么要抓他?”宣病十分不解。
少女冷笑着:“那你应该问他啊!”
年茗舟眼神闪躲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不语的抠衣服上的银线,俨然不打算说。
他穿回了祭袍,却没着任何银配饰,仿佛也知道自己不配回这里。
宣病蹙眉,目光扫过面前的少女,“他不说,你们也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是对是错?”
这句话一出,护卫队里顿时有人愤怒的大喊——
“他把自己的表妹做成了蛊!这是违反族规的!”
“他竟然还敢回来!”
“别说是为了领罚才回来,想领罚的话,当年为什么要跑?!”
“族姥的生辰就要到了,我看他是特意回来气姥姥的!”
众人言辞激烈,神情愤懑,不似作假。
宣病终于明白之前年茗舟为何那么古怪了。
原来是被驱逐之人。
他想了想,有点迷茫的问,“可他妹妹现在不是在他身体里吗?”
这些人听了这句话忽然噤声了,面面相觑。
为首的少女也是一怔,“什么?”
“都聚在这吵什么?”
一道磁性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轮椅转动的声响,人群自动为他让了一条路出来。
——是年乌卿。
他竟然坐在轮椅上!
宣病的目光忍不住扫过他的轮椅,但目光还没停留几秒,掌心就被身边的华宥志攥紧了。
“?”捏我做什么!
宣病扭头看了他一眼。
师无治神色淡淡,但攥得很紧的手却让人察觉出了他的占有欲。
“哥……”年茗舟见到年乌卿出来,终于敢开口了,他想靠近年乌卿,却被那少女以剑隔开——
“年二,退后。别忘了你哥的腿怎么伤的。”
“阿情,放下剑。这些都是我的客人。”年乌卿抬眸扫了一眼师无治,目光倏然顿了顿。
他和师无治算是年少时就认识的好朋友了。
只是,如今这人的眼睛怎么变了个色?走火入魔了?
年乌卿怀着疑惑的心,对着他开口了:“你的……”
“别来无恙,”师无治打断他的话,“年大祭司。”
年乌卿:“……”
稀奇,有一天能听到天下第一人也叫我祭司。
他皱起眉头,碧绿色的眼眸里出现些疑惑,还想再问,却见师无治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大有你敢开口我就动手的意思。
年乌卿意识到了师无治或许不想暴露身份,便抬眸看向那名为阿情的少女,温柔道:“去安排他们住下吧,别担心我,这次……”他顿了顿,“是我叫年二回来的。阿二,等会安顿好你的朋友们,来祭司堂一趟。”
祭司在此处明显是个很高的地位,他一发话,没人再敢有异议,那群早在寨门后探头探脑的人也显出了真容,纷纷迎了上来。
那竟然是些孩子。男孩女孩都有,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
宣病捂了捂兜帽,怕这耳朵和尾巴不小心露出来吓到这些孩子。
师无治抬手给他把兜帽上的系带栓紧,“怕什么?南疆人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
宣病幽幽抬眸看他,“你和南疆人很熟吗?那为什么不直接传送。”
师无治:“这边的天上有粉金色的云。”
宣病心说那又如何。
师无治又补了句:“你朋友说你喜欢漂亮的东西。”
宣病耳朵烫了下,不说话了。
……突然有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呢。
他总是容易被这种细节打动。
就像前世魔宫里,师无治趁着他睡觉吻他的伤疤。
可恶啊他们怎么越来越像了!宣病心里有点抓狂,这根本不是我的错觉!但华宥志的性格和师无治的性格不太像啊……
他记得华宥志会对乞丐温柔的说话,会怜悯那些受了重伤的人、甚至为那些人亲手上药。
可师无治却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要不洗个澡确定一下?宣病眯起眼睛,在脑海中打起小算盘来。
“这位客人,祭司叫我带你过去!”忽然,有个女孩的声音唤回了宣病的思绪,他低头一看,发现那刚及腰身的女孩不是在和他说话,而是在拽华宥志的衣袖。
师无治一顿,抬眸看向宣病。
女孩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补了句:“祭司说只能你一个人过去。”
宣病抬手怼了怼华宥志,“你去吧,我去问问年茗舟到底怎么回事。”
师无治跟着女孩离开了。
寨子里的小孩都没见过龙,围着那龙,啧啧称奇。
有的青年也没见过,多看了几眼。也有人年纪大点的中年人见祭司走了,连忙拉着自家人也退回了寨里,还不忘给年茗舟一个奇怪的眼神。
名为阿情的少女哼了一声,指了指宫观棋,“你们仨,跟我来!”
