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第71章
舒白?感觉自己一觉睡了很久,冗长的梦境里光怪陆离,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她隐约又回到了年少时?,娘亲和父亲无休止地争吵。
她想要求父亲不?要打娘亲,用身?体去阻拦,得到的是父亲重?重?一记耳光。
父亲面目狰狞,指着她怒斥,“谁让你和霍家那小子出去的,现在?世道这么不?太平,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损了舒家的声望,你来担待吗!若是出个好歹,你失了名节,为父如何在?舒家抬得起头。”
她的娘亲凄厉地尖叫一声,扑过来将她牢牢捂在?怀里,用清浅但屋子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的女儿理应有自由的权力。”
娘亲的争辩没有得到父亲的重?视,而是迎来更加激烈的毒打。
晦暗可怖的记忆如暴风雨一样向她席卷而来,她想要醒过来,想要避让,却身?在?其中,退无可退。
画面一转,她跪在?细密的雨中,她所谓的父亲持着长鞭,面无表情道:“阮家仆从看?见你和那个姓安的白?身?肩并肩走在?街上,这便算了,谁给你的胆子送贴去阮家退婚,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给你谋到这么好的婚事,你旁□□些?姐妹的婚事哪个比得上你。”
“你看?不?上阮家长子,是看?上了安锦那个书生,还是爱着霍家那愣头小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舒父在?雨中团团转,忽然鞭子狠狠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像是旁观者,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心尖却狠狠一颤,浑身?冷得想要发抖。
“我忘了,你和你那低贱的娘一样招蜂引蝶,只是给那些?贱种施粥而已,就能引得他们?对你痴迷,连受过你几次恩惠的小乞丐都天天躲在?暗处看?你,你知不?知羞的。”
阴暗的天空不?断落下雨滴,打在?舒白?身?上有些?刺痛。
入目所及是全然的昏暗之色,阴影打在?父亲身?上,舒白?有些?看?不?清他狰狞的面容。
画面再度一转,这一次,舒白?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身?影,只看?见屋子里负手而立的舒父,以及他身?后垂落的帷幔。
“你满意了,洗冷水澡还不?行,竟然敢服用外面大?夫开的寒药,年纪轻轻便垮了身?体,以后天稍一冷下来你就会有性?命之危,更重?要的是你以后子嗣无望,你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真是晦气。”[1]
“别以为毁了自己的身?体就能逃过联姻,让你做别人?体面的当家主母你不?做,那便去给人?做妾。”
父亲的声音阴冷狰狞,像是地狱里爬出来吸食人?血的恶鬼。
舒白?这才?意识到,‘她’就在?帷幔后的床榻上躺着。
画面几度轮转,灰色的世界忽然亮起白?光,刺痛舒白?的双眼。
舒家百年大?宅内,有小小的一角挂起白?布。
“你娘亲自尽了,按大?梁律例,子女要守孝三年,婚事便先算了,过两?年再说。”她父亲的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遗憾。
舒父最后看?了眼一切从简的灵堂,在?小厮的提醒下快速向主宅的会客厅走去。
今天是嫡系开会的日子,她的父亲不?愿意错过舒家每一次重?要会议,生怕被主家排挤成边缘人?物。
舒白?站在?原地,一眼都没有给匆匆离去的父亲,目光从始至终落在?灵堂上,她神色柔和,满含不?舍,抬脚想要进去再看?看?记忆中的娘亲,然而她的脚才?越过灵堂的门槛,厚重?的云雾席卷而来,灵堂开始扭曲变形,直至消散。
视线模糊之前,舒白?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音节,“娘……”
黑压压的阴云笼罩整个京城。
京城半数百姓围聚在?一起,沸沸扬扬的讨论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舒家满门行刑的日子。
敢在?小皇帝和太后博弈的关节节点发动宫变,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反,却因消息泄露不?甚落得此?番下场,舒家实不?算冤。
舒白?逆着看?戏的人?群向城外走,方?才?她隔着围观的人?群看?见了浑身?枷锁跪着等待行刑的父亲,和双目赤红的父亲遥遥相望,她觉得有些?无趣,所以在?行刑前离开了。
向城门外面走,即将出城时?,舒白?发现守卫们?在?进行层层排查,似是追捕什么犯人?。
她手心渗出了些?许冷汗,虽然和舒家断绝了关系,名字移出族谱,但她不?是上位者,不?知道上位者的思想,也不?知道听从命令的守卫会不?会做多余的活计,把?她也算在?舒家满门之列。
她担心守卫是在?找她,于是悄悄向最近的巷子里钻。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舒白?,真的是你!”
胳膊忽然被扯住,舒白?眼神冷厉,狠狠看?过去。
拉住她的是她曾经的堂哥舒青,现在?她不?在?族谱上,两?人?自然干系全无。
不?过舒青显然不?这么想,“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城门的守卫在?抓我。”
“我怎么救你?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舒白?讥讽地扯了下唇角。
舒青渴求的目光瞬间阴沉起来,原形毕露,“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爹是家主,便是你爹面对我都要毕恭毕敬,你忘了小时?候你是怎么求我躲着我的了?我告诉你,我若是必死无疑,怎么也要拉你垫背,都是舒家人?,你以为你和你爹恩断义绝,就能脱离舒家了?”
“我告诉你,除非你嫁给别人?,否则你生是舒家的人?,死是舒家的鬼——”
话音未落,舒青双目圆睁,直挺挺向后倒去。
舒白?拔出匕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眼神冷静得可怕。
“可惜,现在?你要一个人?去做鬼了。”
顿了顿,舒白?忽然笑起来,“对不?起,我说错了,和你一起做鬼的还有舒家满门。”
“而我,将要拥有真正的自由。”
——
舒白?倏地睁开双眼,口齿微张,心悸难安。
冗长没有尽头的噩梦终于醒了。
她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浑身?被碾过一样,软绵绵没有力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五脏六腑,头痛欲裂。
入目的白?光令她觉得刺痛,她隐隐约约觉得又看?见了娘亲的灵堂,心冷得可怕。
下意识侧头,舒白?涣散的视线微微凝固。
虞策之趴跪在?她的床头,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小憩,他身?上穿着朝服,头戴冕旒,垂落的珠玉遮住了他大?半白?皙俊朗的脸。
舒白?艰难地把?手抽出温暖的被窝,忍着刺骨的寒冷,伸手拨开遮挡她视线的珠玉。
虞策之安静的时?候漂亮极了,秾丽的容貌仿佛人?物绘画大?家笔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此?时?他眼下的乌青过于明显,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珠帘的颤动惊醒了浅寐的帝王。
虞策之骤然睁眼,目光冷厉,似乎一条被拨弄鳞片的黑龙。
“谁!”
