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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舍即原主死亡,妖魔趁虚而入夺取这具身体。

妖怪听到他提高声音,又补充道:“对,夺舍。他们说是在冲关时被妖魔夺舍,凤情带着弟子进去时,师无治就已入魔。”

“可是……”宣病想说什么,又感觉到了什么,倏然抬手擦去了符咒——

殿外适时响起了脚步声。

师无治回来了。

第36章前尘事(完)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师无治走了进来,合上了门,语气里带了点警惕。

宣病满脑子都是师无治被夺舍可能死了,心里涌上了一股气愤,抬眸时眼神里有压制不住的怒气和恨意。

师无治脚步一顿,“是宫观棋在给你传音,对吗。”

他并不是疑问,而是在心底已经给他定下了这个罪名。

宣病眼眸疑惑了一瞬,很快意识过来宫观棋可能知道什么。

“……没有,只是太闷了,自己说话解闷而已。”他招手,“师无治,过来。”

师无治没有过来。

宣病蹙眉,“你现在不过来,我就去死。”

“……”

师无治动摇了,金色的眼眸里浮现一抹挣扎。

宣病隐隐觉得他并没有被夺舍,但师无治为何要杀周挽尘是个很奇怪的事。

他想了想,忽然说:“师尊,我只有你了。”

师无治一怔。

“我那天本来要封仙尊的,你知道吗?”宣病放轻了声音:“封尊以后,名利唾手可得,但我却没有选择那些……反而和你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安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师无治抿了抿唇,“你后悔了?”

“……我不后悔,”宣病抬眸,心说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他朝师无治走了过去,“师尊,我没说过我后悔。”

他进一步,师无治反而退一步。

“……”

你到底在退个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宣病要被他气死了。

他停住脚步。

师无治也停了,疑惑的看着他。

“我腿疼。”宣病耍无赖,直接坐在地上,“我不走了,你自己过来。”

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宣病是直接赤脚踩上去的。

房间里的烛火亮起来时很柔和,来了魔宫后宣病就没穿过自己的衣裳,全是师无治的。

师无治的衣衫他穿起来大了不少,雪莲气息也很重。

宣病在人间游历时听过一种说法,说人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会把带有自己气息的东西一遍遍的抚摸,以确保这个世界上还有某样东西是自己的。

之前师无治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他脑海里隐约就有这样的想法划过——但是被他自己给否认了。

那是师无治诶,没安全感,开什么玩笑。

“你不过来是想等我爬过去吗。”宣病再次开口,神色里带了点委屈,“师尊……你想让我变成你的小狗吗?”

师无治闻言一顿,面色一动,显然对此感到……兴奋?

宣病不确定那是不是兴奋。

那抹情绪只在他的脸上闪过了一瞬,他来不及捕捉。

师无治总是这样淡淡的,不让人看出情绪,唯一一次情绪很大的时候,就是第一次见面,他扑上去强吻师无治的时候。

说起来,师无治结婚时对周挽尘也淡淡的……

宣病眨了眨眼,想到了什么,眼眸一眯,“好吧,那我爬过去?”

但他刚爬出一步,身形就被师无治捞了起来,横抱着上了床。

帷幔飘散而落,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宣病怔了怔,听到师无治说——

“……不许。下次不许这样。”

宣病眉头一挑,故作无辜,“师尊,你知道吗……你刚才看着我爬的时候,眼神可不是这样说的。”

师无治眼神一震,某种旖旎的念头瞬间占据心扉——

“就是这样……”宣病眨了眨眼,抬头舔了舔他的脸,“你刚才就是这种……想狠狠撕开我的眼神。”

师无治额头青筋爆出,显然忍耐到了极致。

他掐住宣病的下颌,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齿发出的:“宣病,到底谁教你的这些?”

宣病听出了他话音里的怒气,却轻声一笑,飞快地又舔了一下师无治的唇。

“师尊,我只在你面前这样,你不喜欢吗?”他眨眨眼,“还是你更喜欢我在你面前装成天真无辜的样子?嗯?”

师无治一顿。

“你猜我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里只亲了你?”宣病鬼使神差的继续说,“……你真以为,在乞丐堆里养了这么久的孩子,还会保持稚子心性吗?分不出好坏?”

——他要验证师无治是不是真的被夺舍。

他和师无治多年前有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是他会彻底爱上师无治的原因之一。

他对师无治的喜欢有一部分是来源于年少时遇到了最惊艳的人,但更多的一部分……是来源于师无治本身的魅力。

那一次,他醉酒后,心绪被无限放大,然后酒壮怂人胆的爬了师无治的床。

师无治掐着他,脸色难看的和他说了很多话,让他在雪莲花海里跪了一夜。

也是那次过后,宣病无可救药的沉沦了下去。

如今……他想看看同样的情况下,师无治会怎么选择。

毕竟他那年做得可比现在过火多了。

“师尊,”宣病想着,便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师无治,“你还记得,那年,那个烟火盛放的晚上,你和我说了什么吗?”

师无治金色的眼睛里出现一抹怔忪。

宣病也不急,而是就这样看着他,“……还记得吗?”

“人生在世,终有不虞之誉,求全之毁。”师无治喃喃着记忆里的话,“出身不能决定你的终点,任凭旁人如何轻贱于你,你都不该自甘堕落。”

宣病一顿,也小声的、像对暗号似的道:

“——想做我师无治的弟子,自然是要自觉矜贵,学着让自己变成‘月’。”

那年他入门遭受无数非议,人人都说他是下修界派来的想啃师无治的蛀虫。

那些话听的多了,宣病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即使有人人羡慕的天赋,也仍旧只能是旁人的垫脚石。

于是他爬了师无治的床。

但他没想到师无治却早就看透了他的性子。

所谓一见钟情都是蓄谋已久,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样貌不俗,也很会利用自己。

他用命赌了一次,强吻师无治,换来了师无治的妥协,成功入了门。

后来他爬床失败,以为会被赶下山的。

可师无治没有,反而对他说了那么一番话。

师无治是个多好的人啊,为什么入魔呢。

“他们说你被夺舍,我不信。”宣病这下直接摊牌了,“妖魔鬼怪记不得这么有人性的话,师尊,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入魔吗?”

