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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第23章

舒白说话也不算诓骗竹辞,马车由安锦提前准备,载着舒白前往城南客栈,城南地?处闹市,客栈却只有一家。

蔡掌柜早收到消息,笑脸将?舒白迎入只为贵客准备的居所。

居所设在客栈后院,远离人员来往密切的主?楼,客栈的后院别有洞天。

小桥流水映着杨柳依依,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偶尔走?过一只姿态优雅的绿孔雀。

孔雀丝毫不惧人,见舒白一行人走?来,便矜持着上前,偶尔用鸟喙梳理一下身上的羽毛。

蔡掌柜搓着手笑道:“萧大人已经吩咐过了,一切按照您的要求来,舟车劳顿,不知您是?否在这小筑里歇息一晚,明日再离开。”

“夜长梦多,掌柜这后院虽好,但?我久留也不便。”舒白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立在她肩膀上的雕鸮。

雕鸮挺着小胸脯,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在舒白的抚摸下颇为享受地?抬起翅膀。

蔡掌柜见状投其所好,道:“这小隼毛发雪亮,一看便是?您精心养出来的,不如让它和?小筑里的孔雀接触一番,若是?不打架,做个玩伴也是?好的。”

舒白笑了下,“我要的东西蔡掌柜准备了吗?”

“喔,这是?自然,您先去亭下小坐,我这就去拿您要的东西。”

蔡掌柜很快走?远,舒白引导雕鸮站在手上,慢慢把它捧到手里抚摸。

“乖乖,怎么感觉胖了一些?,是?不是?晚上出去偷吃了?”舒白坐在凉亭下,放轻语气,柔声哄着,手指始终摸着它雪白的胸脯。

雕鸮眯着眼睛,忍不住发出破锣一样的鸟叫声回应。

舒白不着痕迹揉了下耳朵,耐心安抚着有些?圆润的小鸟。

蔡掌柜很快提着舒白要的东西过来。

舒白余光瞥见蔡掌柜,笑了下,忽然捏住雕鸮的鸟喙,语气温和?如初,“乖小鸟,不许乱叫哦。”

她捧着雕鸮,向蔡掌柜使了个眼色,不给雕鸮反应的时间,瞬间把它关入蔡掌柜抵来的鸟笼中。

“嘎?”雕鸮霎时睁大双眼,一张鸟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舒白脸上再次盈满笑意,不同?以往,这一次真切动人。

她微微低下头,盯着铁笼中的小鸟时,眼里没什?么温度,“小鸟乖,好好在笼子里等着。”

顿了顿,她敛去脸上一瞬的笑意,语气也冷淡下来,“乖乖等着,你真正的主?子早晚会来接你,不许再跟着我了。”

雕鸮终于反应过来,急促地?拍打着笼子。鸟喙中发出焦急的叫声。

“蔡掌柜,这只雕鸮就劳烦你喂养几?日,很快它的主?人就会来取。”

“您放心。”蔡掌柜拎着笼子说。

舒白垂目和?鸟笼里气急败坏的雕鸮对视片刻,舒白补充,“把它放在隔音的屋子里,它叫声很大,要提防它把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引来。”

蔡掌柜不明所以,但?还?是?忙不迭点头,“我明白,这几?日便让它先住在地?窖里。”

舒白牵了下唇角,弯腰隔着笼子对上小鸟的双眼,“乖乖在这里呆着,不要惹事。”

确认雕鸮不会惹出什?么乱子,舒白拿起唯一从霍家带出来的包袱,沿着后院内室里连通的暗道,哼着小调,悄然离开。

失去霍家少夫人的身份,时隔一年?,她将?再次拥抱真正的自由。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谁也不能?再用枷锁和?荆棘桎梏她,霍耀风不能?,那个叫谢拾的古怪男人也不能?。

日后海阔天地?,都是?她的了。

用过午膳,虞策之又回到御书房里,他上朝时的袍服未退,却闲情逸致十足,屏退宫侍独自抚琴。

琴声悠悠,偶尔有几?处停顿,曲子是?舒白手把手教的,几?日不弹,便有些?生疏。

虞策之听着琴音,仿佛舒白就在他身侧,不由觉得耳垂有些?泛热。

他暗自计划着,等再休息一会儿?,御医来换完伤药,他便去寻舒白,没有霍耀风徒占着夫君名头横在他和?舒白中间,舒白待他一定?会更好。

她会不会握着他的笔教他绘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画她。

其实掌权后,他也抽出时间学过丹青,由丹青大家亲自教授,他的绘画技艺不差,但?没什?么能?比得上舒白亲自教。

舒白其实不算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他发现,在传授技艺的时候,她的耐心要比平常好很多。

等两人关系再近一步,等彻底清除江音残留的势力,他就和?她摊牌,接她回宫中。

至于如果舒白猜到阮月秋是他的安排,他该如何。

虞策之弹琴的动作微微顿住,长眉轻蹙,不由思索起来。

霍耀风本不是?良人,他只是?想让舒白看清她的枕边人,霍耀风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忍心抛弃,他怎么放心让舒白呆在那样的人身边,何况路都是霍耀风自己选的,他只是?提供了选择,有什?么错。

