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前尘事(5)
与其在这里争论该不该恨师无治,宣病现在心里更想纠结另一件事。
……这横冲直撞的,要是师无治下次还想和他一起,他可不愿意了。
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啊,宣病记得自己以前在民间看到的小话本都是□□的。
怎么到他这就,就只爽最后那一下?
“……师尊。”想到此处,宣病忍不住说,“周挽尘有和你说过,你房中的本事……很差吗?”
师无治看上去沉默了。
宣病瞬间感觉抱着他的这个怀抱紧了紧,然后他听到师无治干巴巴的说:“没有,我根本就没和……”
“那就对了,”宣病迫不及待打断他的话,“他肯定想维护你的尊严……但我不太想维护。”
毕竟这犄角旮旯、又黑黢黢的地方看起来不像仙族,像某个偏远地方。
他估计是要被师无治囚禁的,以后可能也少不了要和师无治那啥。
第一次就算了,以后他才不要每次都这样腰酸背痛!
师无治垂眸,蹙眉,不说话了。
“你多练练,”宣病闭了闭眼,“别再像狗一样了,真的好差。”
他也没想到‘差’这个词有一天能用到师无治身上。
如果不是师无治先天条件好……宣病真的会觉得根本就没有快乐。
师无治:“……”
眼见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像是要生气,宣病连忙服软,朝他怀里拱了下,闷闷的道:“腰好疼……师尊,揉揉。”
大抵男人事后都比较温情,又或许师无治真的吃这一套撒娇小连招。
他伸出手按了按宣病的腰,柔和的法力顺着指尖慢慢进去,很快疏解了疼痛。
宣病这下只觉得腰有点软,别的倒没什么了,他从怀师无治怀里抬头,望了望周围的摆设,“师尊,这里是哪里啊?”
问话的同时,还不经意间抬手揪住了师无治的衣角,一副很依赖他的样子。
师无治眼眸一动,“魔宫。”
魔宫里一片阴暗,只有幽微烛火,看不清具体摆设,但宣病刚才听到了自己声音的回音,听得出这里很大。
这床好像也挺大,不然他刚才就不会被师无治拽着脚腕从那头到这头……
“哦,魔宫啊……魔宫?!”宣病的声音逐渐拔高,他愕然抬眸,“什么?魔宫?是魔族居住的地方吗?你捣人家老巢了?!哪一脉的?”
——师无治瞬间眯起眼睛,“你知道魔族有好几脉?”
魔族在世俗中行迹较为隐秘,很少有人知道魔族分为好几脉。
毕竟仙魔大战都已经是三百年前了,如今的和平让许多人都模糊了魔族的印象,只记得所有人都说仙魔不两立,那场大战死了许多长辈。
所以很多仙族后人不清楚魔族具体在哪些地方。
更别提那些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世家少年了。
那些少年们年少时受家族庇佑,仗着天赋又拜入各派,最后下山历练,归来后,实力够的就称尊入派,成为人师。
实力不够的就各回各家继承家业。
“我在山下听过一些魔族传闻,听说他们分为九脉,是真是假我倒是不知道,但是……”
宣病眨眨眼,有点莫名的心虚:“师尊,你捣了谁的老巢啊?”
“没捣,自己建的。”师无治说,“在地底下。”
他早有劈山倒海之力,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宣病沉默了一瞬,忽然说:“我以为你会残暴的杀魔族……”
他的话外之音未曾出口——他想问师无治为什么入魔,为何杀凌霜派弟子。
可他问不出口。
师无治一顿,“我也会的。只不过没找到他们。”
宣病动了动唇,他本想问师无治,那你会杀了我吗?
可话到嘴边,他又不想知道答案了。
“师尊……”宣病又一次蜷进他的怀抱里,“那天你走火入魔的时候好可怕,还伤了我,特别疼,你还记得吗?”
师无治一僵,抬手摸了摸宣病的肩上那个被贯穿又被他治好的地方,“……隐约有印象。下次见到我红眼睛,就不要靠近了。”
“不可能,”宣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还后悔没早点帮你呢,你不觉得那会你身边空荡荡的很可怜吗?不觉得差个人和你一起对抗吗?”
“……不过,你应该会觉得那个位置是周挽尘的吧?毕竟你们才是‘夫妻’,那我这样算不算是鸠占鹊巢?”
师无治听了他前半句话还有点动容,最后半句一出来,脸色直接黑了。
奈何殿中本就黑,因此宣病没有察觉他的神色,只是继续自顾自地:“以前在人间听不懂什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倒是明白了,好一个各自飞,怪不得你要杀他。”
絮絮叨叨一大堆,其实还是在问他为何要杀周挽尘,入魔和他有没有关系。
师无治:“他才是鸠占鹊巢。”
“?”宣病不理解了,“什么意思?”
下一秒,他感觉师无治抱紧了他,将头埋在了自己的肩颈上,忽然说:“……师非我师,友不是友,妻也非妻,你明白吗?”
宣病不太明白,在黑暗中抬手摸了摸师无治的脸,紧接着他僵住了。
——师无治脸上竟然有点泪水。
他第一次见师无治落泪。
“……怎么了?”宣病心疼了,凑上去,声音刻意软了一下:“什么叫‘师非我师,友不是友,妻也非妻’?”
师无治没有说话。
宣病想了想,努力解读,“师父不是你的师父?朋友不是你的朋友?妻子不是你的妻子?是这个意思吗?”
可这是什么意思?
师无治却只是又抱紧了他,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于是宣病也不说话了,他试探的张开嘴唇,笨拙的舔了一下师无治脸上的泪。
……原来仙的泪水也是咸的啊。
师无治呼吸一窒,抬手抓住了宣病,“住手。”
宣病眨眨眼,“?”
