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齐峦不露情绪,“愣着做什么,堵了嘴拖出去。”
刘曲很快被两个壮汉拖走,厅内安静得近乎诡异。
江齐峦缓缓一笑,“诸位,今日议事先到此为止,”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一处,“霍侍郎,你随我来。”
一直立在?不起眼的角落,全城未发一语的霍耀风一愣,剑眉蹙起。
站在?他身侧的霍如?山用胳膊肘杵他,“快去。”
太守府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观赏过后?院的人才知道里面一步一景,净是些从外域移植而来的珍奇花木,栽种?花木的琉璃盆上还镶嵌各类宝石,每一株草木都是万金之数,极尽奢靡。
霍耀风落后?江齐峦一步,同他走至一处假山后?。
江齐峦双手负于身后?,在?一盆千年雪莲前站定?。
雪莲生长于苦寒高山之地,难以成?为后?宅景物,更?别说以盆栽的形式存活。
但江齐峦钟爱奇珍花植,竟然命人将雪莲移栽到用山上寒冰雕刻而成?的花盆里,每日命人从山上运载冰块下来,放到雪莲四周,以供其生存。
霍耀风不由自主拢了拢衣衫,受假山高的寒冰影响,身上有些发冷。
“不知太守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江齐峦仿佛才从对雪莲的痴迷中?回?神,他轻咳一声,拍了拍霍耀风的肩膀,“其实是想起一些琐事,想要问问你。”
“太守请讲。”霍耀风微微弯身。
“虽说你和你父亲刚来不久,舟车劳顿,我本让你们先修整两日,然而我这里正是用人之际,实在?不好放过如?侍郎这样罕见的人才。”江齐峦温声说。
“太守客气?,霍某不敢当。”霍耀风忙道。
“我是个直爽人,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说客套话。”江齐峦摆手。
他打量着躬身垂首的霍耀风,缓缓开口,“前些日子,我让你父亲回?忆户部?大小事务,诸如?国库是否充盈,有多少壮丁可以征招,能余处多少军费之类,不知如?何了。”
“是,父亲回?去后?日夜回?想撰写,已经?写出一份大概的书册,过了晌午便?要呈给太守查看。”霍耀风说。
江齐峦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何必整那么麻烦,莫要累着霍大人了,只说结果便?是。”
“在?下看了父亲所写,保守估计,大梁应有差不多三个月的银钱供给军队。”
“三个月?”江齐峦拧起眉头,“倾南境之力,便?是那些百姓的家底都耗光,也只能维系三个月。”
“这只是保守估计。”霍耀风解释,“在?下猜测,实际上应到不了三个月。”
“此次起事,最坏的结果也要割据南境,自立门户,好在?已经?拿下玄荼城,实在?不行,我等还可以反攻为守。”江齐峦说,“我要好好想想。”
霍耀风抿唇,没再说话。
“对了。”江齐峦忽地看向霍耀风,“前些日子探子来报,说皇帝近来在?找人。”
“找人?”
“是一个女人,为了找那个女人,虞策之恨不得将大梁一整个翻过来,为此还昏过去一次。”江齐峦语气?不屑。
霍耀风心头狂跳,“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还要问侍郎你呢,怎的反过来问我。”江齐峦笑道。
霍耀风呼吸一窒,声音都险些结巴起来,“您、怎的这样说。”
江齐峦伸手,摆弄着价比万金的雪莲,“侍郎从都城而来,不知有没有听说过虞策之为爱疯魔的传闻,我的探子还递来消息,说年前虞策之已经?为那女人添置了皇后?依仗,不顾群臣反对,直接拍板定?下了封后?的日子。”
霍耀风咬紧牙关?,眼神晦涩,僵硬地摇头回?答,“那时候我奉命绘制修路图稿,竟是不知道这些。”
江齐峦扭头看他,面露可惜,“不知道也无妨。”
“您和我说这些,不知是有什么吩咐。”霍耀风试探性询问。
“我在?京城耳目不少,得知那个令皇帝十分在?意的女人很可能奔着南境郡而来。”江齐峦也不瞒着。
“什么!”霍耀风露出震惊的表情,“怎么会,她疯了吗?”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有什么亲戚或者亲人在?南境,又或者有别的原因,但想来消息也不会有误。”江齐峦耸肩,神色愉悦,“如?果她真的来了南境,那也算是苍天助我。”
“我已经?命人暗中?守住各个城门,一有可疑人进?城,立刻来报。”江齐峦补充,“原本以为侍郎或许知道一些关?于那女人的事情,不成?想却是空欢喜一场。”
霍耀风一惊,连忙跪下,“太守恕罪,是在?下让您失望了,但在?下和父亲对您绝对是忠心耿耿。”
江齐峦居高临下看他半晌,笑眯眯将他扶起来,“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知道便?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不等霍耀风松口气?,江齐峦又道:“可惜了,当初你父子二人投奔南境,并未将那些朝廷拨下来的,用于修造直道的银钱带到南境。”
霍耀风心中?一惊,才站起的腿立时打弯,又重重地跪了下去,“太守恕罪,我等未曾想到虞策之早有预料,所谓用于修建直道的钱款竟然是一箱又一箱的石头,辜负太守的信任,是我的过失。”
江齐峦再次将他扶起来,“侍郎,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并未怪罪于你。”
“瞧瞧你,冷汗都出来了。”江齐峦装模作样擦去他鬓角的汗水,温声安抚,“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什么,你父子二人的忠心我也看得到,只是有件事不得不嘱咐于你。”
“什么?”霍耀风哑声问。
“我江某人素来爱才,霍侍郎年纪轻轻便?在?朝中?担任重职,又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保住霍家,在?我心中?,霍侍郎远胜于侍郎那个自大自负的父亲,我很是敬仰侍郎这样的人,如?今我命侍郎督造一切军需,侍郎可千万不要像刘曲那样,让我失望。”江齐峦说。
霍耀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露出惧意,再度跪下向江齐峦叩拜,“霍耀风定?不负太守所托。”
“一和你们聊天,你们便?拘束,不留你了,侍郎自便?。”江齐峦徐徐说。
“……是。”
目送霍耀风离去的背影,江齐峦表情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府中?管家从小道匆匆跑来,在?江齐峦耳边低语,“大人,城门那边有消息了。”
“昨日有个女人和三个男人一同进?城,那女人一看便?养尊处优,蒙着面纱,让她拿路引又拿不出来,只说是逃难来此,形迹实在?可疑。”
“哦?”江齐峦露出喜色,“现在?人在?何处。”
“我们的探子一直盯着他们,她和那三个男人形影不离,现在?四人都在?迟府附近的摊贩上吃饭,是否要拿人?”管家问。
“当然,如?果那个密探信中?的女人真的逃来南境,算算时日,正好该到了。”江齐峦眯起眼睛,“为免疏漏,本太守亲自去拿人。”
“谨遵您的吩咐。”
第097章第97章
因战事?将起,南境主城内人员稀少寥落,摊位上积聚尘土,桌子椅子东倒西歪散在各处,木板甚至横亘在街道中央。
酒肆茶楼闭门谢客,方圆十里只有一间茶馆还开着门,热气?腾腾的烟雾顺着草棚飘出。
江音等?人在草棚下落座,为掩人耳目,江音带着面纱,仅在入城的时候,草草让守卫们看了一眼。
“四位客官,你们要的茶水、点心都放在这里了,请慢用。”小?二?很快把?几个瓷碗放在桌子上。
四人之所以从客栈离开,特意选在这处茶馆用午膳,就是为了探听?消息。
然?而——
游左慢吞吞扫视三人,楼涯沉默寡言,霍铎因为家里的事?情迟迟无法走出来,始终低垂着头,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至于江音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做派,她正用两?根手指捻起缺了小?口的茶杯,满眼嫌弃。
游左生怕她说点什么,惹怒小?厮,只能苦哈哈揽下刺探敌情的活计,率先开口:“多谢小?二?哥,这方圆百里少有能歇脚的地方,多亏你们这家茶馆还开着,解我们燃眉之急,这一路走来,都快渴死了。”
“不是我说,这年头,别把?死不死挂在嘴边。”小?二?拧了拧眉头,叹息,“我们家茶馆能开着,也是得益于开在迟守将府宅旁边,少了些纷扰,没有宵小?盗贼,不过以后也不成了。”
游左茫然?:“为什么不能把?生死挂在嘴边。”
楼涯拧眉,见游左不过两?句话就被小?二?带偏,没抓到重点,便侧头看向小?二?,“为什么以后就不成了?”
小?二?的注意力落在楼涯身上,“那事?发生了没多久,难怪几位客官不知道。”
店小?二?没有卖关子,他先是神秘兮兮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茶馆里只有他和四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店小?二?道:“当初老板盘地段的时候,特意选在贵人们的住宅旁,图一个安稳,本?以为只要南境和朝廷一直僵持着,就算在战乱中这处茶馆也能安枕无忧,谁想到,就在今日,那些守将们去?太守府议事?,一向与太守不睦的刘曲将军竟是,哎,客官还要吃饭,不提也罢。”
“那个什么曲将军怎么了,你快说啊,说一半算什么。”游左嚼着糕点,不满地催促。
店小?二?看他一眼,见他执意要听?,便道:“还能怎么,竖着出去?横着出来呗,头就在北市被砍下来,以通敌之名,悬挂在城墙上。”
游左喝了口茶水,面无表情咽下糕点,恍惚间又回到了做死士时刀口舔血,见惯生死的日子。
游左缩了缩肩膀,忽地有些想念免他继续做不见光死士的舒白。
也不知道舒白有没有跑出来,怎么到现在都杳无音讯。
要是舒白没有成功跑出来,被皇帝那个阴郁暴君抓住了,凭他一个人好像没办法把?她救出来,也不知道江音会不会帮忙。
游左忽地猛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愁绪晃走。
他怎么会想到要指望江音,天知道江音有多难伺候,不奴役他就不错了,他怎么会反过来想求她帮忙。
要知道刚离开京城那几天,路上歇脚的时候,江音都会用一种杂种也配和她同桌吃饭的眼神扫视他们几个。
游左木着脸又猛灌一口热茶。
店小?二?只以为他被吓到,耸耸肩,“这可不是我要说的,是客官你非要问的。”
始终沉默的霍铎忽地出声:“江齐峦经常杀自己的部下吗?”
