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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安锦远去的背影,萧挽皱起眉头,表情?说不出的阴沉。

步出宣政殿,萧挽的管家适时上前,凑在他耳边道:“主子,蔡掌柜还是没有找到?,他消失得突然,我们?至今都不知是谁带走了他。”

萧挽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说:“确认了不是霍家做的?”

“霍如山受罚后一直卧床养病,霍耀风和?他几个族叔争夺家主之位,他们?没有时间,没有理由那么做。”

“安锦那边被暗部控制,如果和?霍家没有关系,那我不得不怀疑蔡掌柜也在暗部手里。”萧挽断定道。

“暗部?”管家一愣,“宋祁为什么这么做。”

“宋祁只听命于皇帝。”萧挽咬牙,“和?离前安锦跟我说过?,舒白身边养了个叫谢拾的谋士,自称是护国公流落在外的幼子,安锦和?舒白都认为他来历可疑,我昨日?特意去了护国公府,护国公夫人潜心礼佛足不出户,京城有一阵子传得沸沸扬扬,但护国公夫人根本不知道谢拾的存在。”

“能同时使唤宋祁和?护国公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何况谢拾这个名字,当今陛下母家为谢氏人,在皇子中?刚好排行?十。”萧挽语气笃定。

管家脸色微变,“这、这,舒主子会不会有危险,得赶紧找到她才行。”

“舒白离开?霍家后一定会回竹屋,但我不知道竹屋的具体位置。”萧挽表情?紧绷,快速思索着,“你连夜带人去城北客栈,客栈下有暗道通往竹屋附近,那里被蔡掌柜堵死了,你找到?暗道的位置连夜去挖,务必给我把甬道挖出来!”

紫宸宫作为虞策之的寝宫,殿宇恢弘华丽,一步一景,每一景的布置皆按照虞策之的喜好来。

他卧在柔软的躺椅上,只着一件中?衣,长发泼墨一般披散下来,垂落在地上。

两个宫侍小心翼翼帮他梳理柔顺的墨发,药童蹲在他面前处理他腹部伤口。

老御医拧着眉头站在虞策之身前,“陛下,恕臣直言,您的伤久治不愈,必须要潜心静养,不可劳累,行?房事更是要杜绝的,这一个不慎是要高热反复的。”

虞策之支着下颌,双目闭合,“爱卿未免过?于忧虑,有爱卿的医术,朕自然无事。”

老御医忍了又忍,道:“陛下身体对疼痛过?于迟钝,臣是担心您伤口恶化自己却察觉不了,江音浸淫皇宫数十载,手里捏着的毒药不能小觑,陛下不能总凭自己的身体撑过?去,您这——”

“行?了。”虞策之蹙眉摆手,缓缓睁开?双目,不耐道,“朕知道你的用心,但今日?是朕大喜之日?,朕不想听你说这些?,有什么事等朕回来再说。”

老御医面无表情?:“是。”

虞策之又看向齐头站着的三个老嬷嬷,“你们?三个,接着说。”

为首的嬷嬷微微躬身,道:“陛下不在宫中?,虽然陛下会在开?始前沐浴过?,但事后也是要沐浴的,承受那一方大概会没力气,陛下一定要温柔,最好带着人一起沐浴,这样一来两个人也可以干净些?,体力恢复得也快些?。”

老御医拧眉,“陛下的伤口不能碰水,怎可一日?之内沐浴两次。”

老嬷嬷年纪大了,只管自己份内的事情?,加上年轻的时候就和?老御医有争执,此时听了老御医的话,不由双手环胸,呛声道:“身上黏黏糊糊难道就利于伤势恢复了?迂腐。”

老御医道:“用湿布擦拭身体就行?的事情?,何必沐浴,何况外面不比宫里,风险太大。”

两人很快在皇帝面前争吵起来。

早朝上听大臣们?争吵,下了朝还有被迫听吵架,虞策之深感头痛,不耐地指了另一个年轻嬷嬷说:“你,过?来接着说。”

年轻嬷嬷面色一喜,上前道:“是,民间嫁娶皆穿红色,陛下若是喜欢,可以穿一件绯色衣衫,添些?喜气。”

“红衣?”虞策之凝眉思索,“只朕穿,她却不穿像什么样子,岂不是显得朕很廉价,上赶着贴上去。”

老御医抽空瞥了他一眼,碍于到?底是帝王,欲言又止。

“你再同朕全部讲一遍。”

年轻嬷嬷道:“陛下没有经?历过?,不明白也是常事,不若陛下招一位过?夜的宫女来,等第一次有了经?验,自然什么都懂了。”

虞策之皱起眉头,嫌恶的表情?自然流露,“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会不会出主意,不会就滚下去,朕的身体也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触碰的吗。”

见帝王动?怒,年轻嬷嬷慌了,忙跪在请罪,“是、是,奴婢说错话了。”

虞策之面无表情?,“再口不择言,朕拔了你的舌头,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和?老嬷嬷吵完架的御医,忍不住又扭头看了虞策之一眼,欲言又止。

夕阳西斜,虞策之紧赶慢赶抵达了竹屋附近。

他身上穿着鸟兽纹玄色常服,玉冠高束,没有穿红色纱衣。

他的衣服中?凡是带点?红色的,皆是祭祀或夜宴所用,过?于奢华不说,上面皆绣有龙纹,遂只能放弃。

站在通向竹屋的鹅卵石小道上,虞策之紧张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宋祁打着伞撑在他身后,问?:“陛下,真不需要我们?跟着吗。”

“不用,你们?离远点?,不许来打扰我。”虞策之说。

宋祁没办法,只好应是。

虞策之挥退众人,连守在竹屋旁的竹辞和?雕鸮也一并赶走。

他深吸一口气,顶着昏黄的夕阳,屈起手指,轻轻敲响舒白竹屋的门?。

屋门?吱的一声被打开?。

舒白穿着月白纱衣,视线不经?意从他身后扫过?,语气散漫,“竹辞被你赶走了?”

“夫人说笑了,”虞策之微微颔首,体面道,“她应当是家里有事,回家了。”

“洗干净了吗?”舒白又问?。

“知道夫人喜净,全身上下我都有认真洗过?。”

舒白哼笑一声,让开?门?,“进来吧。”

屋子内没有燃烛火,有些?昏暗,罕见地燃起熏香,奇异的香气萦绕在虞策之鼻尖。

舒白关上窗户,刚要转身,手便被虞策之一把拉住。

他试探性地拥住她,将头搭在她的肩上,哑声呢喃,“夫人,我好想你。”

舒白语气淡淡,“有多想?”