身为君王,他想要得到少时的绮梦,又有什?么错。

虞策之慢慢握紧琴弦,手掌泛红。

就算他错了又如何,时间长了,他的夫人总会原谅她忠诚的谋士的。

虞策之强迫自己心安下来。

虞策之没了抚琴的兴趣,打算宣御医提前来换药,恰在这时,戚辩站在御书房外禀报:“陛下,翰林学士安锦求见,安大人早朝后就递了折子,知道陛下今日不见朝臣后,不知怎的又递了请见陛下的折子来。”

“他来做什?么?”虞策之拧起眉头,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冷声道,“让他进来。”

安锦在戚辩的带领下进入御书房,他自然是?怀揣目的而来。

因为霍耀风在朝堂上公然请求,皇帝没有当场决定?对霍耀风的处置,他摸不清霍耀风想私下同?皇帝说什?么,如若因为这一打岔,皇帝轻轻放过霍耀风事小,不能?借这次霍家尽失帝心逼霍耀风和?离才是?事大,他不能?让舒白的心血白费,更不能?辜负她的托付。

想到这里,安锦眉眼一沉,上前叩拜虞策之,“臣给陛下请安。”

虞策之神色淡淡,“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安锦始终低眉敛目,语气恭敬,“臣要参奏霍侍郎。”

“哦?”虞策之兴致缺缺,右手半支着额头说,“今日早朝,你将?霍家上下弹劾得体无完肤,怎么,还?有什?么没说的。”

“霍侍郎结党营私,早朝上诸位大臣虽有提及,却无证据,但?臣手中恰有一本册子,上面记录着霍家大笔不明支出,而这些?支出有半数以上由霍侍郎亲自从霍家账房拨走?。”

虞策之神色微动,垂眸俯视跪在地?上的青年?,半晌,他靠着椅背,漫不经心道:“这些?世家大族的账目最见不得光,爱卿也有办法拿到吗。”

“臣所呈上的非原本账目,是?霍耀风的妻子舒氏亲自手书,也足以作为呈堂证物。”

“原来是?她。”虞策之摩挲着指腹,低低道。

安锦垂眸,正要借机求皇帝下旨和?离,却冷不丁听见皇帝如此说:“册子留在朕这里便是?,至于舒氏,朕已经下旨命二人和?离,不可再以霍氏妇称呼。”

安锦怔了下,没想到和?离会这样顺利,惊讶之下,不由抬头,不期然对上帝王冷沉的双目,安锦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来不及欣喜舒白的自由身,毛骨悚然的感觉霎时生出。

一时间,安锦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朝臣轻易不能?直面圣颜,久而久之,纵然天子俊美无俦,天子的相貌在他的记忆中也不免模糊。

方才隔着白玉十二旒不经意一瞥,帝王的面容和?昨日小厮带来的画像瞬间重合。

安锦瞳孔晃动,没掩饰住脸上的惊愕。

画像为舒白亲手所画,断不会有错。

那个谎称谢家幼子,以谋士身份强留在舒白身侧的男人,赫然是?当今帝王。

他和?舒白都曾疑虑谢拾背后势力,却没有想过,处心积虑接近舒白的人会是?皇帝。

虎视眈眈垂青舒白的人是?虞策之!

安锦心跳如鼓,逼迫自己嗓音不要发颤,“原来陛下早有圣断,臣下拜服。”

安锦和?舒白来往密切,虞策之对舒白身边的男人天然没有好感,他摆手正打算让安锦退下,顺便让戚辩去催催换药的太?医。

结果不等虞策之开口,宋祁一身劲装,匆匆步入御书房,腰间还?别着佩剑。

作为帝王心腹,宋祁被誉为天子剑,虽然他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但?无诏面见天子还?敢身带兵刃,显然是?出现了棘手的事情,让他连卸甲的时间也没有。

宋祁得到虞策之默许,越过安锦径直走?到虞策之身侧,俯身在虞策之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陛下,竹辞那边来报,舒夫人离开霍府,说要在城北客栈休息几?日,再做打算。”

“夫人不准竹辞跟着,只带了雕鸮进客栈,暗卫等了一会儿?,想进去看看夫人住在哪间屋子,却发现……发现夫人不见了。”宋祁顶着虞策之越发难看的脸色,硬着头皮禀报,“那只雕鸮、雕鸮被夫人关在笼子里,暗卫是?在地?窖里找到的,整个客栈属下搜遍了,没有打斗痕迹,怀疑夫人是?主?动离开的。”

铮!——

古琴倏然发出刺耳的声音,琴弦尽数断开。

连安锦也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宋祁大惊失色,“陛下,您的手流血了。”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们干什?么吃的?一点小事也干不好!”