他问得太直白,惹得店小?二?变了脸色,“客官你可不能乱讲,太守的名讳不可直呼。”
江音忍不住冷笑一声,“真当江齐峦是天子吗,这么大排面。”
店小?二?面色一白,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四个人不是普通歇脚的百姓,后退一步想要离他们远一点。
霍铎扭头直勾勾看向他,“你去?哪里。”
店小?二?浑身一抖,结结巴巴地回答,“后厨还、还有事?要做。”
“你还没回答我说的话。”
“太守恩威并施,几乎不对自己的部下动手,被斩首的刘曲将军曾是前任太守卫老将军麾下将军,卫将军一派基本?都和太守不睦。”
店小?二?小?声说完,见四人沉默,连忙一溜烟跑走了。
确认店小?二?一去?不返,江音双手环胸,冷哼一声,“江齐峦表面沽名钓誉,实际手段狠毒,南境的百姓虽不愿看见战事?四起,却?也不敢有半句微词,要是让他平复了南境内部势力,再和异疆族联合起来,保不准真能和虞策之叫板。”
楼涯没说话,十分熟练地替她倒了一杯冷热正好的茶,轻轻放到她面前。
游左托着腮,“我们已经到了南境,也修整了一晚上,下一步要做什么。”
“本?太后如何?知道。”江音翻了个白眼,“舒白从未向哀家提及抵达南境后的计划。”
游左撇嘴,“那我们就干耗着?”
霍铎沉默半晌,道:“太后临朝称制数载,心中应当已经有了对策。”
“倒不是榆木脑袋。”江音挑眉,“南境众人皆心怀鬼胎,他们打着哀家的名义,要为哀家复仇,但大多数人从哀家失势开始,就已经和哀家划清界限,以江齐峦为首的一众守将甚至备了杀手,想抢在虞策之前面置哀家于死地。”
“唯有沈家不同。”
“沈家?”游左眨眼,露出求知的表情。
“只要沈家老太爷还在一日,南境沈氏就将是哀家坚定的拥护者。”江音说。
霍铎道:“沈氏在南境颇有威望,若沈氏可以倒戈……”
“沈氏只有威望,但所持兵力不足南境十分之一,关键还是要舒白手里那枚兵符。”江音慢条斯理。
谈话间,店小?二?去?而复返,又端了一壶茶走过来,“四位客官,我们掌柜听?说四位远道而来,特意赠予一壶南境特产的香茶,请四位品鉴。”
他说着,依次为四人斟茶,轮到江音时,忽地失去?了斟茶的力道,茶水溢出倾斜,浇在江音身上。
江音猛地站起身,眉头紧皱,还未说什么,楼涯已经先一步站到她身侧,脱下外衫罩在她身上。
“哎呦!不好意思,客官不好意思,我昨晚睡得时辰不够,跑神了,客官对不住。”店小?二?忙不迭道歉。
“小?心些。”楼涯拧眉看了店小?二?一眼,用衣袖小?心擦拭江音衣服上的水。
江音脸色不好看,从前若是服侍她的宫人做了这等?错事?,拖下去?仗责都是轻的,赶上她心情不虞的时候,都是直接打死了事?。但她已经不是执掌大权的太后,犯错的人也不是经过训练的宫人,只是个在战事?中求存的普通人。
她生生咽下怒气?,兀自心疼被茶水浸染的衣裙,赶路不易,这是她少有的一件还算喜欢的罗裙。
江音正要息事?宁人,店小?二?忽地说:“虽然?快开春了,南境比起别的地方也不算冷,但穿着湿衣服总是不舒服,不若去?二?楼的雅间换身干净的,我们茶馆正好有备用的。”
店小?二?的举动有些古怪,多年执政,躲过无数暗杀的敏锐直觉令江音心中升起狐疑。
她微微拧眉,还没说话,楼涯先一步抄起桌上盛满清茶的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试探性?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确认无毒无药之后,对江音点了点头。
江音思索一瞬,淡声说:“也好,阿涯,你陪我一同去?。”
凡是对江音有所了解的朝臣守将,皆耳闻过楼涯的名字,为免横生枝节,江音没有直呼楼涯的姓名。
楼涯听?到江音的称呼,耳尖顿时红了,抿了抿唇,亦步亦趋跟上江音的脚步。
四人为了收集情报,原本?在茶馆外的草棚下落座,江音和楼涯步入建筑内部,从木制楼梯登上二?楼。
店小?二?引着两?人抵达雅间门口,江音正要推门,立时被店小?二?制止,“二?位客官,男女授受不亲,只可这位夫人独自进入。”
楼涯面色一沉,“不行。”
茶馆中没有别的客人,除一楼两?个打杂的之外,二?楼更是只有他们三人。
店小?二?露出一个莫测的笑,“里面有人在等?这位夫人,你在外守着,有什么事?情进去?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担心。”
楼涯的手掌摸上腰间佩剑,脸上染上凛冽的杀意。
“阿涯。”江音抚上楼涯的手,轻轻加重力道,令他出鞘些许的剑刃回归原位。
江音若有所感般望了一眼紧闭的雅间屋门,沉声吩咐,“在外面等?我。”
“但……”
“这是命令。”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令楼涯面色黯然?,沉默地站在了一边,只一双眼睛还紧紧凝视着江音的身影。
待江音进入雅间后,店小?二?站在了楼涯身侧,既防止楼涯闯入,又能随时听?候屋内之人的吩咐。
江音表情谨慎,缓缓步入光线阴暗的雅间。
房间内桌椅床榻设施齐全,屋内还有屏风和花草盆栽装点,不像是寻常用来待客的地方,更像是一处居所。
窗户紧闭,屋内又没有任何?蜡烛灯火照明,导致视线受阻。
江音心脏跳动快了一些,她知道自己冒然?听?从店小?二?的引路,离开楼涯独自进入不熟悉的房间,是个很冒险的行为。
她只是在赌,赌如果是江齐峦盯上了他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她还在赌一门之隔,楼涯轻而易举就能破门而入,只要对她忠心耿耿的狗还活着一日,就不会让她有什么危险。
黑暗容易滋生恐惧的情绪,加上雅间里静得可怕,江音有些后悔和心烦。
她快步走到窗边,窗户纸糊了好几层,所以屋子里的视线才那么差,伸出手正要推开窗户,让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射进来。
忽然?,肩膀冷不丁被人轻轻一拍,江音悚然?一惊,下意识要喊人,便被身后那人捂住了嘴。
“别叫。”那人警告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音顿时被安抚,她转过身,捂着胸口道:“是你,吓死我了,有必要搞这一出吗?”
舒白松开她,后退一步,眉梢扬起,慢条斯理道:“太后娘娘胆量惊人,我还以为你会态度强硬,要求楼涯跟着进来呢。”
江音嗤笑一声,“你是真心实意地夸赞,还是讽刺。”
舒白轻轻牵了下唇角,“都有。”
江音面色阴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你既然?抵达南境城的,为什么不立刻来找我们。”江音说。
“没比你们早多久,走小?路快马加鞭,前日到的。”舒白走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些许缝隙,向楼下看了一眼。
“陆逢年和萧挽呢,他们怎么不在你身边。”江音又问。
“分散行动,便于掩人耳目。”舒白耸肩。
她转过身,摘下江音脸上的面纱,顺势戴在自己的脸上。
江音从舒白的举动中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眯起眼睛,“你以这种方式接头,是有什么变故。”
“嗯。”舒白没有否认,从虚言的窗户向楼下瞥了一眼,“从我这里能看见不远处遍布盯梢的探子,恐怕是江齐峦的人。”
“江齐峦?!”江音表情冷沉下来,“好端端的,他的人为什么会盯上我们,莫非是我的身份暴露了。”
舒白凝眉思索片刻,摇头,“江齐峦目前为止,未动霍氏父子,如果他是奔着太后而来,那便是知道太后亡故的消息是假,断不会放过向他传递错误消息的霍耀风。”
“那会是因为什么?”江音不解。
“听?闻虞策之大病一场,导致他身边疏于防范,消息走漏,恐怕让江齐峦知道了我奔着南境而来,这事?也是我那边出了疏漏,没有让死士及时送信,提醒你换男装进城。”顿了下,舒白道,“不过,他盯上你们的原因有很多种,现在我也无法下定论?。”
江音想到什么,面色微白:“江齐峦是见过我的,如果他认出我……”
舒白忍不住笑了下,故意逗她:“原来太后知道自己这张脸不能见人。”
江音横眉,用涂着蔻丹的手揪了揪她的脸颊,不满地说:“你敢打趣哀家?!”
