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第41章
秋风萧瑟,枯黄落叶在汉白玉石阶上涌动,扫地的宫人低垂着头,神色紧张肃穆。
紫辰宫身为帝王寝宫,于朝臣而言是禁区,是不可进入之地。
然?而今日,几个皇帝的心腹大臣齐聚一堂,他们?皆是负责掌管京畿安全的重臣,此刻却皆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谁也不敢有别的动作。
而他们?面前是垂落的玄色轻纱,轻纱将寝殿一分为二,隔开了帝王的卧榻。
药童握着蒲扇,缩在角落里熬着帝王的补药,她低眉耷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过了多久,德高望重的老御医从轻纱那一边出来,在药童跟前站定,他俯身在药童耳边低语,又加了两味药进去。
望着药童有些震惊的目光,老御医给她使?了个眼色,警告她不可张扬。
然?而老御医内心亦觉得玄幻,陛下身体受损,那些惨不忍睹的外伤和高热都是其次,一夜之间内里的亏损才令人心惊,加上怒急攻心,方才竟然?还吐了血。
偏偏陛下讳疾忌医,不肯让其他御医同?诊,老御医孤军奋战,只能?对药方斟酌再斟酌,生怕出一点差池。
跪候在地上的大臣见老御医如此架势,下意识以为帝王遇刺,脸上神情更凝重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宋祁一身兵甲,快步进殿,看见殿中情形,他也跟着跪下,拱手道:“陛下,竹屋附近属下搜索完毕,特来禀报。”
严丝合缝的两片轻纱终于被打?开,露出卧榻上只着一件单衣的帝王,他身上盖着薄被,床侧有哑巴宫人端着果盘和唾盂。
哑巴宫人站位极佳,即便低头不敢直视天颜的朝臣不经意抬眼,也不会?看见帝王脖颈上的青紫於痕。
虞策之自醒来便高烧不退,方才又怒急攻心,原本昳丽的容貌此刻实在称不上好看。
他支着额头,双目紧闭,半晌过后才沉沉开口,“说吧。”
“以竹屋为中心,方圆十里暗部都已搜过,最后在东北方向的灌木枝上发现了一些布料碎片,初步推断是夫人身上的,暗部还在附近发现了刺客的佩剑布料,眼下暗部已经顺着东北方向全力排查,只是……”宋祁迟疑一下,想去观察虞策之的脸色,无?奈被宫人挡着,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只是东南方向通往京城,还请陛下示下,是否全城戒严。”
宋祁的汇报虞策之并不满意,他双眸阴郁暗沉,正?要说话,却抑制不住生理上的反应,捂着胸口,侧身抱着宫人呈上的唾盂干呕不止。
宋祁表情微惊,“陛下身体为重。”
“……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查清了吗。”虞策之抑制喘息,冷冷发问。
宋祁忙道:“已经比对过了,和江音手下刺客的衣着一致,但不排除有冒充的可能?——”
宋祁的话是有根据的,江音逃离京城已经近两年,她所持有的资源和人脉与日俱减,她手下死士所着衣着早不是大内定制,有心人想模仿是轻而易举的。
甚至,宋祁凭借直觉,隐隐怀疑,如果幕后黑手不是江音,那么?最该怀疑的人应是舒白。
毕竟当?时舒白和陛下都在竹屋,竹屋无?故起火,陛下毫发无?伤,舒白却消失了,如果是江音做的,实在说不通,而且密林周围并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除非舒白是被打?晕。
能?在暗部的监视下安排刺客,顺利金蝉脱壳,甚至差点将皇帝烧死在竹屋,这?样一连串周密的计划如果真是舒白的手笔,宋祁又觉得天方夜谭。
舒家落魄多年,舒白在霍家时亦无?掌家之权,她哪里来的那么?大能?耐。
思及此,宋祁认定自己的猜想不成立,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在盛怒的皇帝面前,说出昨晚的一切有舒白指使?的可能?。
“江音。”虞策之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他厉声责问,“暗部是怎么?做事的,朕不是吩咐你?们?加强戒严,为什么?还能?让江音钻空子。”
宋祁涩声道:“属下有罪,竹屋忽然?起火,属下不得不以陛下为重,分了一半人去救火,是属下一时疏忽,竟然?让刺客掳走夫人。”
虞策之心烦意乱,他从床上坐起,拢着黑色里衣赤脚上前,在再次垂落的玄色轻纱后站定。
尽管隔着轻纱,但他身形高大,宽肩窄腰,仍然?压迫感十足。
“你太令朕失望了,从今日开始,你?回家闭门思过,好好整顿你?那群手下,别再出现在朕面前来碍眼。”虞策之冷声说。
仅仅是闭门思过,虞策之已然?给宋祁留了颜面,宋祁深深叩首,“谢陛下开恩。”
虞策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忽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站立不稳,浑身都是细碎的疼痛,被过度使?用?的那处更是充满不适感。
他缓了半晌才看向跪着的几位朝臣。
“昨日抓住的刺客刑部已经审了一日,结果如何。”
跪在一侧的萧挽道:“刺客有备而来,提前服下慢性毒药,晌午皆毒发身亡,但臣在此之前已经审出,那些刺客皆受江太?后指使?,臣也根据衣料及佩剑和春闱案中刑部关押的死士对比,确认他们?的身份没有问题,幕后指使?者是江太?后无?疑,这?是那些刺客生前的供词。”
宋祁一愣,拧起眉头问:“昨天十数名刺客都死了?”
“是。”萧挽看他一眼。
“尸身在哪里,仵作可有查验。”宋祁追问。
萧挽顿了顿,平静道:“刺客服用?的药极为阴毒,他们?死后均化为了血水。”
在场大臣闻言,皆有些骇然?地看向萧挽。
宋祁内心升起了强烈的怪异感,“什么?样的药会?有这?样的效果,便那么?巧合,一个人证也没留住?”