年茗舟弱弱的躲在宣病身后,看样子还是有点害怕阿情。
三人进了寨。
一进去,宣病的目光就被许多新奇的东西吸引了。
南族人住的这个寨子是一圈圆形的木楼,总共有十二层,楼和楼之间有的相通,有的不相通。家家户户都开着门,门前挂了些农作物,许多家具都是竹编的。
脖间戴着小银锁的小孩们在古楼中间的方形广场上跑来跑去,嬉笑声传遍了古楼,也有老人坐在家门前的小竹凳上眯着眼睛叮叮当当的锤东西。
还有些青年男女在绣衣服、拿着奇异的液体往衣服上涂涂抹抹,不多时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鸟雀,或者日月的模样,就出现在了衣袍上。
“他们是在做什么呀?”宣病好奇得很。
他前世没来过南疆,不知这边竟是这样的。
“他们在用蜡染做衣服,老人家在打姑娘们未来出嫁时的嫁妆,”阿情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些银饰,“就这些。”
宣病恍然大悟。
“那那个呢?”宫观棋忽然指了指墙上一副副挂着的、在动的画。
阿情扫了一眼,“是蛊虫画。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虫,虫子会根据绘画时用的墨水而变色。”
宣病嘶了一声,离得远了些。
可别飞到他身上了!
“你们先住这里,”阿情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指了指一个房间,对宣病道,“傍晚有长桌宴,宴后还有芦笙舞会……阿花!”
她忽然叫住了一个过路的、穿着白裙袍,扎着小辫的少年。
“情、情姐……”少年有点结巴,“你、在叫、我、吗?”
阿情把他拽过来,又对宣病说:“你们有什么事,或者想吃什么,可以先找他,他叫阿花。我先去继续巡逻了,最近寨边可不太平。”
名为阿花的少年长得意外的不错,看起来清纯懵懂,眉目很柔和,怯生生的。
如果说宣病是漂亮的有点锐利,这阿花就像个任人拿捏的小白柿子。
有点软乎乎的。
“你、你们,有什么、想吃?”小白柿子说话了。
宫观棋天生就爱护弱小,闻言轻声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呀?”
小白柿子深呼吸半口气,忽然开始不间断的开始报菜名——
“酸汤牛肉剔骨鸡烤鸡羊肉汤锅羊肉粉酸汤鱼——”
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仿佛刚才吸的那口气用完了。
看起来很可爱。
宣病没忍住轻笑出声。
宫观棋也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憋得很辛苦。
小白柿子羞红了耳根,“我、我……算了、我去、去拿菜刀……不,不是,拿个菜单。”
宣病拼命掐手掌才忍住了继续笑的冲动,然后压着声音:“不,我不是笑你的意思——我笑他,”
他找补的指了指宫观棋,“我们现在还不饿,暂时不用准备吃的,你先出去,好不好?”
小白柿子嗖的一下跑了。
“跑的还挺快。”宫观棋终于笑出声,“你看见他刚才脸都憋红了吗?”
“别笑他了,等会他哥来了,”年茗舟将目光扫过他们,“你们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室内忽然一片安静。
年茗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架在了板子上烤,有种闷闷的难受。
他最开始确实是想利用宣病的——宣病是天下第一人的弟子,骗过来后,他只需要对族人们说自己是陪宣病来的,或者让宣病撒谎,说他是替师无治办事,那样南族的人都会放他们进来。
如果宣病不愿意,他有短时间可以操纵人的蛊虫。
前天晚上,他掏出了蛊,准备放在茶水中,可将要放下去时,倏地又想起这两日里三人的互相依靠。
在城主府喝了酒的那一晚,他是真的醉了,也不知道城主才是罪魁祸首,根本没有防备。
他以为宣病不会叫他。
毕竟一路以来他的破绽太多了,这两人多少都能看出来一点不对劲,会丢下他是正常的。
他们没有丢下他。
但他炼好的蛊却在一次次的诱惑他——你得给他下蛊,只有下了,你才能回到南疆。
年茗舟纠结了一会,把蛊虫直接推到了地上。
密密麻麻的蛊虫落在了地上,很快没了生机。
也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可如今……年茗舟苦笑了一下,他早该知道的,不会有人在知道他的真实模样后还仍然愿意和他做朋友。
“你为什么要把妹妹做成蛊?”宣病问他。
年茗舟抬手按了按眉心,看着他们,“你们还记得我说过一种叫尸蛊的东西吗?绾儿生了重病,族里没有大夫能救她,我便用改良过的尸蛊,将她在我身体上永生了。”
他脸上那团刺青涌动起来,变成了一朵黑色彼岸花的模样。
花叶不相见。
“永生?”宫观棋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永生的办法,“她是成为你的蛊了吗?”
年茗舟摇摇头,“她是成了我的公主。她要什么我都给她了。”
宣病:“……”
宫观棋:“……”
“等下,”宣病抬手,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看话本时见过一些比师徒还野的东西,他狐疑的看着年茗舟,“你喜欢你表妹?!”