宋祁自知事情办砸了难辞其咎,当即跪下,垂头认罪:“属下无能?。”

虞策之骤然起身,单手扯起他的衣领,沉声说:“一个客栈,她能?去哪里,搜过地?道了吗。”

“是?,暗卫发现奇门遁甲的机关,但?没有发现暗道,属下怀疑是?被掌柜提前填平了,舒夫人消失前,曾听见客栈有轰鸣声响起。”宋祁说。

“封城,掘地?三尺也要把夫人找出来。”

虞策之一时头晕目眩,强行稳住身形,只觉得腹部一阵刺痛,愈合的伤口竟然有了崩裂的趋势,他按住腹部,咬牙道:“再出差池,就别来见朕。”

“属下明白!”

虞策之阴沉着脸站在断弦的古琴前,半晌,他忽然抬眼,深渊一般的瞳孔中映出安锦茫然的脸。

“安大学士,朕有一事请教。”他徐徐开口,冷厉的目光始终笼罩安锦。

安锦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危险,他背脊挺直,目不斜视道:“陛下请说。”

虞策之死死盯着安锦的脸,不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声音冷厉,“你把朕的夫人藏去了哪里。”

……

舒白在郊外的竹屋里住了几?日,皇帝对霍家的处罚早传遍大街小巷,听闻霍如山是?被抬回霍家的,一条老命险些?葬送,同?一时间,霍家长子和?离的消息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这是?本朝第一个皇帝出面迫使和?离的怨侣。

关于霍家的消息舒白是?在附近的村子里听见的,不知为何,近日城门戒严,四个城门皆有皇室禁卫比对画像。

舒白对皇帝的弯弯绕绕没什?么兴趣,唯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安锦,按照约定?,他本应该在她抵达郊外竹屋的次日递信。

然而直到第七日,舒白都没有收到安锦的消息,更别说见到他本人。

萧挽身份特殊,需要低调行事,如非万不得已,舒白不会联络,正因如此,乍然和?安锦断了联系才令她有些?不安。

舒白拧起眉头,终于打算进城门打探消息。

她没忘记心怀叵测的谢拾,进城门前不仅换了农妇装扮,还?用画笔更改了样貌,在衣服里塞了棉花,令自己看上去足够魁梧后,戴好斗笠出门。

轰隆一声,京城的天空乌云蔽日,电闪雷鸣。

作为今年?第一场秋雨,仍然有夏天燥热的影子。

大抵是?大雨将?至,城门口例行检查的军士松懈许多,略看了舒白两眼便将?她放入城内。

因为在天空中酝酿许久的秋雨,街道上行人寥落,甚至有不少商户都提前打烊。

舒白一路上没有耽误时间,很快就到了安锦府宅所在街道。

府宅占地?面积不算大,甚至不到霍家的三分之一,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大门两侧则各站了一个看门的护院。

舒白沿着街道走?过去,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

不对。

不对。

她面色如常,心中警铃大作。

暴雨将?至,沿途无论官员百姓,都家门紧闭,仅有少数店铺还?开着门。

相比之下,门户大敞的安宅更像是?在请君入瓮。

若安锦出事,为何府门大开,护院还?能?顶着即将?来临的暴雨站岗,若他无事,为什?么不按照约定?来见她。

舒白心中没有定?论,多年?以来养成的谨慎习惯令她没有进入安府。

她装作过路人,目不斜视沿着街道缓缓离开。

安府内,暗部近乎倾巢而出,他们站在府邸各个角落,将?整个府宅看守住,站在朱红大门外的两个护院亦是?暗卫伪装。

安锦端正坐于桌案后,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冷静。

宋祁双手环胸站在安锦面前,语气生硬,“安大人,已经是?第七日了,私下里我也不跟您说暗话,我们那位陛下耐心有限,更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如若过了今天,您还?是?不能?交代夫人的去处,暗部就要对城北客栈的蔡掌柜用刑了,大家都是?听命于人,暗部必须要有东西向皇帝交差才行。”

“我不认识蔡掌柜,他不是?我的人。”安锦冷然说。

宋祁笑了下,“安大人,到现在还?避重就轻就没意思了,您不能?交代夫人的下落,明日陛下发难蔡掌柜,后日没准就是?您自己了。”

“陛下这样做,就不怕天下人侧目吗?”安锦问。

宋祁道:“陛下什?么时候怕过,何况舒白已是?自由身,天子想要追求,难道就有错吗?”

安锦不禁冷笑一声,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道:“你管这叫追求?”

宋祁目光歉然,“看在那位夫人的面子上,陛下已经留了情面了。”

“若是?舒白知道谢拾是?皇帝,你以为她就会坐以待毙,别怪我没提醒你,真碰上了,她可未必是?吃亏的那个。”安锦半是?警告半是?气愤。

此时的宋祁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就算他意识到了,也没办法动摇虞策之执拗的心意。

宋祁叹了口气,说:“不必安大人费心提醒,陛下现在只想要见到夫人,如果见不到,大人不若想想自己以后埋在哪里。”

正当安锦气得咬牙时,一身劲装的暗卫匆匆进入室内,道:“大人,方才有个农妇打扮的女人从门前经过,她虽没有进入府内的动作,但?属下觉得有些?可疑。”

安锦瞳孔骤缩,强装镇定?对上宋祁看过来的鹰目。

距离舒白失踪已经过去七日,为了能?顺利交差,宋祁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闻言他立即来了精神,道:“随我来。”

舒白担心起疑,一路不曾停顿,途径一家玉器店,她神色微动,转瞬有了办法,径直走?进去。

玉器店的老板托着腮坐在柜台后,见舒白进来也是?兴致缺缺,直到面前倏然摆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他霎时打起了精神,谄媚道:“这位……客人,想要看些?什?么。”

舒白扫视店内琳琅满目的玉器,慢条斯理吐出几?个名词。

老板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不由认真打量起舒白,怀疑自己听错了,“客人确定?是?要这些??”