“五年前我就很想,幸好,五年后我终于得到?了机会。”

舒白笑了下,她忽然攫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从她颈间抬起。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却足够激烈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虞策之不甘示弱,两人很快啃咬在一起。屋子里仅有的陈设桌椅被他们?撞到?在地。

野兽间的缠绵不带任何柔情?,互相都在尝试征服。

虞策之忽然将舒白横腰抱起。

纱帐滑落,两人衣衫半退,虞策之目光迷离,低头便要吻上去。

舒白一个翻身将虞策之压在身下,同时屈膝狠狠压在他的伤口上。

“唔。”突如其来的痛楚令虞策之闷哼一声,瞬间失去了力气。

舒白趁虞策之不妨,将他双手拉高举过?头顶,同时拽了床头的麻绳缠在他手上。她腿上力道始终不减,眼看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已经?达到?极限,她才慢慢收起腿。

“夫人?”双手被缚,虞策之艰难睁开?双眼,语气有些?疑惑不安,“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舒白并不理会他的慌张,将他翻过?身后,从床边的盒子里摸出膏体和?冰冷的玉器。

舒白指腹顺着他的脊背向下,目光沉沉,像是在观摩一件藏品。

虞策之睁大双眼,侧头时余光瞥见床边的东西,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浑身冰凉,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眼见他踹开?床上被褥,连垂落的纱帐都险些?被他拽下,舒白拧起眉头,露出不耐。

她屈膝而?上,在他尝试起身时按住他修长的脖颈,制止他的动?作。

“闹什么?”舒白居高临下凝视他扭头时羞愤的神情?,“不是想试试吗,连这些?都不愿意,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忠诚的谋士,也好意思学人做面首?”

一连串的反问?令虞策之微微僵硬,他无意识咬紧牙,争辩道:“可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而?且……”

这是不对的,在宫里,只有江音那女人会那么做,虞策之能清晰的感受到?,江音那女人根本不爱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每次房事,那些?男人甚至十死九伤。

“那又如何,我也是个正常的女人。”舒白表情?逐渐冰冷,压着他的力道微松,“做不到?就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来恶心我,更不要介入我的生活,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的语气仿佛渗着冰碴,虞策之僵在当场,挣扎的动?作渐止,双手被捆着高举过?头,趴在床上再也没有动?作。

第027章第27章

月上柳梢头,舒白体?力损耗不少,起身用水熄掉香炉里?的烟,擦了擦手上的脏污,端了盘点心到床边,正?要叫对方起来?吃一些?。

结果却见虞策之仍然陷在被褥里?,肩膀时不时耸动着?,像是在哭。

舒白伸手摸了把枕头,果然湿答答一片。

她不由拧了下眉头,虽然爱看倔强着?落泪是世人的通病,但是偷偷的哭就有些?没意思了。

她用了点力气,强行把他拽入怀里?。

虞策之的体?型本就比舒白大上许多,基本上能抱两个舒白。

舒白能顺利把人拉起来?也是趁着?他身上有伤,加上他的身体?绵软无力。仅是如此,那?人向后靠向她时,她也险些?因为他身体?上的重量而躺倒在床。

舒白拽着?虞策之坐起身后,他当?即在舒白怀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他脸颊上泛着?大片红晕,纤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没有及时藏起来?的泪。

“别。”他的双手还?被绑着?,胡乱去推舒白,想要躺回床上,“别动我。”

舒白制止住他被绑住的双手,看他半晌,低垂着?头吻上去,直到怀里?的人逐渐停止挣扎。

不可否认,她食髓知味。

虽然谢拾此人狼子野心,一个看不住就会反噬自?身,但只有舒白知道,她也在享受征服和压制的过程,甚至乐于看见这个过程延长。

外?面似是下起了雨,临近早秋的狂风骤雨拍打着?窗棂,院子里?的歪脖子树历经雨打风吹,落叶掉了一地,其中一片被忽如其来?的风拍在窗棂上,凄凄惨惨落下。

屋子内处处是意乱情迷的味道。

舒白披着?被子,双手捧着?虞策之的脸,感受着?他难耐的喘息声,偶尔趁着?他呼吸不稳,凑上去吻住他的嘴,漫不经心看着?他的眉宇染上欲色。

尽管内心不情不愿,虞策之还?是忍不住在舒白的引导下逐渐沉沦。

他开始回应舒白的吻,甚至试探着?沿着?脖颈向下。

舒白打量着?他痴迷的表情,忽然把他往外?推了些?,让他坐在床上和她面对面。

舒白常年寒凉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倏然用审问的口吻问:“谢拾,你把安锦怎么样了。”

一室温情戛然而止。

虞策之睫毛轻颤,慢慢抬眼对上舒白毫无情色的面容,唇紧紧抿着?,渗出几分血色。

“安锦怎么样了?”舒白又?问一遍。

虞策之在她的注视下,喉结微动,隐忍道:“现在我不想说?他。”

“我没有给你选择是否回答的权力。”舒白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向下。

虞策之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闷哼,不情不愿地说?:“……他没事。”

“他在哪里?。”舒白平静追问。

咣当?一声,宽敞木床上放着?的东西被虞策之尽数扫下,舒白只见他疯一般向自?己扑来?,她猝不及防被他扑倒,还?没有反应,劲间?一痛,迎接的是他报复性的啃咬。

“嘶——”舒白疼得吸气,伸手一摸,发现脖子被他咬破了。

“你属狗的吗?”舒白目色微沉,眼见他还?要咬上来?,当?即狠狠打了一下他的腹部,趁着?他吃痛翻身将他重新反制。

舒□□心打理过的墨发从后背瀑布一样松散披下,和虞策之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结实的木床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声音,两道人影你来?我往,交叠在一起。

外?面风雨声渐止,歪脖子树枝叶凄凉,只剩下寥寥数十片顽强地挂在上面,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

虞策之精疲力竭蜷缩着?躲在被褥里?。

舒白扯了扯有些?皱巴的中衣,兑上烧好的洗澡水,准备洗一下蹭到身上的污渍。

刚试了下水温,发现忘记拿皂荚,又?折回床榻前?。

皂荚放在床下储物的小盒子里?,舒白伸手去拿,衣角被人扯住。

缩在被窝里?的人悄然探了脑袋出来?,唇角绷直,郁郁地看向舒白。

“你要去做什么?”