师无治又不说话了。

宣病索性直接抱住他,眼神晦暗的抬手按上了他的额头,“那我就……自己看咯?”

他会一点摄魂术,能看到一些过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宣病手指出现一道光芒,刺入了师无治的脑海——

纷飞大雪落下,唢呐声响起,红绸遍布的屋内,师无治穿着大红喜服,在和一只猫……拜堂?

“宣病!!”

宣病的意识被强行拦住,扔了出来,师无治一下子推开了他。

“你急什么?”宣病蹙眉,真的生气了:“你怕我看到什么?怕我看到你和周挽尘上床吗?我又不在意这个!”

师无治脸色却难看起来,直接捞过榻边的锁链,将宣病绑在了榻上,然后自己落荒而逃。

宣病:“……”

宣病真的想骂人了,他挣了挣锁链,却发现师无治这次是来真的,给他拷住了不说,还限制了法力。

然后,接连几天,师无治都没来,宣病起初被拷还觉得好玩——因为这手铐内圈有羊绒,并不硌手。

师无治不让他吃这种苦,所以地上也铺了厚毯子。

但看多了总会腻的,宣病第六天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开始砸屋内的东西,企图这样引来师无治。

师无治果然来了,但他此刻的眼眸双眼皆是血红色。

面对着遍地珍贵宝物的碎片,师无治也只是眯起眼睛,看着他砸。

“尽管砸,等会地上有多少碎片,我就干。你多少次。”师无治淡淡的说。

宣病顿住了,看着手里捧着的一个大瓷瓶,又扫了眼遍地狼藉,嘴角一抽。

这地上少说几千片是有的……

宣病怕了,乖乖把瓷瓶放回去。

师无治眉头一挑,“砸累了?行,那来还债。”

“你来真的啊?”宣病忍不住问。

师无治却扑了上去。

宣病从最开始的暗爽,到后面的麻木……

“你终于不行了?”宣病幽幽道,他就说师无治会肾虚的吧。

谁料话音刚落,师无治从榻边掏出一瓶丹药,掐住宣病的下颌,倒了一半进去。

宣病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便感觉到了熟悉的情动,紧接着——师无治把剩下的药也倒进了嘴里。

一人半瓶药是什么鬼?!

宣病这下真怕了,他是给师无治试探魂魄把人弄疯了吗?

“你不行就自己吃,不要给我喂啊——唔!!!”

宣病被捂住了唇,师无治又扑了上去。

黑暗和白光交织,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就记得想跑又被拽回来很多次,记得手被师无治攥得很紧,记得自己呜咽着说:

“……墙好硌。”

后面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说了多少羞人的话,宣病才终于把他哄好了。

……

旖旎暧昧的梦境在晨光投进上莲殿的一瞬破碎,宣病眼前晃了晃,从这个梦里醒来了。

好一会儿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重生者。

直到腰间的手动了动,雪莲气息唤醒了他的知觉。

宣病一僵,低头一看,师无治的手还揽在他的腰上。

第37章你要和你的小竹马成亲?

和前世极其相似的一幕。

“……”

但我这次可不会和你乱来。

没日没夜的弄了好几个月什么的……也太乱。伦了。

时至今日,宣病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后怕——师无治到底哪来的那么多奇怪的想法,居然给他喂那种药不说,还给自己也喂……彼此都不放过。

他甚至还记得师无治把他从这头拖到那头,从浴池到榻边,记得师无治眼眸泛红的抵着他说情话,让他叫哥哥……叫不出来就欺负他,什么都不给他……

……不行,真的不能想了!

宣病抬手拍了拍脸,又摸了摸绯红的耳朵,才敢抬眼看师无治。

师无治手上包扎着纱布,还睡着,披散的头发显得他没有平时那么严厉。

宣病看了又看,好半天才忍住抬手摸他睫毛的冲动。

……草啊,要不是怕又被那些人骂,又毁了师无治。

他绝对是要多摸两下的。

但那也只是想想。

宣病微微叹息,不敢再多看,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再多看一眼,他就真下不了山了。

而在他离去后——师无治睁开了双眸,若有所思。

*

这段时间下山的,都需要喝一杯验魔水。

验魔水在百凤峰领,宣病收拾好了东西,将其放进储物玉佩,又换了身衣服,才去往了百凤峰。

刚走到殿门外,便远远的看见里面有好些人在吵闹。

负责看管验魔水的是三名已过金丹中期的弟子,两女一男。

看到其中一个师姐时,宣病眼前一亮——

“云柯师姐!”

青云柯一身蓝衣,坐在那里,看上去十分可靠。

乍闻此言,青云柯抬眸,有点诧异:“小宣?你也要下山?不是刚入门没多久吗?”

宣病一笑,“对啊,山上不适合我,我师尊也同意我下山。”

在凌霜派,师尊等同父母,青云柯见状没再干涉了,笑道:“好吧,周六——来,给师弟拿杯验魔水。”

周六和周五听说了那一日宣病大会突破的事,早就想见见他了,嗖的一下身形一闪,到了他的身边。

“哎!你就是宣病啊?”周六拍上了他的肩,憨厚可亲的面容上带了点笑容,“让我摸摸你的根骨!”

宣病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药草香,紧接着手腕上传来了温润的触感——

“还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周六诧异的声音响起:“怪不得能打死那斯儿……不过,呃,你魂魄有伤?”