“怎么,你这里没有?”舒白扬眉,质疑道。

“有、当然有,都是?压箱底的货,我这就给客人去拿。”

老板收起银子,小跑进入内室,他不敢让付了钱的客人多等,很快提着包袱出来,包袱里包着锦盒,从外观完全看不出里面的东西。

老板递上去,毕恭毕敬道:“这是?您要的东西,都是?上好的玉质,触手生温包客人满意。”

顿了下,老板凑到舒白耳畔小声说:“这东西买的人不多,但?用过的都说好。”

舒白接过包袱也不检查,笑道:“多谢老板,没有辜负我从城东村子特意进城。”

“客人哪里的话,这物件都是?给花楼、南风馆和?宫里的太?监备着的,今日卖给您,我这玉器店也好周转。”老板摆摆手,和?善道,“要是?客人和?您夫君用得满意,欢迎再来。”

舒白笑了下,没有点破,正要顺着老板的话客套几?句,门外倏然响起脚步声,侍卫劲装冷面,腰间佩刀,将?玉器店团团围住。

宋祁带着两个暗卫进入店内,视线直直落在舒白身上,“是?她?”

身后跟随的暗卫点头:“是?。”

舒白镇定?对上宋祁审视的双目,尽管心中震惊宋祁的出现,她仍旧装作第一次见面,适当露出谨慎惶恐的表情,“几?位官人是?来找民妇的?”

宋祁仔细打量着眼前农妇,见她身型魁梧,眉毛粗犷,唇边还?有一颗痣,声音细弱蚊蚋,似乎没有半分舒白的影子,不由拧起眉头。

“你是?何人,进城的目的是?什?么,如实招来。”宋祁盘问道。

“民妇是?城东村子里的农妇,特地?进城采买东西来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

宋祁看向舒白手里的包袱,“包袱给我。”

舒白顺从地?把包袱递过去,不与?宋祁对视。

宋祁警惕地?打开包袱,看见里面的玉器,怔了下,眉宇间的沟壑霎时深了,厉声质问:“这些?是?什?么?!”

“这是?民妇夫君交代民妇采买的物件,”舒白抿了下唇,装作难为情的样子,“官人定?是?知道是?什?么,何必问我。”

宋祁红着脸把包袱塞回舒白手里,问缩着头不敢作声的老板,“她说的话是?否属实?”

得到老板肯定?的回答,宋祁仍旧将?信将?疑,即便眼前的妇人看上去并没有不妥,但?来自暗卫的第六感让他忍不住怀疑舒白。

“你们家倒是?有不少闲钱,床笫间的物件一下子就买不少。”宋祁狐疑。

舒白应答如流,“我夫君家里世代经商,故而有些?小钱。”

见宋祁仍旧沉吟,舒白缓缓牵起唇角,轻声补充,“这位官人没用过这些?东西吗,当真好用得紧。”

“胡言乱语!”宋祁深觉受到冒犯,肩膀耸动,压着怒气说,“带着你的东西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舒白诚惶诚恐,“是?、是?,民妇这就离开。”

得到宋祁允准,舒白结实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店铺拐角。

接连七日找不到舒白行踪的宋祁本就气馁,方才又自觉受到农妇调戏,心情郁结。

舒白消失暗部本就要负责任,久寻不到,难免虞策之会觉得暗部是?无用之辈。

他从角落里搬来矮凳坐上去,捂着脸气闷地?思索交差的办法。

玉器店的老板见宋祁没有离开的,殷勤地?端着茶上前,“几?位大人忙了许久,定?是?口渴了,用些?茶水也是?好的。”

宋祁没有接,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暗卫得到允许,一人取了一杯茶。

老板搓着手,好奇道:“小人多嘴问一句,不知几?位大人是?在找朝廷侵犯还?是?什?么特殊的人物,近来无辜封城,也是?为了抓人吗?大人们是?刑部官员,还?是?京兆尹底下的官差?”