“宋统领,今日我们?虽是初见,但你?对我的敌意未免太?大了。”萧挽镇定自若,直视宋祁双眼,“刑部秉公无?私,审出来就是审出来,审不出来也会?如实向陛下上报,有何理由欺瞒陛下,做大逆不道之事。”
宋祁抿了抿唇,“抱歉,我只是多嘴一问,尚书大人若觉得受到冒犯,我向大人道歉。”
轻纱后,虞策之蹙眉,虽然?对人证皆死之事不满,但萧挽能?力出众,从来没出过差池,他没有多想,道:“封锁京城,出入严格看守,禁军和兵马司挨家挨户的搜,任何可疑人都不准放过。”
“陛下,刑部愿从旁协助,凡可疑之人就地审问,定在最短时间将江后余党揪出。”萧挽说。
虞策之冷然?道:“就按你?说的办,朕只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务必抓住江音,把舒白安安稳稳带回朕的身边,此事如果办不好,你?们?知道轻重。”
众人齐齐叩首,“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恰好这?时药童端药上前,虞策之忍着干呕的冲动,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别让朕失望。”
“是。”
因不是朝会?日,来面圣的只有得到宣召的官员,通往宫外的甬道人员稀少。
宋祁快步拐过弯角,扬声喊道:“萧大人留步。”
萧挽不着痕迹眯了下眼睛,转身阴郁地望向来人,“宋统领,有何指教。”
宋祁盯着萧挽,慢慢走上前。属于暗卫与生俱来的直觉不断提醒宋祁,不安的念头在心中挥之不去。
宋祁知道自己的怀疑没有根据,但他还是问:“萧大人年轻有为,今日又得到陛下重用?,在下还没有恭喜大人。”
萧挽供了下手,“恭喜便不必了,为陛下做事,萧某自当?尽心。”
宋祁扯了扯嘴,“萧大人忠君爱国,宋祁佩服。”
萧挽没心情和宋祁纠缠,直接道:“如果没别的事情,萧某先行一步,刑部事多,走不开人。”
“大人留步,宋祁有不情之请。”宋祁说。
萧挽做洗耳恭听?状。
“不知尚书大人可否让宋祁看看那些刺客化作的血水。”宋祁直言。
萧挽眯了下眼睛,本就阴郁冷沉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上去更加危险。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萧挽倏地笑?起来,“这?倒只是小事,但本尚书想起在紫辰宫的事情,便不禁怀疑,宋统领有此请求,是还在对我疑心了。”
“在下谨慎惯了,昨晚之事陛下虽然?没有伤着,但尚书应该也察觉了,陛下今日已然?震怒,且怒气?难消,如果不能?及时把舒夫人完好无?损带回陛下身边,便是位高如尚书大人,恐怕也难逃陛下雷霆之威。”宋祁语气?隐含威胁。
萧挽挑眉,“我等都不是江音,不能?控制江音所有举动,如果江音已经杀了舒白,我等也无?可奈何。”
“舒白一定要回到陛下身边。”宋祁加重语气?,冷然?说,“我随侍陛下身边,深知陛下心性,陛下认定了便不会?回转,舒白若死了,陛下绝不会?善罢甘休,尚书请慎言。”
萧挽目光沉沉,良久过后,侧身让开甬道,“既然?要查看血水,统领先请便是,在下要先回府上换掉朝服,随后便到。”
宋祁下颌绷紧,也不推辞,当?下向刑部大牢的方向走。
萧挽等宋祁走远,才不紧不慢登上马车。
萧挽回到府上,换下朝服后,穿上一件便于行动的衣衫,她没有马不停蹄赶往刑部,而是屏退众人,独自去往后院。
后院中秋意盎然?,气?质清丽冷淡的女人手持书卷,坐在秋千上,神色惬意温和。
萧挽看见那人,阴郁的神情立即有了消融的迹象,她脚下动作加快,神态中藏着些与性情不合的雀跃。
舒白察觉到有人接近,不紧不慢抬眼,眼中露出笑?容,“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切还顺利吗?”
萧挽抿唇笑?了下,不说半句令她忧心的话,“我办事,你?放心便是。”
“我只是让游左送信给你?,你?便抓了他审问细节,进而推断出哪日带我离开,如何带我离开,你?办事,我当?然?放心。”舒白揶揄,拉过萧挽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畔。
萧挽语气?轻轻,看不出半分酷吏应有的冷酷姿态,“如你?所料,陛下盛怒,全然?相信昨晚是江太?后作乱把你?掳走,已经封锁京城全力追捕江太?后,刑部负责辅佐,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离开萧府,等躲过这?段风头我再安排你?远走。”
“虞策之给你?们?的期限是多久?”舒白问。
“一个月为期。”
“一个月?”舒白沉吟片刻,摇头,“我最多在萧府停留十五日,十五日之后我就要走了,否则可能?会?连累你?。”
“才十五天?”萧挽蹙眉,有些急了,“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为何你?只留十五日,他们?不会?那么?快怀疑到我身上的。”
舒白无?奈地笑?了下,“谨慎为上,你?的身份太?特殊了,若是因为我,让虞策之和他的鹰犬注意到你?,进而发现你?是女儿身,那便太?得不偿失了。”
她是真心实意为萧挽着想,当?年她动用?舒家遗留的人脉帮萧挽遮掩身份,让萧挽进入朝堂,虽然?萧挽凭借阴狠的心性手段青云直上,但她始终忧心萧挽的身份暴露,欺君之罪足以断送萧挽的性命。
“十五日太?短了,你?大可留到一个月后,我为你?筹谋如何离开。”萧挽摇头。
“不要小瞧虞策之,他在盛怒之下认定是江音为祸,但等他反应过来,会?慢慢怀疑到我身上,一旦他想明白一切是我指使?,离查到刑部便也不远了。”
见萧挽欲言又止,舒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今日你?给虞策之的说辞其实漏洞很多,光是刺客在刑部手中尸骨无?存这?一条就足以让虞策之疑心,你?别太?小看你?所侍奉的皇帝。”
“那些刺客是我买通江湖组织派去的,我没办法真的审讯那群亡命之徒,只能?让他们?假死,用?死囚把他们?替换走,陛下虽然?不曾起疑,但他的狗腿子宋祁却已经去刑部查看血水了。”萧挽咬牙,眼中露出不甘和无?可奈何。
她家境贫寒,走投无?路差点被卖入花楼时,是舒白救下了她,教她读书习字,帮她更名改姓,送她如朝堂,她心性孤僻冷酷,却对舒白依赖异常,实在不想和她分开。
“离开萧府后,你?要去哪里。”萧挽问。
“要看十五日后,虞策之有没有逼江音现身了,只要江音出现,就能?吸引他大部分注意力,到时候我想离开京城便不是难事。”
“要是江音龟缩不出呢?”萧挽蹙眉。
“那便有些难办了,等虞策之自己放弃,短时间恐怕等不到,要是江音龟缩,我们?只有主动出击引江音出来了,只是时间上不利于我们?。”舒白耸肩,实话实说。
“何况,我最担心的还是安锦。”她补充。
“安锦?”萧挽疑惑。
“无?论虞策之有没有怀疑到我身上,在他对我失去兴趣之前,他都不会?让安锦轻易离开暗部的监视。”舒白眸色沉沉,只要说起虞策之对安锦的控制,她心中便有难以倾泻的郁气?酝酿。
第042章第42章
都城的秋意越发浓厚,寒凉的风吹在脸上,有淡淡的刺痛。
安锦站在城门前,双手举起,木着脸任由禁军搜身。
等搜身结束,正前方?的禁军确认他和画像上的人毫无干系之后,让开道路:“进。”
安锦忙完巡查的工作?便马不停蹄回?城,面容有些?憔悴,他抬脚正要走,眼角余光倏然瞥见什么,顿时?停下。
他拍了?拍禁军队长,和善地笑了?笑,“怎么忽然戒严了?,可是在追捕重要的逃犯?”