起初,虞策之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宫女。
他分明有过交代,只要他在?场,所有照顾舒白?的事情都要先向他汇报,他自己能做的便亲力亲为,绝不?愿意假手旁人?。
虞策之冷冷抬头,却出乎意料地对上舒白?疲惫的双眼。
他骤然睁大?双眼,连带着他身?上的时?间都暂停了。
舒白?见虞策之直愣愣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不?由弯下眉眼,沙哑着嗓子道:“是我,陛下怎么不?说话。”
虞策之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不?等舒白?反应,那双不?屈、冷厉的眸子里霎时?淌下泪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舒白?的手上,滚烫得吓人?。
舒白?甚至觉得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没有那么冷了。
舒白?忍不?住笑起来,安抚道:“谁欺负陛下了。”
虞策之慌乱地用袖子抹去泪痕,甚至顾不?上回应舒白?的话,手忙脚乱地直起身?,不?由分说将舒白?露在?外面的胳膊压回被子里,不?忘按压被角。
“你醒了,我以为……”他声音滞涩,像是破了洞的埙。
虞策之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用有些?发凉的手去接近舒白?的身?体,只敢隔着厚实的锦被轻轻压在?她身?上。
“御医说,只要能醒过来,性?命就保住了,舒白?,你不?许死,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放过你。”他恶狠狠地说。
舒白?听出他在?装腔作势,嗤笑一声,想要伸出手打他瘦削的脸颊,给他个教训。
然而虞策之拼命压着被角,怎么也不?肯让她脖子以上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冬日。
舒白?扯了扯唇角,“我才?睡了不?久,你胆子倒是大?了许多。”
“不?久……”虞策之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他倏地将脑袋埋入她的肩颈,“你睡了快三天。”
他不?敢告诉舒白?,这三天里,他甚至选好了帝陵和棺椁,如果舒白?真的就此?死去,就算舒白?不?愿意他也要和舒白?葬在?一起。
如果后世有人?撅了他的帝陵,看?见他和舒白?紧挨在?一起的棺椁,一定会认为他们?曾经是世人?艳羡的一对帝后。
帝王的陵寝都是要提前建造的,虞策之掌权不?久,百废待兴,暂时?没有多余的闲钱能花在?陵寝建造上,他所谓的选好帝陵,是打算把?江音建的那座拿来给自己和舒白?用。
舒白?察觉到脖颈处的湿意,隔着被子推了推他,“起来。”
虞策之浑身?都在?颤抖着,尽管隔着层层叠叠的庄严朝服看?不?出来,但冕旒上频繁晃动的珠玉暴露了他惶恐的内心。
“不?。”他想也不?想拒绝了舒白?的要求。
舒白?蹙眉,语气淡了许多,“我再说一次,从我身?上起来。”
虞策之的身?体一僵,他察觉到舒白?语气的变化,没忍住,把?幼年遭遇欺凌没有哭的眼泪都用在?了现在?,泪水弄湿了她的被角、脖颈和枕头。
他沉默片刻,欲盖弥彰地擦掉她脖子上的泪,慢慢从她身?上挪了下来。
他垂下眼帘,阴郁黏腻的目光始终落在?舒白?身?上,像是害怕稍有不?慎,舒白?就会再次沉睡过去。
第072章第72章
在虞策之格外冰冷沉郁的?注视下,舒白如蛆附骨的?睡意奇迹地消散许多,隐约恢复了?一些?精神?。
舒白甚至有些?怀疑,如果她真的?闭上眼睛,虞策之定然会像狗一样咬她一口,把她给咬醒。
舒白不喜欢受制于人,她强撑着精神?也不是不想给虞策之趁虚而入的?机会。
恰是此时,戚辨小心翼翼推开?紧闭的?大门,侧身进来后又将?门关严。
他手持拂尘走上前,看见床榻上苏醒的?舒白后明显愣了?下。
随后,戚辨脸上流露出?近乎喜极而泣的?神?情。
“夫人这是醒了?,太好了?,奴才?这就让药童把药送过来。”
戚辨的?高兴完全发自内心,天知道舒白只?是昏睡了?不到三天,但在这三天里他简直是度日如年。
宫里所有的?御医聚在一起,得出?的?结论都?是舒白的?寒症太重,危及生命,如果不能尽快醒过来,她会死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御医们?的?诊断无疑刺激了?虞策之,虞策之日夜守在舒白的?榻前便算了?,哪个帝王家?没出?过几个痴情种。
真正令戚辨肝胆俱裂的?是虞策之竟然有了?交代后事的?意思,大梁皇室所剩无几,可以说倘若虞策之死了?,大梁的?根基基本也就跟着断送。戚辨和宋祁被急转直下的?形势吓到,这两?天恨不得求神?拜佛,祈祷舒白撑过这关。
戚辨看着舒白些?微好转的?脸色,抹了?把脸,差点落下泪来。
舒白面对戚辨的?反应有些?莫名,但懒得深想,牵了?下唇角以示回应。
一直趴在床边神?色郁郁的?虞策之旁观两?人互动,眸色再度暗了?下去。
他抿紧唇,长眉蹙在一起,见舒白的?注意力被戚辨夺走,心生不甘。
从舒白醒来开?始,他就一直摩挲双手,他的?体温本就偏高,在寒冷的?冬日里像个小火炉一样,没几下就掌心升温。
祛除手上的?寒意,虞策之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立即将?手深入温暖的?锦被里,紧紧攥住舒白放在身侧的?手。
只?是握住舒白的?手还不够,他又依偎地倾了?倾身体,试探着用脑袋贴在舒白脸颊旁,繁复的?朝服如玄色瀑布从床上倾泻下来。
“夫人,你会好起来的?。”他小声说。
舒白神?色倦怠,没有说话。
戚辨很快领着端药的?药童进来,“这是刚煎好的?药,御医说趁热喝效果最好。”
虞策之接过药,率先尝了?一口,确认温度足够,又不会烫到舒白后,微微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捂紧有漏风迹象的?锦被,小心翼翼将?汤勺递到舒白嘴边。
舒白垂眸,倦怠地看了?一眼,把头别到一边,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虞策之抿唇,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黯然和无措。
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比昏睡多时的?舒白还要厉害,“夫人还是怕我下毒吗,我已?经尝过了?。”
似是怕舒白不信,他再次将?汤勺里有些?凉掉的?药送入口中。
一双眼睛执拗地落在舒白身上,若是舒白此时抬头去看,定然能发现他眼中深藏的?委屈和哀鸣。
但这次是虞策之想多了?。舒白人在宫中,衣食住行都?由宫中安排,就算虞策之真要在她吃食上动手脚,借此把她关起来,她也很难防范,所以,她不喝根本不是因为?担心虞策之耍心思。
她是单纯的?不想喝。
昏睡前她就没怎么进食,从鬼门关转了?一遭,好不容易醒过来,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空荡荡的?肚子添一碗苦涩的?药汁。
就在虞策之红着眼眶,打算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以证清白时,舒白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这样一勺一勺的?喂,苦死了?。”
“我……”虞策之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舒白接过药碗,撑了?撑身体,在他怀里坐得高了?一些?,听见虞策之呼吸声变得隐忍。
她一番动作下来,身上的?被子微微下滑,身体着了?寒意,幸而她身后靠着虞策之,如同靠了?一个小火炉,一时之间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舒白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把碗塞回他手里。
虞策之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眸光晃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辨见两?人一时无话,瞅准时机连忙提醒道:“陛下,到上朝的?时候了?,文武百官都?等着呢。”
虞策之抿唇,视线落在舒白过分苍白的脸上,下意识想要说自己不去,今日停朝。
然而舒白却在他开口前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虞策之对舒白的寒症忽然发作一事心有余悸,他抱紧怀里的?人,低声说:“今日我不去了?,在这里陪夫人。”
“好好的君王不去早朝,百官知道了?定然要问缘由,到时候知道若是宫里有人传了?我的?事情出?去,我岂不是会成祸国的妖妃。”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长眉轻蹙,“宫里的?人不敢乱说话,我会保护好你。”
舒白抬眼,看他半晌,忽然勾着他的?下巴令他倾身,似是奖励一般轻轻吻了?下他的?唇,“我不在乎宫人敢不敢乱说话,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听话。”
虞策之沉沉望着她,没有说话。
舒白最后看了?他一眼,躲进温暖的?被子里,淡淡道:“去上朝。”
和舒白僵持半晌,虞策之阴沉着脸坐在了?宣政殿的?龙椅上。
御医说只?要舒白能醒过来,至少今年冬天便能保下性命。但这不能令虞策之心安。
今年冬天无事,那明年呢,往后岁岁年年呢?