暗部直属皇帝所有,只听皇帝调令,寻常百姓大多不知道暗部的存在。

宋祁拧眉,警惕道:“不该问的别问,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好奇心会害死猫。”

老板嗫喏称是?,静了半晌,大约是?店里氛围太?过沉闷,他又大着胆子开口,“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村子里的农户也开始赚钱了,以前还?觉得京郊的几?个村子,城东那边是?最穷苦的,现在城东村子出来农妇也变得阔绰了,真是?,不忙大人说,我老家也有几?处农田,玉器生意不好做,实在不行我也回家种田去!“

“你说什?么?”宋祁霍然抬头,死死盯着老板。

老板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小人是?说玉器店不景气,过两年?也回老家种田。”

宋祁站起身,逼近老板,厉声道:“上一句。”

“城东村子变阔绰了?”老板试探地?说。

“城东。”宋祁咬牙吐出两个字。

跟随他左右的暗卫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统领,有什?么不妥。”

宋祁猛然扭头,抓住那暗卫的衣领,道:“蠢货,城东的农妇进城买玉器,就算她一开始就打算来这家店,也断不会经过安府大门,除非她绕了远路。”

暗卫茫然:“也许是?中途去办了别的事情……”

“天将?下大雨,方才那女人轻装简行,她为什?么要绕远路。”宋祁冷然说。

两个暗卫后知后觉醒悟过来,急道:“属下这就去追。”

话音才落,店铺外响起一声轰隆的雷鸣,紧接着急风骤雨倾盆而下,刷洗了整个京城。

“晚了。”宋祁神色沉沉,“你们立即拿着画像去各个城门询问,若有相似可疑的人从城门出去,马上回报。”

“属下明白。”

“把那只雕鸮放出来,让它从空中找,下雨了,街道上可疑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宋祁补充,“方才我看她衣衫上沾有泥土,至少她一定?是?从京郊而来,如果还?是?没有线索,就连夜去京郊探查。”

“是?!”

暗卫郑重点头,其中一个暗卫问:“安大人那边要如何处置。”

“撤回来,只留二十个人把府宅里的人看住,另外暂缓对蔡掌柜的审讯。”宋祁谨慎嘱托。

毕竟无论是?安锦还?是?蔡掌柜,他们都没有触犯大梁律法,虽然天子说他们有罪,无罪也是?有罪,但?如若向无辜人审讯用刑,始终违背宋祁正直为官的初衷。

他叹了口气,“不要耽搁,按照我说的去办,记住,这次就算动用禁军和?京兆尹,也务必找到夫人,我们得有东西向陛下交差才行。”

京郊。

舒白绕了远道回到竹屋,雨疾风骤,衣服浸湿,寒意阵阵侵蚀她的身体。

舒白连忙点燃炭盆,换下湿衣,扔下塞在衣服里的棉花和?垫肩。

脸上的脂粉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用帕子一擦便干净了。

舒白裹着被子守着炭盆,等体温回归,才有心情打开从玉器店买来的物件,精雕细刻的玉器毫无瑕疵,玉器店的老板还?贴心送了一些?膏体。

舒白垂目望着包袱里的东西,脸色在炭盆火光的映照下明灭不定?。

如不出所料,宋祁察觉到她话语里的漏洞,顺藤摸瓜,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

她是?故意卖的破绽,她没想到‘谢拾’有能?力控制安锦,甚至能?全城搜寻她的踪迹。

今天观察宋祁身上的衣服制式,她有九成把握推断宋祁来自帝王直属的暗部,亦或者禁军中的某支,且他还?是?个不小的头目。

‘谢拾’身为宋祁的主?子,他的身份只会更高,要么是?统帅级别,要么和?皇室相关,只有这样才能?调动护国公和?城门看守。

也有可能?是?她多心,‘谢拾’的确动用自己的权力找她,甚至挟制了安锦,但?城门戒严是?意外,和?‘谢拾’没有关系。

无论是?哪种,舒白都已经不在意了。

虽然驱狼吞虎,到头来被狼崽子反噬也在意料之内,但?‘谢拾’无分寸的追查令她感到十分不快,更何况‘谢拾’已经对她身边的人造成了实质的影响。

这口气舒白不打算就这么咽了,她打算给‘谢拾’一个教训。

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教训,舒白还?没有想好。

暴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空山新雨过后,百姓陆续出来劳作。

安锦仍然没有派人联络舒白。

舒白也不急,修好了竹屋里存放着的旧竹竿,独自坐在溪边垂钓。

虞策之赶到时,恰好看见舒白钓起一条婴儿?手臂长的溪鱼。

多日不见,他远远望着舒白,眼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凉风拂过,舒白不经意侧过头,看见树下站着的人影,见他没有穿从前常穿的朴素浅色衣衫,而是?一袭轻纱玄衣,锦缎上绣有鸟兽安稳,衣服形制非普通人能?穿,她不着痕迹垂目,纤长的睫翼掩去眼中冷意。

“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舒白道。

第024章第24章

见舒白主?动应声,虞策之?怔了下,他长?眉轻蹙,迟疑着走过去,“夫人是在叫我?”

“这里还有别人?”舒白把溪鱼放入鱼篓,反问。

虞策之?这才敢走近,放轻声音试探说:“我以为夫人独自离开,音讯全无,是不想要谢拾了,谋士只侍一主?,夫人若不想要谢拾,定要提前?告诉我。”

舒白放下鱼竿,侧头看他,张口就道:“真是奇了,我从城北客栈离开的时候,不是让路边的小童递信给竹辞,信上说我回了城南竹屋,怎么,竹辞没?告诉你吗?她不是你的人?”