舒白挣脱她的手,翻了个白眼,“岂敢,我这不是来救驾了吗。”
她说着,卸下江音头上的钗环,比对着位置插入自己的发间。
“你想要代替我下去??”江音瞬间明白过来,拧眉,“不行,这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外面一阵吵嚷,江音隔着窗户看过去?,却?见是太守府的府兵包围了游左和霍铎。
江音扭头看她,“是哀家暴露了行踪,这是哀家的事?情,不需要你代替我。”
她说着,伸手要去?揪舒白脸上的面纱,“还给?哀家。”
舒白牢牢攥住她的手腕,见她要挣扎,当即反剪她的双手。
“你做什么!放肆!”江音怒。
舒白站在她背后,和她贴得极近。
她笑了声,始终不紧不慢道:“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我既然?引太后来见我,自然?主意已定,太后是我手中至关重要的一张牌,现在还不是亮牌的时候,太后急什么。”
“你敢拿哀家当棋子?!”江音愠怒质问。
舒白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去?捂她的嘴,“小?点声。”
“南境的消息我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一团散沙,按照计划,我原本?也要混入太守府,情况虽然?出现偏差,但也大差不差,你老实在这里待着,这处茶馆的掌柜与舒家有旧,还算可信,萧挽很快会来接你。”
江音冷笑,“哀家凭什么听?你的,这里是南境,天高皇帝远,我想去?哪里你又如何?看得住——”
尾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舒白收回打在她脖颈处的手,将晕倒的江音扔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回答,“这样不就看住了?”
雅间外,楼涯久等?江音不到,楼下又响起打斗声。
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正要破门而入带江音离开。
刚拍晕店小?二?,雅间的门却?主动打开了。
舒白穿着江音的外衫,蒙着面纱,简单的堕马髻上簪着江音喜爱的红玉髓银钗。
楼涯一眼便认出眼前的人不是江音,拧紧眉头,正要开口。
“没有时间解释了,跟我走。”舒白挡住他向屋内看去?的视线。
“主子呢?”楼涯执拗地问。
“她现在自然?好生生在屋子里,不过一会儿就不一定了,你应该知道,她那张脸不能让南境的守将尤其是江齐峦认出来吧。”舒白眯起眼,缓缓说。
楼涯咬了咬牙,隐约明白舒白的打算,“我要怎么做。”
“掩饰好你的身份,别让人认出你是楼大统领,仅此而已。”舒白边说边向楼下走。
推开虚掩着的茶馆大门,草棚外,游左和霍铎已经府兵压着跪在地上。
游左脸已经被打花了,嘴角明显青了一块,反倒是霍铎‘清清白白’,连衣衫都是整洁的。
霍铎眉眼阴郁,因为连日的奔波,身形更加瘦弱,游左和府兵打斗的时候,他远远站在一旁,从头至尾就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游左败落后,那些府兵将游左五花大绑,面对霍铎时便有些疏忽,只是草草绑起来,粗略地搜了下身,连靴子也没让脱,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死士暗卫更擅长旁门左道,藏匿暗处,真枪真刀正面打起来却?有些吃亏,游左看了一眼武力明显在自己之上,却?从不展示出来的霍铎,心情郁郁。
箭射出头鸟,古人诚不欺我。他不会因此被第一个斩首吧。
倏地,府兵让开一条道路,江齐峦身着白色锦袍,面色平和温雅,缓缓走了过来。
江齐峦扫视两?人,“你们说的人呢?”
身侧探子佝偻着腰身,谄媚地回答,“那女人方才不知为何?进楼里去?了,是否让府兵直接进去?拿人?”
江齐峦正要说话,茶馆大门发出‘嘎吱’一声,被人推开。
舒白提着裙摆,和楼涯从台阶上走下来,双眼中是伪装出来的疑惑和警觉,“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抓他们。”
探子不疑有他,忙道:“就是这个女人。”
江齐峦眯起眼睛,打量舒白半晌,摆手示意身旁诸人不要轻举妄动,露出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如今南境正值多事?之秋,姑娘为何?冒然?前来?”
“自是为了寻亲。”舒白扫视虎视眈眈的府兵,镇定回答。
“寻亲?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或许本?太守可以帮助一二?。”江齐峦说。
舒白步下阶梯,犹豫着问,“太守?可是南境太守?”
江齐峦缓缓一笑,“姑娘,南境郡只有江某一位太守。”
舒白眼前一亮,加快步伐小?步跑至江齐峦身前,“你真的是江太守?”
“自然?,姑娘现在可以说自己的姓名了吧。”江齐峦淡声说。
“叔叔!”舒白猛地拉住他的衣袖,语气?惊喜,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千里寻亲,就是为了投奔你,我是你的远方侄女小?白呀!”
“什么?”江齐峦眉头缓缓皱起,脑袋一懵。
面纱下,舒白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四日前,紫辰殿,夜色如水。
兵部尚书得了皇帝急召,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更换,单衣外裹着厚氅,匆匆进入殿内。
刚进入殿内,便闻到一股血腥味,还没有细看血腥味来源于何?处,两?名暗卫便拖着一具尸体离开。
兵部尚书没忍住好奇心,伸着脖子看了一眼。
好家伙,肠子都流出来了。
兵部尚书没敢多看,低垂着头向着殿内走。
殿中空荡荡的,帝王身披黑衣,墨发披散,卧在窗边的软榻上。
他身边除了戚辨、宋祁等?人,还有几个大臣。
听?闻帝王前几日发了高热,昏睡一夜,整个御医院急得团团转,一些性?子急胆子小?的朝臣甚至以为帝王大限将至,乱了阵脚。
多事?之秋,朝中又进行了一次大换血,高官一夕倾倒,本?就式微的世?家又一次被清算,朝中尽是低沉冷郁的氛围。
兵部尚书眼尖地发现失踪多日翰林苑学士安锦就立在帝王旁边,衣着还算体面,只是宽大袖袍挡不住沉重的镣铐。
兵部尚书屏气?凝神,规规矩矩向帝王叩拜,得到帝王的应允后才敢起身。
虞策之病容憔悴,神色恹恹,低头望着手中出现裂纹的平安扣,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陛下急召臣,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兵部尚书谨慎地询问。
借着月色,他眼角余光看见虞策之袍角沾染的污血,湿哒哒的,染红了身下的软榻,他心中又是一凛。
方才那个被拖下去?的尸体,莫不是帝王亲手处置的。
“朕让你准备的战时所用兵甲器械都准备好了吗?”虞策之淡声问。
“是,臣已经清点出来,并且写了册子,正要明日早朝呈给?陛下。”兵部尚书想了想,补充,“几位被指派去?秋郡的将军也准备妥当,最快明日就可以启程。”
“近来京中不太平,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见朕病了,便一个个冒了出来,朕刚杀了一个为江齐峦做事?的密探,然?而诸如此类的臭老鼠,还有很多。”虞策之缓缓道。
兵部尚书压低头颅,“陛下英明,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虞策之打量他片刻,微微直起身体,不急不缓地说:“奔赴秋郡的将士名单需要改。”
“请陛下明示。”
“皇城尽是宵小?只辈,阮老将军年事?已高,实在不必奔波劳累,便留在城里,和禁军统领韩朗一起料理京城防务,随行大臣的名单朕也改了,戚辨,给?他看看。”
戚辨将写了字的小?册子双手递给?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得了虞策之的默许,摊开册子,双目猛地睁大,愕然?抬头,颤声道:“陛下,这名单还需斟酌……”
虞策之一口饮下药童递上的汤药,褐色的汤汁顺着唇角落在衣摆处,和湿热的血混在一起。
“这是朕的旨意,不是与你商榷。”
第098章第98章
江齐峦最终认下了?舒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远房侄女。
大?庭广众之下,他一时被舒白牵着鼻子?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好以细作?之名将?舒白关起来。
对他而言,认下舒白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女”,仍然能名正言顺将?人带走。
江齐峦像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辈,一路‘护送’舒白抵达太守府。
游左三人被江齐峦的府兵死?死?看管着,脱不开身。
太守府的管家立在朱门?前?,见?江齐峦和蒙着面的女人并肩回来,不由心中疑惑。
管家快步走至江齐峦面前?,“大?人,这位是?”
“这是我远房表妹的女儿,一个人孤苦,特地来投靠我。”江齐峦淡声说。
管家虽有疑惑,但顺从地称呼道:“奴才见?过表小姐。”
“太守府有许多空置的院子?,不如安置在牡丹阁。”管家试探道。
牡丹阁富丽堂皇,坐落在后院西南角,离外院有很长?一段距离,离着后门?却很近。
江齐峦笑容微敛,显然对管家的提议不满意,“我与侄女一见?如故,牡丹阁太远,你去收拾收拾兰苑,离着我近些,守卫也?多。”
管家心领神会,了?然地瞥了?舒白一眼。
江齐峦转身,轻轻拍了?拍舒白的肩膀,温声说:“眼下南境郡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局面一乱,宵小也?跟着多了?起来,住在我的院子?旁边,虽是在外院,但你也?安全些。”
舒白似乎对江齐峦无声的逼压若无所觉,含笑道:“一见?叔叔便觉亲切,原来叔叔也?是这么想的,不费我不远万里,从京城投奔叔叔的苦心。”
她话锋忽地一转,看向身后车帘紧闭的马车,“只是我的仆从都?伴我长?大?,和我住惯了?,我们?住在一间院子?便好。”
“这怎么成,男女授受不亲,那些粗使?下人怎配和太守府的小主子?同住,何况我观他们?三个五大?三粗,桀骜不驯,叔叔给你挑更好的。”江齐峦道。
“叔叔。”舒白语气沉了?些,定定道,“我不远万里投奔叔叔,叔叔便连我的下人也?不留?”