他都?要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地度过吗。
每次想到舒白的?身体,虞策之心中便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郁气聚积。
他在自我厌弃。
他觉得自己和街头巷角偷鸡摸狗的?小偷没有区别,舒白是他费尽心思偷来的?温情,舒白对他所有的?垂怜都?是他强求得来的?结果。
他从不觉得自己强求有错,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都?在告诉他,不争则死,想要什么就应该去主动争取,而不是退让。
但看着病重卧床的?舒白,他第一次生出?了?自己错了?的?想法。
有御医跟他说,舒白的?寒症是旧疾,去年冬天霍耀风也曾请御医去医治,却远不及今年凶险。
诚然今年冬日格外寒凉,大雪连绵三日不绝,但更多的?原因是舒白在天暖的?时候没有精心修养,而是劳心劳神?,多思多虑,疏忽保暖。
虞策之垂下眼帘,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多思多虑。
是他给舒白带去了?太多麻烦,让她产生了?危机感,才?会如此频繁地做局、筹谋。
他害了?他的?夫人。
虞策之无心听朝臣们?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无措和绝望席卷了?他的?心房。
他甚至没办法确定,舒白没有真的?伤他,选择箭下留情,是不是因为?担心在寒冬里,她的?身体没有办法应对追兵。
或许舒白在劫持江音后再度回到宫里只?是安抚他的?权宜之计,等来年开?春病情好转,她就会走得彻彻底底。
虞策之变得不安极了?,又不敢直接询问舒白,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舒白对他究竟有多少感情。
从丢掉兵符和调符开?始,他就隐约意识到,纵然是帝王也不能更改舒白的?意志,他没办法控制舒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反而自己受她控制,唯命是从。
曾经引以为?豪的?权力不能再提供保障,成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也变得束手无策。
强硬的?手段没办法留下舒白,她眼下的?身体受不得刺激,且就算她身体好了?,想要强留她在宫中,她手上大概还握有江音的?调符,未必不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离开?宫廷。
从前以为?用权力困锁住舒白,自己随她玩弄,她总有消气的?那一日,然而兜兜转转,他恍然意识到,除非舒白愿意留下,否则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强行留住一个志不在此的?人。
虞策之看着争执不休的?百官,冕旒下双目露出?茫然。
“陛下。”戚辨的?提醒暂时把虞策之拉回现实,“两?位大臣在等着陛下裁决。”
虞策之双目低垂,冷淡地说:“什么。”
戚辨尽职尽责,俯首贴在虞策之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赵完大人和吴森大人希望陛下能允许南境和外族通商,推动贸易往来,南境太守昨日刚呈过同样请求的?折子,陛下驳回了?。”
充斥着私欲的?争执无疑惹怒了?心情沉郁的?虞策之。
他转瞬冷下脸来,没有看据理力争半炷香的?两?个大臣,而是放眼扫视群臣,淡声道:“霍耀风怎么没来。”
吏部尚书道:“霍侍郎今日称病告假了?。”
虞策之微微眯了?下眼睛,没有多问,而是平静地问吏部尚书:“通商一事你认为?如何。”
吏部尚书身为?虞策之的?心腹重臣,微微抬头对上虞策之的?视线,心领神?会,道:“异疆族和南境紧挨着,两?处皆湿热多虫蚁,气候地形相?似,老臣以为?实在没什么通商的?必要。”
赵完忙道:“两?地交通多少有助于贸易发展,且异疆族盛产珍异植物,更善制蛊和稀奇药丸,货物相?互交换,对大梁绝没有坏处。”
虞策之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赵完话音落下,立即有朝臣斥责,“异疆族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把戏,我泱泱大国怎可与之为?伍,不以铁骑踏平他们?弹丸之地,他们?就该叩首谢恩了?。”
“异疆族地域湿热多沼泽,就算踏平又有什么益处。”
“赵大人这话说的?,难道让南境和外族通商,南境太守就能交得起贡银了?吗?”有年轻官员轻飘飘地反驳。
赵姓大臣脸气成猪肝色,指的?那人说不出?话来。
吴森斜睨着年轻官员,轻蔑道:“到底是年轻,好端端说着通商的?事情,扯什么贡银,诸位大臣可别弄错了?,是异疆族先上表陛下,提出?通商的?提议,如若陛下能同意,异疆族愿意每年上贡大梁,从始至终这都?是一桩何乐不为?的?美事。”
虞策之端坐高台,双腿交叠,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完正要再辩,忽然被虞策之打断,“两?位爱卿说得不错,的?确是一桩美事。”
两?个大臣齐齐露出?喜色,“陛下英明。”
虞策之冷冷凝视两?人,“朕打算在太安郡通往异疆族的?方向修一条路,两?处距离不远,且太安郡本就是大梁交通往来的?要塞,想必异疆族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既然霍耀风病了?没来上朝,就由阮月桉转告,十日为?期,让他拟一张草图给朕。”
“什么?但从太安郡修路太过繁琐,耗银不少,南境——”
“既然南境因着荒年一直缓不过来,那边让江齐峦慢慢缓着,朕给他时间。”虞策之轻飘飘堵住两?人的?嘴。
赵完和吴森两?人收了?南境太守江齐峦的?贿赂,正想再为?其争辩两?句,吴森忽然察觉到什么,身上一寒,霎时闭了?嘴。
赵完道:“陛下三思,异疆族说到底是贪图大梁富饶的?物产,太安郡贸易发达,专门为?异疆族修建道路,实在不值啊。”
“赵完,”虞策之冷冰冰地说,“朕记得你在朝为?官已?经有八年了?。”
“是。”赵完不明所以。
“八年时间,你收受贿赂,侵占百姓田地,朕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如今你又忤逆朕的?意思,朕想你这官位当是呆腻了?。”虞策之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地说。
赵完霎时变了?脸色,微微发颤,“陛下明鉴,臣没有。”
虞策之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既然腻了?,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愿意做,江音当政时没处置你真是可惜,现在倒是要脏了?朕的?手。”
“不!陛下饶命!”赵完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叩头,“臣一时糊涂,臣冤枉,绝没有做那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虞策之摆了?摆手,示意守在殿外的?侍卫把赵完拖下去。
赵完的?哀嚎声越来越小,宣政殿内再次清净下来,即便此时掉下一根针,发出?的?声音也能清晰可闻。
处置赵完后,虞策之心中的?阴霾仍然没有消散,甚至有加重的?趋势,他又看向吴森,“吴大人——”
虞策之尚没说什么,吴森已?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额头上很快浮现鲜血,“陛下,臣年迈,实在是糊涂了?,望陛下开?恩,允臣告老还乡,臣实在糊涂啊。”
虞策之揉了?揉眼尾,他迫切地回去见舒白,吴森肯自己领罪,倒是省去他许多麻烦。
“吴大人这是要衣锦还乡?”他不咸不淡地敲打。
吴森佝偻着身子,忙不迭地说:“臣膝下子嗣单薄,愿意将?全部家?当献给陛下,以全臣忠君之心。”
虞策之这才?作罢。
应付完蹬鼻子上脸的?朝臣,虞策之匆匆离开?宣政殿,连续三日的?风雪随着舒白的?苏醒,终于有停歇的?迹象,只?是灰扑扑的?天空时不时还会飘落微小的?雪花。
虞策之抬脚正打算向荒宫走。
走了?没两?步,他又忽然顿住,像是想到什么要紧事。
戚辨疑惑道:“陛下,可要传轿撵?”