禁军队长摆了?摆手,“安大?人刚回?京吧,这事您去朝里一打?听便知道,陛下要清算江太后余党呢。”
“江太后余党?”安锦故作?疑惑,“江太后我也是见过的,你?手里的画像显然不是她。”
“确实不是,”禁军队长神秘兮兮左右张望一番,将安锦拉到角落里,拍着胸脯说,“安大?人和我们统领一向交情不错,我也悄悄跟你?透露些?,画像上的女人被江太后抓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是谁,但似乎对陛下很重要,我们禁军的统领大?人再三交代,找到人后绝不能伤了?人家。”
“原来是这样。”安锦连忙拱手,“多谢队长告知。”
“没事没事,这不算什么大?秘密,但安大?人你?可要守口如瓶啊,不能外传。”禁军队长说。
“放心。”安锦正色道。
离开禁军看守的范围,安锦的脸色却冷沉下来。
前一阵子,虞策之忽然调他离京巡查稻田,同时?派了?两个暗卫跟着时?,他便知道虞策之已经找到舒白。
如今得知舒白有危险,他第一时?间便对虞策之生出无限怒意。
安锦冷沉着脸,又担心舒白真的有危险,心中焦急不堪。
跟着他的那两个暗卫中途接到调令,此时?没有跟在他身边,但回?到府中,他定然无法避免被监视的命运。
安锦正想着先去见一趟萧挽,问问萧挽有没有头绪,当务之急定然是要保证舒白的安全。
他刻意沿着偏僻无人的巷子走,没有注意到一侧的屋门忽然打?开。
肩膀忽然被人揪住,骤然被人拉扯,安锦一惊,正要出声,嘴却被捂住。
“别出声。”
安锦瞳孔骤然放大?,他震惊回?头,果?然看见舒白噙着笑意的面容。
“舒、舒白。”安锦进城以来便悬着的心终于有放下的趋势,“真的是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我真落在江音手里,还?是被虞策之关起来了?。”舒白靠着门框,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放开安锦,“这段时?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看着瘦了?不少,是我拖累你?了?。”
安锦这才有时?间打?量舒白,见她头戴兜帽,衣着朴素简便,不由眼眶微红,“所以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了?虞策之的身份,虞策之在抓你?对吗。”
舒白双手环胸,坦然承认,“是,我打?算摆脱他,但多少是一位帝王,不好应付。”
安锦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我能为你?做什么。”
舒白定定看他一眼,拍了?拍他有些?消瘦的肩膀,“什么也不用替我做,我让虞策之误以为我被江音抓走,但他迟早是会?意识到不对劲的,甚至现在就已经有所怀疑,我只是提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他可能还?会?为难你?。”
“我没事。”安锦咬牙,“不用担心我,他还?能真杀了?我不成,你?不用顾虑我。”
“我也不知道虞策之会?做出什么,”舒白摇头,“他的感情过于偏执,如果?他知难而退,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他执迷不悟,你?要多加小心。”
“你?不用担心我。”安锦轻声说,“只是虞策之不是轻易会?放弃的人,他从傀儡皇帝到现在独掌大?权,绝非等闲之辈,你?难道真的要逃到天涯海角,躲一辈子吗。”
舒白看他一眼,“你?话里有话?”
“我只是担心你?,如果?有必要,我愿意为你?刺杀皇帝,只要他死了?,便不会?对你?产生威胁。”安锦眼中流露一股狠意。
舒白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脑门,“刺杀皇帝,你?一个文臣可真敢想。”
“我烂命一条,死了?也无妨。”安锦执着。
“然后呢?皇帝没死,你?白浪费一条性?命;皇帝死了?,皇室后继无人,天下大?乱,你?如何对得起黎明?百姓?”舒白拧眉逼问。
安锦雄心壮志在舒白一连串的问话下熄灭了?。
他低下头,语气有些?羞愧,“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不用你?和萧挽担心,真有需要,我也不会?放着你?们不用,我来只是让你?安心一下。”舒白安慰道。
见安锦心绪平复下来,舒白捂好头上的兜帽,“全城戒严,我不宜在外面久留,你?也快些?回?去吧,免得让人起疑。”
安锦闷闷地点了?下头,看上去蔫头耷脑。
舒白不由笑了?下,拍了?拍肩膀,又安慰几句,这才离开。
安锦目送舒白走远,这才向着反方?向回?安府。
府宅内静悄悄的,安锦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府中本就没多少人,但人再少也不至于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安锦踏入府门便觉察出不对。
他的手心渗出冷汗,慢慢向正厅走。
推开正厅大?门,果?然在高位上看见熟悉的人影,他抿了?下唇,立即整理?衣衫,恭敬行礼。
“参见陛下。”
几日过去,虞策之劳心劳神,低热不退,但一日见不到舒白,他就一日寝食难安,是以等脖子上项圈留下的於痕出现消退迹象,他立即离开了?宫廷。
虞策之眼下乌黑十分明?显,他捏了?捏鼻梁,摆手让安锦起身。
“爱卿巡查稻田巡查得如何。”他没什么情绪地问。
“已经巡查完毕,本打?算明?日上朝时?向陛下汇报。”安锦说。
“爱卿回?来得有些?晚了?,朕等了?你?多时?,是路上耽搁了?么。”虞策之又问。
安锦心神顿时?紧绷起来,他弯着腰,摸了?摸身后背着的包袱,低声说:“路上买了?些?吃食,因而回?来的晚了?许多,没想到陛下还?能估算到臣回?来的时?间,臣让陛下久等了?。”
虞策之瞥了?眼身侧侍奉的戚辨,戚辨心领神会?,走上前接过包袱,打?开仔细查看后,对虞策之点了?点头。
虞策之垂眸,神色更阴郁几分,他失去了?和安锦周旋的心思,“舒白消失了?。”
安锦适时?露出讶然。
虞策之死死盯着安锦的表情,生怕错过一点枝叶末节,但他最终还?是失望了?,安锦并没有流露任何可疑的情绪。
“舒白怎么会?消失。”安锦拧起眉头,装作?焦急地样子,“我进城时?发现城门戒严,所有兵力都在抓捕江太后,可是和江太后有关。”
虞策之唇角逐渐抿成直线,他动了?动身体,扯了?扯身下的厚实的软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眉宇间是因为焦虑多日出现的倦怠神情,“这便不是你?要关心的,你?只要告诉朕,舒白在京城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安锦心中一跳,“舒白不是被抓走的,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虞策之眸子眯起,冷冷道:“朕说了?,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你?只需要回?答朕的问题。”
安锦低眉敛首,“或许她会?回?舒家老宅,别的臣也不知道。”
虞策之审视他半晌,缓缓收回?目光,“如果?舒白联系你?,立刻告知朕懂吗。”
安锦正要说话,虞策之紧接着说:“你?是朕的臣子,效忠的应当是朕和大?梁王朝,朕不管你?和舒白私交有多密切,你?都必须以朕为先,明?白吗?”
安锦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臣明?白。”
舒白回?到萧府后院,迎面便看见雕鸮扑腾地翅膀,从地上一路小跑到她脚下,用嘴死死叼住她的衣角,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委屈。
舒白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顺势把它抱起,若有所思,“怎么不会?飞了?,阿挽对你?做了?什么?”
雕鸮蔫头耷脑,看上去并不想理?会?舒白。
舒白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它的羽毛,看见它翅膀上的伤口被包裹起来,不由了?然,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厉,冷冷看向不远处的墙头。
游左奋力从两人高的墙头翻过来,人未掉地,佩剑先掉。
他扒着墙头,用眼睛目测了?一下距离,手臂用力,在半空中翻个身,稳稳落在地上。
游左鬼鬼祟祟捡起地上的剑,转身看见舒白,不由眼前一亮,“舒白!”
他一路小跑到舒白身边,“幸好你?在这里。”
舒白看见游左,拧了?拧眉,弯腰把雕鸮放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猜的。”游左小声说,“你?才让我通知萧挽,没几天皇帝就满城找你?,为此还?要把太后娘娘的老巢掀了?,所以我觉得你?会?在萧挽这里,来碰碰运气。”
“这么说你?还?有点脑子,我还?以为死士都是只会?执行命令的榆木疙瘩。”舒白牵了?牵唇角。
“我当然不是榆木疙瘩!”游左鼓了?鼓嘴。
舒白在树下的秋千上坐下,问:“你?晚了?那么多天回?去复命,你?们首领没为难你??”
“为难了?,让我晚吃了?一天药。”游左耷拉下脸来,“疼死我了?,还?有你?分明?说了?萧挽不会?对我怎么样,结果?我把你?的消息告诉他,他非但不感激,还?把我关了?水牢,只要有一个问题没回?答,就被他往水里扔。”
“理?解一下,毕竟你?为两个人效命,我和萧挽也需要保证你?是忠诚的才行。”舒白哼笑一声,并不把游左若有若无的控诉放在心上。
游左见舒白毫无心疼他的意思,不由凑上前,“我这么快来找你?,是想问问,能不能提前把药给我,我一定随叫随到,更加为你?卖命。”
“我都把药提前给你?了?,还?怎么指望你?随叫随到。”舒白嗤笑一声。
游左抿唇,“你?现在毕竟也算逃犯,如果?被虞策之抓住了?,我找不到你?,那我不就小命难保。”
舒白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想让我提前给你?也行。”
“真的?”