江齐峦也?逐渐沉了?面容,“眼下时期特殊,入府之人皆要经过严格查验,你虽与我有亲戚之情,但你带来的这些人我却不知来历,侄女也?该体谅一下。”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我费尽心思逃出来,原来叔叔和皇帝一般,强势的控制欲令人作?呕。”舒白缓缓道。
江齐峦却顾不上舒白讥讽的话语,眯起眼睛,终于忍不住问道:“听闻虞策之对一女子?痴迷,情根深种,即便满朝文武反对,也?要立那女人为后,而那女子?却在十日前?失踪了?,莫非就是你。”
舒白双手环胸,“虞策之独断狠毒,强囚我在宫中,我不愿受其羞辱,费了?许多周折,买通宫里的太监好不容易逃出来,听说南境太守起事,想起年幼时母亲有提过太守江齐峦是我的远方表叔,原本以为能得到叔叔庇护,不想你和虞策之竟是同类人。”
“原来真是贤侄,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好,才见?面便惹你伤心。”江齐峦听舒白这样说,当即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不是想留仆人侍候,这样,管家去后边马车,从那三人里面挑一个先给贤侄用着。”
“是。”管家应声。
“贤侄,你且放心,到了?叔叔这里,定不会再叫你受委屈。”江齐峦款款道,眼角露出些许笑纹,“只是眼下实在是困难,先给你一个仆从伺候着,另外两个,等叔叔的人排查完毕,确认他们?没有问题,便给你送过去,眼下刺客颇多,叔叔也?是为你我安全着想。”
舒白抬眼看他半晌,知道肯放一个人给她已经是江齐峦的极限,于是也?见?好就收。
“那便多谢叔叔。”
不出所料,管家很快将?霍铎带了?过来,霍铎面色苍白阴郁,始终一言不发。
舒白看了?他一眼,笑道:“其余人还希望叔叔帮我好好照看,都?是我的家仆,我也?会不定时去看望他们?的。”
“自然,你放心便是。”江齐峦淡声说。
舒白和霍铎很快在小厮的带领下向府宅内走去。
江齐峦目送两人身影,直到在拐角消失不见?,他的表情忽地阴沉下来。
管家凑到他身边,请示:“那两个男人要如何处置,是否审问。”
“先关起来,南境内部还没有稳定下来,不急着动他们。”江齐峦道。
“那女人真是从皇帝身边来的?看上去不像省油的灯。”管家拧眉。
“能让虞策之头痛的,怎么可能会是泛泛之辈,不过你也?别担心,左不过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怕是被虞策之逼得无处可去了?,才打着亲戚的幌子?投靠我。”顿了?下,江齐峦面色阴狠,“她若是能乖乖为我所用,养着便也?无妨,如若不能听话,我便会让她知道什么是走投无路。”
“太守英明,只是她为什么会想要投靠太守,难不成真是您的表侄女?亦或者有什么阴谋。”管家不解。
“她说她娘亲是程辞然,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从前?的确是有个程姓表妹,早些年被人牙子?拐走,不过血缘关系甚远,就算是也?是强攀的亲戚罢了?。”江齐峦冷笑一声,不以为然,“方才当着众将?士的面,她说得煞有其事,如果不先将?她认下,而是把她押走,难免下不来台,一个丫头片子?,真敢和我玩手段,我有一百种让她后悔的方法。”
“奴才明白了?,会派人看着她的。”
“对了?,无论她是不是探子?书信中提及的那个女人,都?给虞策之写一封信过去,他能因?此乱了?阵脚最好,乱不了?我们?也?不吃亏。”
“是。”
管家随着江齐峦进入府宅,穿过垂花门?,“后日是您四十岁寿辰,我派人去问过,卫老将?军后日早上抵达。”
“哦?”江齐峦一笑,“他带了?多少人马?”
“一千轻骑兵。”
江齐峦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无妨,擒贼先擒王,先拿下卫羽,取得那半枚兵符,南境便尽在掌握。”
另一边,舒白和霍铎进入兰苑的屋子?,关闭屋门?,确定没人偷听后,舒白道:“死?士递来消息,江齐峦后日大?宴宾客,南境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包括手握另外半枚兵符的卫羽。”
霍铎眼睛中有了?一些亮光,“霍如山也?会去吗?”
舒白:“……他和我们?的计划没有关系,不要节外生?枝。”
“我会亲手杀了?他,用他的头祭奠我母亲的亡魂。”霍铎兀自道。
舒白冲他翻了?个白眼,“事成之后随便你怎么做,但后天?至关重要,你要按照我的安排走。”
霍铎执拗地开口:“我一刻都?忍不了?。”
‘啪’地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舒白面无表情看他,“清醒了?吗?”
霍铎侧过头去,捂着脸,透过指缝能看见?他泛红的面颊。
他抿了?抿唇,哑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会忍住的,不会扰乱你的计划。”
“后日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你要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能离开,只有我赢了?,你才有砍下霍如山首级的机会,明白吗?”舒白冷声说。
“我明白。”霍铎神色郑重一些,“我会护住你。”
接下来两日,兰苑大?门?虽只是虚掩的,看似江齐峦没有限制舒白的行动,然而每当舒白踏出院门?,身后就会有数十名侍从坠在舒白身后,美?其名曰侍奉表小姐。
舒白没有表现?出不满,只要出门?便是要见?江齐峦,要同江齐峦叙叔侄之情。
江齐峦敷衍的同时,也?在暗自观察舒白的性格为人,见?舒白眼高于顶,总将?虞策之非她不可一事挂在嘴边,他便以为舒白虚有其表,目中无人,并不值得他高看亦或者谨慎对待。
饶是如此,真到江齐峦生?辰宴这日,江齐峦还是不动声色令府中下人紧锁兰苑院门?,不准舒白和任何人接触。
江齐峦本就是南境无冕之王,如今他将?南境上下绑在了?一条船上,无论是盘踞南境多年的几个大?家族,还是江齐峦的部下守将?,即便对他心存不满,也?不敢浮于表面,步刘曲后尘。
是以,宾客们?早早就到了?,有些甚至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备了?厚礼贺寿。
江齐峦穿着一身绯色深衣外套薄纱,谁也?没见?,立在廊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管家走过来,江齐峦紧绷的面色才显了?几分松快,“如何?”
“已经将?卫将?军单独请到偏房,大?人随时可以相见?。”管家忍不住露出笑容,“大?人放心,既然进了?府,一切便都?由我们?说了?算,大?事将?成,指日可待了?。”
江齐峦眼角笑纹深了?些,却沉沉说:“别说那些,小心行事,我要你备的东西呢?”
管家立刻将?手中的托盘递过去,“这是茶点,顾及卫将?军年迈不能饮酒,特意备下的。”
江齐峦看了?眼杯中浑浊的茶水,满意地点了?下头,“不错,你在门?外候着,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明白。”
江齐峦负手走到偏房屋外,手指屈起,沉而有力地敲了?三下房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侍女,她柳眉蹙起,说:“江太守,卫将?军舟车劳顿,待到筵席开始时,自会前?去落座。”
江齐峦知道卫羽就在屋子?里听着,于是抬手作?揖,“卫将?军是长?辈,晚生?与您多年不见?,特地前?来问候。”
屋内无人应答。
江齐峦又道:“五年前?家母病逝前?,在病榻缠绵,念叨最多的名字便是卫将?军,家母与将?军自幼相识,友谊深厚,留了?话让我带给将?军,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将?军固守在南面边境,我也?被公务缠身,家母那些话竟然始终没有送到将?军耳中。”
侍女微微拧眉,“太守,我家将?军真的累了?,在休息。”
江齐峦面带笑容,“将?军当真不愿见?晚生?吗?”
屋内忽然传来一道略显年迈的声音,“让他进来。”
侍女不得不让开门?。
江齐峦踏过门?槛,环视四周,房间中除了?方才的侍女,没有旁的人,只有几个大?箱子?横七竖八摆在地上,其中一个打开,里面摆放着一些布料细软,显然卫羽进入偏房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收拾。
江齐峦的视线最终落在宽椅上,身着戎装,鬓发花白的老人身上。
卫羽拄着拐杖,精神堪称抖擞,望向江齐峦的眼神十分不善,“你说你母亲有话带给我,是什么?”
江齐峦凝视卫羽苍老的面容,缓缓道:“母亲说,当年许多事情迫不得已,但她仍然视您如兄长?。”
“时隔多年,没想到她还能想起老夫。”卫羽看向窗外,没再说什么。
“母亲和卫将?军相识多年,母亲已逝,将?军也?该看开了?。”江齐峦说。
“我早就不计较了?。”卫羽面无表情看向他,“话已带到,你可以走了?,今日是你的诞辰,宾客们?还等着你吧。”
江齐峦笑了?下,圆滑地说:“晚生?与舅舅许久不见?,有很多话想同舅舅说。”
“我与你母亲虽结为兄妹,但早就因?她执意庇护你父亲而恩断义绝,这声舅舅实在当不得。”卫羽没留什么情面。
江齐峦眸色沉了?沉,“上一辈的恩怨,您何必斤斤计较。”
“老夫真和你计较,今日便不会来,你起事的那天?,也?不会让刘曲迟陇他们?听从你的命令。”
“我既是南境太守,起事又只为收敛江音尸骨,替江太后讨一个公道,一呼百应,就算是您手下亲信,也?必须遵从我的命令。”江齐峦冷声说。
“你小子?,才一个月便狂了?起来。”卫羽嗤笑,“没有兵符,只凭你手下将?士,加起来不足十万,凭什么和大?梁叫板。”
“谁说我没有兵符,卫将?军来此,难道只为了?给我贺寿吗?”江齐峦说。
“怎么,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江音的手下拼死?把那枚兵符送到你手上了??”卫羽眼神探究。
“自然,万事俱备,只差将?军手里那枚,合二为一便可逆转乾坤。”江齐峦说。
卫羽定定看他半晌,双目闭合,“不急,当着众人的面再查验才算公正。”
江齐峦眯起眼睛,“你不想先辨辨我那枚是真是假?”