“洗澡。”

舒白抓了把皂荚正?要离去,衣角却被床上的人抓得更紧了。

舒白蹙眉看过去,只见他长眉紧蹙,脸颊绯红,目光里?充斥着?不甘和愤恨。

舒白不由双手环胸,问:“你想干嘛?”

虞策之气恼之意更甚,压着?怒气说?:“你应该带我去洗澡。”

舒白向来?反感旁人用命令语气和自?己说?话,不过眼下她心情不算坏,连带着?看虞策之也没有之前?那?么厌恶。

她瞥一眼他裹着?白布的伤口,二话不说?把他扯出被窝,半拥着?他,让他在自?己的搀扶下,用绵软的腿踉跄走到浴桶旁。

日?上三竿,刺目的阳光照在雨后的积水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令蹲在树上的竹辞捂了捂眼睛。

雕鸮卧在竹辞怀中半睁着?眼睛,昏昏欲睡。

竹辞不由感慨道:“陛下虽说?是第一次,但天赋异禀,昨天天还?没黑时去的,今天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出来?。”

宋祁低声斥责,“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陛下也敢议论。”

竹辞缩了缩脑袋,小声说:“陛下又不知道,我不说?您不说?,谁会知道。”

宋祁:“……”

宋祁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紧闭一晚上的竹屋门终于打开。

宋祁和竹辞两人精神齐齐一振。

只见皇帝披着松垮的衣衫,捂着?腹部缓缓从竹屋里?步出,穿戴整齐的舒白倚着?门框,目送皇帝离开的背影。

竹辞揉了揉雕鸮,忍不住说?:“陛下夙愿得偿,暗部应当?要过一段轻松的日?子了,真好啊。”

宋祁敲了她一下,“别愣着?了,下去接陛下。”

两人从竹屋远处的树干上一跃而下,宋祁疾步走到虞策之身前?,“属下恭喜陛下。”

原本以为虞策之会喜上眉梢,结果走近了才发现他脸上难掩疲态,眼眶甚至有点红肿,像是哭了,又?像是一夜没睡。

宋祁自?然以为是后者?,没多想,又?说?:“陛下有何吩咐。”

虞策之忍着?头晕目眩和下身酸软,表情阴郁如暴雨前?的天空。

他静了许久,沙哑着?嗓音开口:“回宫。”

“啊?”宋祁愣了了,立即反应过来?,“是。”

“安锦现在怎么样了。”虞策之问。

宋祁说?:“暗部一直看着?安府上下,安锦很老实,没有试图离开过府邸,蔡掌柜也一直被看押着?,陛下可要取消对他们的看押?”

虞策之微微抿唇,拢着?衣襟的手微微攥紧,“把他们给我看出了,绝不允许他们接近舒白,竹辞继续留下,带着?人守住夫人。”

“是,属下明白。”

虞策之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看向不明所以的宋祁和竹辞,面无表情道:“去给朕寻一顶轿子。”

“是。”宋祁没多想,只以为是虞策之一夜辛劳,亟待休息,便立即让竹辞去安排舒适的撵轿。

坐上舒适的撵轿,虞策之一只手紧紧捂住腹部,一只手颤颤巍巍向身下探去,湿滑的触感令他瞳孔微缩,唇角压得更加笔直。

回到紫辰宫,虞策之将宫人赶到外?面,兀自?摔了殿中名?贵陈设,连自?己平日?素爱的白玉盏、紫砂壶都没有放过。

可恶、可恶!

等砸得自?己精疲力竭,虞策之慢慢蹲下身,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眼尾不受控制划下一滴泪。

他深吸口气,半晌才握紧拳头,仓促抹掉眼尾干涩的泪。

不行,昨日?只是意外?,他绝不能放任舒白对他为所欲为。

他是皇帝,不能像江音那?些?男宠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绝对不可以,他一定要让舒白知道他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一定要找回他应有的场子,顺便让舒白知道,什么样子的对待才算珍重!

舒白已经得到过他了,下一次也该换他得到了。

胡思乱想半晌,他又?想到昨晚在床榻间?,舒白逼着?他说?出安锦行踪,逼他带着?安锦出现在她面前?,他不同意,她便变本加厉折腾他。仅是一个人坐着?,他的面色便阴沉到可以滴下水来?,锦衣之下,双拳紧握,青筋毕露。

安锦是牵制舒白绝佳的工具,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在舒白对他动心之前?,他绝对不会让舒白见到安锦。

虞策之侧坐在绵软的床上,恹恹地下定决心。

秋雨频繁降临京城,空气中不知不觉染上秋日?的清爽。

自?那?日?之后,舒白接连几天没有看见虞策之的影子,院子里?只能看见竹辞和舒白有些?嫌弃的雕鸮。

虞策之不出现舒白也不意外?,只凭那?日?毫无怜惜的对待,对他伤口的肆意按压,以及没有正?确处理的身体?。

就算是铁打的人,回去之后也要烧几天。

何况一般遇见这样的事情,男人大多是讳疾忌医的。

舒白好不容易得了几日?清闲,心情不错。

如果硬说?有什么不称心的,大概就是迟迟不曾联系她的安锦,以及有可能被牵连的蔡掌柜。

舒白独自?休养两日?,第三天的时候,她换了身适宜季节的补益,打算登门去寻安锦。

不同于上次,安锦府宅门户紧闭,舒白上前?叩门也无人应答。

舒白轻轻蹙眉,看向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竹辞,见竹辞看天看地看怀里?的雕鸮,就是不看她,舒白便知道安锦久无踪迹的背后,仍然有虞策之的谋算。

舒白面无表情,耐心几乎告罄。

受人限制的感觉并不好受,对舒白而言,如果和离后仍然受到颇多桎梏,那?么她的处境同和离前?也差不了多少。

想要打破眼下的处境,搓磨谢拾那?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是一回事,想办法提升自?己的绝对实力也是一回事。

正?想着?,街道上忽然窜出个衣衫褴褛的青年。

那?青年头发凌乱,有一半近乎缠在一起,里?面还?掺杂着?枯草,几乎衣不蔽体?,全然是乞丐打扮。

大梁历经政变天灾,即便过了几年太平日?子,也仍旧称得上百废待兴,即便是在京城四通八达的主?街道上看见被殴打的乞丐,也不足为奇。

舒白收回目光,打算绕过乞丐和从巷子里?陆续走出的富家公子。

即将擦身而过时,忽然耳尖一动,她清晰地听见为首富家子弟嚣张的声音。

“陆大公子,你不是很有傲气吗,怎么眼下这么窝囊。”