“再亲,你一个月都下不了床了。”师无治不明白他怎么这么会勾人。
宣病一僵,果然不敢动了。
但很快,他又再次拱进师无治怀里,“……那就再练练。”
“练什么?”师无治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直到宣病的手揽上了……
时间慢慢过去。
这一练,宣病真的很久没下床,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师无治没在他身边了。
“嘶……”
站起来的那一瞬,宣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民间有句古话叫心疼男人是自己倒霉的开始。
师无治流几颗泪就给他心疼的不行了……那以后怎么办?
宣病无比苦恼,同时又想:“可是,那是师无治诶。”
年少成名,三十六斩仙阵都没能给他杀死,还那么小就封了仙尊的师无治。
可一想到那么强大的师无治现在却只能挤在这犄角旮旯……宣病又有点恨了。
他恨那个人让师无治变成这样,恨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恨得想把那个人碾成碎渣。
连他都没拉下神坛的人,到底是谁让他变成了这样?
“醒了?”
黑暗中,师无治的声音又响起了,他回来的刹那,屋内所有烛火都亮了。
宣病被烛光晃得眼睛一闭,回过神来,心说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他现在不大喜欢有光的地方了。
他喜欢在黑暗中摸索着师无治,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仿佛能看到师无治更多的、平时不会在光下展示的情绪。
“为什么不点蜡。”师无治坐了下来,抓住他的手。
宣病一愣,随即感觉手上一冰,低头一望,看见个银色的戒指。
戒指上有一颗镶嵌进去的、漂亮的冰蓝色宝石,做得恰到好处,并不突兀,大小也很合适。
“这是什么?”他不解的问。
“在有的地方,这代表相爱的人要永生永世在一起,互不背叛。”师无治抬手,宣病便看见了他的手上也有个戒指。
但师无治的戒指比他宽一点,也很漂亮。
宣病哦了一声,随口问:“你爱我?”
师无治顿住。
早已料到他是这种反应,宣病转移话题:“我饿了。”
实际上他不饿,他早就吃辟谷丹了。仙族有很多神奇的丹药,他历练时常常吃。
按理来说双修会让彼此的实力都更加强劲,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师无治堕魔的缘故,宣病并没有体会到那种修为飞涨的感觉。
想来师无治也知道这一点,是以并没说话。
“屋里空荡荡的,”宣病于是又眯着眼笑,“师尊,你破产啦?”
破产这个词也是以前师无治教他的。
说起以前,宣病可真觉得师无治有点毛病——他对自己时好时坏的。
自从那盒糕点一送,师无治就常常把他带在身边,还经常严格的检查他的修炼情况,偶尔会在和一些重要的人说话时也突然问他。
“小宣,你怎么看。”
每当这种时候,宣病都心里一惊,然后费劲的转动脑子想答案。
毕竟最开始他真的只是为了看师无治的脸呀,谁知道看着看着还被抽到答问题了呢?!
起初他答不出来,师无治还会提醒他,仿佛想看到他成长。
奈何几次下来,宣病对这方面都不感兴趣。
师无治只能换了一种方式教他。
可是那个时候,宣病记得自己根本就不想学,他只想和师无治一起练剑就好了,偶尔煮煮茶、做做糕点。
宣病觉得那样也很好。
直到……他做梦,梦到了师无治。
那是他第一次梦到不穿衣服,温柔的哄着他的师无治。
宣病吓醒了,他在雪莲花海里舞了一夜的剑。
现在想来,真是年纪小啊,那个时候竟然什么都不懂……
宣病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破产很好笑吗。”师无治面无表情的问。
宣病笑得呛了起来,“没、没有……咳咳咳……”
第32章前尘事(6)
宣病太久没笑了,自从头发白了那么多以后,旁人见他时,都觉得他的神情是带着淡淡疏离的。
因此这一笑就笑了很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宣病,”师无治抬手抚了抚他的背,“你哭了。”
宣病怔了怔,抬手摸了摸眼睛,并没摸到湿润,顿时抬眸瞪了他一眼,“你才哭了,你哭得比我难看多了。”
师无治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忽然扫到了什么,将他衣衫推开——
宣病手腕上有一个疤,像小汤勺一样大。
“……这是怎么来的?”他金色的眼眸中出现了些许疑惑。
宣病收回手,一笑,“不重要。”
师无治却想到了什么,忽然把他拽到了榻上——
“诶?!干什么?”宣病没忍住,“我现在不想做……嘶!”
师无治直接摸上了他的脚腕。
宣病皮肤白得可怕,也就脸上有点血色,可双腿脚腕上,两只都有疤痕。
连带着双手,也有同样的疤痕。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师无治抬眸,眸色中出现一抹戾气。
宣病讪笑了一下,“下山历练二十年,总会受伤的……早就不疼了。”
师无治沉默了,似乎在思考。
宣病心脏骤然快了起来,眼睫微微颤动,生怕他看出来什么。
“我记得,华宥志和我说,”师无治忽然开口,“他没见你受过什么重伤。”
“?!”宣病惊呆了,“你认识华宥志?”
“华宥志是散仙,我早年间和他交过手。”师无治面不改色的说,“这些年来,他在信里常常和我提及一位小友,我就多嘴问了一句。”
宣病:“……”
幸好之前为了让师无治吃醋瞎编时没直接说喜欢的男人是华宥志……不然这脸可丢大发了。
“他还说,他喜欢你。”师无治语气淡淡的,“你也喜欢他。”
乍闻此言,宣病眼眸瞪了下,急得呛了起来,“胡说八道!”
“你心虚了。”师无治又一次说。
宣病呼吸一窒——他是真有点心虚,他以为华宥志不知道自己把他当师无治的替身。
没想到他好像从头到尾都知道!