“早晚会知——你做什么!”卫羽厉声道。
江齐峦扑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面色阴狠,全然撕去了?儒雅温和的伪装,“兵符在你身上对不对,交出来。”
“你疯了??!”卫羽愕然。
“我没疯,你若识时务,将?兵符交出来,安享晚年,或者,我也?可以先杀了?你,搜找兵符,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做一块大?差不差的出来,谁会知道我手里的是假的。”江齐峦冰冷注视他,狼子?野心尽显。
“竖子?!从头至尾,你根本不是要为江音平反,为了?夺权,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知不知道你害死?我们?了?!”卫羽怒斥。
守在门?口的侍女见?两人忽然纠缠在一起,随手搬起一个花瓶,便要冲上来救卫羽。
“管家!”
江齐峦话音落下,管家已经带着数名刀斧手冲了?进来。
千钧一发之际,卫羽爆发近乎所有的力量,猛地挣脱了?江齐峦的控制。
他迅速拿过一旁的拐杖,以拐杖为武器自卫。
江齐峦厉声说:“不臣服,你只有死?路一条,你那一千精锐都?在太守府外面,守在院子?外面的侍从也?被我扣下,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夫便杀一条出路。”卫羽冷声说。
侍女护在卫羽身前?,拔出腰间软剑,伸手利落,显然是会武艺的,“外面都?是宾客,我护将?军冲出这处院子?,宾客自然会知晓江齐峦是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
江齐峦脸色扭曲,“把他们?拿下,就地处决。”
管家惊了?一下,“如果卫羽的尸体上有伤,我们?不好交代。”
“就说是刺客所为。”江齐峦斩钉截铁。
管家点点头,向身后数名刀斧手使?了?个手势。
刀斧手一拥而上,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那侍女耐力极好,一路护着卫羽,竟真带他到了?偏房外的院子?里。
然而人力有所不及,她脸上已然露出勉强之色。
江齐峦站在后面,咬牙强调:“绝不可让他离开院子?。”
砰地一声,侍女手中软剑应声而断,侍女后退数步,站立不稳,被卫羽扶住,卫羽咬牙,“江齐峦,你杀了?我又如何,这么多刀斧手参与,早晚会有人把此事传出去,你不怕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吗!”
“在场皆我心腹,无人会说出去,愣着干嘛,他们?已经力竭,上啊!”江齐峦扭曲道。
刀斧手猛地挥下长?刀,卫羽不得不用拐杖抵挡,拐杖从中间断开,卫羽接连后退,倒在地上。
他面色苍白,年迈的身子?骨早就不支,然而刀斧手的长?刀已在面前?。
危在旦夕。
就在卫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要不明不白葬在江齐峦手上之时,只听得铿锵一声。
耳蜗嗡鸣声不断。
卫羽睁开眼睛,颤声道:“壮士是何人?”
陆逢年用长?枪挡住刀斧手的攻击,神色坚毅冷静,并没有回答卫羽的话。
江齐峦变了?脸色,“你是谁,如何闯进来的,识相便滚,莫要坏我好事,现?在就走还可以留你全尸。”
“阿年是我的人,叔叔,卫将?军德高望重,你怎可凭着自己的心愿秘密处决他,实在令人不齿。”
悠远的叹息从上首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舒白一身轻便劲装,同霍铎并肩立在近两人高的红墙之上,不知看了?多时。
第099章第99章
江齐峦眯起眼睛看着舒白,强忍心惊质问:“贤侄何?故在?此?”
管家声音慌张,“大人,兰苑的院门分明是锁好的。”
舒白扬了扬下巴,红唇轻启,“自是在?此取叔叔性命。”
江齐峦面部肌肉抽动,扫视他们三?人,“就凭你们,也想杀我,你一个丫头片子,真是活腻了。”
“来人,不止卫羽和他的侍女?,抓住另外三?人,加官进爵,重重有赏。”江齐峦扬声说,“那女?人我要活的!”
刀斧手受利益蛊惑,干劲十足,蜂拥着冲向坐在?地上最好攻击的卫羽。
陆逢年眉目冷厉,持枪拦下刀斧手的弯刀。
自被?舒白捡到后,陆逢年一直勤加练习兵器武术,又和死士学了许多,就算是宋祁楼涯之辈也不是他的对手。
长枪化作一道迅捷的银光,在?空中留下流畅的轨迹,尖锐的破空声伴随铿锵碰撞声,不绝于耳,偶尔还会响起刀斧手凄厉的惨叫。
顶端处白缨染血,随风飘荡。
江齐峦见分明是以少胜多的局势,仍然陷入焦灼,不由急了,厉声呵斥:“不许后退,后退者?杀无赦!”
“管家,去外面调人——”
“嘶——”
江齐峦捂着脖子,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高?强。
舒白手中赫然是一把精致轻便的连弩,慢悠悠对准江齐峦。
“贱人,你敢放冷箭,我要杀了你!给我杀,生死不论!!”江齐峦怒。
紧闭的院门响起剧烈敲门声。
管家拧眉,谨慎道:“是谁?”
无人回应,有的只是愈演愈烈的敲门声。
管家面色微变,隐约意识到己方等人被?瓮中捉鳖。
他正要招呼人上前堵门,离他最近的刀斧手猛地冲过来,不等管家反应过来呵斥,刀斧手爆出一句脏口?,弯刀一闪,管家的头颅骨碌碌从抄手游廊一路滚入院中曲水里。
院中曲水瞬间被?血浸染成粉红色。
“……不!”江齐峦瞪大双眼,望着这样的变故,饶是见惯生死,此时也惊得说不出多余的话。
他踉跄后退两步,靠着墙颓然坐下,原本?以为?四十岁寿辰这日能夺得兵符,成为?真正的南境统帅,于他而言本?是该载入史册的一日,却没想到大厦会一夕倾塌,命运如此无常。
刀斧手卸下红色头巾,打开门栓,迎外面的人入院。
出乎江齐峦意料,冲进来的不是卫羽那一千精锐,而是蒙面黑衣,刀剑加身,一身肃杀之气的死士,走在?最前面的女?人黑衣劲装,赫然是久不在?京城的萧挽。
舒白手下死士历经整个大梁最残酷的选拔,自然不是那些只会横冲直撞的刀斧手能抵御的,随着死士的介入,打斗很快平息。
吵嚷的院子寂静下来。
确认院子里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后,有陆逢年在?墙下接应,舒白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他怀中。
陆逢年不可避免触及舒白的腰身,浑身瑟缩一下,面色微红,连忙将她放下,双目慌乱望向别处,不敢看舒白。
舒白没有在?意陆逢年的异样,她踏着兵戈血海,缓步走向被?死士架住的江齐峦。
反倒是霍铎瞥了一眼陆逢年,若有所思。
舒白和萧挽站在?江齐峦面前,舒白用?不足小臂长的连弩挑起江齐峦的下颌,对上他通红如厉鬼的双眼,语气温和,“叔叔这是什么表情。”
“你究竟是谁,怎会有如此手段,是不是虞策之派你来的。”江齐峦无法接受自己仓促落败于一个女?人手中,他甚至不知道这女?人是何?来历。
“我不是说过,我从京城逃出来,特意来‘投靠’叔叔的,叔叔兵多将广,偏偏愚蠢地走了死路,害得南境上下被?你绑在?沉船上命悬一线,叔叔实在?当不得南境的主人,不若这个无冕之王换人来当,叔叔觉得如何??”舒白轻声细语。
“荒唐,我是大梁皇帝亲自认命的南境太守,岂是你说替代就替代的。”江齐峦气急之下奋力挣扎,奈何?死士桎梏太紧,他挣扎半晌也没移动半寸。
“你都反了,还说什么大梁皇帝。”舒白嗤笑一声,用?连弩拍打他的脸颊,手下没有留分寸,很快他的脸便红了。
江齐峦出生至今从未这么狼狈过,原本?整齐干净的发冠滚落在?地上,披头散发,保养得宜的脸颊也被?她拍肿了。
舒白睨着他,饶有兴致地说:“我忘记了,今日是叔叔的生辰,叔叔脸上敷的粉都被?我弄花了,实在?对不住。”
“贱人,别乱攀扯,我不是你叔叔,你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贱种!和江氏没有半分干系。”江齐峦怒斥。
舒白扯起唇角,更加用力拍在他脸上,望着他高?肿的脸颊,眉梢扬起,“好好好,没有便没有,太守印在哪里,拿出来。”
江齐峦冷道:“休想。”
舒白平静地又问一遍,“拿出太守印,没准我还能让你走得安详一点。”
“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得意。”江齐峦说。
舒白面上不见恼意,她居高?临下望着被?死士按着,不得不跪在?地上的儒雅男人,“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舒白微微侧身,示意萧挽上前,“我来为?太守引荐一下,萧挽,刑部酷吏出身,太守远在?南境,或许没有听过萧尚书的手段,但没关系,你很快就知道了。”
江齐峦瞳孔微缩,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女?人能入朝为?官,甚至官拜刑部之首,他满脑子想得都是,为?了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破铜疙瘩,他有必要多受刑罚之苦吗?