虞策之摇头,脚步一转,踏着厚实没有清扫过的?积雪,径直向御书房的?方向走,步伐有些?许急促,拖曳在地的?朝服随着他的?动作在雪地中发出?簌簌声响。
“陛下?”戚辨茫然跟上去。
虞策之神?色凝重,像是抱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她说他回避矛盾,暗示他只?要舍弃一些?东西就能留下她。
他愿意顺着她的?心意一一照做。
他愿意舍弃千辛万苦夺来的?权势。
他愿意永远居于她下,任她玩弄轻贱。
前提是,她要遵守她给他的?那些?暗示,无论生与死,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第073章第73章
飘落的雪花不知不觉又细密起来,虞策之摸了摸揣在怀中的物件,一路上没有耽搁,很快回到荒宫。
他的心一直高?悬着,生怕舒白?没有遵守约定,回到荒宫后他又看见舒白?杳无生机沉睡着的身体。
戚辨知道他心中所想,试探着安慰,“奴才已经让人去看过了,夫人没睡,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御医们已经为夫人诊过脉了,等陛下空闲了就?来向陛下当面禀报。”
虞策之抿着唇,眉宇间不见松快。
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眼睫,覆上一层银白?,令他看上去安静极了。
戚辨望着虞策之的模样,心跳如擂,不知为何,他觉得?虞策之的模样不像是?去见大?病初愈的情人,而是?像是?赶赴刑场的囚犯。
进入荒宫,戚辨等人极有分寸地在主殿外站定。
虞策之在火盆前?祛除身上的寒气,从小门进入主殿。
然而举目四?望,却不见舒白?的身影。
虞策之脸色微白?,露出些急色。
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如果舒白?从正门离开,或者被人掳走,守在外面的宫人和暗卫不可能不知情。
虞策之找了主殿每一个角落,生怕舒白?晕倒在哪个角落里。
从主殿找到后殿,他终于看见了舒白?。
舒白?裹着大?氅,戴着兜帽,坐在后殿廊下的蒲团上,身侧摆放着炭盆。
她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肩膀和兜帽上都落了雪。
舒白?没有注意到虞策之的靠近,出神地望着庭院里在风雪中翩翩起舞的白?鹤。
白?鹤是?她趁着虞策之去上朝,特意让游左弄过来解闷的,两只白?鹤被游左强行从仙境般的御花园掳过来,还不适应环境的落差,时不时都要对着院子里仅有的一颗枯树茫然一下。
舒白?正看得?起劲,肩膀上忽然一沉,背后传来些许暖意。
骤然压下的重力?令她眉梢轻蹙,侧头对上虞策之虎视眈眈的冷沉眼神。
“回来了怎么不出声?”舒白?挑眉,根本不怕有些愠怒的皇帝。
“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受寒,那些宫人怎么办事的,竟然让你坐在廊下,夫人任意妄为,我?没办法拿夫人怎么样,但一定会处罚那些宫人。”虞策之阴郁道。
舒白?表情不变,抬眼冷淡地看向他,“宫人都在殿外正门守着,如何知道后殿发生的事情。”
“失职就?是?失职,夫人替他们辩解也无用?。”虞策之担心极了舒白?的寒症,加上他按着从御书房拿来的物件,自觉能讨舒白?欢心,多少存着有恃无恐的心思。
于是?,虞策之眯着眼睛又道,“归根结底,那些宫人和夫人也没什么干系,朕的人,朕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舒白?眸色微沉,冷冷凝视虞策之毫无退让的面孔,除了被忤逆的不快外,还有些惊讶,她寒症发作?后,虞策之显然硬气不少,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威胁她了。
果然,驯化野兽的时候,人是?不能示弱的,否则只会被野兽抓住机会,扑过来鲸吞蚕食。
两人对视许久,舒白?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一瞬,神情彻底沉了下来,“看来陛下是?想做滥用?刑罚的暴君了。”
虞策之将舒白?牢牢抱在怀里,“是?你逼朕的。”
啪——
一记耳光没有留任何情面。
虞策之侧过脸去,白?皙的脸颊泛起条状清晰的红晕。
挨打的那半边脸恰好是?舒白?用?箭射伤的那半张,伤口已经结痂,受到外力?伤害,又有了红肿的趋势。
舒白?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顺势扣住他的喉结,欺身而上。
因为呼吸受阻,虞策之的眼角溢出些许泪光。
他不怎么怕疼,这种抑制呼吸的方法对付他,比用?鞭子抽一顿更有用?。
他想要挣扎,一时没稳住身形,倾倒在廊下冰凉的木板上。
舒白?压在他身上,见他双手颤巍巍攥住她的手腕,显然快支撑不住了。
饶是?如此,舒白?仍然没有放松力?道,反而加重,一副要将他掐死的样子。
虞策之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他攥紧舒白?的手腕,瞳孔涣散,有些难以置信地想,舒白?真的是?病弱之躯吗,为什么掐人的力?道可以这么深。
他虚虚地望着她,视线逐渐模糊。
隐隐约约的,那两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白?鹤闲庭信步,走到两人身边,一只舒展翅膀,一只弯下高?傲挺直的脖颈,用?坚硬的鸟喙蹭了蹭他歪斜的冕旒。
不知过了多久,惩罚终于结束,舒白?松开他的脖子,露出红肿喉结和深深陷进去的指印。
舒白?微微直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陛下还要发疯吗。”
虞策之眼睫有些湿润,不知道是化开的雪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起身追上舒白?,大手覆盖舒白有些冰凉手背。
他一言不发,只是?倾身用干涩的唇去碰舒白露在外面的肌肤。
手掌,脖颈,一直到她的脸颊,一点点尽数染上他的温度和气息。
舒白?拨开他头上有些碍事的珠玉,制止他倾身吻她的动作?,“说话。”
虞策之看她半晌,终于哑声回应,“朕错了。”
舒白?望着他,知道他只是?故作?乖顺,像他这样的性子,无论认错多少次,她都相信他下次还敢。
不过她折腾了半晌,不仅身体冷得?厉害,精力?也耗尽了。
她松开手,转而揽住他的脖颈,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眉眼露出些倦怠,“我?累了,要休息了。”
虞策之浑身一颤,僵硬地看向她,紧紧打量起她的状态,生怕她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恐惧再次席卷他的内心,攫取的他魂灵。
“不要睡。”他颤声说。
舒白?看了他一眼,懒懒道:“你想让我?一直在廊下待着吗?”