“姓华的还说,你和他洗过澡。”师无治眯起眼睛,手指却摩挲着宣病手腕上的伤疤,紧接着如数家珍一般:“不仅洗过澡,还睡在一张床,醉了还要他抱……”
宣病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手腕上被摩挲的地方也有点细密的疼,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洗澡是因为两人共浴只要一个池子的钱、睡在一个床也可以节省住客栈的费用……”
“醉了要抱呢?”师无治凑近他,语气带着寒意。
宣病倔强道,“你也知道我是醉了,本来我醉了就认不出人——我二十岁那年不也喝醉过吗,不就是那个德性?”
他十九入门,没过多久师无治就吃了他的糕点,师徒关系也缓和了。
二十岁那年,他在凌霜派过了第一个年,被宫观棋灌了许多酒,醉的不省人事,醒来直接没了昨夜的记忆,只依稀记得最后见到的是师无治。
因此他很少喝酒,怕抖漏出不该说的事。
……但他确实得承认自己当时是趁醉装疯,故意往华宥志身上钻。
这能怪谁啊?还不是怪华宥志自己要长成那样。
还有,华宥志怎么连这种事都和师无治说啊?!
宣病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哦?”师无治抬手掐住他下颌,金色的眼眸又一次变红,“那你喜欢他吗?”
宣病可疑的一顿,眼神有点惊疑不定。
“……我知道了,”师无治自言自语似的,“你也会给他脱衣服,我并不是唯一。”
宣病刚想反驳,却听他又开口了——
“但你现在是我的,”师无治将腿插。入了宣病腿间,分开他的腿,“你想让他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吗?”
宣病眼眸迷蒙起来,下意识摇头——他还想下次见到华宥志时给他道歉呢,又怎么会让他知道?
“你刚才是在想他吗?”师无治摸着他的脸,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敢想他?”
宣病蹙眉,不忿的辩解,“是你先提的他,我根本不打算和他有来往了!”
“还敢来往?”师无治危险的眯起眼睛,“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宣病一怔,忍不住瞪着他,道:“那你就把我也杀了啊!”
“你以为我不敢吗?”
师无治这次用了力,声音也带上了真真正正的怒气。宣病眼睫一抖,滚烫的泪珠落到了师无治的手上。
师无治立刻放开了手,眼睛里的红色褪去,声音也温柔了:“……很疼吗?”
只是因为瞪久了眼睛流下生理性泪水的宣病:“……”
他好像有点知道怎么拿捏师无治了。
似乎除了在那种事上不会听他的,别的时候都会让着他。
他对周挽尘也是这样吗?宣病鬼使神差的想。
“……疼,”宣病趁着眼睛还酸,又憋出两滴泪,“师尊,我好疼,你对周挽尘也这样吗?”
师无治咬紧牙齿,“你再提那个绿茶的名字一次,我就艹你一次。”
“绿茶是什么?”宣病却疑惑的问,“为什么说周挽尘是绿茶?”
“一。”师无治面无表情。
“?”宣病眼中出现困惑,很快明白过来这个一是在记数,老实了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你真的不会对他这样吗?”
“二。”师无治冷冷的。
宣病瞬间怒了,“行,你来啊,我就不信你这一天天的不肾虚!!!”
师无治直接扑倒了他。
……
宣病这下真的老实了,他抬头看着乌黑的房梁,戴了戒指的那只手被师无治十指紧扣着。
师无治比他高大,手也大,用力时就会更加扣紧。
戒指贴着戒指,掌心也贴着,就好像彼此的心脏也贴着。
不知碰到了哪里,宣病看着自己蜷缩的脚趾,眼眶一红,“疼!”
师无治于是一顿,凑上去一亲,低声问:“不喜欢吗。”
宣病这下不吱声了,他发现师无治很喜欢看着他,吻他的眼睛,还很喜欢他的腿。
他的腿很白,不知道为什么,毛发几乎没有。
不知又过了多久,宣病迷迷糊糊的,感觉脚腕上的伤疤好像被吻了一下,怜惜又轻柔。
“……做什么?”宣病抬手推了推,手腕却也被抓住,亲了一下,紧接着手腕上便被套上了一个镯子。
宣病迷糊的时候根本不想仔细看,扫了一眼又继续睡了。
他罕见的梦到了半年前。
半年前,华宥志离开没多久,他就得到了父母的消息——他下山后一直企图找寻亲生父母,只是一直都了无音讯。
直到华宥志离开后的第三天。
监察司突然给他发了传音,说是他的父母或许找到了——仙族监察司为上修界戒律庭下的分部,在下修界各地都有坐落。
戒律庭只管仙族有没有修禁咒、滥杀无辜。
毕竟各派各宗有什么丑事肯定都是优先自己处理,只有少部分才会求助戒律庭,让天下人定夺。
换而言之,在上修界,这庭主要就是走个过场,通过水镜告诉下修界的人们谁因为善德够了当了仙尊、谁又因为触犯某事被惩罚了,顺便再展示一下仙的强大,以及夸赞极个别的道德模范,让下修界的人以此为目标成长等等。
但到底如何,都是戒律庭让他们看到的,或许事实并不如此。
毕竟他们只是不能修仙的人,又很少来上修界,有的人如果不是家里面有个有仙根的孩子,或许一辈子也没有见到上修界仙族的机会。
他们只会通过监察司来传达:“啊今年收成不好,雨太少啦,请仙君施展降雨符咒吧”之类的要求。
他们从心底就知道,上修界和下修界是不一样的,也不会去奢求。
上修界的四大家族里,个个都会修仙,只是可能天赋不高,而下修界的家族里,能出个有仙根的弟子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隶属戒律庭下的监察司是下修界才有的机构,他们管着人间许多事,譬如打架、杀人、偷东西、普通人族的籍贯之类的。
宣病没上山之前属于下修界人族,籍贯本该由他们管理,但在那里,这种不明身世的乞丐,是没有籍贯的。
所以入门以后,他的归属就挂在了他的师尊——凌霜派师无治名下。
曾经还有人说他也是靠这个直接跨越界别了,从下修到上修,免费认了个位高权重的“爹”,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
毕竟这归属的意思,便是他若在下修界出了意外,被监察司经手,那么那边第一个通知的便是师无治,为其收敛遗骨的也会是师无治。
就算宣病有了道侣,他的归属也还是师无治的,师无治对他的一切都有优先处置权。
若宣病生了重病,师无治甚至有权为他选择生死。
当然,若是他在外闯出惊天大祸,那边也会通知师无治清理门户。
宣病下山以后就一直想自己独立一个籍贯,不想再事事都麻烦师无治。
但监察司却拒绝了他,说需要师无治本人同意。宣病便只能放弃,转而在那边留下了自己的一缕发丝,找寻亲生父母。
他不觉得真能找到,因此也就没抱期待,只是随手一留。
所以监察司传音过来的时候,宣病心里是高兴过那么一瞬的。
据说他的父母是下修界西北詹家的人,他原名应该是詹瑄,还有个弟弟叫詹文钰。
詹家在当地小有名气,以贩卖丹药为生。他们家请了好几个仙族丹修炼药,还会将一些丹药免费发放给穷苦人群。
买卖的丹药范围包括但不限于易容丹、美容丹之类。
他们卖的丹药比上修界的仙族丹药要低一个位次,药效也略逊一筹,但应付下修界的人却足够了。
宣病带着雀跃的心情赶过去时,已经是傍晚了。
第33章前尘事(7)
他们约定在了客栈见面,詹家还派了人接他,那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长发高束,脸上有许多皱纹,发冠上还有颗黑色宝石,腰间坠了玉佩,看上去有点书卷气。
“你是宣病么?”男人一见到他,便一怔,“家主让我派人来接你,你如今几岁了?”