宣病呆了下:“什么?我没有呀。”

周六是丹修,通晓医理,闻言一怔,又摸上他的脉,看了又看,“嘿,不应该啊……算了,应该是我学艺不精吧。”

青云柯闻言蹙眉,“你学医三十年了还学艺不精?那我可要告状去了。仔细讲讲——你刚才说的小宣儿这魂魄是怎么个事?”

周六呔了一声,又摸了摸宣病的脉,皱眉思考道,“你有感觉头疼或者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宣病想了想,摇头。

如果他有问题,师无治应该能看出来的。

毕竟师无治丹、剑、阵、音,四修,每个方面都堪称登峰造极,从不愧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号。

“那就没事!”周六收回手,哈哈一笑,“也有可能是李家公子那鞭子留的一点伤口,以后会好的。”

话正说着,有一弟子迎了上来,他的手里还端着托盘上的一杯纯白水液,垂下眼遮住了眼中恶意,道:

“师姐,验魔水取来了。”

青云柯扫了一眼,没发现不对,朝宣病指了指,“给他吧,他要下山。”

喝下此水后,若身上没有出现魔族纹路,便可证明自己不是魔修,可以下山。

宣病接过琉璃杯,喝了下去。

药液入口有股芳香,但不过刹那,便有股疼痛从喉咙蔓延向下——

宣病瞬间察觉不对,却已经迟了。

他没想到青云柯在,还有人敢在这种关头动手。

他到底惹了多少仇人?凌霜派这辈子怎么这么克他?!

那端盘的弟子忽然开口了,抬眸一笑:“对了,宣病师弟,我妹妹自从那天比试过后,就一直很仰慕你……我想替她探个口风,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有的话,叫什么名字呀?”

“我有喜欢的人,”宣病看着他,明明心里不想回答,可嘴上不知怎么的还是开口了:“他叫……!”

——不对!

目光倏然扫过面前眯着眼不怀好意的师兄,宣病咬住了牙,声音戛然而止。

他刚刚想说什么?竟然想说出师无治的名字?

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是疯了吗?

“真的有喜欢的人呀?谁呀?”那师兄依然笑眯眯的,“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的没有任何问题,在座的弟子只以为他是要为自己的妹妹做媒,都没察觉不对。

宣病脸色却蓦然难看了。

似乎察觉了他的压制,喝下去的药水开始作祟,那点疼痛加深了,逼迫着他说出那个名字——

“他叫……”

“他喜欢我!”

一声熟悉的厉喝陡然从殿外穿了进来,如破竹之箭。

宫观棋身形一闪,直接到了宣病面前,然后他捂住了宣病的唇,吻上了他的额头——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宣病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檀香气,余下的两个字在这突发情况中很轻的被他说了出来。

“……无治。”

说得很含糊,没有任何人听到那个名字。

名字出口的那一瞬,宣病身上那点疼痛立刻消失了,显然是那杯验魔水被加了东西。

“……他喜欢你?”那弟子见状却眉头一皱,“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宫观棋放开了宣病,脸色沉了下来,盯着那弟子:“我和他算得上两小无猜,互相喜欢怎么了?!”

宣病懵了一下,很快意识到宫观棋这是在给他解围,便点点头,“是呀。”

“尊上?您怎么在这?”

恰逢此时,有道弟子的声音倏然传来,众弟子顿时一惊。

宣病下意识转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师无治站在门口,神色淡淡的,不知看了多久了。

“尊上来的正好,”宫观棋看向师无治,脸上还有点病后的苍白,眼神却坚定不移:“请尊上许我和心爱之人一起下山。”

师无治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了:“心爱之人?”

尾音似乎有点咬牙切齿的加重。

宣病莫名有点心虚,想了想,忽然端起那杯自己还没喝完的验魔水,长腿一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掐住那弟子的嘴,狠狠地灌了进去!

这动作猝不及防,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只听宣病冷冷的问——

“你在我喝的这杯水里面加了什么?有什么作用?!说!”

那弟子顿时脸色痛苦起来,显然是想撒谎却被那杯水给惩罚了,剧烈的痛苦之下,他终于吐出了真相——

“是问真水!我在里面加了一点问真水!喝下后回答的前几个问题必须为真,否则会有灼心之痛!!!”

“你为什么要在这杯水里加这种东西?!”宣病紧接着又问。

那弟子痛苦着说了出来:“我想、想给妹妹寻个好归宿,怕你有隐瞒,所以出此下策。”

宫观棋冷笑一声:“你想给妹妹寻个好归宿就敢乱给人下这种东西,把宣病当什么了?!把凌霜派的法条当什么了?!”

那人嗫嚅着说不出话,抬眸正好对上了师无治那双无悲无喜的幽深眼瞳,连忙道:“对不起!宣病!是我太鲁莽了!”

宣病按了按眉心,刚想说话,宫观棋却先一步开口了:“不过也好,从此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以后要永远在一起。”

他扫了眼师无治,目光隐有挑衅。

但宣病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下山,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心说:果然还是我们关系好,别人才不会来替我扛一下。

他要和宫观棋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宣病美滋滋的想,嘴上也附和:“是啊,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呢。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宣布的……”

宫观棋却又说,“那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宣病诧异了,抬眸:“……啊?”

你来真的啊?不是临时替我解围吗?

宫观棋眨眨眼,同样一脸无辜:“啊?”

面对这场闹剧,师无治终于开口了,看着宣病,语气冰冷:“古语有云,三十而立,你如今才十九,成什么亲?本座不同意这门亲事。”

宣病一愣,诧异的看向他,“啊?”

仙族现在的规矩又加了那么多吗?!

“好了,说清楚就好,但该罚的也得罚。”见场面越来越乱,青云柯无奈开口了,“周六,带那弟子下去!让所有人看看乱给别人下药是什么下场!”

“师姐我错了……唔!”