江齐峦咬牙,深吸一口?气,稳住语气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就算你救下卫羽又如何?,我手中有良兵猛将,麾下人员近十万余,你杀了我,就不怕招致报复吗?如果你是为?虞策之做事,切不必为?他断送性命。”
顿了下,江齐峦咬牙,“本?太守奉天命而为?,为?江后复仇,南境各个世?族亦簇拥我,在?这个院子里你是胜了,但以后呢,你没有兵符,卫羽那老贼不可能帮你。”
舒白望着他,缓缓倾身,“太守不是疑惑我的来历吗?”
“什么?”江齐峦不解地看她。
“是我把江音被?虞策之处决的消息告诉霍耀风,也是我让江音进入南境,前日太守带府兵包围茶馆时,我就在?茶馆里休息,也是我在?雅间里和江音更换服饰,替她解围,江叔叔,你还不明白吗,江音根本?没死,甚至你差一点就能抓住她,并且在?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前杀死她。”舒白慢条斯理。
江齐峦瞪大双眼,眼中红血丝逐渐扩散,喉咙里发出‘嚓嚓’的声音。
“你敢阴我,贱人……为?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
舒白笑了下,“太守掌权多年,怎的会问出这种无知问题,自古以来权力交迭,不都是如此。”
“亲父子尚且反目,何?况我们这对认识几天不到的假叔侄。”
“你费尽心思,只为?虞策之做事?”江齐峦咬牙质问。
“我为?自己做事。”舒白答。
舒白后退一步,负手望他,神色冷淡下来,“筵席快开始了,太守印,拿出来。”
江齐峦额头上纵横的青筋根根凸起,他憎恶地看了舒白一眼,又不自觉看了一眼散乱的衣襟。
一直注视江齐峦的萧挽眯起眼睛,利落地扯开他的衣衫,向衣服的里兜掏去。
非常时期,江齐峦担心节外生枝,竟是贴身带着可以随时调动南境八万大军的太守印。
眼睁睁见太守印就这样被?夺去,江齐峦瞳孔骤缩,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不……”
萧挽简单检查后,双手递给舒白。
舒白没有见过真正的太守印,但观江齐峦表情,此印不会有假。
舒白贴身收好,向萧挽点了点头。
萧挽随手扯下刀斧手尸体上的头巾,塞入江齐峦嘴里。
“把他绑紧了,时刻盯着他,他还不能死。”萧挽吩咐。
随着死士应声,属于江齐峦的时代彻底落下帷幕。
解决完江齐峦,舒白这才看向坐在?地上,神色怔忪一言不发的老将军。
舒白走上前,无视卫羽身边侍女?的警惕注视,温声道:“将军受惊了。”
卫羽表情复杂,纵观全局,如何?看不出舒白有备而来,可能连他被?江齐峦威胁一事都在?她算计之中。
即便眼下舒白表情温润平和,唇角甚至挂着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卫羽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眼前这个女?娃和狼子野心的江齐峦分明是一类人,他有预感,如果他拒绝拿出兵符,舒白的手段不会比江齐峦温和磊落。
卫羽深吸一口?气,沉沉道:“小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和江齐峦一般,拿不出那半枚兵符,我的这枚无论如何?也不会交给你,你若没有,便不必与我虚与委蛇。”
“卫家世?代掌管半枚符传,见不到主符,便是皇帝亲至,老夫也不会拿出另一枚。”
“卫老将军恪守祖训,我又怎么会为?难你。”舒白扬了扬眉,看向离她最近的两个死士,“把将军扶起来。”
死士闻言,一左一右抓住卫羽两只胳膊,很快将他搀起来。
“将军口?中的主符可是这枚。”舒白伸出胳膊,摊开掌心,露出挂在?手指上的符传。
阳光刺透云层落在?舒白身上,颇有质感的符传折射出耀眼的光,龙纹围绕着符传中心的篆体,‘南境调令’四字映入卫羽眼帘。
卫羽瞳孔骤缩,脸上浮现愕然,他直愣愣看了半晌,忽然推开两侧的死士,颤巍巍跪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舒白。”
江齐峦将筵席设置在?太守府园林的空地上,从卫羽所在?的院子出来,从小路走,穿过四个石形拱门便到了。
太守府的后院穷奢极欲,江齐峦让爪牙暗地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钱财大半用?于园林的建造,平日里非亲信不得轻易进入。
然而今日他自认为?即将大权在?握,南境已?是他的天下,即便显露财力,也不敢有人说什么。
事实上也如他所料,南境大半有头有脸的人物汇聚于此,无论平日里为?人如何?,是否清廉,坐在?奇珍异草遍地的曲水旁,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沈去凡代表沈家出席,坐在?离主位极近的地方,薄唇紧抿,锦衣下的手紧紧握起。
今日到底是南境太守的大喜之日,沈家上下即便为?江音穿素,也不好当众让江齐峦没脸。
是以沈去凡在?素服之外,套了件纹样还算繁复的青衫绸缎。
“公子,好歹给几分面子,家主交代,贺过祝酒词,您便可以借故离席。”
沈去凡冷着脸正要说话,紧闭的窄门忽地打开,训练有素的黑衣死士迅速闯入,长刀不由分说架在?府兵和侍从的脖颈,将人制伏后,站在?宾客身后。
沈去凡拧眉,尚未说什么,身边的冯春庆率先起身询问:“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做什么,太守呢?”
江齐峦的儿子随之站起,“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是我爹的人。”
死士没有回应两人,但不需两人再问,答案便已?经分明。
舒白踏过门槛,提剑而来,剑槽中的血液汩汩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江公子看清舒白的样子,瞳孔微缩,“你是我爹前几天收的那个侄女??你不是被?关在?兰苑了,谁让你出来的。”
舒白没有理会他,和他擦身而过,踏上几步台阶,站在?高?出转身回看众人,“江齐峦欺骗诸位在?前,意图杀害卫老将军在?后,险些铸成大祸,如今他羞愧难当,已?将太守印转交给我,由我总领南境的大小事务。”
冯春庆愕然,“开什么玩笑。”
“荒谬!”江公子想也不想,抽出腰间佩剑指向舒白,“你**的谁啊,在?此妖言惑众,胡言乱语,真有什么事情爹也不会把南境交给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细作!”
“表哥,你这话便错了,我可是江齐峦失散多年的侄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请入府中的。”舒白慢条斯理。
“呸,狗*养的下贱胚子,我爹呢,把我爹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江公子说着便要向舒白刺去。
然而陆逢年和游左就候在?舒白左右,不需舒白有什么动作,他们一人挑开江公子的佩剑,一人护在?舒白身前。
舒白拍了拍陆逢年的肩膀,示意他后退一步。
舒白提剑上前,对上江公子狰狞的双眼,她尚有心情笑道:“你想见他,不若九泉之下去等。”
“什么?!”
舒白话音落下,手中长剑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入江公子腹部。
她神色散漫,垂目看他片刻,抽剑后退。
鲜血渐在?她月白色的罗裙上,她浑不在?意,用?袖口?草草擦去剑上的血。
舒白瞥了眼江公子死不瞑目的双眼,又缓慢地扫视神色各异的众人。
“诸位,可还有异议。”
杀鸡儆猴。
众人脑海中齐齐冒出四个字。
为?参加江齐峦的四十岁生辰宴,宾客们无论武将谋臣,最多只带数名侍卫仆从,就算心中多么不满,也无力更改眼前女?子掌控太守府的事实。
如果今日认下了她掌权的正统性,他日再想反悔便难上加难。
冯春庆心有不甘,忍不住试探,“你说你救下了卫羽,卫羽人在?何?处。”
舒白看向他,按照死士所给出的消息,精准地对照出这人的身份,“冯将军,你想问的是卫老将军,还是卫老将军的符传。”
冯春庆眉眼压低,阴郁回答:“自然是卫老将军。”
“卫老将军很好,人已?经被?安顿下来,最快明日诸位就可以见到。”
顿了下,舒白微笑道:“兵符也很好,江齐峦虽用?假的欺骗大家,但好巧不巧,我手中恰好有枚真的,两枚兵符合二为?一,再无缺憾。”
冯春庆面色变了又变,心中没底,毕竟江公子的尸首还在?眼前,他有所忌惮,恨恨退下。
始终坐在?席间观望的沈去凡长眉蹙起,出声询问,“姑娘,你方才所说江齐峦欺瞒我等,就是指的此事?”