宣病穿了身墨绿长袍,束了天蓝色腰带,乌黑的头发没用冠束,反而不伦不类的用玉簪挽了起来,脑后也披了段头发。
他很适合这种浓重墨彩的颜色,又生得好看,眼睛最美,炯炯有神的同时身上还有股少年意气。
旁人一看,都会觉得他柔软无害,又温柔可亲。
仙族中,二十及冠,许多人都靠这个来判断旁人年龄,可宣病不束冠,穿成这样,那男人便无法判断了。
“我四十多了。”宣病暗暗打量面前的男人,语气很淡,“你是谁?我爹怎么不来。”
监察司不是说他因为找到儿子都哭得不省人事了吗。
那男人一愣,“四十多?!”
宣病嗯了一声,依旧淡然。
男人擦了擦汗,用熟稔的口气道:“哈哈,修仙果然显年轻啊,竟一丝白发也无!我是詹家的管家,都五十三啦,和你们这些仙人比不得喽。”
宣病不爱对陌生人叙家常,开门见山的问:“我爹在哪儿?”
*
詹家在这座小城里名声籍甚,詹管家一领着他出来,外头的路人都开始和那管家打招呼了。
这些人里甚至有被抱着的小孩,小孩也在朝詹管家笑。
宣病莫名觉得有点诡异。
“詹管家今天出来办事么?平日可不常见你哟!”
“这小郎君俊俏的,是生人么?以前好像没在城里见过。”
“小郎君今年几岁了,说亲没有啊?”有人笑嘻嘻的打趣他。
宣病不喜欢外人特别在意他的外貌——师无治教过他,如果在上修界,外貌大于实力,那么对他抱玩赏态度的人就会居多。
那种情况,是别人小看了他,他该生气,而不是为样貌沾沾自喜。
毕竟扮猪吃虎的人总不喜欢被当成真的猪,即使那是头漂亮的猪也不行。
他想像师无治那样,别人提起来都是‘天下第一人’的名号和实力,而不是样貌。
师无治也长得好,可这世间有几个人提起他的名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容貌?
他们想到的都是那“天下第一人”的名号。
所以宣病也照猫画虎的不喜欢别人谈他的外貌,一提就黑脸。
但因为找到了父母,这两天他心情很好,便一笑,语调懒洋洋的搭了腔:“我啊,十九那年就说亲了。”
“哦?”那人顿时更来劲了,“说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宣病低声一笑,“是位脾气不好的‘姑娘’,身高八尺,但我就是喜欢。”
“多少?”众人一愣,“身高八尺的姑娘?那得比你还高了吧?”
“去去去,怎么还越问越多了!”詹管家挥去那人,又看向宣病,“少爷真有喜欢的人了?”
宣病抬眸,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尽是冰冷之色。
詹管家后背莫名冒出一股寒气,顿时不敢问了,“是我多嘴了。”
宣病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他也不是故意冷声冷气。
最开始他下山时何曾不是少年心气,对每个人都礼貌赤诚,可现在过了快二十年,那点心气早就被历练时遇到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给磨掉了大半,余下的那一点儿只有在师无治面前才会展现。
在身边没有自己在意的人的时候,宣病就会暴露本性了。
“带路吧。”宣病淡淡开口。
詹家位于城中心,府宅绵延数里,大门外站了一排面容严肃的护卫。
“家主!”
詹管家引着他进门,便开始喊,“我把大少爷带回来啦!”
府宅进门不多时便是正堂,管家话音一落下,宣病便感到一阵风袭来,有道身影扑了上来——
“我的儿啊……”
一穿金戴银的美妇抱着他,双目噙泪,看起来是高兴得哭了。
宣病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妇人,犹豫道:“你……”
“我是你娘啊,”妇人含泪看他,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语气温柔又可怜:“都这么高了,你丢的时候才不到几岁……”
宣病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热络,但一想到这是他的娘亲,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的娘,便心间一软,没有躲开。
“宣……宣儿,”一中年男人走了上来,“我能这样叫你么?”