“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舒白说出条件。
游左又开始犹豫,“只要不损伤太后的利益,告诉你?也无妨。”
“这么忠心?”舒白扬眉。
“这是我的操守。”
“你?回?去之后,怎么跟江音说的?”
“我这样的角色没有几次见江音的机会?,我见的是她的心腹侍从,也就是死士的首领楼涯,按照之前说好的,我向他们告知了?你?的存在。”游左没什么讲究的坐在树下。
“原本楼涯已经召集大?半死士,计划再过三日就一举将你?和狗皇帝拿下,结果?没想到竹屋起火了?,你?当场失踪,皇帝一下子将矛头指向太后,江太后自知替人背黑锅,正在气头上,你?小心一点,她近日也在找你?。”游左一股脑地说。
“江音也在找我?”
“她应该想拿你?和皇帝谈判,光我修养的这几日,就有大?半属于江太后据点被查封,死士也折损不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主子的确有点穷途末路的意思。”游左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
“这时?候江音正是用人之际,你?怎么能轻易跑出来的。”舒白眯起眼,察觉到些?许不对。
“啊,我不知道啊,我见没人管我,就直接跑出来了?。”游左茫然。
舒白对上游左清澈的眼神,心狠狠一跳。
这蠢货,倒是让自己先在江音那里暴露了?。
“你?当然不用知道,想必跟在你?身后的探子已经把我所在的地点禀报给江音了?。”舒白站起身,表情有些?沉。
游左也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愧疚。
两人在树下沉默半晌,游左忍不住小声问:“那我的药你?还?会?给我吗?”
舒白对上他充满期盼的双眼,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游左闭嘴,蹲在树干旁当蘑菇。
舒白沉目思索半晌,心中也觉得难办,她原本打?算过段时?间想办法假死,把锅推到江音头上,借此脱逃。
但江音提前得知了?她的行踪,她瞬间从主动变成被动,随时?都有真正的性?命之忧。
舒白拧着眉头,不甘心就此回?到虞策之身边,继续做他身边被看管的笼鸟。
除非权力可以对等,否则她绝对不会?考虑那个性?情不定的偏执皇帝。
这种时?候,舒白又忍不住想起陆逢年来。
边境战事将起,如果?能得到一位忠心耿耿的将帅之才,借此握住兵权……
舒白后知后觉意识到,距离上次见陆逢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只告诉了?竹屋的位置,但竹屋已经被烧毁。
一个多月,她喂给他的药效恐怕也已经开始见效了?,最初他会?浑身乏力嗜睡,再过几日五脏六腑就会?发出撕扯一样的疼痛。
舒白再次沉默,有点担心陆逢年会?死在某个角落里。
她得赶紧找到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
忽然,舒白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倏然看向游左,“江音要通过楼涯调动你?们,如果?楼涯和江音产生分歧,你?们听谁的?”
“你?想离间?那可太难了?,楼涯就是江太后的狗,就算让他自己死无全尸,他也不会?让太后受一点伤,他对太后不是忠心两个字就能概括的。”游左摆了?摆手,“不过我们也不听楼涯的话,江太后是个多疑的人,即便是楼涯也拿不到她几分信任,所以我们听调符的,就是一块质地特?殊的令牌,和兵符什么的一个道理?。”
“调符?”舒白暗自思索片刻,又问,“现如今,随河江氏留下的南境守将里,还?有多少人听江音的话?”
“其?实守将暗地里早就不认江后了?,认的多是谢没有兵权空有声望的老家族。”游左神秘兮兮地说,“江太后两个月之前就送信去南境,音讯全无。”
“南境守将都和江氏嫡支沾亲带故,眼下说不认就不认,那些?人还?真无情。”舒白嗤笑一声。
她又意识到游左可能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消息,又故意套话,“既然如此,皇帝为何严密封锁关卡,始终不放江音离开,我想,一旦江音出现在南境,那些?人应该很愿意把江音押解入京。”
“皇帝不敢。”游左没想太多,“江太后手里真有一块兵符,能控制南境一半江氏,虽然江太后不掌权了?,那兵符的效力也降低了?,但到底是块金疙瘩,皇帝才不会?让兵符跑到南境生事。”
他一股脑地说完,不由小声感慨,“其?实我也挺有为官头脑的,如果?不当死士,当个谋臣也不是不行。”
舒白听见他的话,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念在他透露这么多有用消息的份上,没有出言打?击他的自信。
就他这样还?想当谋臣,被人卖了?五马分尸都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兵符。
舒白没想到江太后手里还?有那么好的东西。
心脏不由砰砰跳了?起来。
如果?手握兵符,她眼下的困境是不是就会?出现转机。
如非万不得已,她怎么甘心东躲西藏,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舒白到底没忘记可能在某个角落嗷嗷待哺的陆逢年,加上萧府已经暴露在江音的视野里,一直在萧府也不算安全,过了?两日又乔装出门,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找到陆逢年。
虽然城门封锁,全城戒严,但街道上的百姓仍然很多。
虞策之不算仁君,他嗜杀,甚至曾在朝堂上亲手斩下过某个朝臣的头颅,但对百姓还?算不错,大?部分事情都愿意以百姓为先,虽然大?部分时?候不得朝臣的心,但好歹得百姓的心。
不过这也是那些?臣子被他压得死死的,没有反心的情况,一旦臣子生出凡心,在民间多编排他几句,百姓便有被舆论带偏的可能。
舒白漫不经心想着,眼神四处巡视,寻找陆逢年的踪迹。
忽然,她脚步一顿,看见了?一道颀长高大?的熟悉背影。
那人被禁军簇拥着,宽肩窄腰,一身华衣玄服,赫然是差点被她烧死在竹屋的皇帝。
第043章第43章
乍然在街市上看见本该在宫里好好待着的皇帝,舒白眉眼一沉,她按捺住心态,没有惊慌。
皇帝微服出宫,穿的是普通常服,看架势只是个朝廷官员,亦或者富家公子,他身边虽然围着禁军,但人数不算多,目测只有十几人。
舒白担心附近有隐匿的暗卫,不敢立即离开,于是装作看热闹的路人,直接凑了过?去。
这世界一向是撑死胆大,饿死胆小,舒白深谙此?道。
等离近了,舒白看得真切许多。
相较于上一次见面,虞策之消瘦许多,不过?那些火显然没有烧到?他身上,如果真把他烧到?了,十余日的时?间也不够他养伤。
虞策之垂首听身侧人禀报着什么,偶尔点一下头,一直恹恹的,直到?禀报的下属说了什么,他才露出些别的神情。
他面前?的下属很快带人进入离他们最近的一家酒肆,虞策之也想酒肆的方?向走了两步。
舒白很快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很别扭,甚至还需要?戚辨一直搀扶着,看上去状态很差。
舒白扬了下眉梢,有些兴味。
她是知道虞策之没有事后清洗自己的经验和习惯,完全是仗着身体底子好,加上还算年轻胡作非为。
今日见他出宫,还以为是学聪明了,知道自己清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身体那么糟糕还敢出来,舒白有种无端的预感,虞策之还在发热。
一如既往的作。
一如既往的执着。
舒白垂下眼睫,恰巧身边有百姓陆续离开,便也打算装作兴致缺缺的样子退出禁军和暗卫监视的范围。
只是脚步还没动,禁军从酒肆里抓出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舒白双眸一眯,站定在原地。
虞策之在戚辨的搀扶下仍觉得站立不稳。
他微微挪动步伐缓解身体的不适,因出宫许久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脸上露出不耐和焦躁。
“主子,就是这几个人鬼鬼祟祟藏在酒肆里不出来。”禁军统领朗声道。
虞策之跟着禁军统领的视线看去,长眉微凝看了半晌,脸色难看下来。
他今日之所以拼着身体不适也要?出宫,就是因为面前?的酒肆是舒白住过?的地方?,可能是舒白经常停驻的据点,如果舒白是自己离开,她重返故地的可能性很高?。
加上禁军统领揣摩上意,见他问?起便说这家酒肆里住着几个乞丐,听说是酒肆掌柜看着可怜,故而允许借宿过?冬,这几个乞丐抵达酒肆的时?间和舒白在竹屋消失的时?间基本一致。
虞策之本就不放过?任何可能,加上禁军统领说得有鼻子有眼,于是怀揣着期待从卧榻上爬起,马不停蹄跑出宫。
然而结果却让虞策之失望了。
他敛去脸上的期待,面无表情看向统领,“这就是你?说的那几个乞丐?”