虞策之?被?舒白一连串的话给震住了,他一时不知道哪句对现在的他而言更重要,他才眨了眨眼睛,停了半晌才道:“竹辞没?有跟我说,也?许是那童子送信时错过了……我还以为夫人是要舍弃我,故意跑的。”

舒白收敛表情,缓缓对上他看过来的双目。

这人的容貌自然称得?上举世无双,只是无意间流露出的气势迫人,加上深邃漆黑的眸子望过来时,哪怕掩饰再好?,也?不免鹰视狼顾之?感,以往,舒白总是会忽略他过分出众的容貌。

舒白站起身,站在溪边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凝视他。

她慢慢倾身,手掌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

“你这样说,是在怪我吗?”舒白语气渐沉。

“夫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施压,虞策之?心中惊讶,克制住动作没?有挣扎,他配合着扬起头,微笑道:“夫人说笑了,谢拾不敢,谋士唯主?公心意是从。”

舒白唇角绷直,冷着脸和他无声对峙。

她如何看不出来,失去了偷情的道德制衡,加上将近十日的音讯全无,眼前?的人在尝试露出富有攻击性的利爪,就连他每一次平稳的呼吸都在诉说着迫切和占有。

从谢拾拥有的权势上考虑,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如果处理不好?,定然会影响她日后的生活,原本唾手可得?的自由会烟消云散。

但?舒白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之?所以危险,是因为眼下的她还不够强。

化解当下危机的办法舒白已经想好?了,既然谢拾在试探着脱下无害的外衣,那她就趁他没?回过神?,逼着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

想到这里,舒白也?慢慢扯起一抹不达眼底的笑。

“最?好?是这样。”

舒白手上的力道加重又松开,无声的博弈暂时没?有决出胜负。

舒白提起鱼篓,懒懒道:“晚上吃鱼。”

虞策之?怔了下,下意识道:“好?。”

“你做。”舒白补充。

虞策之?看了眼舒白手中的鱼篓,迟疑一瞬,“好?。”

舒白这才满意,把鱼篓塞到他怀里,鱼篓里滴滴答答沥出的水转瞬浸湿他的衣裳。

舒白收起鱼竿和饵料,转身向竹屋走。

始终站着没?有动作的虞策之?叫住她,“夫人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比如险些封禁的城门,杳无音讯的安锦,满城找人的暗部,无论哪条都是巨大的沟壑,是舒白和他心照不宣的芥蒂。

“谢小公子。”舒白脚步不停,慢条斯理道,“如你所说,我们是主?公和谋士的关系,问什么,什么时候问,取决于我,明白了吗。”

虞策之?抿唇,眼神?沉沉望着舒白不紧不慢但?慢慢远去的背影,树梢上一片阔叶历经雨打风吹,终于支撑不住,从枝桠上飘下,划过他的眼帘。

虞策之?瞳孔动了动,他垂目摸了摸多日来一直隐隐作痛的腹部,不再犹豫,大步追上远去的舒白。

宋祁和竹辞隐在灌木后,看见虞策之?追随舒白而去,竹辞皱了下眉,迟疑道:“统领,陛下腹部的伤口发炎崩裂,御医嘱咐过每日都要换药,不能?大意,马上就到换药的时间了,我们是不是去提醒陛下。”

宋祁亦觉得?难办,他无疑是攥着灌木的枝桠,头痛道:“怎么提醒,你要左右陛下的心意吗?”

“属下不敢。”竹辞拒绝接锅,“但?上药……”

“等下你拿着药去找陛下,天气凉了,陛下的伤可受不住寒。”宋祁面无表情说。

“陛下不让我近身,只靠陛下一个人能?敷好?吗?”竹辞小声问。

宋祁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你太小看陛下了,敷不好?只能?说明陛下不想好?好?上药,近日我不适合出现在夫人面前?,方才夫人说要吃陛下做的鱼,你送药的时候正好?去帮衬一下。”

“我吗?”竹辞茫然指了指自己,“我不会啊。”

竹屋外是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因为荒废多时,即便舒白费心整理过,也?仍然光秃秃的,仅有一颗歪脖子老树郁郁葱葱,显露几分生机。

锅具瓢盆堆在院子的一角,院子里只有虞策之?一人,舒白身上的衣服脏了,在屋子里换衣。

虞策之拎着还活蹦乱跳的溪鱼,沉默着站在铁锅前?。

他慢吞吞眨眼,看看鱼又看看锅,长?眉蹙起,看上去有些为难。

在暗处观察的竹辞见舒白回屋,久久没?有出来的迹象,揣着伤药上前?,压着声音提醒,“主?子,快到上药的时候了,这是今天的药。”

虞策之?看见竹辞,立刻收敛表情,沉声道:“不急着上药,你先?来把鱼处理了。”

竹辞心里一咯噔,僵硬地看向锅里乱蹦的鱼。

心想,还是来了。

竹辞用随身的匕首,手忙脚乱刮完鱼鳞,潦草地开膛破肚,而后懵在原地,“主?子要怎么吃这鱼。”

虞策之?始终捂着腹部,拧了下眉,“随便,能?吃就行。”

问题就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鱼能?吃,知道要开膛破肚已经是她最?大的限度,她只是个调查情报的暗卫,不是厨子,也?不是那些做刺杀任务经常去野外的暗卫。

竹辞忍了又忍,实?在没?法子,向宋祁的方向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隐在暗处的宋祁:“……”

虞策之?顺着竹辞的视线,带着些许不耐,缓缓看了过去。

宋祁:“!”