宣病看着他——这男人应该是他爹,面色苍白,眼下乌黑,样貌应该是吃了丹药在保养,但细看还是能看得出老了的疲态。
那妇人……他娘也是这样,看起来有些藏不住的老态。
毕竟不是有仙根的人。
“自己的儿子想怎么叫怎么叫喽,”妇人笑了,摸了摸宣病的头发,“孩,我给你做了饭,走——我们去那边。”
宣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能跟着去,他想叫一声娘,可不知为何,怎么都叫不出口。
他记得以前在宫家,宫观棋对待宫母,就很亲切,宫家父母还会给宫观棋做一堆好吃的,会嗔怒的怪宫观棋怎么又瘦了。
那是他曾经很羡慕的。
现在……他好像也有了,不用羡慕宫观棋了。
他梦里的家就是这样,远归回家后,母亲会拂去他的汗水,问他累不累,而父亲在倒酒,布筷,为他接风洗尘。
“你不爱吃么?宣儿,怎么不说话呀?”那妇人又温柔的笑着问。
詹家主也给他的碗里夹了块肉,然后眼眶通红——难为他这一把年纪了,还像孩子一样,情绪外放。
他搭着宣病的肩,“宣儿,都怪我们当年没看好你,让乞丐把你偷了去,自从你那事出了后,我就将府里的护卫都加强了……以后,你不用怕了。”
宣病动了动唇,捏起筷子,却无端的觉得拘谨,“……嗯。”
以他现在的修为,其实并不怕什么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的看着他的父母亲,静静的享受这片刻的温情。
这就是家吗?
可为何,还没有在华宥志和宫观棋的身边自在?
“对了,方才管家说你有喜欢的姑娘?带来了吗?”詹家主忽然又问他。
宣病苦笑了一下,“没,他还没答应和我在一起呢。”
“怎么会呢?”妇人不解起来,“我儿这么优秀,又声名斐然,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宣病笑了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宝物。”
“也是,喜欢这事,强求不来,”詹家主叹气,又给宣病倒了杯酒,“来,尝尝我酿的梅子酒!”
宣病接过酒杯,闻到了一股酒香,抬眸时见他爹已经先将酒一饮而尽了。
“闻起来不错,”宣病转了转金色的酒杯,笑了,“不过我不胜酒力,还是不喝了。”
他真醉了,会断片,所以没有熟人时从来就不喝。
“不喝酒好啊,”妇人笑了,“你爹是个酒鬼,弟弟也是个酒鬼,我可受够他们了……来,吃菜,娘亲手给你做的大肉。”
她将一块肘子肉挑到了宣病碗里。
宣病蹙眉,选择直接咽了,没有嚼,那样就不会吃出具体味道。
因为他不喜欢吃这个——山上时他没辟谷那会,也不会吃这种,下山后他有了自我选择的权利,就更不吃了。
后来变本加厉到了身边人也不许吃的地步,因为他讨厌闻到那个味道。
比如华宥志在时,他也不准华宥志吃。
寻常人估计会拒绝他,但华宥志却默默的说好,还问他喜欢吃什么,说下次他记着,点菜时就不点了。
但母亲给的肉,和朋友在时怎么能比?
所以宣病还是吃了。
桌上的菜足有一百零八道,每样都精致又美味,宣病喜欢鱼,便多尝了几口鱼。
“宣儿喜欢鱼么?”妇人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起来,“那娘亲明天给你炖鱼汤罢——你弟弟也爱喝这个。”
宣病下意识拒绝:“不用麻烦……对了,怎么没看见弟弟?”
不是说他有个弟弟叫詹文钰吗。
闻言夫妻二人都一僵,紧接着同时笑了,“他啊,闹脾气呢,别管他……宣儿,天色很晚了,要歇在詹家么?”
宣病犹豫了一下,抬眸,却见自己的父母都是一副征求他意见、想让他留下来的模样。
“……好。”
深夜里,宣病被领到了一间布置精致的房间,有小丫鬟进来点香炉的熏香,而他的母亲也来了。
宣病很不习惯和女人共处一室,哪怕这是他娘,他也会不自在。
但他娘明显没在意到这个,只是怔怔的看他。
“宣儿,你和小时候比,变了好多,”他娘抬手摸了摸宣病的脸,“好瘦,脸上怎么这么没有血色?是上修界有人欺负你么?”
上修界各派中,勾心斗角也不在少数,总有人自以为是的抱团欺负下修界来的人。
这种事,两界都是有所耳闻的。
“没有,”宣病克制住把她手拿下来的心,微微笑了,“只是近日病了,所以看起来不好。”
“这样啊……那和为娘说说,这些年来,你在上修界过得如何?可有吃什么苦?有没有交好朋友?”
她的语气又轻又温柔,宣病意识中的母亲就是如此的,以至于他忍不住眷恋,也放软了语气:“没有什么朋友,也没受什么大苦……都过去了,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对了,我听说,你拜入了天下第一人的门下?他那里是不是管得很严呀?经常束着你么?”