虞策之表情一紧,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站起身快步向屋子里走。
主殿里比起外面暖和了不知多少,舒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呼吸平稳。
虞策之将她放在温暖的床上,帮她换下浸湿的衣衫,用?温热的额头抵着她的,哑声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御医过来给?你看。”
舒白?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盯着他红肿的侧脸看了片刻,淡淡道:“我?没事,我?现?在需要休息,别打扰我?。”
“不准。”虞策之眉眼有些阴翳,冷冷凝视她,仿佛只要她有闭上眼睛的迹象,他就?会扑上去咬她一口。
舒白?彻底冷下面容,难得?有些后悔自己在宫里养病的决定。
虞策之是?一头不可控的恶狼,她不应该为了测试他是?否有听话的可能,就?冒险把自己最疲倦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正当她琢磨着是?否等寒症消退就?设计离开时,虞策之忽然妥协了。
他双唇紧抿在一起,看她半晌,十?分缓慢地挪开视线,起身放下床上纱幔,像是?要给?她休憩的空间。
舒白?懒得?理会他为什么改了性子,听见纱帐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理会,她打了个哈欠,正打算趁着身体没那么难受再睡一会儿。
然而不等她酝酿出睡意,垂落的纱幔被悄然掀开,随后身边一沉,被子里攥紧来一具对她来说近乎炽热的身躯。
舒白?拧眉,睁眼看过去,差点被气笑?了。
只见虞策之高?大?的躯体蜷缩在她的被子里,像是?怕被她发现?一样,大?半个脑袋藏在被子里没有露出来。
更令舒白?愕然的是?,虞策之脱下了身上的朝服,解下冠冕,不着一物地贴着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挥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
“陛下这是?干什么。”舒白?扯住他散落在被子里的柔软乌发,咬牙问道。
虞策之睁开黝黑的双眼,见舒白?理会自己,他顺杆而上,悄然贴近她,“和夫人同眠。”
舒白?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我?现?在没心情应付你。”
虞策之表情颤了一下,像是?有些受伤,但很快掩饰住,凑过去用?温热湿软的舌舔了一下舒白?的下颌,执拗道:“我?不需要你应付,你可以不管我?。”
舒白?冷冷看他,“把衣服穿上。”
虞策之恍若未闻,无尾熊一样抱在她身上,“我?身上很暖和,让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冷了。”
他紧紧贴着舒白?,这样即便舒白?身体失温,他也能第一时间发觉。
舒白?捏了捏眉心,虞策之毕竟是?个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极度虚弱的时候,放任一个比自己高?大?强壮许多的男人不着寸缕躺在身边。
然而他性子执拗,怎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的。
舒白?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承认,虞策之体温偏烫,简直是?天然的热源,有他在身边,她身上刺骨的疼痛消散许多。
虞策之见舒白?没有立即拒绝,便当她是?默许,将她整个人按入怀里,小声道:“夫人,你想不想暖和点。”
他的声音很小很轻,却成?功地令纱幔里的空气升温。
舒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望向他炙热的眼神,闻弦音而知雅意,微微眯了下眼睛。
虞策之贴紧舒白?的单衣,“别睡了好不好,等吃了药再睡,我?可以让夫人暖和起来。”
“不是?才吃过吗?”舒白?漫不经心地打量锦被下近乎完美的躯体,被她的视线扫过的肌肤肉眼可见地泛起绯色,漂亮极了。
“等吃过晚上的药再睡。”虞策之补充。
舒白?扬眉,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肌肤,“你倒是?好算盘,但陛下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虞策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疑惑地问。
舒白?凑到他耳边,慢条斯理道:“陛下说过,不准我?再碰陛下的身体,陛下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朝令夕改,投怀送抱?”
虞策之回想起自己之前?放下的‘狠话’,身体霎时变得?僵硬,他咬了咬牙,“朕没有。”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请陛下明示。”舒白?句句带着敬语,语气却含着调侃和轻视。
虞策之眼神阴郁,想法难以琢磨。
舒白?平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虞策之倾身,脑袋虚虚搭在她的肩颈处,能看见凸起青筋的手臂覆上舒白?的手臂,在她的默许下和她十?指相扣,引着她去抚摸他瘦削的脊背,一直到凹陷的腰窝。
舒白?顺势捏了把他的软肉,手又绕回前?面,扬起眉梢笑?道:“那银簪怎的还在,陛下不是?说会自己取下来吗?”
虞策之呼吸急促,恶狠狠咬住他的发丝,冷着脸道:“我?不是?陛下。”
舒白?挑起眉梢,等着他的下文。
虞策之垂眸,侧过脸认真地吻了下她的脸颊,欲盖弥彰,“我?是?阿拾。”
虞策之骄傲执拗,有帝王的尊严和坚持,但谢拾不是?。
谢拾只是?舒白?的谋士。
第074章第74章
舒白偶尔也会觉得?虞策之不像是?帝王,更像是?吸食人精气的妖怪,一旦被缠上,就很难全身而退。
太阳西斜,昏黄的光隔着窗户纸打了进来,径直照在虞策之脸上。
虞策之眯了眯眼睛,脸上带着餍足表情,他扭过头去?,亲了亲舒白的脖颈。
舒白不喜欢把脆弱的脖子暴露在别人的唇齿旁,于是?揪住他的头发,逼迫他将脑袋扭回去?。
“老实?点,别乱动。”她拍了拍弹性十足的桃子,语气警告。
虞策之呼吸紊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驯的轻哼,没有说话?。
舒白几乎整个人趴在他结实?的背部,他浑身都烫的厉害,从她的视角看?去?,能看?见他红透的耳根,青筋虬结交错的手臂。
半晌过后,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隐约能听?见外面?嗖嗖地?风声。
舒白俯身,轻轻吻了下他的耳尖,懒洋洋地?说:“你在这?里折腾一天,不怕耽误政务?”
虞策之得?到她的允许,转过身,换了个姿势将她搂入怀里。
“暗部中有专门的人负责监察百官,重要的事?情他们自会递密函呈到我面?前,琐碎的奏折一时不看?也出?不了乱子。”虞策之道。
“陛下是?在为自己的白日宣。淫找借口?”