“陆大公子金尊玉贵,从前?当?然没有过连一口吃食都要求人的时候。”

第028章第28章

舒白停住脚步,慢慢扭头看向倒在马道上的乞丐。

他?被一群衣着?富贵的年轻男人围着?,那些青年不断发出嘻笑嘲弄的语句,更有甚者,有人拿着?木棍狠狠打了上去。

陆大公子。

舒白神色莫名,她所知?道能被讥讽地称呼为陆大公子只?有一个?,陆逢年。

几年前,在一夕之间落魄的世家和普通家族如?过江之鲫,江太后同虞策之一样,皆是手腕狠绝,眼中容不下?沙子的角色。

舒家因谋反之罪,庞然?大物一夕倾塌,而陆家原本只?是个?寻常人家,因陆逢年之父会试高中,得江太后赏识跻身?京城贵族之列。

陆逢年的父亲陆昱是个?有些迂腐,但满怀忠君报国之情的文人,即便江太后几次三番当众表达对他?的欣赏,他?仍旧不假辞色,甚至在朝堂上指责江太后牝鸡司晨,说她应该还政于帝。

那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大梁天灾四起,百姓民不聊生,民间传出大梁灾祸连连,皆是江太后张冠李戴,暴政之下?引上苍不满之故。

陆昱在那个?时候做了出头鸟,便是有再出众的才华,江太后也绝不会饶恕他?。

江太后念他?有王佐之才,加上当时太后之位摇摇欲坠,她不好露出当权者残忍暴虐的一面,于是仅赐了一杯穿肠毒酒给陆昱,至于陆家其余人,抄家流放,举家入狱,后来遇到?大赦天下?,陆昱这一支才不至于就此断决。

当年之事牵扯甚多,听萧挽说,江太后甚至因为京城宫中谣言四起,对傀儡皇帝起过杀心?,险些将皇帝活活饿死。

能令舒白驻足的自然?不是那个?死去多年的迂腐文人,她也没有看别人倒霉的兴趣,她所在意的另有其事。

时过境迁,以至于舒白险些忘却了——陆逢年,是个?万年不遇的将才。

江太后对陆昱的多次招揽,焉知?没有看重陆昱这个?儿子的原因。

舒白听闻边疆动作频繁,随时有生事的可能,而朝中恰好缺少?可堪大任的将领。

这种时候想要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可以先想想怎么掌控一位有统兵之才的将领。

舒白出神的功夫里,几个?富家子弟已经抓住陆逢年的胳膊,逼迫他?跪在马道上。

“贱蹄子,还不赶紧给王公子道歉。”

见陆逢年没有反应,纨绔恶狠狠踹上他?的腿弯,“这个?时候了,骨头还这么硬,小心?把?你?剁了喂狗。”

纨绔们口中的王公子衣着?最为富丽,神气也最傲然?。

王公子双手叉腰,神情蔑视,“陆逢年,你?正式给我磕三个?响头,今天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陆逢年默不作声?,始终低垂着?头。

王公子得不到?回应,眉宇间染上狠戾,当即从身?后跟班手里拿过木棍,狠狠敲在陆逢年腹部。

陆逢年吃痛,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但胳膊又被左右两个?富家纨绔死死抓住。

他?唇角不由溢出血色,不知?是因为痛楚咬破了唇舌,还是伤到?了腹腔。

一直观摩的舒白微微垂目,神色间有些刺痛人心?的漠视。

希望陆逢年没有伤到?要害,要是五脏六腑破裂,她没办法找个?神医给他?续命。

随着?陆逢年口中溢出的血越来越多,作恶的纨绔不由目露害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眼下?刑部又换了新尚书,真打死个?乞丐,被大理寺定罪,刑部的处罚绝不会手软。

有纨绔小声?提醒:“王、王兄,快要下?雨了,不如?今天先放过这个?贱人。”

“是啊,当年他?当街殴打王兄,让王兄没脸,眼下?他?既然?落在我们手里,便是他?的报应,这仇王兄慢慢报才解气,一下?子玩死属实无趣。”

王公子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盯着?跪地不起的陆逢年半晌,他?心?里觉得不解恨,当即又狠踹陆逢年一脚,抓着?陆逢年的两个?纨绔适时收手,陆逢年顿时狼狈蜷缩在地。

天空乌云密布,逐渐遮蔽圆日?。

王公子淬了一口,道:“真晦气,今日?便放过你?,我们走?。”

陆逢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细密的雨水逐渐打湿他?单薄破旧的衣衫。

过路的行人不敢惹祸上身?,偷偷看他?一眼便飞快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滴在身?上的雨水忽然?止住,陆逢年慢慢抬头,身?体微微僵住。

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舒白蹲下?身?,用伞柄拨开挡住他?面孔的凌乱发丝,露出一张布满脏污了无生气的面容。

即便如?此,舒白还是透过这张脸,回忆起当年鲜衣怒马的俊朗少?年。

她猜的不错,的确是陆逢年。

舒白轻声问:“还能起来吗?”

陆逢年抿唇,他?也认出了舒白,舒家曾出过三位皇后,舒家每一个?妙龄女子都被费尽心力培养,昔年舒白也曾在京城声名远播。

不过他?的父亲一向厌恶沽名钓誉之辈和皇朝蛀虫一般的世家大族,舒家两个?都占了,是以直到?陆昱死,陆家和舒家也没有什么交情往来。

陆逢年也只?是在某次和好友去京郊狩猎时,碰上过正在学习射箭的舒白。

陆家的下?场和舒家相似,陆逢年和舒白本该同是天涯沦落人,但陆逢年看见舒白干净的衣衫,看见她和当年如?出一辙的坚定神情,手指蜷缩,悄然?离舒白远了些。

人和人之间总是不相同的,在舒家败落前夕,舒白便和家族断绝了一切关系,独自离开京城去远方求学。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哑撕裂,“走?开,别管我。”

趁着?他?开口说话,舒白看见他?咬破渗血的舌尖,顿时知?道方才吐血应当是伤到?了口腔,不由牵了下?唇角,“前面有家医馆,你?需要看大夫。”

见他?沉默不言,舒白干脆把?伞塞给跟过来的竹辞,撸了下?袖子,伸手拽住他?的纤瘦的胳膊。

陆逢年瘦得不成样子,加上舒白对待虞策之时积累了不少?经验,几乎不给他?挣扎的时间,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拽到?了有屋檐遮雨的角落。

陆逢年睁大双眼,表情有些慌乱,“做、做什么?”