宣病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个也打听好了。
他想了想,“不算严格,我不是他唯一的弟子,而且师尊他已经成婚了,早就不怎么过问我们这些弟子的事了。”
“原来如此。”他娘又摸了摸他的脸,“你困了吧?快睡吧……娘亲给你哼个催眠曲……”
宣病想说自己还不困,可她的话音却好像有什么魔力,他很快便感觉眼皮子在打架,慢慢的睡了过去——
他睡过去的瞬间,女人脸上的温柔立刻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仿佛刚才都是装出来的温柔。
第34章前尘事(8)
刺痛。
再次醒来时,宣病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睡前母亲的安眠曲、柔软的床榻,都不见了。
手腕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穿透了,骨头里仿佛有东西在爬。
“换吧……换吧……”
男人魔怔的呢喃声响起,“仙骨……我要仙骨。”
宣病轻吐出一口浊气,抬眸,发现这是一处阴暗潮湿的屋子,像是暗室。
面前有一张长桌,长桌上躺了个和詹家家主面貌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桌边还有个在虔诚跪拜的男人——跪着的,是他爹。
而他被丢到了地上,双手、双脚,皆被捆仙锁给贯穿了。
白色的仙锁上,鲜血淋漓。
宣病动了动手,剧痛瞬间袭来,寻常人或许会质问这里是哪里、又或许会疯狂挣扎。
但他却只是缓缓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让他全身都更痛了。
他抬起手,看了眼捆仙锁,忽然笑了。
晶莹剔透的白色仙锁穿透了他苍白的手腕,血液染得仙锁都红了。
宣病笑得很奇怪,像个疯子,漂亮的脸颊上沾了自己的血,更衬得他诡异非凡。
像一尊精美的玉雕,却无活气。
“人呐……就是这样可笑的东西,”宣病喃喃着,“总是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明明看出不对劲,还是要来。”
睡前母亲一句句看似关切,实则在打听他在仙族境遇、问他是否有同行人……
他说自己病了,母亲也并未问他得了什么病、好没好。
他自欺欺人的以为,是母亲没有那么细心。
可仔细想想,怎么会被骗呢?明明见过宫观棋家那种正常的母爱啊……怎么还会被骗呢?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太想要一个家人吧。
可是他的软肋却变成了刺向他的尖刀呢。
“你怎么还能站起来?!”詹家主惊恐至极的转头,“不、不对,这捆仙锁怎么会捆不住你?!”
宣病看向他,浑身冒出了冰蓝色的法力光芒,一步步走向那惊恐的男人——
锁链在地上摩擦出了可怕的声音,暗室里幽微的烛火衬得他面容越发诡异。
“我当然是仙,我有这么高的修为怎么不算是仙呢?”宣病漫不经心的走过去,“只是,你这捆仙锁的把戏,我师尊早就用过了。”
詹家主无暇去顾及他这话里深藏的意思了,咬了咬牙,袖间银光一闪,拿着刀直接扑了过去——
刀子扎入皮肉的瞬间,宣病叹了一口气。
“就这点力气?还没妖怪咬得疼呢。”
詹家主一愣,下一秒却见宣病一脚踹开了他,拔下了脑后金色的簪子,然后用簪子挑起了锁链——
金簪穿起锁链,一点、一点的把它扯离了皮肉。
捆仙锁未曾使用时有道封印,避免伤到主人。
封印解开后,仙者就算轻轻碰到也会痛。
所以宣病才用金簪挑出仙锁,避免给手造成二次伤害。
散乱的长发垮了下来,金簪上沾了血,锁链从皮肉里脱离了。
可宣病受伤的地方却留下了血洞。
鲜血还在汩汩流下,但宣病却好像感觉不到疼,又笑了。
“你是在害怕你自己的孩子吗?”他望着詹家主满面的惊恐,笑得却如同恶魔,“爹。”
话音落,金簪倏然泛出光芒,将那捆仙锁斩断为了好几截,然后,操纵着仙锁,直接贯穿了詹家主的四肢——
噗嗤。
血肉被扎破的声音让宣病觉得愉悦。
詹家主发出了可怖的尖叫,他痛呼着,身体却被狠狠钉在了墙壁上,无法动弹。
宣病阴柔的笑了,但又想起什么,抬手拍了拍脸,喃喃自语:“不好,不能这样,师无治不喜欢这样。”
他又恢复了纯白无辜的模样,可脸上的血和纯白的样子一比,更可怕了。
“宣病!!!”詹家主咬牙切齿,“你是要弑父吗?!”
宣病一怔。
但他又想到了什么,眨眨眼,“你不会真是我爹吧?我以为你就是随便找几个人来剥仙骨给你儿子换呢!”
毕竟他在历练途中也见到过这种人。
詹家主似乎从他这态度中找寻到了父亲的尊严,自以为能拿捏,便道:“当然!我就是你爹——你们仙族不是有法术可以验……啊!”
不用他说,宣病已经抬指,一道法力光芒自指尖而出,取了詹家主的一滴血,又和自己的血混在了一起。
两滴融合的血液发出了白光。
……他们真的有血缘关系。
这居然真是他的亲爹。
宣病恍惚了一下,但又闭了闭眼,“……不过如此。”
原来他奢求的亲情,不过如此。
那弟弟呢?
宣病蹙眉,抬指一动,又将躺着的那年轻男人取出血来,和自己一融——
血液发出黑色光芒。
他和弟弟竟然没有血缘关系?
那这爹和弟弟呢?
宣病于是又把他们俩的都验了一遍——
詹家主和詹文钰,是父子。他和詹家主也是父子,可他和詹文钰却不是兄弟。
宣病有点迷茫了:“什么鬼?”
“你干什么?!”詹家主见他又要发疯,“别动我儿子!”
宣病本来不想发疯的,闻言立即抬手甩了他一巴掌,阴狠道:“他是你儿子?我就不是?我的仙骨就活该剥出来给他吗?!”
“你是妖怪!”詹家主却又尖叫起来,“妖的儿子!”
宣病又笑了起来,神色中带着一点疯癫:“哈哈哈哈——好,好……那我就让你儿子去死,你想要他是什么死法?碎尸万段烤了怎么样?!”
他的模样看起来是真的能干得出这种事的。
詹家主挣扎着发出恐怖的咆哮,“不!来人!来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暗室都动了动,宣病一怔,却见这詹家主的身上竟然冒出了一道道属于妖类的红光。
世有人、妖、魔、仙,还有传说中的神。
妖是半妖形态,大多愚笨,身上会有兽形,和人族寿命差不多,也会有不可避免的衰老。
它和魔一样,都是异类,在仙族和人族中被驱逐、屠杀,因此它们不得不披上伪装。
“……原来我是妖仙混血,”宣病抬手摸了摸额头,又笑了,喃喃着:“也不算白来呢……”
詹家主却已经挣脱了捆仙锁,奔上了他,狠狠的一拳揍了上去——
宣病身形一闪,躲开了,可随着詹家主的咆哮,暗室的墙被震碎了,露出了外边一片乌泱泱的人。
“城主……城主……”
黑色的夜幕之下,那些人看上去十分麻木,像是被人操纵,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宣病这一瞬脑海里忽然明白了之前的怪异之处来自哪里。
怪不得它们的话听起来那么奇怪。
怪不得他们每个人甚至小孩都认识詹家的管家。
怪不得这些人敢对仙族下手,不怕被人发现……
原来这就是一座妖城。
宣病啧了一声,早知道就该速战速决,非得发疯折磨人家干什么?