他被塞住嘴,拉下去了。

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掠过,屋里顿时只剩下了宫观棋、宣病、师无治。

还有半合眼假寐的青云柯。

“走吧,我们一起下山!”宫观棋拉起宣病的手,笑嘻嘻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历练的时候,还能挑挑婚服,你不知道,现在的婚服做得可好看了!我们可以先挑好,等到了合适的年岁再成亲也可以——”

宣病犹豫了一下,手指一动,本来想拒绝,可宫观棋却已经拉着他,跑了出去。

他和师无治擦肩而过。

他没看到师无治的手也动了下,似乎想挽留,最终却还是没有伸出去。

像那年宣病给他敬酒一样——明明他当时就想直接把酒杯打落,可犹豫了一瞬,酒杯便被周挽尘抢走了。

他也失去了宣病。

前世记忆和今日之事不知为何在他眼前重叠到了一起,还连带着宫观棋那个眼神——

师无治气得合了合眼,抬眸时金色的眼眸里盈了一点怒火。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不长眼的撞了上来。

“师无治!来一趟清宁殿!”周挽尘的哥哥传了音过来,似乎十分生气。

师无治面色生寒,身形一闪,去了清宁殿。

第38章下山

话分两头,下山路上,宣病眼看身后的凌霜派山门越来越远,可宫观棋拽着他的手却一直没放。

嘿,演上头了这还?!宣病站住脚,挣脱他的手,“观棋!你的病好了吗?”

宫观棋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眸光一动,喉间紧了紧——

宣病今天穿了身深青色长袍,头发半扎,看上去很水灵,脸也因为奔跑染上了一丝红意,唇红齿白的。

不着任何配饰,也如此诱人。

宫观棋啧了一声,开玩笑似的说:“你不问我为什么亲你,倒总是先关心我身体,这样体贴可不好啊……哥哥,你说,我要是真爱上你了怎么办?”

他最后那句话说的有些轻,但宣病听清了,瞟了他一眼,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要是这样的话,你娘还不得活剐了我。”

宫观棋却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有点复杂。

这下宣病愣了,回过神,比划道:“不是,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挺差的啊,又是个乞丐,除了脸啥也没了……”

他背书似的说了一大堆缺点,说的那叫一个流利和习以为常。

宫观棋不想看他这样贬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瞥了他一眼:“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宣病本来急得额头的汗都要出来了,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可是,你就这样跟着我下山,你娘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要不你回去吧……反正师无治也不是你师尊,他说的话不作数的!”

“不,我就要跟着你。”宫观棋木着脸说,然后拉上了宣病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哥,反正你已经金丹期了,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若是没有先前他那番半真半假的表白,宣病说不定还会答应,但现在他可不敢轻易说话了。

更不敢轻易许诺。

“还是不……”

“宣病!宣病!”

身后一阵奔跑声响起,宣病的话还没说完,肩膀上就被又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发现那竟然是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年茗舟。

年茗舟今天没穿风云宗的宗服,而是换了一身明显是自家家族的衣裳,头上叮叮当当的配了银饰,脖间挂了个银项环,黑蓝色的衣服上绣满花鸟鱼虫,胸前则是一个杏白色的巨大圆月。

“南疆服饰,你这叮叮当当的不硌得慌吗?”宫观棋扫了一眼,莫名其妙呛了他一句:“跟孔雀开屏似的。”

奈何年茗舟根本没听出来,一摆手,“别提了,我也不想穿呢,但我储物空间里百八十件都是这样,全都一模一样,这颈环、手镯,都是族里的婶婶们拿银打的,我也不好拒绝人家啊!——宣病,你下山准备去哪啊?”

他看向宣病,眨巴眨巴大眼睛。

这个问题还真给宣病问住了——他其实没有想好具体的地点,也不想按照上辈子走过的路走一遍。

上辈子他去了北边和东边,见了许多人,看了很多风景。

比如能埋到人腰间的厚雪地、张嘴就吃一口风沙的大漠,五颜六色的壁画,顺带还听了好多师无治年少时的事迹——

如今……他不想和师无治重蹈覆辙,也就不想走以前的路了。

走过的路,可没一条新路有意思。

“没想好吗?”年茗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见他这模样顿时明白过来了,又一拍他的肩膀,震声道:“那就去我们那吧!南疆!去我家!”

上修界和下修界各有东西南北四方,加起来有八大家族。

上修界世家以周家为首,每个人都有仙力;而下修界的世家之首却是木家,而后是李家、宫家、云家。

这四家的人除去有仙根的以外,大多都是普通人。

“你居然是下修界的?”宫观棋诧异的看向年茗舟,“我还以为你是上修界的。”

年茗舟白了他一眼,“上修界哪有人玩蛊虫?只有下修界的某些人才会玩这些在他们眼里的‘妖术’。”

南疆蛊虫吗?我还真没去过。宣病立刻有点心动,开口问:“可你不回风云宗了吗?”

说起这个,年茗舟气得叉腰,恨得牙痒痒:“我才不去!我和他们大吵了一架!除非师父叫我,否则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哦?”宣病更好奇了,看向他:“你们吵什么?”

年茗舟却不想多说了,哼了一声,“反正跟你没关系……走不走嘛?要去南族疆域的话,我带你们去!我做东,请你们在那边玩呀!你们见过南疆大祭司没有?我哥哥就是哦!”

宫观棋也在看向了他——一时间做主的权利竟给了宣病。

宣病想了想,反正联会的目的也是交友,结伴同行……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清宁殿中,师无治坐在主位,手臂靠在了扶手上,目光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而他的身边,谈萧默面带迷之微笑的看向对面正在滔滔不绝的周家管理人——

“和周家联姻,对凌霜派百利而无一害,不管是宝物,还是秘境图纸我双手奉上,日后若你的弟子去到周家领域,我皆会让手下人将其奉为座上宾——这对你们门派而言不好吗?对你师无治不好吗?!”