舒白让他?靠着?墙壁,自己在他?面前蹲下?。

竹辞握着?伞柄,确保斜风细雨不会淋到?舒白身?上。

雨滴从伞上滑落,滴滴答答的水帘隔开陆逢年看过来的视线。

陆逢年拧起眉头,道:“你?想干什么。”

舒白望着?他?,慢条斯理道:“防备心?何必那么重,难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利用的吗?”

“没有。”陆逢年下?意识咬唇,低垂下?头,看上去如?霜打的茄子,“所以你?想帮助我,如?果是的话,心?意我领了,但我不需要。”

话音才落,他?脸色骤变,捂着?肚子,鬓角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舒白静静打量着?他?,见他?几乎失去意识,便从腰间锦囊里倒出一粒褐色药丸。

她趁着?陆逢年意识消散,将药丸塞入他?嘴中。

陆逢年本能地吞咽,精疲力竭靠着?墙壁,“你?喂我吃了什么?”

“普通的疗伤药,有麻痹的效果,如?果你?被那些人伤到?了肺腑,死得会安详一点?。”舒白勒紧锦囊,慢条斯理解释。

她没有说的是,褐色小药丸是舒家秘药的改良版,一个?月不吃会疼但不会死,直到?两个?月才是最后期限。所谓的麻痹效果也是因为改良不算成功,服下?时会有痛感,所以不得不加入麻沸散。

这药原本是为了给谢拾吃,才改良出来的,但解药的药方简单易于破解,加上发作时痛楚不够明显,所以舒白一直没有动作。

陆逢年的脸色好了许多,仍旧苍白,他?神情复杂地看向舒白,动了动嘴唇,“谢谢你?。”

舒白眯起眼睛,正要说话,他?又十分戒备的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你?所见,我一无所有报答不了你?什么,但你?可以提你?的要求,我会尽力去做。”

舒白对上他?那双少?年感十足的星眸,不由笑了下?,“一个?月后,我要你?来找我。”

陆逢年愣了下?,剑眉蹙起,犹豫一下?还是问:“去哪里,是霍府吗?”

他?行乞多年,生活无依,好不容易谋到?给银钱的活计就会受到?京城纨绔的为难,吃了这顿没有下?顿,哪里有闲心?去听街头巷尾的八卦谈资,自然?不知?道舒白已经和离有一段时间。

竹辞站在自家主子的角度考量,尽心?尽责解释,“舒夫人和霍耀风已经和离,和霍府再无瓜葛。”

陆逢年似懂非懂,低声?说:“那很好。”

舒白把?装着?银钱的锦囊塞给陆逢年,平静道:“一个?月后,来京郊南边的竹屋来找我,不要晚来,也不要提早。”

陆逢年感受到?锦囊的重量,脸上有些慌乱,“这太多了,我用不了。”

舒白却已经站起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沿着?街道离开。

竹辞在舒白身?后撑着?伞,忍不住问:“夫人为什么要他?一个?月后来找您。”

“这个?月我没时间而已。”舒白随口说。

“那人是夫人的故交?”竹辞又问。

“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面对舒白略显敷衍的回答,竹辞自知?自己不该多问,但她职责所在,实在是担心?舒白这里又生出什么事端,宫里那位主子好不容易消停几天,她别的不担心?,就怕那个?乞丐是舒白十分看重的人,让虞策之知?道了定然?心?里不平衡。

她干笑了一声?,侧过脸偷偷打量着?舒白,“那个?人虽然?狼狈,但样貌出众,看着?像我邻家弟弟一样,和霍侍郎是两种不同的人,和谢公子也不一样,不知?道夫人喜欢哪一种。”

“男人和男人之间能有什么区别。”舒白神色淡淡。

“这……”

“谢拾在他?家中想必也是龙凤之姿吧。”舒白接着?说。

竹辞愣了下?,没多想,“是,谢公子龙章凤姿,不说是家里,放眼整个?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何况他?手握——”皇权。

竹辞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声?音戛然?而止。

舒白扭头看向她,她勉强道:“谢公子手握权势,实在是夫婿的上佳人选。”

“什么权势,只?是嘴上说的权势有什么用。”舒白说。

竹辞有口难言,顶着?压力说:“公子有份体面的差事,夫人莫要小看。”

舒白看她半晌,看得竹辞眼神游离,脸冒冷汗,她才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竹辞暗道自己不谨慎,缩着?头连忙跟上去。

京城临近秋日?,正是多雨的时节,下?雨时空气寒凉,舒白虽然?不是被雨一淋就倒的体质,但好巧不巧,第二日?舒白就来了癸水。

身?体受寒,舒白卧在床上,半点?也不想动。

竹辞仍然?在外面守着?,她没有叫她进来的意思,只?是捂紧了被子,打算强撑过这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紧闭的屋门被悄然?打开,脚步声?惊扰了好不容易睡着?的舒白。

她拧起眉头,睫毛轻颤,睁开眼缓缓看过去。

男人逆光而来,阴影笼罩在舒白身?上,舒白面无表情,哑声?道:“躲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虞策之抿唇,慢慢俯下?身?,腰带上的玉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轻声?唤她:“夫人。”

第029章第29章

舒白手指动了动,想要坐起?身,奈何小腹坠得生疼,仿佛被撕裂一般,半天下来全身的精力都在抵御疼痛,实在没有起?身的力气。

她挣扎一下未果,遂放弃,躺在床上语气平缓,尽量掩盖身体上的不适,“什?么时候没我的允许,你也能进竹屋里了。”

虞策之目光始终落在舒白身上,他本就半跪在床边,闻言又凑近她几分,轻声问:“我已经?闯进来了,夫人?要怎么罚我?”

舒白眼?神微冷,面部肌肉难以察觉地颤动一瞬。

虞策之见她反应,就知道她已经?处于动怒的状态。

毕竟那晚他试图反抗的时候,她也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不着痕迹垂眸。

今日下了早朝,他没有过多犹豫就换上常服离开宫廷。

他其实不该来的,在高热退去?前他都不应该再出现在舒白面前。

但是内心?孤寂太久,乍然得到梦寐以求的温情,哪怕温情是他幻想出来的,现实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哪怕舒白对他永远是虚情假意,他也没办法割舍和让步了。

虞策之抿唇,率先做出让步,他将脑袋搭在床边,试图得到舒白的触碰。

然而舒白垂目打量着他,始终无动于衷,他不由咬牙,主?动抓住舒白的手摸上自己的额头。

“夫人?,我很?难受,你摸摸我,好烫。”

和舒白的肌肤相互触碰,虞策之顿时舒服得眯起?眼?睛,露出几分惬意的表情。

舒白的手掌覆盖住虞策之整个额头,灼热的触感令她眼?中浮现讶然,“这样的情况几天了?”