现在好了,它有外援了。
“唉……”宣病叹了一口气,仙力骤然盛起,“擒贼先擒王咯。”
妖大多愚笨,在某个地方,只认一个首领,或者认首领的妖丹。
所以,只要抓住詹家主就好了……
不……不对。
宣病心间一动,忽然想起刚才詹家主那暴怒的模样,身形一闪,不再和那家主对抗,而是——
他一把抓起了昏迷的詹文钰,脚尖一点,上了屋顶。
“宣儿!”
“宣病!!!放开他!”
詹家主和那妇人的声音一同响起了,扑向屋顶。
宣病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你们很在意自己的儿子?我好羡慕哦……可是,我没有的东西,他为什么要有呢?”
身后是高悬的明月,宣病在月下简直像泛着光的仙人。
可他做的事却不像仙。
话音落下的一瞬,他五指成爪,直接掏出了詹文钰的心脏——
心脏正中,是一颗血红色的妖丹。
他赌对了。
鲜血顺着他的手滑下,和他自己手腕上破洞流出的血混在了一起。
“好漂亮的丹,”宣病笑了笑,脸上带着一点稚子般的残忍:“正好我的仙剑上还差颗晶石……对了,好像也还差点血,不如就拿你祭剑好啦。”
他的仙剑瞬间出现,直接刺入了詹文钰的身体,泛起红光,将那人直接吸成了人干,轻飘飘的滑落下去。
这一切的发生只不过在瞬间,底下的詹家父母瞬间疯了,咆哮着就冲了上来。
“我的儿——!”
他的母亲哭喊着,接住那轻飘飘的孩子。
他的父亲扑到了宣病身边,显然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多么可笑。
宣病面色苍白,在月下却笑得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父亲。”他说,“请你上路吧。”
仙剑在这一瞬化出剑影,直接刺向了詹家主。
血雾飞散了满天。
宣病却笑了,他站在屋顶上,飘扬的发丝里渐渐生出了些许白发。
他看着白发,怔了怔,而后漫不经心的将长发重新用金簪挽起,居高临下的扫视过底下麻木呆滞的妖群,轻飘飘的命令道:
“从此以后,此城易主,我为城主,尔等听令,斩杀詹氏余孽。”
他拿起了那颗妖丹,号令群妖,撕咬着吃掉了詹家活着的人。
妖怪们放了火,吞没了一切痕迹。
梦里漫天的血雾,手腕上锥心刺骨的疼痛,亲生父亲的偏向和杀心让他直接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还在魔宫里。
体内体外全是师无治的雪莲气息,这让他的神魄迅速安定了下来。
第35章前尘事9
“……真是,好久没做噩梦了。”宣病喃喃着,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
当时好疼,但现在师无治亲过了。
以后阴雨天也不会疼了吧。
这个下意识的想法让宣病耳根一烫,有点羞赧,又想起来师无治用捆仙锁绑自己的时候。
他二十岁那年,是个不懂就问的年纪,在书上一接触到这种神奇的绳索,便跑去问师无治。
“师尊师尊,这仙锁可有解法呀?”
彼时正是月下,雪莲花海里置了一张桌子,师无治坐在桌边,借着月光看书。
月下的仙人望上去圣洁尊贵,雪莲花海里微风浮动,宣病不自觉的又被他吸引了。
直到手中的书被抽去,师无治扫了一眼内容,薄唇轻启:“有,下次见到案例,我会教你该怎么解。”
“案例?”宣病眨眨眼,觉得这个称呼很奇怪,但又想起什么,“师尊!你有捆仙锁吗?你可以捆我呀!把我当成案例,捆了再教我怎么解!”
师无治看上去顿了一下,紧接着手中便出现了一道白色的捆仙锁,朝他道:“过来。”
宣病小跑过去。
“跪下。”师无治抬眸,金色的眸子在月下显出一种奇异的漂亮,“跪在软垫上。”
他语气温柔,显然不想让宣病感到屈辱。
宣病也没觉得屈辱,嗖的一下就乖巧的跪了,毕竟平日里跪得也不少,凌霜派还很多都是跪坐。
师无治却站了起来,下一秒宣病只觉手上一凉,低头一看,捆仙锁已经将他捆住了。
这滋味不太好,宣病挣了下,捆仙锁却更紧了。
纯白的仙锁将他困在了这片雪莲花海里,将他宽大的衣袍收紧了,露出那柔软的少年身段。
窄腰、宽肩、长腿。
“这是还没有开封的锁,如果开封了,你碰到便会疼……下次若遇见开封的,不要用手直接去碰。”
师无治金色的瞳孔低垂,抬手摸了摸宣病的下巴,将其微微抬起——
宣病喉间紧了紧。
师无治的手却又掠过了他的锁骨——
“从中府穴,到瞳中穴,中脘穴,气海穴……”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手也一步步掠过那些地方。
宣病没学过穴位,被他的动作弄得耳朵一烫,闭了闭眼。
若他此刻没有闭眼,便能看见师无治金色眼瞳里的一抹欲望。
“慢慢用仙力滑动,便可逃脱捆仙锁的束缚,不过疼还是会疼的,以后尽量别去做坏事。为师不好捞你。”
宣病恍惚了一瞬。
疼确实是很疼的,他从那座妖城回到客栈时,那被贯穿的四个血洞已经没有流血了,但翻开的皮肉疼得要命。
他记得刚下山那会儿,也受过这种伤。
那会儿华宥志死皮赖脸的跟着他,但他不愿意和华宥志在一起办委托。
有一次他就悄悄的自己出去了。
他低估了那个妖兽的实力,手臂上被咬得稀巴烂。
半夜回来的时候,他一推开门,华宥志就站在门后,冷冷的看着他。
“……”
宣病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眉头一蹙,“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华宥志冷笑,“出去干什么了?”