“不然呢?”年茗舟反问,“我可宝贝我的蛊了,一般人碰不得。只有她能碰。”
宣病惊呆了,眼眸缓缓地抬起,“你们是兄妹,这样不会被人骂吗?”
扰乱。伦理这种事他可是吃过亏的!毫不夸张地说,前世骂他的人能代替精卫去填六个海!
年茗舟无奈了,似乎没想到他的思想竟然会这么古板迂腐,“第一,她是我表妹,我们一起长大。而且我和她的亲隔了好几代了,早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了——第二,他们又不是没自己的事做,最多说一段时间,又不可能天天都说。”
宣病沉默了。
会一直说的——他在心里轻轻的说。
不仅会说,还会编造一些莫须有的谣言给别人听,然后一个传一个,传到最后他听得都想笑。
而且那时的他就算听到了,也不能在师无治面前表达出来。
师无治走火入魔的时候可疯了,一听到半句对自己不好的话,便会因为一句话失去理智,杀人、屠城。
宣病不心疼那些自造口业胡乱造谣的人,但他心疼师无治。
师无治为了他滥杀了太多人,身上背负的罪孽像墨一样,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只能更脏。
……所以这次切记不要招惹了,过几天也要和华宥志分道扬镳。
把别人当师无治的替身,不也还是在喜欢师无治吗?
宣病抬手按了按眉心,有点头疼。
说起头疼,宣病又想起件事,问:“你知道南疆有一种粉色的能治头疼的药吗?”
华宥志那几天在南疆,说不定那药是南疆本地的?
年茗舟一脸疑惑,没懂他的意思。
宣病无奈,只能简单把华宥志给他加药的事说了。
“那药肯定不是好东西,”宫观棋立刻朝他走过去,“我们回仙族让大夫给你看看吧,我有钱,我可以出钱让大夫给你看看。”
宣病摇摇头,很坚定的说:“他不会害我。”
华宥志要是想害他,有很多机会。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你和他才认识几天啊?!”宫观棋忍不住抓狂了,语气带上醋意,“为什么要这么相信他?他为什么还给你扎头发?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眼看他俩要吵起来,年茗舟连忙拉架,“他应该不会害我们的吧,不然早在天上把我们丢下来了……而且,我哥好像认识他。”
宣病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他身上,又想起年乌卿的腿,“茗舟,你哥的腿是怎么回事啊?”
年茗舟一僵,本想隐瞒,却又想起刚才他们对自己的信任,不由得说了实话——
与此同时,祭司堂中。
密密麻麻的蛊虫在墙面蠕动,堂中有个神龛,不知供奉的是谁。
年乌卿转动着自己的轮椅,到了屋中,转身看向身后的师无治。
“你为何忽然来南疆了?”
师无治抬眸,眼睛已经恢复金色,样貌也成了那清冷出尘、冷淡入骨的模样。
“陪爱人历练。”
有那么一瞬,年乌卿以为自己听错了,“哈?陪谁?”
师无治:“耳朵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别人,造福子民。”
这怼人的味道让年乌卿更觉诡异,仔细回想了一下来的那一行人,蹙起眉头,想了又想,“那几个人中好像没有和你年龄匹配的啊。”
师无治:“……”
师无治身上忽然出现一股杀气,仿佛要直接戳死年乌卿。
年乌卿嘴角一抽,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你老牛吃嫩草啊?”
他和师无治差不多年纪,但他将自己的脸定到了35岁,不像师无治那样装嫩。
师无治闭了闭眼,不得不承认年纪确实比宣病大很多的事实:“嗯。”
年乌卿立刻露出鄙夷眼神,“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满十五了吧?”
师无治:“他叫宣病,十九岁。”
年乌卿啧啧称奇,“怪不得你要把脸和眼睛变年轻,刚猛的一看,还以为你只有二十岁呢。”
师无治抬眸,“我换身份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年乌卿随口问。
师无治:“宣病是我的关门弟子,以天下第一人的身份,我无法偏向他。”
年乌卿震惊了,缓缓把轮椅退后一步,一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模样。
“作甚?”师无治不解。
年乌卿恍惚了一下,颤着声音:“原来你好这一口……那你门中弟子……”
师无治再度:“……”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金色的眼睛中难得出现如此大的波动情绪,“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同为‘杀器’,怎么可能在这条路上动情?”
“不动情你可以动欲啊!”年乌卿还是不信,“虽然你以前说不爱就不撩吧,但谁知道你真实模样呢?!前不久凤来派不是才出了师尊爱上徒儿,结果徒儿反手给她告上戒律堂的事吗?”
谈萧默似乎也提过这件事。
师无治蹙眉,“是谁。”
“云晓和薛姌。”
师无治脑海中浮现前世印象,记得那是一对阴暗女同。
他笑了一声,“果然,师徒恋最终的归宿都是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