“是……”禁军统领敏锐感知到?帝王的不悦,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
虞策之心中升腾起怒意,当即踹了统领一脚。
统领是习武之人,虞策之身体虚弱下的一脚即便踹在他心窝上,也不觉得有多疼。
但天子之怒所带来的,原本也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心理上的恐惧。
统领顺着虞策之的力道倒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主子息怒。”
虞策之又看了一眼那些被?擦干净面容的乞丐,冷声道:“这些人都是男的,亏你?也想得出来,禀报之前?连看一眼都不知道吗?”
禁军统领抖了抖身体,自知理亏,连忙请罪,“是臣失察。”
虞策之越想越气,又踹了一脚,“废物东西?,养你?们何用。”
虞策之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腿上一软,差点没站稳。
幸好戚辨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他。
戚辨压着声音说:“陛下,身体为重,不如回宫再从长计议。”
虞策之深深闭上双眼,压下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让这几个乞丐走近,再看一遍。”
禁军统领连忙冲身后的禁军说:“带他们走近一些。”
虞策之神态疲惫,打算再确认一遍就离开。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其中一个始终低着头的乞丐忽然挣脱禁军的看管,无头苍蝇一样冲向虞策之的方?向。
戚辨大惊失色,“护驾!”
禁军统领亦脸色惨白,只是瞬间的功夫,他恍惚看见了被?挂在城墙上的九族。
面对冲上来的乞丐,虞策之冷沉着脸,并不显慌乱。
他腰间配有长剑,如果真是刺客,仅是一个人,他有把握能将他斩于剑下。
就在虞策之准备拔剑时?,那乞丐脚下一滑,倏然扑在地上,他痛苦地捂着腹部,风吹过?凌乱的发丝,露出冷汗淋漓的一张脸。
“拿下、拿下!”禁军统领连忙指挥左右把那人拖走。
戚辨看了眼虞策之,问?:“这人冒犯圣上,是否处死。”
虞策之垂眸盯着那张痛苦的脸看了片刻,隐约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然而这人无论是谁,于他而言都微不足道。
虞策之冷声道,“不必了,由着他去,回宫。”
刚才的变故显然令虞策之左右的侍从和禁军心有余悸,宋祁在的时?候,皇帝的安危他们自然放心,如今宋祁受罚闭门思过?,暗部失去主心骨,他们也不能完全放心让那些暗卫保护皇帝。
禁军统领听见虞策之吩咐回宫,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群人离开后,围观的百姓也散去。
舒白在街道上停了半晌,确认虞策之不会忽然折回后,向冲撞虞策之的乞丐消失的方?向走。
那冒失的乞丐不是别人,正是药效提前?发作的陆逢年。
喂给陆逢年的禁药虽然经过?改良,但舒白也没有给别人试过?,没料到?会出现药效不稳,提前?发作的情况。
好在陆逢年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虞策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为难他。
舒白趁着无人注意,提起裙摆向陆逢年离开的方?向走去。
巷子深处,陆逢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不停地颤抖。
不是因为临近深秋冷得发颤,而是疼。
让他遭受无妄之灾非舒白本意,舒白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你?还有力气起来吗?”
陆逢年艰难掀起眼皮,看见舒白的脸,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你?,我没有按照约定去竹屋,晚了几天,没找到?你?,竹屋也被?烧了。”
舒白没说他按照约定去竹屋她也无暇顾及,甚至大概率会坏事。
“我给你?的银子呢,那些银子够你?衣食无忧。”
陆逢年低咳几声,捂着腹部强撑着说:“被?抢走了,我只是个乞丐。”
舒白了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我记得你?功夫不错,怎么连一小袋银钱也保护不了。”
“……太?饿了,没力气。”陆逢年没有隐瞒。
舒白挑眉,“还能不能起来,你?需要?自己走,我才能带你?离开。”
陆逢年双手撑地,尝试片刻,摇头,“别管我了,我肚子很疼,应该得了顽疾活不长了,你?是个好人,但我已?经没有被?救的必要?了。”
“不试试就放弃,你?真的甘心?跟我走,我有办法救你?。”舒白没有告诉他,他身上所有的不适都来自于她喂给他的药。
陆逢年咬了咬牙,再次尝试站起,这次他拼尽全力,好不容易起身,脸上大汗淋漓,身上挂着的衣衫也被?浸湿。
他赤着脚艰难走了两步,手死死扶着墙,总算没有再次跌倒。
舒白见他能走,松了口气,“走吧,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陆逢年一路上跌跌撞撞,但好在顺利抵达了萧府。
只是进入萧府后,他明显已?经强弩之末,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也白得吓人。
舒白担心诱发全部药效,真让陆逢年死在这里,半扶半拖把他带到?后院的空地上。
游左知道江音派人跟踪他后,当即也不敢回江音那里,就地睡在院子里最大的树冠上,他见舒白回来,立即从树冠上跳下。
“这是谁?你?还会好心带乞丐回来住吗?”游左不解。
舒白让陆逢年坐在树下,从怀里掏了一粒随身带着的药塞进他嘴里。
陆逢年大口喘息着,意识消散,胡乱地咽下。
“他叫陆逢年,你?当他是普通的乞丐也行。”舒白随口解释。
游左自然没听过?陆逢年的名?字,无所谓坐在秋千上,托着腮说:“你?应该不是乱好心的人吧,他对你?有什么用处吗?”
舒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药丸很快在陆逢年身体内生?效,剧烈的疼痛感如潮水一般退去。
他勉强掀开眼皮,用仅有的力气说:“你?喂我吃了什么。”
舒白本打算糊弄过?去,但对上他清明充满不可置信双眼,又平静地咽下嘴边敷衍的回答。
“你?喂我吃了什么?”他又重复一遍,因为余留的疼痛,语气磕磕绊绊,“上次、这次,是什么。”
舒白见他猜到?,聪明人不说暗话,当下也不隐瞒了,“一个月一服用的药能是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了!”陆逢年双目通红,表情破碎,“我以为你?是好人,我以为我们同?病相怜。”
他和舒白皆是家中败落,无依无靠,他以为舒白出于怜惜接近他,没想到?,她会喂他吃那样的药,让他像奴仆死士一样活着。
本以为是救命恩人,结草衔环无以为报,结果所谓的救命之恩是假的不说,她甚至还想要?骗他做狗。
陆逢年觉得感情遭到?欺骗,心情碎裂不堪。
“骗子。”
舒白居高?临下凝视他,“我骗你?什么了?我救了你?两次。”
“那是因为我吃了受你?控制的药。”陆逢年哑声反驳,“没有你?,我根本不会面临危险。”
舒白笑了下,“但没有我,你?会像狗一样苟活,没有我,你?的命运只会是死在某个角落。”
陆逢年手握成拳,颤声道:“那也比做死士强,做死士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游左听了顿时?不乐意了,“死士怎么了,我照样活得很快乐。”
“把解药给我。”陆逢年咬牙,向舒白伸手。
舒白垂目,反手把腰间的匕首扔在他面前?,“没有解药,你?想解脱,只有死能做到?。”
陆逢年眼眶泛起一圈圈红,他咬牙,确认舒白不可能给他解药后,默默转过?身,头抵着树干,再也不发一言。
毕竟曾经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才,其父不得罪江太?后,他也有机会成为留名?青史的武将,铮铮傲骨,不是说打碎就打碎的。
舒白目光冷淡,当下转身向院子外走。
游左连忙跟上,等两人走出院子,他犹豫片刻,轻声问?:“你?生?气了?”