太阳西沉,天色昏黄,虞策之?竹辞和宋祁三人茫然站在铁锅前?。

竹辞小声说:“统领,靠你了。”

宋祁咬牙,正要说话,又对上虞策之?幽幽看来的目光,登时顶替竹辞,成了有苦难言的人,“属、属下尽力一试。”

宋祁好?歹是暗部统领,虽然他的主?要职责是守护皇帝,但?也?曾在暗部各个分支待过一段时间,出过野外任务,至少知道基础的生火做饭。

月上柳梢,三人总算熬了一锅鱼汤出来交差。

虞策之?抹了把脸上的灰,捂着肚子伸头看了眼锅里,质疑道:“鱼汤是这样的吗?”

至少他在宫里喝的鱼汤都是奶白色的,眼前?这锅几乎和白水一个眼色。

宋祁硬着头皮找补:“外头的做法和宫里的有些差别也?是常事。”

箭在弦上,虞策之?将信将疑,勉强接受了宋祁的解释。

毕竟宋祁是他们三个里唯一懂点烹饪的,好?歹是把鱼做熟了。何况,这可是他亲自生火,火候到位,能?有多差劲。

恰在这时,竹屋紧闭一下午的屋门吱的一声被?推开。

舒白换上一身素色广袖齐腰襦裙,以竹木为景,月光披在她身上,阴影笼罩她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莫测。

舒白上前?几步,笼在阴影中的脸逐渐露出,她看见来不及躲避的宋祁,象征性扯了下唇角,“宋祁也?在。”

宋祁身体一僵,又回想起在玉器店的情景,不由窘迫道:“在下、在下过来看看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他眼神?游离,不敢等舒白接话,又忙扯了个理由出来,“夫人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说,今日我家里还有事情,就不叨扰夫人了。”

舒白望着他,静静道:“好?啊,不留你了。”

宋祁得?到虞策之?允准,扯过神?游天外的竹辞,悄无声息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舒白和虞策之?两个人。

舒白轻点了点因午睡有些倦怠的眼皮,双手环胸,轻声道:“鱼做好?了?”

虞策之?的眼神?始终在舒白身上,“是鱼汤,夫人现在要尝尝吗?”

“端进来。”舒白指了指屋子,“起风了,你也?进来躲一躲。”

竹屋里陈设简约,但?一应俱全,甚至在窗前?还有竹子制成的软榻。

舒白又点燃一支蜡烛,和虞策之?相对而坐。

她微微蹙眉,望着面前?的清汤,“这是鱼汤?”

虞策之?望着碗里清汤寡水,低咳一声,“鱼肉不知为何有些苦,没?有给夫人盛,所以单调了一些。”

“苦?”舒白沉默一瞬,“你们把鱼胆弄破了?”

“那是什么?”虞策之?茫然。

舒白盯着鱼汤,神?色莫名?,忽然伸手把碗推到虞策之?面前?,“我不饿,你先?吃。”

虞策之?眨了眨眼睛,见舒白没?有品尝鱼汤的意思,心情莫名?沉闷下来,“鱼汤应该不苦的。”

舒白扬起眉梢,“我不饿,别多想。”

虞策之?抿唇拿起汤勺,蔫蔫的送了一勺清汤到嘴里。

难以承受的咸苦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虞策之?险些吐出嘴里的鱼汤,一大口进入食道,他捂着嘴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

舒白冷眼看着他被?自己做得?鱼汤呛得?痛苦不堪。直到他因为难受,绯红的脸颊上滑下一滴水光,舒白近乎漠然的表情才有了松动的迹象。

虞策之?呛到喉咙,苦不堪言,更何况还是在舒白面前?又一次露出狼狈姿态。

他扶着木桌,手臂上青筋崩起,克制许久还是没?能?违背生理上的反应,在舒白面前?落下一滴清泪。

他低垂着头,有些难堪,甚至恍惚又回到了江音掌权的那段时间,他装疯卖傻,没?有尊严可谈。

忽然,面颊传来温热触感。

虞策之?愕然抬头,却见舒白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侧,用拇指轻轻抹去了他脸上的湿渍。

“好?点了吗。”舒白望着他,目光专注。

虞策之?耳垂悄悄红了,他抿唇,哑声道:“抱歉,我把鱼搞砸了,鱼汤很苦很咸,不能?喝了,还让夫人看见我那么狼狈的样子。”