虞策之抿了抿唇,淡声道:“不是?白日宣。淫。”
“那是?什么?”舒白把玩着他一缕柔软的青丝,漫不经心问。
“我在帮夫人暖。床。”虞策之理直气壮。
“把床都暖脏了也叫暖。床。”舒白嗤笑一声,无情地?戳破他的谎言。
餍足的虞策之脾气格外好,他啃了啃舒白的肩膀,直到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牙印才作罢。
两人肌肤相?贴,舒白身上也逐渐有了些温度,不再像尸体一样冰冷。
身体上的疼痛得?到缓解,舒白对?虞策之明显多了几分纵容。
虞策之感受着两人间静谧的氛围,心弦微动,他忽地?说:“我不想看?那些破奏折。”
舒白眉眼微抬,闲闲看?向?他。
虞策之对?上她的视线,心跳微微有些加速,有些担心她会看?穿自己接下来拙劣的谎言。
他停顿片刻,低声道:“我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
舒白眯起眼睛。
因为说谎,虞策之避开舒白的视线,有些强硬地?将头搭在她牙印未退的肩膀处,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
“朝臣们总是?上奏折,逼我纳妃立后,我不想看?那些东西。”他道。
这?话?自然是?假的。
作为扳倒江音的新任掌权者,虞策之在近两年的时间里,秉雷霆之势,继续施行江音的诸多政策,进一步打压世家,扶持自己的心腹,朝臣们对?他十分畏惧。
寒门出?生的臣子大多谨慎,不敢在帝王的私事?上指手画脚;世家龟缩都来不及,更不敢做出?头鸟,生怕被虞策之揪出?把柄处置了。
虞策之胡编乱造一通,故作委屈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们。”
舒白眯起眼睛,倏地?狠狠揪住他的头发,语气有些冷,“你想怎么样。”
虞策之眨下眼睛,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瞳孔晃动,正思索着措辞的时候,舒白却有些不耐烦了。
她从他身上坐起身,整个人横跨在他结实?分明的腹肌上。
舒白睨着他,居高临下道:“陛下说了这?么多,是?想纳妃,还是?立后。”
虞策之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被舒白掐住下巴。
舒白打量着皇帝那张令她分外喜爱的面?容,淡声陈述,“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被人染指,如果陛下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我也可以帮陛下管住。”
虞策之心中猛地?一跳,不知想到什么,藏在发丝下的耳尖悄悄红了,抿着唇没有说话?。
舒白观望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定然是?在想什么污秽的东西,冷笑一声,捏紧他的下颌,轻声细语道:“陛下哪里脏了,我就把陛下哪里切下来,好不好。”
虞策之悚然一惊,身体跟着颤了下,意识到舒白没有开玩笑,他甚至觉得?,她现在就想把他那东西切下来。
虞策之不管不顾直起身,猛然抱住她,忍着委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这?么对?我,我很干净,也不会脏。”
舒白手上用?力,拒绝了他将头探过来的动作,饶有兴致地?说:“那陛下是?怎么想的。”
虞策之睫毛轻颤,有些担心接下来的提议会遭到拒绝,但箭在弦上,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要立夫人为皇后。”他鼓起勇气道。
“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舒白声音转冷。
“夫人不想完全得到我吗?在名义上。”
舒白望着他,神色冷淡,无声地回答了虞策之的问题。
虞策之咬牙,“你难道不想要我的权力吗,做我的皇后,我与你共享江山。”
舒白眯起眼睛,眼神带了些审视,捏着他下巴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他柔软的唇。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空话??”
“对?旁人而言只是?空话?,但对?夫人不是?。”虞策之下定决心,对?上舒白的视线镇定道,“旁人没有夫人通天的手段,没有忠于夫人而不忠于君的臣子依附,也没有机会得?到兵符和调符。”
舒白挑眉,望着虞策之信誓旦旦的眉眼,觉得?此?时的他更加漂亮,像是?天上熠熠生辉的星辰。
舒白出?神地?抚摸他的眉眼,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有生之年,除却一个虞策之,是?否还遇见过其余如他一般合乎心意的人。
似乎没有。
“好阿拾,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空手套白狼,耍心思可不乖。”舒白漫不经心道。
“我没有耍心思。”虞策之试图辩驳,“我对?你哪次不是?予取予求,甚至那银簪我一直戴着——”
“我知道你一直戴着。”舒白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戳破他的小算盘,“虽然可以时不时摘下来,但这?些天你也不好受吧,为了让我早点发现,费尽心思想要爬上我的床。”
虞策之被说破心思,表情怔愣,心情沉郁下来,低垂着眼帘的时候像是?因为不听?话?被扔出?家门的狗。
舒白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双手环胸,不打算开口打破沉寂。
虞策之眉眼阴冷孤寂,他忽地?扯过床帏里面?备用?的锦被,冷着脸不由分说将舒白的身体裹严实?,一言不发下床。
隔着纱幔,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舒白拧起眉头,以为他是?在穿衣服。
毕竟是?帝王,即便曾经落魄过,低贱如尘埃,但骨子里总是?骄傲的。
何况她方才的话?的确践踏了虞策之的心意。这?次她的寒症来势汹汹,比她想的还要危险,御医也束手无策,在知道她会死的情况下,虞策之还带着那银簪,夜以继日,很难说他是?持着怎样的绝望心思。
所以,尽管调教不成功令舒白不快,但她打算容忍他这?一次,由着他自己冷静。
但虞策之接下来的行为打破了她的猜想。
阻挡视线的纱幔再次被掀开。
虞策之赤着身体,再度回到床上,他线条流畅的身体遍布舒白留下的青紫痕迹,脸颊上的伤口没有愈合,堪称白璧染瑕。
他沉默着钻入被子,沉默地?将手里东西塞给舒白。
是?一把匕首,还有一块沉甸甸的玉石疙瘩。
饶是?舒白也有些意外,她眯起眼睛问:“这?是?做什么?”
“我给夫人选择。”
舒白眉心倏地?突突跳起来,神色微冷。
“夫人曾说我在回避真正的矛盾,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在意夫人是?否夺权,夫人想要什么我都由着夫人,给夫人最大的自由。”虞策之咬着牙,尽量让自己不落下风,“这?是?我的私印,紧要关头比玉玺更好用?,大梁官员见私印如见帝王亲临,现在它是?夫人的了。”
舒白冷着脸注视他,没有立即说话?。
“有了私印,夫人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京城。”虞策之顿了下,抬起眼望向?她,语气带着蛊惑,“更重要的是?,若天子黯然,无法临朝听?政,持此?印,夫人便可监政辅国。”
“你就不怕我拿了印,一碗毒药喂给你,让你病榻缠绵,而我代你行皇帝之职。”舒白沉沉问道。
“你不是?那样的人。”虞策之缓缓摇头,“你不屑于用?那么卑劣的手段。”
舒白嗤笑一声,“你错了,如果真的能一碗毒药喂给你,我就能如江音一般坐朝执政,那我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倘若夫人想要的是?大梁,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不是?吗?”虞策之凑到她耳畔,徐徐道,“我只要夫人做我的皇后,今日是?私印,明日我连调派禁军的兵符都可以拱手给夫人。”
舒白的手掌插入他细密浓稠的乌发,凝视他半晌,忽然用?力揪住他的头发,面?无表情问:“一块石头疙瘩就想绑住我,如果我不答应,你难道还想用?匕首杀了我吗?”
虞策之被她揪着头发,不得?不仰头看?她,他扯了扯唇角,低声说:“夫人不答应,便用?那把匕首刺入我的心脏,这?是?在宫里,我死了,夫人也别想独善其身,能与夫人葬在一处,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他的眼神充满依偎和渴望,声音像是?野兽绝望时发出?的哀鸣:“别恨我,能给的我尽数给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虞策之的确将他所拥有的一切赌博一样尽数压出?,他先后放弃了身体、尊严、地?位和权力,两袖空空,抵达绝境。
舒白虽然今天有意逼着虞策之在博弈中加码,但没想到兔子急了会咬人,虞策之急了会把尖刃对?准己身,甚至想到以此?来威胁她。
舒白厌憎被威胁的感觉,面?部肌肉抽搐一下,揪着他头发的手更加用?力。
虞策之表情黯然绝望,悲伤道:“这?就是?夫人的选择吗,即便我什么都不要,夫人也不要我。”
“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舒白冷冷开口,“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让我做选择。”
“夫人?”