周跃越说越气,怒从心头起,一拍靠手,“而且,我弟弟貌美无双、温文尔雅,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答应联姻?”

其气愤之音走出殿外三里地了都还能听到。

而周挽尘站在周跃身边,怯怯的,看上去柔弱又可怜:“哥哥,要是尊上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

“不行!”周跃拍桌而起,看向师无治,冷冷的:“师无治,你身为一派掌门,该明白孰轻孰重吧?”

师无治终于抬眸了,淡淡的道:“家主的意思,本座明白了,但本座对周公子实在是没有情意……他若来了,怕是不会幸福。”

“情意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现在不幸福,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幸福?”周跃态度软了一点,“有个词叫日久生情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一桩好买卖,你门派弟子、乃至天下人,都会感激你的……”

师无治危险的眯起眼睛,忽然看向谈萧默,“师兄,你想要这掌门之位吗?”

此话一出,除了师无治以外,所有人都愣了。

谈萧默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师弟,你什么意思?”

师无治站了起来,向来无悲无喜的脸上此刻竟然有点……喜悦?

他解下腰间的掌门令,丢给了谈萧默,“近日我修为出了问题,这掌门之位我是当不了了,师兄,不如你来替我做这个掌门吧。”

周跃一顿,注意到的却是:“修为出了问题?”

周挽尘身子一僵,生怕自己嫁给谈萧默,连忙开口:“尊上,这话可不敢乱说呢,掌门之位怎么能这么轻易易主呢……”

师无治抬眸,“为何不可?三百年前,这位置本该就是师兄的,只是那年他受着伤,我才迫不得已接过此位,如今他伤好了,这位置也该还给他了。”

“告辞。”

他身形一闪,直接离开了,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周挽尘眼神一黯,“没想到尊上竟然如此厌恶我,宁愿丢弃此位,也不愿和我成亲。既然如此,那这桩婚事便罢了吧。”

谈萧默拿着那掌门令,却眯起了眼睛,喃喃着重复:“修为出了问题?”

周跃深呼吸一口气,看向谈萧默,竟然也没有执着的提联姻的事了。

仿佛他们的目标就只是师无治。

……

掌门的衣物繁琐厚重,回到上莲殿后,师无治卸去了衣服上繁琐的佩环,仿佛卸掉了某种责任。

他换了身素净蓝衣,用法力给整座上莲殿都施加了保护屏障,才去了宣病短暂住过的那间屋子。

师无治走到了衣柜面前,拉开衣柜。

衣柜里的衣服,宣病一件也没带走。

桌上的金器,摆设十分明显的、一看就很贵重的玉器,也没拿走。

师无治咬了咬牙,又拨动几件衣柜里的衣服,瞧了瞧。

他给宣病准备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上面还绣了防虫的咒纹,有的镶嵌了金箔,发冠上还有名贵的晶石。

金箔也没被敲、名贵玉器都在。师无治闭了闭眼,明明摆的这么明显,却什么也没拿走,那个笨蛋下山吃糠吗?!

师无治冷笑,这个时节,连糠都没得吃!

脑海里随着这句话脑补出了宣病变成小乞丐可怜兮兮要饭的一幕,师无治抬手按了按疼痛的眉心,心里抑制不住的生出了一点疼痛。

他想起前世,大婚那一夜。

台前他和周挽尘装得相敬如宾,台后入洞房之时,周挽尘问他:“你心里闷吗。”

师无治一顿,有些警惕,“什么?”

一身红衣的周挽尘却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多了点悲凉,叹息道:“我很难相信,你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普通弟子动容。”

师无治没有说话。

“他给你敬酒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周挽尘却又问他。

师无治懒懒的抬了下眼皮,“和你有关系吗。”

周挽尘轻笑一声,眼眶却红了,说:“我们入洞房吧。”

师无治这下终于有了点活气,抬起金色的眼眸:“我有隐疾。”

周挽尘的神色大概很精彩,但他没心思细看,而是指了指婚房:“你不是喜欢你的贴身侍卫吗?你们去吧。”

态度轻慢,丝毫不把这重要的日子放在眼里。

周挽尘咬牙切齿,“师无治!你别太过分!”

大婚之日,他竟要抛下自己离去?

第39章出师未捷险遭雷劈

“我过分吗?”师无治危险的眯起眼睛,心里钝钝的疼,却倏然砸了酒杯,步步逼近了他:“是谁把他从百凤峰叫来的?谁让他给我敬酒的,你不知道吗?!”

他的模样太恐怖,仿佛要失控。

周挽尘害怕的退了一步,动了动唇,“师无治,世上没有两全法,你已经选择和我联姻了……那么,就该尽到你的责任!”

周挽尘很清楚,只有责任能束缚到他。

他是师无治,是众生的仙尊,是天下第一人。

从他继任掌门之位开始,他活得一直都很伟岸,绝不能有任何私情。

周挽尘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想要逼师无治进行‘人夫’的责任。

用情意去逼,是逼不出来的。

他知道师无治的心已经没有在他身上了。

师无治却瞟了他一眼,“周挽尘,你不会忘了你哥哥说的,这是利益联姻吧?”

周挽尘一顿。

“利益联姻,没有夫妻情意,又何来‘人夫’之说?”师无治冷冷的说,“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你,你也别再强求什么——再有一次,我不会轻饶。”

他说完转身离去。

却听周挽尘失控的吼道:“师无治!你不怕我告诉哥哥吗?!”