“生?气?”舒白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梢,“我为什么生?气?”
游左不知道如何措辞,直白地说:“因为心仪的狗不听你?的话所以生?气?”
他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怪,好像把院子里那个人比作狗,就相当于默认自己也是狗了。
舒白不知道游左心中的弯弯绕绕,漫不经心牵了下唇角,“我留了把匕首给他,你?没有看见吗?”
“那怎么了?”游左茫然。
“他没有第?一时?间拿起匕首,把匕首刺向我或者他自己,就已?经说明我赢了。”
第044章第44章
三日转瞬即逝。
因为陆逢年的存在,舒白把自己住的小院留给了他,自己另在萧府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居住。
萧挽一日日数着?和舒白在一起的天数,眼看已?经到了舒白所说的十五日之期,甚至还超了一日,萧挽的心情?肉眼可?见的阴郁起来。
她频繁的留在府邸,时时刻刻都要和舒白在一起。
舒白一向宠她,没有制止的意思。
今日不是朝会日,虞策之忽然?传旨宣萧挽觐见,萧挽眉心一跳,某种强烈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她担忧地望着?舒白,抿着?唇左右为难。
舒白对上萧挽的视线,安抚地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去吧。”
萧挽咬牙,把代表刑部尚书的令牌塞入舒白手里,下定决心道:“以防万一,等我走后,你先从后门?离开?。”
“不用担心我。”舒白再次安抚。
目送萧挽离开?,舒白平静的面容染上几分凝重。
算算日子,虞策之也是时候要发现不对劲了。
舒白立即向陆逢年所在后院走。
游左奉舒白的命令,一直守在后院的门?口,舒白到时,他抱着?剑,正昏昏欲睡。
察觉到有人走近,游左又很快警觉睁眼,他揉了揉眼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终于来了,这?几天帮你守着?里面那哥们儿,我一天没敢睡。”
舒白牵了下唇角,“陆逢年情?况怎么样。”
“还面树思过呢,他也是倔脾气,分明给他留了屋子,偏偏要在树下一动不动受着?饥寒,按照你的吩咐,这?三天断水断粮,幸好?前日晚上下了场小雨,否则我估计他就是铁一样的身体,也要撑不住了。”
游左转身解开?小院门?上的锁,想了下,忍不住说:“像陆逢年这?样的人,我在江音那里见过类似的,这?样的人也许吃软不吃硬,你要不试试怀柔。”
舒白扬眉,“怀柔是个好?办法,但他已?经对我产生戒心了,想短时间驯服,暴力比怀柔有用得多,我自顾不暇了,没有耐心玩温暖感化的游戏。”
舒白推开?院门?,果然?看见席地而坐的陆逢年。
他仍旧背对着?她,面对着?那颗老树,一动不动的。
舒白有些担心他就此死?了,脚步加快一些。
她提着?裙摆走到他身侧站定,居高临下凝视他半晌,伸脚踢了踢他的大腿。
“死?了没有?”她漫不经心发问。
陆逢年过了半晌,才蜗牛一样离舒白远了几寸。
他张嘴,声音嘶哑,显然?久未碰水,有些伤了嗓子,“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怎么和我没有关系?”舒白双手环胸,慢条斯理,“你死?了,我还要及时给你收尸。”
“那就把解药给我,或者?放我离开?,我死?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
“这?么倔?”舒白拧了拧眉头,她本就稀薄的耐心告罄,当即弯腰扯着?他的衣领,用力把他从地上扯起。
他的身体状态很差,无力挣扎,很快就被迫站起身。
三日盘腿而坐,四肢早已?麻木,猛地站起身后,陆逢年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甚至筋脉都有些错位。
他扶着?大树,想要滚在地上减轻身体的痛苦,却?被舒白死?死?桎梏着?。
陆逢年剑眉紧紧蹙着?,哑声说:“放开?我。”
“陆逢年,我给你三天时间思考,你还没有想清现实,没有我,你只?会向过街老鼠一样被你得罪过的人为难,最后以狼狈的姿态死?去,你没有选择前路的权力,口中可?笑的自由?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舒白按着?他,说话没有留任何情?面。
“顺从我,我至少不会让你就那样死?去,我会让你今后都有体面可?言。”
陆逢年瞳孔颤动,脸上露出茫然?和挣扎,他犹疑半晌,仍旧摇头,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
舒白垂目,松开?抓着?他的双手,任由?他倒在地上,“愚蠢。”
“你说的都是歪理,我绝不会因此就为你卖命。”陆逢年几乎是一字一句,手死?死?攥着?枯黄的草,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凸起。
舒白拧眉,因为陆逢年的油盐不进,眼中流露些许不耐。
她正要再说什么,游左忽然?推门?闯入院子里。
游左表情?慌乱,急声说:“快、快走,太后的人来了——”
尾音未落,游左已?经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重重摔在舒白身侧,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舒白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抬眼对上来人,为首的那男人五官硬朗英俊,身形高大健硕,露在外面的肌肤呈现古铜色,神情?冷肃,乍一看过去气势十足。
舒白没有说话,她眼角余光瞥见一片衣角,敏锐地察觉到,那人正后方还站着?一人。
不出她所料,男人身后的女人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懒洋洋,带着?些许阴狠的意味,“楼涯,别吓着哀家的贵客。”
听见那女人的话,原本杀气十足的楼涯肉眼可?见地温顺许多,他恭敬地侧过身,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江音。
江音款步走来,一双美目凌厉逼人。
“想必你就是舒白吧。”她懒懒地说,语气并?不算和善。
舒白目光沉沉,冷静地打量只在传闻中听过的江太后。
就在舒白思量对策的空当,游左已?经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他悄悄抓住舒白一片衣角,借机索取安全感,同时小声说道:“太后娘娘饶命啊,奴忠心耿耿,不知道所犯何罪。”
“所犯何罪?”江音语调婉转,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你知情?不报,吃里扒外,真以为哀家是傻子啊,上次你回来复命时,哀家没让楼涯取你性命,已?经是法外开?恩。”
楼涯适时向身后死?士做了个手势,两名死?士立即上前,径直将游左从地上扯起。
眼见游左挣扎,其中一名死?士一记手刀,霎时将游左打晕带走。
舒白将一切看在眼里,冷静道:“江太后胆识过人,连刑部尚书府都敢明目张胆闯过来,就不怕虞策之的禁军听闻风声,追查过来?”