宣病下意识就要回答,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纳闷的看着他:“关你什么事?我师尊管得都没你严……让开。”
华宥志身形一闪,将他抵在门边,掐住他的下颌:“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说了,我喜欢你,我就是要管着你。”
宣病也不是吃素的,尽管手臂上还有伤,但法力还在,抬掌便掀开了他。
华宥志的表情看上去怔了怔,紧接着便笑了,“你真是给我惊喜。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会是那单纯的、为情所困的样子呢。”
宣病觉得他说话好奇怪,仿佛下一秒要说,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过来,我看看伤。”
华宥志却又开口了,趁他走神,直接把他拽到了桌边。
那道伤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华宥志沉默了一下,掏出仙药,淋了上去。
宣病瞬间龇牙咧嘴,“疼疼疼!!”
“这么怕疼啊,”华宥志轻声说,“那你以后床上可有的受了。”
宣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华宥志却又问,“你喜欢大的男人,还是小的男人?”
宣病:“……”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他一时没有想出来哪里怪,犹豫了一下,“什么意思?年纪吗?”
华宥志又低声笑了,笑得很蛊惑,“你说是年纪就年纪吧……你喜欢年纪大的,还是小的?”
宣病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了师无治的面容,下意识跳开话题:“这不关你的事,回你自己的屋子去。”
“我不会回去的,不仅不回去,从此以后我还要和你在一张床上睡。”华宥志抬眸,乌黑的瞳孔深处泛出一点金色的光芒,一步步逼近他,像捕猎的兽王。
宣病咽了咽口水,往后一躲,“我才不要。你不是客栈的仆役吗?不打算回去了?”
他越退,华宥志越进。
“不回去了,我要追你。但有时候办急事,可能会突然消失,到时候你不必在意。”华宥志捉住他的手臂,抬起手,光芒一掠,“现在还疼吗?”
宣病一愣,低头一看,那里已经被包扎好了。
而除了开始的那一下,后续竟然没感觉疼。
……难道是因为刚才全把注意力放在华宥志身上了?
也不对,是药的问题吧?
“你这是什么药?”宣病抬眸问他,“效果真好。”
华宥志却没回答那个问题,而是道:“以后我不在,不许出这种危险的地方。”
宣病一怔,看着他的脸,莫名的又想起了师无治。
这语气……不不不,不可能的,师无治怎么可能会像刚才那样说话?
以前看见他受伤了最多也就扔瓶药给他,哪会这样?
“听到没有?”华宥志微微蹙眉,“发誓。”
宣病:“……不发,万一你有事不在,那我不得被雷劈吗。”
仙族的誓言受天道管束,没做到的话是真会被惩罚的。
“我随叫随到。”
宣病还是没有发誓。
他庆幸自己没有发誓,不然现在在魔宫里一想华宥志,那不得咔擦一道雷下来直接把这宫殿都劈塌吗……
塌了都好说,他主要怕师无治又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昨天情动时——
“我好,还是华宥志好?”
宣病:“……”我又没试过和他双修!我怎么知道!
他一时间忍不了这种恶趣味,一脚把师无治从床上踹下去了。
然后换来的自然是更猛烈的东西。
说起来,师无治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
疑惑的种子在这一刻倏然发芽,宣病爬了起来,将脑海里回忆的思绪拂去,点燃了蜡烛。
一支亮了,整个屋子里的都亮了。
看清的瞬间,宣病一愣。
屋子里不是空荡荡的了,反而布置了许多精美华贵的物件。
“这是什么时候布置的?我怎么没印象?”宣病喃喃。
师无治竟然还真的把他说的话放在了心上。
那师无治还在魔宫里吗?
宣病抬手,在空中绘了个繁复的蓝色咒文。
他这几天也没白干,每次师无治和他做,他就借着吻在他身上种一点法力的痕迹,以便于他追踪师无治。
男人嘛,在床上时,他随便留什么都只会觉得他是小打小闹。
尤其是师无治这种……自以为掌控全局的男人。
宣病眼神一暗,那个咒文嗖的一下飞跃出去,再回来时,变成了白光。
这代表方圆百里,没有师无治的痕迹。
宣病一顿,当即又画了个传音咒。
他要给妖怪传个信,帮他查查师无治入魔那几天的事。
师无治不可能无缘无故入魔。
传音咒外很快连通了,传出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主人。”
这妖怪是詹家那座城里,宣病通过妖丹控制的暂时管事人。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妖很好用,因为它们十分死心眼,只要掌管妖丹的人下一个命令,它们就会前赴后继的去完成命令。
而且,只要妖丹在手,就永远不会背叛。
妖怪们还有独特的传信方式,据说是能和成精的花草对话。
宣病懒得给这些妖怪取名字,直接问:“外面仙族可有出什么大事。”
那头窸窸窣窣一阵,大概片刻,妖怪开始按照查到的东西,照本宣科了:“有两件事。仙族悬赏一千万通缉宣病、师无治,还有师无治入魔,被凌霜派除名。”
竟然直接除名了吗?
宣病一顿,手指微微蜷缩,“他们俩的通缉罪名是什么?”
“师无治被妖魔夺舍,宣病帮助他潜逃——主人,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是和你有关系吗?”
妖怪并不知道他就是宣病。
宣病却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一句,“师无治被夺舍。”
“夺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