咣当一声,镶嵌着璀璨宝石的匕首被舒白重重地?掷在地?上,鲜艳夺目的红宝石因磕碰脱落,滚到了角落里。
舒白摩挲着甚至没有婴孩拳头大的私印,眯着眼睛,在思考着给虞策之一个什么样的教训。
虞策之被迫平躺在床上,仰望着她,视线落在她手中私印时,呼吸微微凝滞,无声地?紧张。
但这?次他不敢再开口乱说话?了,他隐约意识到,他困兽之下的行为激怒了大病初愈的舒白。
“别在这?里伤春悲秋,我要的东西会自己去?争,不需要你拱手送给我,你只需要看?着我一点点剥开你,剥开你的权势。”顿了顿,舒白摸上他有些消肿的脸颊,轻轻笑了下,“不过,你难得?开窍,态度不错,今日你让我罚过,我便不和你计较了。”
虞策之猛然一颤,僵硬地?看?着她。
舒白俯下身,大方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翻身,不许动,也不许喊疼。”
舒白摸着对?体热的虞策之而言有些过于冰凉的私印,“我不要你的私印,把它‘吃’下去?,我知道你清理过身体了,乖一点,我让你少受点苦。”
虞策之彻底慌了,伸手想要挣扎,却被舒白轻轻按住。
舒白顺着他的头发抚摸,眼帘微垂,慢条斯理道:“不是?死都不怕吗,现在装模作样怕什么。”
虞策之身体发颤,哑声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舒白轻笑一声,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道,“不是?想和我死同穴吗,我们这?样怎么不算抵死缠绵。”
虞策之呼吸渐重,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他一双眼睛落在舒白身上,带着藏不住的欲念。
少倾,他沉重闭上双眼,妥协一般握住舒白的手腕,让她贴在自己的怀里,“和我抵死缠绵,夫人是?应允做皇后了吗。”
舒白扬起手,毫不犹豫打了他一记耳光。
虞策之摸了下红肿的唇角,反而眯着眼睛笑起来,“我错了,随娘娘处罚。”
舒白冷笑一声,懒得?理会他张扬舞爪发疯的样子。
左右,他很快就会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代价。
最后一抹昏黄消失在宏伟的宫墙边,风雪渐止,后殿里那两只白鹤恰好是?一对?,它们在空旷荒凉的院子里交颈缠绵,到了觅食的时间,展翅嗥鸣两声,先后向?逐渐暗沉的天际飞去?。
御花园里的池水来自郊外山上的热泉,寒冬腊月也不会结冰,风雪消停后,两岸树枝上的积雪消融,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暧昧的水洼。
——舒白和虞策之毫不意外地?错过了晚膳时间。
第075章第75章
月上?柳梢头,已经是深夜时分。
舒白陪虞策之胡闹一整天,体力不支,对虞策之的惩罚点到即止。
她摸了摸凹陷的腹部,看了眼蜷缩着趴在?床褥里的皇帝,他裸露在?锦被外面的肌肤时不时颤抖一下,不适的声音悉数被他压在?唇齿间。
舒白懒得安抚他,小小一个私印,掉在?地上?都不一定能立时发现,就算塞进去能有多难受。
不过那东西四角齐全,印上?雕刻的龙身?栩栩如生?,棱角分明。
别给磨坏了。
舒白沉默半晌,伸手费力地将?他搂在?怀里,捏着他的下颌道:“让他们传膳。”
虞策之眯着眼睛,额头上?冒出?冷汗,哑着嗓音说:“你先拿出?来。”
“惩罚还没结束,陛下没有叫停的权力。”舒白笑他天真。
虞策之脸色变了变,颤巍巍攥住舒白的手腕,尽力放低身?段,虚弱地说:“朕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
“陪我用过膳,陛下可?以自行取下。”舒白平静回答。
虞策之眉眼沉了下来,神色阴郁,倏地恶狠狠啃上?她的锁骨。
当坚硬的牙齿碰上?舒白冰凉的皮肤,他又化啃为咬,轻轻地磨着牙,以示不满。
舒白不为所动,推了一把他,“请陛下叫人传膳。”
虞策之加重力道,非要留下牙印才善罢甘休。
他冷着脸从她怀中直起身?,眉眼舒张,勾起唇角道:“好啊,朕的皇后提出?什么要求,朕都一一照做。”
舒白冷着脸打?量满脸挑衅的虞策之,冷冷笑了下,没理会他的话。
虞策之抖着腿,艰难从床上?下地,他匆忙捡起地上?的朝服一件件拢在?身?上?,扬声道:“来人,传膳。”
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不过谁也不敢让皇帝饿着,何况皇帝身?边还有个病弱的舒白,真饿到了,谁也担待不起。
是以两人没有等太久,端着膳食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少倾功夫就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
戚辨贴心的让药童把煨好的汤药一并端了上?来。
舒白披着厚实的大氅坐在?虞策之身?侧,她胃口很差,眉宇间难掩倦怠,用筷子象征性夹了两口便?不再动了。
她开始观察身?侧的皇帝。
虞策之可?谓是如坐针毡,他的头发还披散着,有几缕黏在?脸颊上?,好歹是掩盖了没有完全消肿的脸颊,以及下颌被捏青的印记。
他用膳的速度很慢,长?眉时不时轻蹙一下,握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
戚辨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今日的菜肴不合口味吗?”
他问得时机显然不对,虞策之正撑着桌角,唇齿微张,呼吸有些急促,瞳孔也有些失焦。
戚辨离得远,没有机会看见虞策之的神态。
他见虞策之久久没有回应,迟疑着上?前,满怀担忧。
“陛下很喜欢今天的菜。”舒白适时开口,顺势将?虞策之宽大的身?躯拉近自己一些,给他夹了两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见他紧绷着脸没有动作,她又凑过去亲了一下他脸颊上?的伤痕,“陛下不是饿了吗,快用膳吧,用了膳我就要休息了,到时候陛下也解脱了。”
虞策之手背露出?青筋,恨不得将?手里银制的筷子捏断。
他调整呼吸,快速吞下盘子里的肉片,悄悄地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从尾椎直达四肢百骸的窒息和滚烫消退些许,虞策之的表情便?阴郁下来,森然夹带戾气。
舒白示意侍膳的太监给虞策之盛汤,热气腾腾的松茸鸡汤很适合进补,应当是膳房特意为舒白准备的。
舒白把汤碗向虞策之的面前推了推,“喝了汤,陛下就可?以回紫辰殿休息了。”
虞策之眯了眯眼睛,面色一沉再沉,“你不想朕和你在?一起?”
舒白按住他的肩膀,悄无声息用力,因?为进食有了些血色的唇凑过去,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尖。
她舔过的地方?瞬间泛起几乎滴下血来的殷红,偏偏仍然冷着脸,看上?去对她的亲近不为所动。
舒白看见他额发间再次冒出?来的冷汗,手上?再度用力,慢条斯理道:“我当然想陛下留下。”
虞策之瞳孔微缩,眼看要露出?喜色。
“只是惩罚我要延时。”舒白缓缓补充。
虞策之恶狠狠扭过脸对上她格外冷静的眼神,“凭什么。”
舒白打量着他不屈的模样,纤长?的睫毛缓缓眨了一下,按着他肩膀的手持续用力,看着他从不驯反抗,到喉咙里溢出?闷哼,直到他瞳孔涣散,眼看要在?众目睽睽下失态,她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有资格问‘凭什么’吗?”