“……从离开夫人?开始,一直这样,晚上尤其厉害。”

虞策之又回想起?那日晚上,他和舒白的一夜荒唐,以及到最后自己狼狈的乞求,不由面色微变,露出几分郁色。

“一直这样?”舒白看虞策之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颇有肃然起?敬之感,“你没有看大夫喝药?”

“喝了……”虞策之郁郁道。

他高热不退倒也不能怪宫里的太医,腹部的伤势本就红肿起?了炎症,舒白那日又没有留什?么情面,做得太狠,事后清理不到位,他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不说?,连日来心?绪不稳,处理国事之余,每时每刻他都在想如何在房事上胜过舒白。

如此种种叠加在一起?,导致虞策之病因复杂,高热难退,面对御医时,他又讳疾忌医,根本不肯告知几个御医,说?自己和舒白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下面的那个。

虞策之眉宇间恹恹的,高热令他头脑混沌,他甚至无法察觉自己在说?什?么,“夫人?,我能上去?吗。”

他不给舒白回应的时间,仗着高热上头,手脚并用,不管不顾地爬上舒白的床榻。

顺利爬上来后,他大脑仍然处于迟钝状态,分明已经?‘登堂入室’,却又开始顾及分寸,不敢掀她身上的锦被,只敢在她身侧缩成一大团,以胳膊为枕,眼?皮一沉便要睡过去?。

舒白目光沉沉,冷脸看他动作,见他蜷缩在自己身边,连枕头也不敢染指,冷肃的面容稍稍缓和,藏在枕下的手缓缓放在一侧。

舒白戒心?甚重,何况身边之人?对她造成的危险颇大,是以她的枕下一直放着淬毒的匕首和一捏就散的蒙汗药。

饶是如此,舒白仍然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也敢上来,滚下去?。”

虞策之声音沙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就已经?烫得不成样子?,“不。”

他抓着她的手,引导她抚摸自己的脖颈,“你这样不喜欢我,不如杀了我,一了百了。”

舒白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她有上百次机会置谢拾于死地,但杀一个谢拾很?容易,如何善后才是真正需要面临的难题。

虞策之朦胧中对上舒白的视线,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许多,舒白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待价而沽的死物?。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虞策之拧起?眉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攥住舒白的手倏然飞扑上去?,死死咬在舒白下颌。

“你疯了?”舒白吃痛拧眉。

“我很?清醒。”虞策之抽出空闲,松开牙齿道。

见他赤红着眼?眶,满脸倔强和不忿,以及一丝隐藏地恰到好处的挑衅,舒白本就贫瘠的耐心?再次告罄。

她当?即反击回去?,揪着他的头发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虞策之瞳孔晃动,很快和舒白纠缠在一起?。

半炷香过去?,虞策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因为发?热呼吸急促,神色迷离。

舒白顶着脖颈和下颌的几道红痕,坐在他身上,按住他肩膀,面无表情地问:“能不能老?实?”

虞策之迟缓地看过去?,半晌,他面无表情望着床顶,“夫人?根本不喜欢我。”

舒白松开他,扯过被子?再次躺下,“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虞策之唇角绷直,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保持静止的状态许久,忍不住扭头看向舒白,却见她神色平静,双目闭合,对他根本没有几分在乎。

虞策之咬牙吸气,压下心?中的怒气,凑近舒白,和她隔着被子?紧紧贴着,一言不发?闭上眼?,学着舒白的样子?入睡。

舒白一直忍着腹痛,平静下来后很?快进入浅眠。

小半日时光在睡梦中转瞬即逝。

舒白睡得很?不安稳,分明室内一派寂静祥和,她却仿佛感知到什?么,骤然睁开双目。

舒白从床上坐起?身,猛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虞策之毫无所觉,整个身体朝着舒白的方向侧睡,长眉紧紧蹙着,呼吸微弱急促。

“谢拾?”舒白推了推他,见他毫无反应,当?即去?摸他的额头。

滚烫的触感令人?心?惊。

舒白表情阴沉下来,她不能真让他死在自己的住的地方,当?即下床,顺手吃几块点心?垫肚子?,去?溪边打了盆凉水。

沾了水的湿布贴在虞策之额头,他眉宇微动,将醒未醒。

舒白是真怵了虞策之身上作死的劲,分了一半被子?给他。

她摸索着钻进被子?里,虞策之便若有所感地贴了上来,他身上滚烫骇人?,对身体受寒的舒白却刚刚好,顿时缓解了她腹部的疼痛。

舒白便由着他八爪鱼一样贴上来,顺手从暗格拿了本书随手翻看。

一个时辰过去?,虞策之睫毛颤动,慢慢睁开双目。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触摸额头上用于降温的白布,垂眸看见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锦被之下,他和舒白紧紧贴在一起?,虽仍然隔着衣衫,但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虞策之微微睁大眼?睛,目光灼灼看向舒白,“夫人?给我盖的被子?,湿布也是夫人?放的?”

舒白被虞策之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气暖了一个时辰,精神恢复,心?情也比上午好了许多,“我让竹辞给你熬了药,既然醒了就自己出去?喝药。”

“我等下就去?。”虞策之动了动身体,仗着有被子?遮掩,悄然握住舒白放在身侧的手,见她默许了自己的小动作,不由心?中一喜,多日来愁云密布的心?情终于有了柳暗花明的转机。

他十分享受眼?下旖旎温馨的气氛,眉目舒展,凑着脑袋看向她另一只手握着的书册。

“夫人?在看什?么。”

虞策之很?快看清书上的字,狠狠一愣,“姜后传?”

他咬牙,压下心?中再度升起?的郁气,问:“这本书是坊间书生胡乱编排出的话本,前年?朝廷就封禁了,夫人?喜欢看这种?”