“沈公子,我姓舒,单名一个白字,如今我既代领太守印,烦请你唤我太守,亦或者?大人。”舒白神色冷静,徐徐道。
此言一出,舒白便听见席间窃窃私语声,她没有在?意,视线从席间某人身上一扫而过,神色如常。
沈去凡眉头皱得更紧,他环视四周,对上同僚各有不同的眼神,攥紧衣袖,陷入两难之局。
在?场诸位无论是何?立场,都不想轻易接受眼前这个南境‘新?主’,但兵变已?成事实,如果太守印和兵符皆落于舒白手上,之后的局势也不是在?场诸人能左右的。
想通关键,沈去凡款款起身,冲舒白一拜,从善如流改口?:“大人既然暂代太守印,见大人如见太守,请受沈去凡一拜。”
“沈公子客气。”舒白轻轻颔首,脸上终于露出少许满意之色,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江齐峦瞒骗众人之事颇多,不过我方才所指,的确是兵符一事。”
江齐峦以江音之死为?由头起事,对外指责虞策之不孝,对内鼓动南境江氏一族昔日的簇拥,算是南境之乱的根源。
如若她此时对外公布江音未死,虽能获得诸如沈家这样的家族支持,但也会掀起舆论,导致军心涣散。
南境不能乱,以防万一,江音必须留在?她身边,在?她的监视下继续当她的‘死人’。
舒白面不改色的想。
虽然有沈去凡带头,但他名望有余,资历尚浅,死板守旧以及别有用?心之人仍然不愿信服。
甚至为?了发表不满,舒白能清楚地听见席间私语声重了许多。
“她只是个女?人,怎当得起沈公子一声大人。”
“有太守印便能暂代太守?天下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她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江齐峦引狼入室便罢,还要连累我等!”
“毒妇。”
众人反应亦在?意料之中,舒白牵了牵唇角,看向萧挽,“这种紧要关头,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想大家仍然做不到齐心协力,实在?令我失望。”
萧挽心领神会,“众心不齐,怕是有细作捣乱。”
“哦?”舒白故作惊讶,装模作样道,“此话何?讲。”
萧挽取出置于袖中的筒纸,“这张纸中写?有和异疆族暗通消息之人的名字。”
舒白笑了下,见坐在?席上的众人鸦雀无声,耳边只剩曲水潺潺流过的声音,慢条斯理,“我等为?江太后讨公道,大家或有私欲,但总是大梁子民,和异疆族暗通款曲是什么道理?”
没有人敢再说话,说来说去,眼下在?这处极尽奢华的院子里,唯一掌握话语权的人是舒白,舒白所谓的名单上究竟写?了什么,都是她一人说了算。
僵持间,忽有死士快步进入院子,三?步并两步到舒白身前跪下。
得到舒白允准后,死士在?舒白耳边低语几句。
舒白眉头轻蹙,摆手示意死士退下。
舒白扫视众人,遗憾地耸肩,“名单恐怕来不及看了,诸位,刚得到消息,玄荼城失守,通往南境的门户大开,大梁的军队已?在?城外三?十里外扎营。”
此言一出,宾客哗然。
有情绪激动者?失态起身,脸上尽是仓皇之色。
“皇帝的军队打过来了,没有江齐峦,我等群雄无首,怎能抵挡得了?”
“江齐峦这个祸害,他害死我们了,我早先便说过以南境之力,无法抗衡如今的大梁。”
“早不起事,晚不起事,偏偏选在?这时候起事,优柔寡断,如今到好了,我们都给他陪葬了。”
“说什么为?江后报仇,分明是他的私心害我们。”
“不如我等开城门投降,或许可求一条生路——”
话音戛然而止,舒白忽地出剑,斩断最后说话之人的案桌,案桌一分为?二。
宾客愕然抬头,惊恐地看着舒白,“你……”
“诸位是在?南境待久了,不知虞策之的脾性吗?”
“你们不知道,我却知道,依照他的阴狠性子,如若开城投降,尔等皆死,无一会有例外。”舒白冷声说。
“不开城门,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吗?”
“我说过了,如今太守印在?我手里,由我代太守之职,本?太守在?一日,就保南境百姓一日安宁。”舒白眯起眼睛,“你们除了拥护我,没有第二条生路可走。”
“如若有人敢再有二心,犹如此案。”
第100章第100章
入夜。
几经波折的太守府仍然灯火通明。
舒白坐在书房主?位,秉烛查看死士奉上的密函。
陆逢年默不作声守在她身侧,见她眉宇轻蹙,袖袍下的指尖轻颤,开口询问:“有什?么问题。”
“太快了。”舒白放下密函,纤长的手指在上面轻点,“大梁的援军圣旨抵达秋郡才几日,两日?还?是一日半?如果算上整军的时?间,玄荼城沦陷只用了半日,这个所谓兵家必争之地,仿佛谁来都能分一杯羹了。”
“但攻城本就有快有慢,你担心的是什?么。”陆逢年轻声问。
“两军交战,人数旗鼓相当的情况下,首要看的是将帅,在我看来,整个大梁能统兵的帅才只有一个,万里挑一。”
陆逢年蹙眉:“谁?”
舒白眼中?露出些笑意,“你。”
陆逢年微微睁大双眼,面颊倏地染上绯红,幸而他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不怎么明显。
“你别逗我了,我从来没有领过兵。”陆逢年瞳孔不停颤动,哑声说。
“我记得?当年你可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武举奇才,连江音都为?此向你父亲数次抛出橄榄枝。”舒白慢条斯理。
“那都是从前,况且我没有实?战过。”
“经验总是要积累的。”舒白揉了揉酸痛的腰肢,懒懒道,“你怕什?么,你只管统兵,有什?么事我给你出谋划策。”
“驻守南境的那些守将在这里根深蒂固,冒然让我统兵,他们怕是不服。”陆逢年道。
“不服是人之常情,但很快你就有表现?的机会了。”舒白意味深长。
话音刚落,霍铎大步走进来,手中?持着信函。
“你要的东西,死士急匆匆送来的,应该很急。”
舒白看了眼信函,并不惊讶,“怎么是你送过来,不是让死士转交给萧挽了吗?”
霍铎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萧挽盯我盯得?紧,担心我背着你出去杀人,便?让我给你送信,给我找点事做。”
舒白扬眉,“听你这话,像是在埋怨我?”
“不敢。”霍铎抿唇。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不让你杀霍如山吗?”舒白问。
霍铎凝眉,思索半晌,沉着脸摇头,“我不知道。”
舒白笑容微敛,“你不担心是我对霍耀风旧情未了,想卖他个人情?”
霍铎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半晌,再?次定定摇头,“你不会,何况霍耀风并不值得?你留恋。”
舒白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要是他也能像你这么想,我便?省心了。”
“谁?”霍铎一时?不解。
“没什?么。”舒白将话题转了回去,“今天已经拿江齐峦之子杀鸡儆猴,再?杀霍如山,恐怕会让有心人以为?我们心向大梁,难免令他们不安,你想为?母报仇,至少等我们交战胜过一次。”
霍铎抿唇,“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坏了你的大计。”
舒白见他不似之前郁郁寡欢,放下心来,转而撕开密函封纸,查看信中?内容。
“里面写了什?么?”陆逢年问。
舒白也不瞒两人,坦然道:“此次朝中?所派剿贼官员的名?单。”
“有什?么不妥?”陆逢年剑眉蹙起。
舒白垂目,视线落在末尾三人的名?字上,呼吸微微凝滞,而后淡声道:“不必在意,你只管替我胜下这一局,其余的我自有主?张。”
陆逢年一直注意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见她入鬓的长眉轻蹙,心念微动,悄悄移动身形看向她手中?的纸张。
偷看非君子所为?,他只敢匆匆一瞥,几乎什?么也没看清,只看见一个‘慧’字。
陆逢年心中?更加疑惑,舒白却侧头看向他,“依照大梁夺回玄荼城的速度,他们的军队不会修整太久,宣战恐怕就在今明两日之间,你先去休息吧,一有异动,我会叫你。”
“……好。”陆逢年轻轻点头。
书房中?一时?只剩下霍铎和舒白两人。
霍铎鲜少有和舒白独处的时?候,他悄然走近两步,见她聚精会神?地查看江齐峦留下的南境内政,迟疑半晌,轻声问:“今天白天……你还?好吗?”
“什?么?”舒白抬眼看他。
“杀人的滋味很不好受。”霍铎沉沉道。
舒白怔了下,随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为?什?么这么问。”
不等霍铎回答,舒白靠在椅子上,轻轻按压眼尾的穴位,“我不喜欢杀人,因为?这会让我觉得?,人命轻如草芥,眼下并非乱世,没有人该成为草芥。”
霍铎眉宇动了动,正要说话,便?听舒白话锋一转,又道:“但我沉浸其中?。”
“什么?”霍铎目露茫然。
“掌权的感觉令我着迷。”舒白慢条斯理,“我从未有这样放松过,在霍家做少夫人的时?候没有,和虞策之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权力的滋味胜过琼浆玉露。”
霍铎愣住,“你以前过得很不开心吗?”
舒白看向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如若今日取江齐峦而代之的是某个武将,或者世家才德兼备的公子,你会问他杀人是否令他心内难安吗?”