“朕是皇帝,凭什么没有。”虞策之咬牙,被折磨得近乎失去理智。
舒白面无表情盯着他,没有说话。
虞策之表情骤变,唇齿翕张,一只手忽然抓住桌角,手背上?凸起青筋,一只手则颤巍巍去触碰舒白的手腕,试图把她肩膀的手拿下来。
他心中生?出?无限的后悔。
不应该明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还纵容舒白传膳的。
该死?的,那破东西顶在?哪里了?!
他实在?撑不住了,倏地将?半个身?子钻入舒白的怀里。
她宽大的广袖垂落下来,遮挡住他失态的形容。
舒白的手指习惯性插入他的发梢,慢条斯理笑了下,“陛下这是做什么,其实陛下没有想通,我所谓的延时,也只是加上?陛下从荒宫‘走’回紫辰殿的时间,何故这么大反应。”
虞策之喘息半晌,从她怀中抬起头来,额头上?尽是汗水,像是被雨水淋过一样,一双漆黑的眼睛凝视舒白半晌,忽然扯起一抹强笑。
“多谢夫人解惑。”
他话音落下,倏地仰起头,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狠狠攫取住舒白的唇,不留余力的抢夺她口齿中的空气。
银丝顺着脸颊淌下。
舒白忍无可?忍,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两人分出?距离。
“你疯了是不是。”
“分明是夫人‘违约’在?先。”虞策之挑起眉,神情仍旧有些虚弱,“最开始,夫人没有告诉我,所谓的惩罚要经历乱七八糟的流程才能停止。”
“你分明是欺辱我。”他侧头,吻了吻她带着凉意的手腕,“我都受了罚,怎么也要回本才行。”
舒白冷冷凝视他,眉梢扬起,道:“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虞策之款款笑起来,执拗且斩钉截铁,“我的皇后,自然是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
最终,虞策之还是被舒白驱赶出?了荒宫大门,重新修缮上?漆的朱红色大门轰然关上?,将?虞策之隔绝在?外。
戚辨领着一众宫人小心翼翼觑着虞策之,方?才席间,他们离两人都有一段距离,听不见两人的交谈,但还是敏锐察觉到两人相处时浓重的火药味。
他们不明所以,生?怕行差踏错惹了虞策之的忌讳。
戚辨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轻声禀报,“陛下,宋大统领一个时辰前来过,说有事要向陛下汇报,是否奴才去传宋统领过来。”
“不必,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虞策之苍白着脸,拽了拽下摆,嗓音冷沉,“回紫辰殿。”
“是。”戚辨连忙示意宫人替虞策之打?灯。
虞策之拢着斗篷走了两步,冷着脸吩咐道:“朕的轿撵呢。”
戚辨一愣,心道陛下一向不喜欢乘坐轿撵,且荒宫离着紫辰殿也就一炷香的脚程。
但他转念一想,陛下方?才毕竟是和舒白在?一起一整天,体力有损也是常事。
于是他赶紧安排徒弟去传轿,不敢让虞策之等太久。
雪夜寂静无声,枯树上?覆了积雪,连寒鸦也不愿意停歇。
霍耀风顶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霍府。
白日里他称病没有去上?朝,整整一天,他踏着风雪,在?京城里四处奔波,不但要盯着手下的人搜捕霍铎,还要找他那一日未归的父亲。
霍如山仕途无望后,频繁出?入赌场,和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认识的狐朋狗友赌钱,主家?的账簿营收已经受到了影响,谁知?道光是赌钱还不够,这次竟然玩起了失踪,一日一夜音讯全无。
霍耀风身?心俱疲,甚至会时不时地想,如果霍如山死?了,是不是也是一种解脱。
一日无功而返,还领了去边境修路那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心情郁郁回到府邸,心腹小厮陈川立刻迎了上?来,陈川踏着没有扫完的积雪,快步跑到霍耀风身?侧,压着声音说:“爷,老主子回来了。”
霍耀风一顿,“父亲回来了?什么时候。”
“两个时辰前,天还没黑的时候。”
“他说没说自己去哪里了?”霍耀风又问。
“老主子说是去友人家?里吃醉了酒,睡了一晚上?,没顾上?告知?府里。”陈川道。
霍耀风脸色微冷,“哪个友人。”
“小的也不知?道。”陈川摇头。
霍耀风解下挡雪的披风,沿着抄手游廊阔步进入主屋。
一眼就看见了案前端坐着的霍如山。
霍如山正提笔写字,他的字粗犷苍劲,年轻时师从名门大家?。
霍耀风走上?前看清他写的内容,眉头皱得死?死?的,“父亲在?给秋郡太守写信?”
“不错,秋郡太守是你祖父的门生?,和为父有些交情,为父有个友人想要走秋郡到南境的商路,只是南境太守近来行事张扬,交岁银都敢缺斤少两,陛下对南境不满,连带着商路也查得严了,也就皇商差得没那么严苛,为父给太守写个信,让他通融通融。”霍如山道。
“什么友人?”霍耀风拧眉,忍不住质问,“是和父亲喝酒的友人,父亲之前从来不和商人为伍,怎的近日频频交往。”
“你这小子懂什么。”霍如山拍了拍桌子,不满道,“为父在?赌坊输光了钱,就是这位友人仗义借钱,他既然诚心待我,投之以桃,自然报之以李,这点做人的道理你都不懂,逆子。”
霍耀风冷声道:“那人说不定就是蓄意接近父亲呢,父亲同?他才认识几日,我为了霍铎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父亲便?不能少添些麻烦。”
霍如山骤然起身?,气得连胡子都微微颤抖,“逆子,你现在?都敢忤逆我了?”
霍耀风凝视霍如山苍老的面容,脸上?不自觉带了些恨意,“我只恨,没有早点违背父亲的意愿,如若舒白还在?,我岂会过得这样凄苦。”
“放肆。”霍如山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不孝子,早知?那女?人对你影响这么大,为父当时就不该允她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进霍家?的门。”
霍耀风摸了摸红肿的脸,逐渐平复下来,满含讥讽地牵了下唇角,“父亲,你老了,我不与你争辩,只是从今日开始,父亲每日最多只能从账房拿三两银子,如今霍家?是谁说了算,父亲也该认清了。”
“你倒是长?本事了,怎么也不见你领舒白回来,还不是迷恋上?权势,觉得舒白做不得自己的正妻,没办法给自己带来什么助力。”霍如山怒道。
霍如山此言无疑说到霍耀风痛楚。
即便?舒白一无所有,舒白也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
但他争不过皇帝。
他和舒白,或许终究是错过了。
霍耀风转身?向门口走,背影茕茕孑立,看上?去格外孤寂。
他扶着门框站了许久,淡淡道:“异疆族想要和大梁通商,父亲应该知?道,异疆族和南境比邻,然而陛下禁止异疆族和南境往来,宁愿在?太安郡修路,陛下敲打?之心,父亲为官多年,不至于看不出?来。”
霍如山冷下脸,“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父亲,我要见父亲所谓的友人,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商人便?也算了,如果他是南境人,我决不允许父亲帮他走人情,毁了霍家?。”
第076章第76章
大雪停歇半月,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