师无治头都没回,淡淡的道:“你哥哥真在意你,就不会有这场名存实亡的联姻。”

明知不会幸福,还将人往火坑里推,真正在意他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师无治轻叹一口气,抬眸望了望空中的圆月,慢慢走到了上莲殿最深处的一个房间里。

整个上莲殿都喜气洋洋的挂了红绸,唯有这里什么也没有,仿佛心中最后一点纯白。

房间外设了层层叠叠的防护咒,显然里面有什么万分珍贵的东西。

他抬手推开了门。

阵法认出主人,将他放了进去。

踏入屋内的那一瞬,华贵的琉璃盏里亮起了烛火,照亮了满屋的画像。

画像上是各种各样的宣病,吃饭时的、打架时的、烧了寒云炽的草药埔结果被寒云炽罚抄书时的……

还有在雪莲花海里练剑,劈坏一地莲花,诚惶诚恐的哄那些花草精灵活过来时的……

几乎包含了宣病入门以后的所有画面。

师无治这一次没有去细看,而是直接睡到了那张榻上,拿出了暗柜里的一个巴掌大的小雕像。

雕像是琉璃刻的,做得十分精妙,胸口处有一点红朱砂痕。

那痕迹代表里面存了人最想留下的一句声音。

这一类的雕像,常常用作怀念死去的故人,雕像会被刻成怀念之人的模样。

师无治眼眸一动,点了点那红痕,然后里面传出了宣病天真可爱的声音——

“我可喜欢师无治了……”

那是宣病刚入门没多久,有弟子问他为什么拜入师无治门下时,宣病对别人说的。

那时,师无治恰巧路过,便听到他对别人说:“因为我可喜欢师无治了,他那么强大,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

师无治记得自己当时半分动容也无。

可现在……

师无治垂眸,又摸了摸雕像的头,喃喃着,“……小宣。”

小雕像仍然在重复那句话,一遍又一遍,“我可喜欢师无治了……”

“我可喜欢师无治了……”

……

师无治听了很久,痴痴看了很久。

久到外面新婚的焰火终于停歇,他才合上了眼,落下了一滴金色的泪,像一点带血的真心。

可这点真心,终究毁了宣病。

只是那么一点点……宣病就舍弃了一切,闯进了斩仙阵。

师无治回过神来,喃喃:“这一次不会了。”

他倏然站到了铜镜面前,掌心汇聚了纯白色的灵力光芒,缓缓扫过了脸庞——

铜镜之中的脸,变了。

若宣病在此,便会认出那张和师无治有几分相似的脸——

那是华宥志。

师无治看了眼那张脸,有点不满意的蹙眉,“临时变的……果然没有分神期分出来的,那么招人喜欢。”

*

天际不知何时下起雨来了,南疆地域的小城皆是靠着山,越是下雨,空中就越雾蒙蒙的一片,天气也越发冷。

“我去,下修界现在这么冷吗?!”年茗舟颤着声音,“呃呃……好久没回来了,这边怎么这么冷?”

上修界的天气用阵法可控,大多在不冷不热的春季,下修界却顺应自然,该是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

年茗舟的身体早就熟悉了上修界的天气,此刻差点被雨淋得冻成鹌鹑。

深秋之时,枯叶纷飞,秋雨一落,一场更比一场凉。

宣病和宫观棋原先在的地方也冷,但从没这样湿冷过。

这里冰冷的雨气简直像要钻入骨髓。

“……你你你你们就没人学防风的咒语吗?”宫观棋冻得声音都出了颤音,“修仙修到哪去了?”

他修为最低,他有资格质问另外二人。

年茗舟一哽:“因为我主修族中的蛊术……”

宣病淋了点雨,脸色愈发苍白,楚楚动人,闻言抬起手,捏了个防雨咒,幽幽的看向年茗舟:“你不是说,可以直接传送到你家吗?怎么停在这城外了?”

他看了眼远处的城门。

年茗舟:“南疆不是一座城,是在这城后的山里……以前都能直接到山那边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能到这里了!可能是哥哥又设了什么排外的阵法吧!”

宣病和宫观棋不约而同的:“哦~”

年茗舟:“……”

年茗舟刚想开口解释,天际一声惊雷,直直对着他们所在的大树下,轰的一声劈了过来——

“啊!!!”

说时迟那时快,宣病瞬间抬手,法力光芒掠过,施了个前世学过的防护阵……

三人这才好险没被雷劈成炸毛鸡。

“……年年,”一番惊心动魄以后,宫观棋露出‘和善’的笑,“告诉我,你不是故意把传送点定在这的,对吗?”

他有点怀疑这趟旅程到底来的对不对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算了,啥也别说了,咱们入城吧!入城以后,就是我的地盘,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倒霉了!”

年茗舟十分努力的挽尊让这趟旅程多了点说服力。

宣病勉强相信他是真的因为太久没回来,所以忘了这里的路,但心里却多了几分警惕。

明明只是傍晚时分,天却黑得像被人泼了团墨汁,三人开始向城内出发,没曾想在城门口,又被拦住拷问了一番。

“你们这……”护卫看着面前穿着迥异的三人。

一个贵公子,一个落汤鸡,一个瘦麻杆。

护卫的目光反复扫过他们,最终定格在了看起来像贵公子的宣病身上——

“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啊,哪来的?入城做什么?”

年茗舟深呼吸一口气,气得掏出令牌,“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护卫眯着眼睛一看,这才认出面前这落汤鸡似的人,顿时脸色一变,“原来是年二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来人!放行!”

年茗舟终于找回一点面子,哼了一声,趾高气昂的带着人进了城。

见那护卫惊讶的神色不似作假,宣病这才放下了心中的警惕。

城中落着大雨,路人行色匆匆,年茗舟一手拉一个,趁着一间客栈关门前,窜进了客栈里。

“掌柜的,这才几点啊,就打烊了?”年茗舟一掌拍上前台木柜,气势冲冲。

宣病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狗血味,下意识蹙眉,找寻来源。

——客栈门上贴了符咒,泼了狗血。

这是在闹鬼?