霍铎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无力咽下,眼中?的光逐渐暗了下去。
“抱歉,是我狭隘。”
他的确狭隘愚蠢,仰望明月多年,却从未意识到明月被人拘在院子里,寒冷的月光不是为?了垂照世人,而是为?了逃离。
霍铎不自在极了,站立难安,匆匆寻了个理由逃走。
不出舒白所料,梁军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兵临城下,鼓角震天。
登上城楼,看见黑压压气势逼人的军队,舒白身边的南境旧臣皆心有余悸,噤若寒蝉。
大敌当前,这次再?无人有异议,不是意识到大家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而是因为?舒白将手下近八成的死士调到城墙上,那些死士褪下黑衫,换上刽子手特?有的红色行刑服,腰间配有大刀。
舒白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如若有人敢忤逆她,不必她多言,训练有素的死士便?会斩下忤逆者的头颅献与她。
第一次正面交战,双方?皆想试探对手实?力,梁军很快遣出一名?黑甲武将。武将驾马停立于城门前,叫嚣南境出城应战。
陆逢年看了眼舒白,抬手便?要请缨,却被舒白不动声色按下。
舒白转身看向众武将,“诸位想活命,此战便?不可败,不知哪位愿意出城迎战大梁那个无名?之卒。”
武将面面相觑,曾经忠于江齐峦的武将们自然不愿出战,微微后退一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受兵符调派,隶属卫羽一脉的武将中?,则神?情犹豫,他们中?有人仍然不满舒白空降似的统率,不愿做出头鸟。
片刻过后,一名?青年守将从狭窄的过道中?挤出,拱手弯身,“末将迟陇愿往。”
舒白打量着他,“好,拿酒来,我要敬迟将军一杯。”
迟陇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戴上盔甲步下城墙。
骑马步出城门的迟陇很快和黑甲武将扭打在一起,两人旗鼓相当,数十回合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舒白没有看城下两个武将你来我往的械斗,眺目落在被梁军簇拥着的战车上,在上面端坐着的是梁军的主?帅,护国公谢绥,和虞策之有亲缘关系,是他的心腹之臣。
虽然死士再?三回禀,没有探查到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但舒白隐约有种预感?,依照他那疯狗一样的性?子,他一定会来。
舒白无意识攥紧城墙上的缺口,蹙眉思索间,迟陇和黑甲武将已经分出了胜负。
迟陇胜。
站在城楼上的众人见状,齐齐舒了口气。
但很快,放下的心再?度高悬,梁军似是早有预料,很快又出一人。
这人实?力不俗,和迟陇战了几个回合后,迟陇的佩剑便?被挑飞,连迟陇本人也差点摔下马去。
迟陇见状不对,调头立时?撤回城墙内。
陆逢年压低声音,轻声说:“是宁远将军崔溟,虞策之十分器重?他,也是大梁现?今战力最?强的武将。”
舒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仍然按着陆逢年的手,冷静的询问,“还?有谁可去,若有谁能胜过楼下那人,我将命他为?主?将,在我之下,统领卫老将军和江齐峦留下的十五万大军。”
话音一落,武将顿时?蠢蠢欲动,彼此相互对视,各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呼之欲出的野心。
看上去是在舒白之下统领十五万大军,但舒白一介女流,什?么也不懂,等着时?日渐长,彻底掌握那十五万大军,南境如何哪里轮得?到舒白说了算。
“末将去!”
抢先开口的是冯春庆,他精明的眼睛从舒白身上扫过,“去之前末将想先求个明白,大人方?才承诺是否当真。”
“当然。”舒白挑眉,“众目睽睽之下,冯将军还?怕我反悔吗?”
冯春庆冷哼一声,“有大人这句话,末将便?放心了。”
舒白凝视他,笑意不达眼底,“早就听闻冯将军是江齐峦身边第一人,能力出众,在下拭目以待。”
冯春庆夺过侍从奉上的弯刀,直冲城下而去。
冯春庆很快驾马出城,南境众守将并不了解大梁的文武群臣,冯春庆秉持谨慎的态度,率先问道:“足下何人,报上名?来,来日成为?我刀下亡魂,也好有个名?姓。”
崔溟笔直地坐在马鞍上,闻言扬了扬下巴,傲然道:“报名?就不必了,死于我长枪下的亡魂不需要姓名?。”
冯春庆脸色阴沉下来,“命不长,口气倒不小。”
他想也不想,提刀直冲上去。
只听兵器碰撞,嘡啷一声,喧天的鼓角声戛然而止,四座皆静。
饶是舒白也难得?沉默了。
她没有料到,只是眨眼间,冯春庆的人头便?和他的弯刀一同落在地上。
便?是绣花枕头也不至于如此无用。
不到一回合就葬送性?命,死一个冯春庆不要紧,要紧的是随着冯春庆气绝,大梁军士受到鼓舞,南境的士气大受打击,这对于战争而言是要命的。
舒白失去了继续周旋的耐心,冷冷看向身侧的武将们,“诸位还?有谁愿意去。”
舒白停顿两息,面无表情道:“诸位能力不足,我这里恰好觉得?有一人能胜过敌将。”
她看向陆逢年,“你意下如何。”
陆逢年心领神?会,单膝下跪,“属下愿去,为?大人鞍前马后。”
崔溟在城楼下等得?久了,心生不耐,高喊道:“你们都是缩头乌龟吗,再?无人应战,别怪大梁的铁骑今日就踏平南境。”
不等话音落下,城门轰地一声打开,陆逢年持枪而出,身上戎甲十分轻便?,只护住胸腔,座下马匹亦显得?普通。
崔溟拧眉,面露不满,“南境是无人了吗,你是谁,看穿着就不像个将军。”
“陆逢年。”陆逢年报了姓名?,也不关心崔溟是否会自报家门,提枪便?上。
“好歹是个用红缨枪的,怎的这样乱来。”崔溟怒斥一声,当下专注于打斗。
几个回合下来,崔溟察觉到对方?的实?力不一定在自己之下,欣赏之余颇感?压力。
高手过招,只是一个分神?就能葬送性?命。
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驱散云层,落在众人头顶。
崔溟的动作迟缓,逐渐显露出疲态。
护国公立在战车高处,纵览全局,眉头越来越紧,自言自语道:“和崔溟缠斗的人是谁,南境应当没有这号人物才对。”
思索间,战车上忽地上来一人,那人戴着半面面具,只露出弧形极优越的下颌,长发高束,一身利落的红衣银甲,气势不凡。
护国公看到他,神?色肃穆了一些,微微压低声音道:“您上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死死盯着处于鏖战中?的两人,凭借极好的目力看清陆逢年的容貌。
“陆逢年。”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三个字。
“什?么?您认识那人?”护国公轻声问。
怎么能不认识呢?
陆逢年曾受舒白恩惠,跟随舒白左右,形影不离,舒白离开的时?候,除了安锦,其余所有和她关系亲近的人都不见了。
既然今日陆逢年代表南境出战,那就说明南境十有八、九已在舒白掌控之下。
她既已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为?什?么还?要同大梁交战……是不要他了吗。
骗子,她说过会永远陪着他的。
不,不对,她没说过,在他向她寻求永不分离的承诺时?,她用一场接一场的情事转移了焦点。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
虞策之的心绪骤然波荡起来,双手紧紧攥着,手背青筋尽现?,面具下的双眼泛红,抬起头死死盯着城楼上无法分辨的数道人影。
“是有什?么问题吗?”护国公再?次询问。
“崔溟会死。”虞策之冷不丁地说。
“啊?”护国公茫然。
虞策之目光落在纠缠的两道人影身上,冷冷分析,“崔溟已显疲态,陆逢年却气势正盛,再?打下去,崔溟必败,陆逢年为?了稳住南境的军心,不会让崔溟活着。”
“今日本就为?试探南境实?力,不如先鸣金收兵。”护国公说。
“不必。”虞策之留下两个字,快步走下战车。
护国公一头雾水,不知道虞策之是什?么意思,直到侍从跑上来道:“主?、主?帅,少将军、少将军抢了您的马匹,去支援宁远将军了。”
众人不知虞策之身份,只见虞策之同护国公谢绥关系斐然,便?称他一声少将军。
话音落下,护国公肝胆俱裂,他一个没站稳,踉跄扶住战车横木,颤声道:“谁让你们放他出战的,还?不快去拦他。”
侍从缩了缩肩膀,“少将军气势汹汹,我们没反应过来,眼下再?拦已经来不及了。”
局势越发焦灼,冷汗遍布崔溟全身,胯、下马匹发出阵阵嘶鸣,频频后退。
眼看不敌已成事实?,崔溟想逃,拼尽全力对上陆逢年横扫而来的长枪,试图趁他不备,调头离开。
然而陆逢年早料到他会有所动作,长枪扫过,转瞬又接挑刺。
崔溟瞳孔骤缩,一时?不防,肩膀中?枪。
“呃!”
崔溟发出一声哀叫,以为?必死无疑之时?,虞策之驾马迅速逼近,千钧一发之际,替崔溟挡下致命一击。
崔溟知道虞策之身份,见状大惊,“您怎么来了。”
“专注。”虞策之冷道。
陆逢年拧眉,没有想到会横生枝节,眯起眼睛问:“你是谁。”
虞策之神?色冰冷无比,一言不发,持剑攻去,招招蕴含杀意。
兵器相互碰撞,陆逢年体力消耗过半,且身上盔甲过于简陋,即便?崔溟受伤,实?力大减,只一个剑招奇出的虞策之也足够陆逢年头疼。
陆逢年额头渐冒冷汗,快速思索破局之法。
倏地,身后响起城门开合的声音,陆逢年没机会转身看去,全神?贯注抵挡虞策之的攻势。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舒白要他赢,他不能输。
匆匆接下崔溟的长枪,凛冽的剑锋近在咫尺,电光火石之间,耳边响起嗡鸣。
虞策之受惯性?影响,勒马后退,陆逢年终于腾出空来,扭头去看接应他的人。
夺目耀眼的眼光下,陆逢年的瞳孔骤然紧缩。
出城救他的人竟然是舒白!
舒白没有看陆逢年,她穿着利落明亮的银甲,不理受伤的崔溟,每一次出剑都指向戴着面具的虞策之,逼得?他步步后退,不留半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