江音冷笑一声,“你不必激哀家,若是萧挽在,哀家或许不敢,但萧挽入宫面圣,附近听他号令的官员和兵士大半都跟着?他去了,守力薄弱,哀家浸淫京城皇权近十年,这?点能?力还是有的,尽然?哀家来了,有的是办法全身而退。”
“用死?士损兵折将换自己全身而退吗?”舒白沉沉说。
江音眯起眼睛,“你这?一张嘴倒是伶俐,若此时你我二人在宫里,哀家定要缝了你的嘴。”
“但这?是在宫外,太后您如今也不是太后,而是一条被虞策之追着?打的丧家之犬。”
江音尚未作出反应,楼涯先沉了表情?,冷道:“闭嘴。”
话音落,他的兵刃已?经向舒白砍来。
电光火石间,兵器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铿锵声。
陆逢年连连后退,半跪在地上,却?实打实用匕首替舒白挡住了楼涯的剑刃。
舒白看了眼地上折断的匕首,扯起唇角,“娘娘是恼羞成怒了吗?”
楼涯皱眉,手中剑直指舒白,“闭嘴。”
“好?了。”江音拍了拍楼涯的肩膀,“你先下去准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楼涯蹙眉看了舒白一眼,恭敬退下。
江音走近舒白几步,眉梢扬起,“你倒是不怕楼涯,哀家还在宫里的时候,他所执掌的便是暗部的前身,而他被那些朝臣誉为暗刃。”
江音在离舒白几步之遥站定,淡声评价,“不过,你看上去也不怕哀家,没想到一阵时间不见,那小贱人的眼光高了不少。”
“太后若是因为虞策之来抓我,实无必要。”
江音挑眉,“怎么说?”
“帝王心性阴晴不定,你想用我来牵制他,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目的,难道你觉得他会在皇权和我之间选择我吗?今日他对我情?难自已?,明日也可?以对别人如此,你难道指望一个帝王钟情??”舒白冷静分析。
江音笑起来,“别太小看你自己,也别太高看他,小贱人有多疯,哀家很清楚。”
“人都是会变的,你已?经近两年没有见他了吧,怎么知道在权力的滋养下,他会不会变成你不认识的模样。”舒白语气咄咄,却?暗暗握紧手,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来。
江音收敛笑容,凤目审视舒白片刻,缓缓道:“是吗,就算如你所说,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以为哀家就会忘记,你从他身边偷跑,把锅推到哀家身上,害得哀家的死?士被他全力绞杀的事?情??”
舒白一僵,慢吞吞地说:“这?可?真是冤枉,我断无此意,一切都是虞策之误会了。”
“巧言令色。”江音冷笑一声,“要是前几年让哀家遇到你,哀家倒是可?以提拔你到哀家身边做事?,可?惜了,那小贱人偏偏喜欢上你,你又胆大包天地算计哀家,过几日死?在哀家手里,也别怨天尤人。”
舒白察觉到江音话语中的杀意,心中狂跳,攥紧藏在袖中的短刃。
但她和江音尚有一段距离,并?没有把握在死?士众目睽睽下劫持甚至杀死?江音。
更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调符和兵符在哪里。
富贵险中求。如果一切能?按照预想进行,短时间内连虞策之都不再是她的威胁。
想到这?里,舒白又慢慢把短刃塞了回去。
“把她带走。”江音尚不知舒白心中所想,冷冷下令。
陆逢年闻言却?急了,他用最后的力气从地上站起,捡起断裂的匕首就要护在舒白面前。
死?士不知如何处理,向江音请示。
江音不耐道:“有不怕死?的就一并?带走。”
“是!”
死?士不再犹豫,绕到陆逢年身后,一记手刀将陆逢年敲晕。
舒白见江音没有要杀陆逢年的意思,不等她松一口气,脖颈一痛,紧跟着?昏厥过去。
第045章第45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宣政殿中?跪着寥寥几人。
萧挽是?一群负责追查江后余党和舒白踪迹的大臣中?,最后一个到的。
她一入殿门,见诸位同?僚老老实实跪成一排,当下?没说什么,跟着跪在一起。
不同?寻常的,虞策之没有坐着,他?负手而立,入鬓长眉紧紧蹙着,唇角绷直,脸色冷凝且充斥着不耐。
他?失去舒白的行踪已经半月有余,本就不算好的耐心告罄,心情愈发焦躁。
这两日?他?身体上的状态好了许多?,有了余力,便想起一些连宋祁都不敢提及的细枝末节。
那日?竹屋起火,宋祁不得不调一半暗卫回来救火,兵力分散,导致不敌那些计划成熟的刺客。
但竹屋里只有他?和舒白,好端端为何会起火,且火势汹汹,若是?有人一早潜入竹屋附近,蓄意放火,又在放火后掳走舒白,那为何不把没有行动能力的他?一同?抓走。
为什么大火从竹屋的另一头烧起,为什么床边恰好有一桶水,半点没有波及他?。
出事的那晚上,舒白又恰好戳破了他?的身份,对待他?的身体毫无?怜惜之情,甚至让他?累得昏睡过?去,无?暇顾及晚上一切变故。
一切都太过?巧合,他?之前昏了头脑,因为一些线索怀疑江音,但真的论起来,除了安排刺客需要废一番周折,但其余的事情,舒白想要做到易如反掌。
最重要的是?,舒白根本没表达过?对他?的喜欢,甚至一直因为他?的纠缠而厌烦,她完全有做那些事情的动机。
想到这里,虞策之心情跌入谷底。
他?把之前所有的猜想推倒重来,开始思考自己是?怎么认定江音主使了一切。
因为刺客所着衣料,和从江音据点抓捕的死?士穿着一致。
这些信息是?宋祁和萧挽带给他?的。
那些刺客很可能是?故意扮作江音的人混淆视听。
但如果一切都是?舒白所为,他?了解舒白,舒白不会让那些刺客为了这样的事情献出生?命。
然而刑部上报的信息却是?那些刺客不仅死?了,还死?无?全尸,惨烈异常。
虞策之捂着脑子,因为头痛,表情有些凶狠。
他?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关键信息,又或者接收了某些错误的暗示,却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直到萧挽进入殿内,他?的注意力才?暂时被转移走。
“十六日?过?去,朕交代你们的事情可有进展?”虞策之沉声问。
他?给出的期限是?三十日?,十六日?骤然逼问进展,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一颤。
禁军统领新上任不满一年?,资历尚浅,这次在皇帝交代的任务里,他?所负责的又是?最重要的部分,加上前不久才?因乞丐的事情莽撞惹皇帝不快,在一群同?僚里,他?显得最为慌乱,几乎虞策之的话音还没落下?,他?就发出了肉眼可见的颤抖。
虞策之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冷冷道:“说话,都哑巴了是?吗。”
京兆尹见势不对,连忙推了推禁军统领,提点他?赶紧找点细节禀报皇帝。
禁军统领整理了一下?言辞,磕磕绊绊说:“臣已经全力追查,搜遍了整个京城,眼下?正要在周边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搜。”
虞策之面无?表情,“那就是?没有消息了,朕给你们那么大权限,十六日?,你们一点线索都没有。”
“臣抓住了几个混迹京城的江太后死?士,已经交给刑部处理,还有追查多?年?的宵小恶霸,都一并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禁军统领察觉到危险,一股脑地?说。
萧挽侧头看了他?一眼,道:“韩统领抓住的那些人我?已经严刑拷打,虽然他?们对江太后忠心耿耿,但我?有把握在五日?内让他?们吐出东西来。”
两人的回答并不能让虞策之满意,虞策之满含审视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
“京城所有地?方都搜过?了吗,包括亲王以及重臣的府宅,那些地?窖和暗道可有遗漏,另外宫里也要全面搜查。”虞策之说。
“都搜过?了。”禁军统领原本信誓旦旦,然而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皱眉,露出几分犹疑。
虞策之看出他?表情上的变化,走上前,居高临下?道:“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这……”禁军统领咬了咬牙,忽然重重的向?虞策之叩拜下?去,“臣能保证臣所负责的地?界已经搜查完毕,没有一丝错漏,但在场几位大臣的府邸以及萧尚书府邸,因都在刑部附近,方便兵力调动,所以由萧尚书负责,不知道他?搜查如何。”
萧挽心头一跳。坏了。
虞策之面无表情看向萧挽,显然在等萧挽的结果。
萧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还没开口,宣政殿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人,正是?在众人眼中被罚闭门思过的宋祁。
他?仍是?暗部之首,帝王心腹的核心,即便在被罚在家中?时,无?诏进宫面圣,也无?人敢阻拦。
宋祁紧蹙着眉,穿着一身常服大步流星进入殿内。
“陛下?,出事了。”
虞策之拧了拧眉头,好一会儿视线才?从萧挽身上收回,“什么事。”
“臣这几日?按照陛下?的吩咐,一直让暗部密切监视各个朝臣府邸,尤其是?年?轻朝臣以及和舒家有旧交的老臣,今日?暗卫来报,说最近萧挽府上总有可疑人员出入。”宋祁如实道。
“什么可疑人员,我?府上侍从出入往来也成可疑之处了吗?”萧挽冷声驳斥。
宋祁看她一眼,“眼线来报,就在刚刚,十数人作丧葬打扮,抬棺吹号从萧府后门离开,他?们声称是?萧尚书养父过?世,在府中?停灵时间过?长,必须今日?出城下?葬。”
萧挽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她噌的从地?上站起,不可置信地?说:“你说什么?我?养父十年?前就死?了。”
这下?子,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其中?以虞策之为最。
他?的脸色堪称五彩纷呈,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一时之间,他?头痛欲裂,原本没串通的逻辑因为宋祁和萧挽的反应,霎时都想明白了。萧挽窝藏舒白,一直帮舒白把他?骗得团团转。
虞策之本就低热才?退,如今被接二连三的消息一激,气血上涌险些昏厥过?去。
宋祁眼疾手快扶住虞策之的身体,连忙说:“陛下?息怒,保重身体要紧。”
虞策之顾不上责问萧挽,咬牙问宋祁,“截住丧葬队伍了吗?”