舒白翻过一页,慢条斯理道:“这本书的原形是正被朝廷通缉的江太后,如今的皇帝当?然不会让政敌的故事广为流传,更何况这本书里对江太后的描写十分正面,虽然我很?欣赏书里的江后,但如果我是皇帝,我也会禁掉。”

虞策之抿唇,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问:“夫人?是更喜欢江太后,还是当?今皇帝。”

舒白瞥他一眼?,收起?已经?阅览大半的书,似笑?非笑?说?:“都是当?权者,且手腕性情相似,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不等虞策之放下心?来,舒白慢慢补充道:“但我更欣赏逃窜在外的江太后。”

舒白的目光始终落在书上,没看见身边虞策之霎时冷凝的神情。

他强忍着嫉妒和不甘,小声说?:“为什?么,江太后一败涂地,听闻她掌权时经?常折磨年?幼的皇帝,实在不是个好人?。”

舒白神色平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虞策之满心?不甘,绞尽脑汁问:“夫人?是不是觉得皇帝始终抓不住潜逃的江后,所以觉得皇帝不如江后。”

“皇帝不是抓不住江太后,是不能真的抓住。”

虞策之怔住。

“江太后出自随河江氏,祖上是和大梁开国皇帝一同立业的开国元勋,即便江氏已经?没落,南境守将仍有不少是江氏旧部,他们盘踞南境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江太后存活在外,那些守将多少有所顾忌,若是江氏无人?,或者江太后再无反击之机,守将们生出异心?,大梁便危险了。”舒白说?。

虞策之望着舒白侧脸,险些掩饰不住势在必得的野心?,他轻声说?:“夫人?见解通透,谢拾望尘莫及。”

“不过,半年?为期,皇帝迟早会抓住大厦将倾的江后。”舒白捏了捏眉心?,没有掩饰自己的猜测,“南境守将也不是傻子?,活着的江氏后人?也只能震住他们一时而已。”

“夫人?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在夫人?心?中,皇帝不如江后。”虞策之握紧舒白的手,恨不得让两人?的胳膊交缠在一起?。

“以女子?身挟天子?令诸侯,只凭这一点就胜过旁人?许多。”舒白说?。

虞策之将脑袋靠在舒白肩头,固执地问:“那位皇帝要怎么做,在夫人?心?中才能胜过江音。”

舒白没有回答,她垂下眼?睫,忽然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对上她打量的视线,“你很?在乎这个,皇帝是你什?么人??”

第030章第30章

虞策之身?体?骤然一僵,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夫人不是早有猜测,我……我帮皇帝干一些脏活,陛下是我的主上,当年江音如何对?待皇帝,我也看见了一些,忍不住才帮陛下说话。”

顿了下,他?悄然主动凑近舒白,低哑着声音说:“我虽然为朝廷做事,但也视自?己是夫人的谋士,视夫人为主公,请夫人恕我一臣侍二主之罪。”

舒白用指腹摩挲他?的下颌,笑了下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和你计较,岂不是有藐视圣上之嫌。”

虞策之见她没有计较的意思,正要松一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有放回肚子,他?便听见舒白又说:“既然是人臣,应该知道囚禁同僚是什么罪吧,安锦和蔡掌柜,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们来见我,又打算什么时候认罪伏诛。”

虞策之呼吸微弱,默默从舒白身?侧爬起,大着胆子翻过身?,双手撑在舒白身?体?两侧,将她虚虚压在怀里。

“你总是误会我,我已经找到夫人,当然没有对?他?们两人下手的理由。”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夫人久久见不到安大人,想?必是因为陛下派安大人去临近州郡巡视稻田,安大人一时不在京城的缘故,至于蔡掌柜我也帮夫人打听了,他?家里有喜事,回老?家喝侄子的满月酒去了。”

他?慢慢倾身?,高?挺的鼻梁几乎触碰舒白的唇畔,“就算是夫人,也不能让我背这样?的锅——”

尾音戛然而止。

舒白猛地伸手,拇指掐入他?的口齿之内,沿着他?的湿滑的口腔慢慢搅动。

“唔,夫……”虞策之微微挣扎,试图后退。

下一刻,舒白另一只手攥住他?的衣领,用力下拉,趁着他?来不及防备,翻身?将他?轻松压在身?下。

虞策之瞳孔晃动,涎液顺着下颌缓缓流下,他?脸颊逐渐浮上一层绯色,眼中影影绰绰能看见名为欲的影子。

舒白的动作带着惩罚的意味,指甲划过他?脆弱的黏膜,说:“最好真是你说的这样?。”

两人对?视着,虞策之见舒白没有退出来的意思,当下牙齿闭合,轻轻咬住舒白的手指,慢慢用力,眼角眉梢皆是挑衅。

来自?野兽的啃咬,见血才肯罢休。

舒白嗤笑一声,不仅没有退缩的意图,反而不断深入,搅动唇舌,直到虞策之眼中渗出泪水,目光涣散,闭合的牙齿松开,呼吸紊乱急促,她才大发慈悲,拿出手指。

舒白松开对?他?的桎梏,静等不断咳嗽干呕的他?缓过神。

虞策之的呼吸艰难平复,松散的眉慢慢聚拢下压,润湿的睫毛下,无害脆弱的双眼逐渐深沉幽暗。

受伤的野兽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尽情奔跑,拥抱自?由,而是想?着怎么报复让他?受伤的人。

虞策之甚至没有时间抹掉脸颊上的泪痕,他?倏然发狠,不管不顾咬在舒白的肩膀上。

舒白身?上单薄的两层衣衫因为两人不断的争斗,已经从肩膀上滑落大半。

露在外面的肌肤乍然被?他?咬住,舒白拧眉,眼中闪过不耐,又要去揪他?柔软的发丝。

这次虞策之学?聪明?了,他?卡着舒白发怒的临界点,在咬破肩膀之前松口,啃咬变成舔舐,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舒白轻轻拽住他?的头发,冷笑道:“怎么不咬了。”

虞策之搂住她的腰身?和脖颈,探着脑袋又轻轻舔了一下她脖子处的红痕,今天他?把这里咬破了。

“我怎么舍得咬夫人。”他?笑了一声,又开始大尾巴狼装家犬。

舒白失去了和他?纠缠的兴趣,打算躺到他?身?边去,却被?他?更加用力搂在怀里。

舒白今天本就没什么力气,当下由着他?,就地躺在他?身?上,只是手仍然攥着他?的一大把头发,只要他?有冒犯的动作,她就会抓马背缰绳一样?死死揪住他?的长?发。

虞策之根本不在意小辫子落在舒白手里,他?喟叹地将舒白的脑袋压在自?己的颈间,趁着舒她不注意,偷偷亲吻她垂落的青丝。

“夫人,等我身?体?好了,让我来‘服侍’夫人好不好。”