宣病扫了眼那掌柜——掌柜人矮矮的、脸上的皱纹像枯树皮,看上去很老。

“茗舟,”他立刻开口,“小点声,你吓到她了。”

宫观棋忽然扯了扯宣病的袖子,示意他低头。

屋内有水在流出来,地面全是湿润的。

宣病:“……”

他该庆幸流出来的不是血吗?

前世他在北边处理一个委托,那里就是地下的神像流血,还有很多地里钻出来的虫子,吓得他直接往华宥志怀里跳。

那虫子巴掌大一个,还会飞,乍一看身上还长了密密麻麻的小人脸,他怕死了。

但华宥志就不怕,抱着他,念个咒就烧死了一堆。

说起来……华宥志的法术那么厉害,当时怎么会在客栈做仆役?最后又去哪儿了?真的因为自己把他当师无治平替,所以才生气走了吗?

宣病思维莫名发散起来,却被年茗舟的声音又拉回来了——

“只有一间房了,我们仨挤挤吧。”

嗯?等等,宣病回过神,小声说:“我们换一家吧,这家有古怪……你看窗户上。”

年茗舟扫了一眼,转身,直不楞登的问那掌柜:“婆婆?你们为什么在窗户上泼黑狗血啊?”

老婆婆抬起眼皮,“驱邪而已,两位客官不用怕。”

三人都是一僵。

这话说得怪瘆人的。

“我们是三个人!”年茗舟率先开口,“婆婆,你眼花了吧?”

老婆婆抬眸,“两个人。跟我来。”

看上去疯疯癫癫的。

年茗舟嘶了一声,转头看宣病,“你说得对,我们换一家。”

宁愿换一家,也绝不怀疑朋友有问题。

宣病就不一样了,怀疑道:“那婆婆为什么说我们只有两个人?”

他看向年茗舟,年茗舟看宫观棋,宫观棋又看他。

三人面面相觑,纷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客栈这么古怪,这老太的话不能信,”年茗舟又开始一手拉一个,“走!我们去别的地方!”

但还没出去,老婆婆又开口了——

“现在出去,没人敢收你们。”

第40章被子之神会保佑你们

此话一出,三人都看向了她。

室内一时寂静又诡异,宣病眯起眼睛,竟道:“婆婆,你给我们准备的房间在哪?带路吧。”

年茗舟小声蛐蛐她,“这老太属霸王的?进来就不准走?她咋不早在外面弄个牌呢?”

“没事的,”宫观棋也以同样小的音量说,“她就是老婆婆,咱们仨怎么说都是修仙的,不至于打不过一老太。”

宣病一想也是,年轻气盛三个小伙子,怎么会怕这玩意儿?再不济他还有前世学过的禁咒呢。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用了都会头晕,但不死就行。

三人便跟着老婆婆上了二楼,奇异的是,房间里都亮着烛火却没有任何声音,婆婆手里的蜡烛一明一灭的。

他们的房间在回廊最里面,快走到时,一阵女人的歌声忽然响了起来,那声音低低的,悲切无比,像在唱某种他们听不懂的异族小曲。

三人同时停住脚步。

恰好此时,老婆婆推开了最里面的门,朝着他们微微颔首,“就是这里了。”

话音落下,屋内的蜡烛竟然无人自亮了。

“……”

真的还要进去吗?这一瞬,他们三个的脑海里都划过了同样的想法。

“走、走吧,”年茗舟硬着头皮把他俩拉进去,“没事!这是我们南疆地盘的风俗……”

“呃,这也是你们地盘的风俗?”

宫观棋指了指屋顶悬挂着的白骨兽头——

宣病抬头,发现那好像是某种小动物的头骨,有点像狼,有点像狐狸,也有点像鼬。

“……这是,黄鼠狼吗?”年茗舟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要不咱们跳窗逃了吧?”

宣病嘴角一抽,“你和你家不太熟的样子,朋友。”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年茗舟挠了挠脑袋,“这不是很久没回来了吗……不过上面挂这个应该是黄鼠狼,黄鼠狼的牙齿很小。”

“把它取下来吧,晚上看着怪瘆人的,”宫观棋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睡吧,明天再赶路?这天黑得好快哦。”

宣病嗯了一声,抬手做了个繁杂的施法手势,仙力涌动着将那些头骨给轻轻的拿了下来,放在了墙角。

这房间就是普通的客栈,简单的桌椅家具外,有两张木榻,还有两床被褥。

“你们俩睡床吧,”宣病看了他们一眼,“你们看起来好冷。”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不冷,是衣服料子的问题吗?

可是这是那些衣服里面最素净的一件了……应该不会特别贵吧。宣病心想,怎么说也被师无治亲了几嘴,就把这个当损失费好了。

宫观棋眉头一皱,幽幽道:“我们可以一起睡。”

年茗舟已经在脱身上的一些项圈了,哗啦啦的脱了一堆银首饰放在桌上,“我明天再也不带这些了,就穿这袍子……”

宣病眼尖的瞥到他脖颈间好像有个刺青,随口问:“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什么?”年茗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见他盯着自己,才指了指颈间,“你说这个?是‘本’蛊,它会动……宝贝,动一下。”

话音落,那一团黑色的刺青竟然真的开始动了,挪到了手臂上。

宫观棋呆了呆,第一次见这么神奇的东西。

向来就怕虫的宣病见状更是遍体生寒,嘶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这是活的虫吗?”

“嗯哼。”年茗舟哼了一声。

宣病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不会这些南疆人的身体都是蛊做的吧?

或者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蛊?

“好了好了睡觉了……”宫观棋突然拉起他,“我们去左边个榻。”

他俩经常挤一个床,宣病也没觉得奇怪,把外袍一脱,便和宫观棋挤了一张榻。

年茗舟啧啧称奇,“你俩关系还真好,真是青梅竹马啊?”