“属下?没有权限调动禁军和城门看守,但已经命暗卫在队伍后面悄悄跟着,有风吹草动随时来报,另外属下?的人在尚书府中?找到了雕鸮,那雕鸮伤了翅膀,但还能飞,也放出去跟着丧葬队伍,绝不会跟丢。”
即便听宋祁此言,虞策之高悬的心仍旧没有放下?,他?浑身发颤,在宋祁的搀扶下?厉声道:“能在京城里偷龙转凤的人只有江音,她此举分明是?在跟朕下?决战书,你现?在调所有暗部过?去,万事皆以护住夫人为先。”
“属下?明白。”
“这一次暗部必须看好夫人,绝不能再让她跑了。”
“是?。”
虞策之看了眼跪着的众朝臣,对宋祁继续道:“还有一事,你附耳过?来。”
宋祁凑到虞策之身边,听了他?几句耳语后,神色微变,“陛下?,不可。”
“按照朕的意思去办便是?。”
黄昏悄然而至,月出于京郊东山之上。
舒白隔着木制栅栏,望着圆月冷静思考着。
东山背光面的半山腰上有一处废弃的山寨,这处易守难攻的山寨应当是?江音最后的据点。
从她选择倾巢而出攻入尚书府开始,她就已经放弃了所有埋在京城里的暗桩,由暗处转为明处,和虞策之公然叫板。
江音所有的举动都存着死?志,而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在舒白看来是?最棘手的。
她双手被粗绳绑在身后,和陆逢年?一同?坐在牢房的稻草堆上。
陆逢年?同?样被绑了双手,状态却很差劲,看上去半死?不活。
早就藏好的刀片一直握在手里,但舒白半炷香前才?开始磨手腕上的粗绳。
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思考对策,她必须有一个周密的计划,确保自己在拿到江音的调符和兵符后还能全身而退。
隔着木制的栅栏,她听见不远处传来游左抑制不住的惨叫,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江音完全放弃,求饶徒劳无?用,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闷哼惨叫。
舒白快速切开手上缠绕的绳子,获得自由后第一时间去看角落里的陆逢年?。
陆逢年?呼吸微弱,双目紧闭靠在墙上,舒白拍了半晌他?才?艰难睁开双眼。
“这条命,我?还给你了。”他?喃喃道。
舒白摸了下?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你不是?不认可欠我?一条命吗?”
陆逢年?固执地?说:“我?本来就不欠你什么。”
舒白解开他?被绑着的双手,“你还有没有力气。”
“……没有了,你带着我?只会拖累。”陆逢年?沉声回答。
他?不是?赌气,而是?发自肺腑,被舒白的毒药折磨,本就耗费了他?大半精力,好不容易解了药效,又连着挨饿,到今日?为止,他?已经三日?滴水未进,现?在还能回应舒白的话已经是?奇迹了。
陆逢年?已经预知到即将死?亡的命运,心中?却有淡淡的不甘。
曾几何时,他?也算五陵年?少鲜衣怒马,如今前程尽毁沦落乞丐,少年?意气被命运磨得一干二净,又有谁会甘心。
何况还是?死?在江音的手里,和他?那个死?板愚钝的父亲一个下?场。
陆逢年?心中?弥散着失落和不甘。
恰是?此时,舒白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果子到他?面前。
“萘果,把它吃了养养精神,一会儿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饱含汁水和甜味的红果子一下?子刺激了陆逢年?的味蕾。
陆逢年?有些愕然,“你哪里来的。”
“给你准备的,在院子里你要是?能说两句好话,我?早给你了,方才?在棺材里我?们也算睡了一觉,有了精神和体力,想要逃出去也不算难事。”舒白慢条斯理道。
陆逢年?双手捧着果子,他?咽了口唾沫,想说她别盘算着用一颗萘果就能打发他?,生?理上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
陆逢年?大口咬着萘果,三下?五除二便狼吞虎咽,啃得连核都不剩。
游左的叫声和鞭打声忽然止了。
舒白当机立断藏起麻绳,示意陆逢年?作出双手仍然被捆着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死?士拖着半死?不活的游左进来,扔垃圾一样扔到舒白和陆逢年?面前。
死?士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从牢房中?扫过?,很快离开。
确认死?士走远,舒白这才?挪到游左身侧,“醒醒。”
游左睁开眼睛,脸上都带着鞭痕,“早知道就不回来找你了。”
舒白把他?拖到墙角,让他?有个支撑。
“嫌我?连累你了?”
游左疲惫看她一眼,“我?要是?不回来找你,至少能拖一个月再死?,比被太后打死?强多?了。”
“你还没死?呢,能别把晦气的话挂嘴边吗。”舒白嗤笑?道。
“太后很快就会杀了我?。”游走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有血珠从他?额角滑落。
舒白看他?半晌,“你想被她杀死?吗?”
“我?不想死?。”游左小声说。
“效忠我?,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游左掀起眼皮认真看了看她,“你还想我?怎么效忠。”
舒白凑到他?耳边,图穷匕见,“江音的调符和兵符,你应该知道藏在哪里吧。”
游左的瞳孔倏然放大,“你是?想……”
“有了那两块破牌子,江音就不再是?你的主子了,你不想再见到自由吗?”舒白循循善诱。
“你会给我?自由?”游左有些希冀。
“不会。”舒白看他?一眼,回答得毫不犹豫。
游左眼里的光灭了许多?,闷闷道:“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能让你活着。”舒白慢条斯理,“你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