舒白对?上他?充斥欲色的双目,很快明?白过来他?口中‘服侍’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冷笑一声,揪着头发的手没有用力,放在他?身?体?上的手骤然使劲,狠狠掐了他?一把。

“呃!”虞策之吃痛,长?眉紧紧蹙在一起。

“想都不要想。”舒白警告。

虞策之垂目,试图为自?己争取机会,“夫人不是要试试我,不试全面怎么会知道我哪里最好。”

“你全身?上下哪里有好的地方吗。”

一句话,虞策之再次心情郁郁。

夜深人静,京郊远处的村子家家闭户熄灯,唯有村子深处的某家依旧灯火通明?。

女人于主位高?坐,双腿交叠,一看便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手抵着额头,她半张脸都?处在阴影里,但仍旧能看出她多?年来保养得宜,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江音近日以来心情很不好,她培养多年的刺客们无论是混入会试,还是正面参与刺杀,都?折损大半,手中能用的死士越来越少?,还要时不时躲避官兵的追捕。

江音能感觉到,从春闱开始,虞策之那孽种所剩的耐心不多?了,眼下他?是真正的掌权人,如果禁军和暗卫倾巢而出,加上各地官府层层搜查,她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想?得越多?,江音心情便越发阴沉暴虐。

服侍江音左右的两个面首察言观色,脸上尽皆露出惶恐的神情,他?们本就跪着,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悄悄匍匐在地。

江音握着手腕上从不离身?的翠色玉镯,眉眼下压。

寂静的屋子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敲门声平缓地响了三下,又急促响了两下。

江音放下支着额头的手,向身?边面首使了个眼色,

面首提起垂地的长?衣,小步跑过去打开屋门。

敲门的是江音手下刺客的头目,江音目前最信任的心腹楼涯。

楼涯一身?黑衣劲装持刀而来,他?宽肩窄腰,皮肤黝黑,在江音面前单膝下跪,“主子,有皇帝的消息了。”

江音抬眼,“直接说。”

“我们的眼线探查到,皇帝近来出宫频繁,几乎只有朝会的时间在宣政殿,别的时候都?在宫外,奴让眼线顺着宫外的动向找,发现皇帝时时去京郊一处偏僻的竹屋。”

江音凝眉,“他?去竹屋做什么?”

“那竹屋是舒氏女、也就是霍耀风从前妻子的住处,之前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霍耀风失德,虞策之勒令他?和妻子和离,加上春闱前后那段时间,皇帝就总出宫,上朝也三天打鱼,奴觉得霍耀风和离兴许和皇帝有些关?系……”楼涯谨慎地点到为止。

“舒氏女?叫舒白是吧,”江音捏了捏眉心,“哀家有印象,那个女孩曾在哀家惩治舒氏前大概一个月,和舒氏断绝了一切关?系,她按照家规受了舒家三十鞭,却捡回一条命,避免遭受株连之祸,也算是幸运。”

“你的意思是,虞策之看上了那丫头?”江音问。

楼涯始终跪在江音身?前,他?垂目低头,谨慎回答:“奴只是大胆猜测。”

江音伸腿,绣鞋踩在他?的肩头,慢条斯理道:“哀家觉得你猜得很对?,如果说虞策之那小贱人觊觎臣妻,是品行败坏之徒,哀家一点也不奇怪,他?就是这样?卑鄙的人。”

楼涯沉声说:“主子打算如何做,是否趁着皇帝不在宫里,奴带着死士们去追人。”

“太冒险了,”江音否决,“虞策之那孽种是什么性子哀家知道,真让他?看上什么,那便是饿狠了的狼看见一块肥肉,定然死死咬在嘴里不松口,他?若真喜欢,估计早不管不顾把人掳到宫里去了。”

“主子认为有诈?”楼涯一愣。

“小心驶得万年船,眼下如何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江音欣赏着自?己弧形完美的指甲,漫不经心说,“先派几个人去探探路,万一是小贱人玩心眼,给我们设下的圈套,只派几个人去也损失不了什么。”

楼涯硬朗的面孔闪过一丝不赞同,“万一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那小贱人有了软肋当然是好事,我知道你怕什么。”江音眼波流转,横楼涯一眼,踩着他?肩膀的动作用力。

楼涯本是单膝下跪,江音不断施加力道,他?的额角很快浮现细密的汗水,一个支撑不住,倾倒在地。

“小贱人精得很,如果是真和舒氏有一腿,那只能说明?他?有难处,不能接舒氏女进宫,无论这难处是迫于舆论,还是别的什么,都?意味着他?短时间内无法安置舒氏,届时我们倾巢而出,难道还拿不下一个皇帝和一个妇人?”江音冷冷扯起殷红的唇,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笑。

“至于先派哪几个人做送死鬼,上次刺杀皇帝不是有个跑回来的逃兵吗,他?算一个。”

“是,奴明?白。”

半个月过去,雨季进入尾声。

有虞策之一厢情愿粉饰太平在先,他?总算能安稳地留在舒白身?边,除却必要的上朝和处理政务,他?往来竹屋更加频繁。

有舒白做天然的安抚剂,虞策之开始按时服药、换药,原本过于虚弱的身?体?肉眼可见好转,到了近日,他?精神大振,时刻目光灼灼盯着舒白。

这日虞策之不在竹屋,天高?气爽,舒白抱着换洗衣物和随身?布包,沿着后山小径一路走。

南山偏僻处有天然温泉眼,周围植被?茂密,唯一的小径直通竹屋,十分安全。

临近冬日,舒白必须要泡几次尽量祛除身?上的寒气,让自?己的冬日好过一些。

竹辞极有分寸,虞策之不在时她便不会露面,防止碍舒白的眼。

雕鸮却已经无聊到极点,它被?虞策之留在竹屋附近看守,若是向从前一样?,舒白天天能哄着它便也算了,但舒白偏偏对?它冷眼相待,不假辞色。

雕鸮郁闷极了。

今日看见舒白走出竹屋的门,当下不管不顾跟上去。

立场不一样?,舒白懒得理雕鸮,视若无睹换下衣衫,见它没有眼色地要往她怀里飞,她便侧过身?,趁着雕鸮落地把它往边上拨,直到雕鸮背过身?,明?显有放弃的意思,她才踩着鹅卵石步入泉水。

热泉水包裹全身?,舒白解下长?发,靠坐在水里,发出惬意的喟叹。

遗憾的是她才享受了没一会儿,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舒白面无表情,如常擦拭身?体?,没有向小径那边看。

很快,她听见那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夫人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