床头挨着墙,宫观棋睡里面,闻言应了声:“对啊!”

“对个鬼,”宣病把他挤进去,扯过被褥,无奈道:“你这话可别传到你娘耳朵里去……”

年茗舟顿时捕捉到了什么,“哦?原来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宣病:“当然不是,我有喜欢的人,不是他。”

宫观棋:“……”

“好了,睡吧!”宣病抬手,仙力一弹,灭了烛火。

空气中一时安静了。

年茗舟后知后觉,又坐了起来:“等一下,是不是该要一个人守夜?这客栈怪怪的。”

——两个金丹,一个筑基,竟会呆成这样。

宣病闭了闭眼,翻了个身,“前半夜你守,后半夜我守——观棋修为低,让他多睡会。”

说罢,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宣病有点认床和人,在陌生环境下很难入眠,上辈子他下山也这样,要专门买几块雪莲花味的熏香放进炉子,才能安眠。

可这次下山匆忙,他没有时间去弄。

……说起来,他好像也有点太依赖师无治了。

宣病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睡过去。

年茗舟听着那边逐渐平稳的呼吸,露出了一点羡慕的眼神,也有点困了。

“睡吧,我替你看着。”

他身上那团刺青忽然很小声的说,像个女孩。

年茗舟习以为常的摸了摸它,“……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小刺青没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屋外再次响起了先前那女人呜呜的低吟,年茗舟抬头一看,窗户上映过了一个人影。

似乎就是她在哭。

“姑娘?”年茗舟起身,十分大胆的准备推开门,“……诶?”

那人影不见了。

年茗舟眉头一皱,收回准备开门的手,坐回榻上,点燃了蜡烛。

幽微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映到了墙上,那影子的模样竟然像一只尖嘴猴腮的狐!

“哥哥!”年茗舟身上的小刺青说话了,“你的影子!”

年茗舟瞬间转身——

什么也没有。

连他自己的影子也没有!!!

年茗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却撞到了什么,回眸一看,整个人一激灵——

是宣病。

宣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蹙着眉,看着那不存在的影子,眼神暗了暗,一把拽开年茗舟,然后自己站了过去——

他也没有影子。

“这蜡烛有问题。”宣病得出了结论,“你哪拿的?上半夜有发生什么别的事吗?”

年茗舟简单的把那个女人的事说了。

宣病思考起来,“你困么?你休息吧,下半夜我来守。”

年茗舟点点头,心跳如擂鼓的上了床。

宣病坐到了桌旁,双手结出一个繁复的手势,变出了一只飞起的灵蝶。

“去看看客栈里有多少人,找找有没有妖气。”

灵蝶没过客栈的门,飞了出去,开始探查外面的气息。

宣病原本想自己出去看看,可宫观棋还在这,他没办法丢下他出去。

灵蝶很久都没有回来。

大抵是死外边儿了。

宣病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沉默了一下,没有出门查看,也没再放灵蝶了。

——前世他可是在这种事上吃过亏的,自己一个人出去,结果陷入了困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后来,华宥志和他说,“再遇到这种情况,比如有陌生声音在外面叫你、或者把某样东西弄碎了让你出去瞧瞧,你都不要出去。回屋把被子扯上,蒙住头,就不会出事。就算有事,也等你第二天醒来了再解决。”

宣病不懂:“为什么蒙上被子就不会出事?”

华宥志一本正经的说:“闹鬼的时候,被子之神会保护你。”

“……”

宣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当时自己会信,真是……天真。

但一个人确实也不适合出门打妖怪,万一那是个大妖打不过呢。

翌日一早,宣病把另外两人都叫醒,才结伴着又出了门。

门外有一排小血脚印,像某种动物。

还有一只被捏皱的可怜灵蝶。

“这……”宫观棋敏锐的看出来了那只蝶的主人,看向宣病,“这是你放出去的?”

宣病简单的把昨天的事说了一下。

宫观棋闻言皱眉,却去拿了昨天他们说的那只蜡烛。

眼看他仔细端详那蜡烛,似乎有什么问题,宣病忍不住开口问:“你在怀疑这蜡烛有问题?”

话音刚落,那蜡烛被宫观棋掰开了一半,里面竟然藏了一只眼!

宣病:“……”

年茗舟更是惊得直接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人的眼睛?”

宫观棋叹了口气,“以前在我们家有一种晶石,把它镶嵌到蜡烛里面,就会偷偷的传像给千里之外的人……我刚才也只是碰巧想起来,所以试了一下,没想到里面还真的有东西。”

“这眼睛……不像人的,”宣病眯起眼睛瞧了瞧,“倒像动物。”

“……动物的和人差别很大吧?你怎么看出不是人的?”年茗舟开口,“要不我们直接去问那掌柜的?”

宣病心说因为我挖过人眼。

他前世给他那爹拿捆仙锁刺进去的时候,眼珠子近距离看不是这样的。

“真有问题的话,掌柜的不见得说……你们这有监察司吗?”宫观棋想到了法条,“咱们报官吧!”

年茗舟沉默了一下,摇头,“没有……我们南疆,都是当地族群自治。”

“那我们去找你哥?”宣病试探道,“可是没有监察司的话,昨天的护卫队是怎么回事?谁派他们来的?他们在防什么?”

“有城主府啊!”年茗舟想也不想,下意识说:“他们会负责这里的治安……但多的就没办法管理了。”

宣病无奈了,“那不就相当于这里的监察司吗?走,我们直接去城主府看看。”

三人便又出了客栈,中途年茗舟惦记着要付钱,但找了半天都没看见掌柜的,便丢下了一锭银。

没曾想,一出来,路过的行人纷纷脸色古怪的抛来怪异的眼神。

仿佛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难道我们仨长得很崎岖吗?怎么这么多人都在看我们?”年茗舟没忍住说,“不应该啊,我可是族中第二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