“狼狈?”舒白挑了一下眉,眼中染上不知名?的笑意,“没?关系,我觉得?你很漂亮。”

第025章第25章

“真的?很漂亮。”

你哭起来很漂亮,没有攻击力的?时?候也很漂亮,比伪善的?时?候漂亮多了。

舒白在心中慢慢地想。

大?抵是和离影响了心境,若是以往看见有人在她?面前哭,她?一定会心生不耐,但现在,舒白忽然觉得有一种惩罚方式很适合谢拾这样的?人,她?可以让他哭个够,这种惩罚方式虽然不适合说?出来,但对于大?多数普通男人来说?,都足够‘羞辱’。

至于‘羞辱’过后会不会招致祸端——舒白装模作样抹掉他脸上的?泪痕,漫不经心地想,就?算谢拾有不小的?来头,但也和霍耀风不同,她?和谢拾之间没有一纸契约所?代表的?大?梁律法?束缚,只是成年人之间的?你情我愿,教训之后各奔东西也是情理之中。

就?算谢拾会翻脸又如何?,即便?他权势迫人,但只要没达到皇帝那?个程度,她?都有很多办法?应付。当然,就?算天方夜谭成立,他真拥有至尊皇权,她?也自有对策。

想要报复谢拾,一解自己?心头之恨,带他沉沦也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一头狼对她?的?爱夹杂着?贪婪,随时?可能反噬,只有把狼驯养成忠诚无害的?狗,她?才会安全。

心中升起的?念头愈发清晰成型,舒白凝视他,却不打?算那?么快就?付诸行动,稳妥起见还是要徐徐图之。

“夫人,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夸我。”虞策之说?。

“嗯?”舒白弯起眉眼,“怎么夸你?”

虞策之罕见地欲言又止,他望着?舒白,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

这是舒白第一次温柔的?夸赞,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只对他有效的?包容。

虞策之沉浸其中,甚至觉得腹部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夫人如果能一直这样夸我就?好?了。”虞策之低声说?。

舒白没有应他的?话?,而是起身拿了一碟糕点放在桌子上,“家里没别的?东西,吃糕点应付一下,竹屋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吃完了你便?回去吧。”

话?音落,原本还算温馨的?氛围又倏然凝滞。

虞策之冷下脸来,他仍旧坐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蜷缩起来,死死握紧腿上的?衣衫,唇角慢慢绷直,“夫人还是要赶我走?”

舒白居高临下看他,面对他骤然冷凝的?态度不露半分情绪。

“谢公子,你难道认为我会留你住下?”她?语气冷淡,慢条斯理,“我这里不比旁的?地方,仅有一间屋子,你留下是想睡哪里?”

虞策之没想到舒白会说?得这么直白,不由微微愣住,瞳孔下意识晃动,“我可以睡在竹榻上,夫人觉得不方便?我也可以睡在地上,甚至——”

话?还没有说?完,下颌倏然被舒白的?手掌捏住抬起。

虞策之蹙眉,他不喜欢这样压迫性太强的?姿势,下意识想要回避,却被她?捏得更紧,白皙的?肌肤上很快泛起淡淡的?红。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眼下不是探究的?时?候,且他腹部的?伤口疼得更加厉害,他实在没有反抗的?力气和心情。

他慢慢放轻声音提醒,“夫人。”

“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之间的?关系淡薄,你所?谓的?主公谋士也是你执意强加的?,归根结底,我并?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出谋划策,更遑论所?谓忠诚的?谋士既不忠贞,也不忠诚。”舒白梏着?他,不带感情地陈述,“抛开你沉醉的?扮演不谈,我们之间还有男女大?防,你凭什么睡在我这里,以何?身份?”

虞策之的?表情逐渐裂开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脸上充斥着?委屈和不甘,胸腔内甚至有阴郁的?情感酝酿,眼尾慢慢泛起了红晕,他极力压制着?五彩缤纷的?情绪,呼吸不稳,胸膛不断起伏。

虞策之咬牙,反攥住她?的?手腕,涩声道:“分明是你先招惹的?我,我做了你的?谋士,你又要随意给我安个名头抛弃我,你不可以这么狠心。”

“夫人,你别这么对我。”

别这么对他,别逼他做出皇权倾轧的?戏码。

虞策之眼眶通红,如同困兽一般寻不到出路。

他曾经以为霍耀风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阻力,却从没想过和离后舒白不爱他,甚至驱赶他的?可能。

他自然懂适时?退让可以得到更多的?道理,但不适用于舒白。

很多年前,他狼狈地挤在逃荒的?难民堆里,偷偷地观察舒白时?,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脾性,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而舒白从没隐瞒过对他的?漠视和冷淡。

正因为知道吗,所?以愈发不甘,分明天下之大?皆他所?有,为什么舒白总不在其列。

“夫人……就?这么厌恶我?”

舒白平静地凝视他,直到见他眼眶通红,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情绪外放已经到了极限,才轻声说?:“你没明白吗,离开霍家的我已经不需要普通的谋士了,你留在我身边,不会有实现价值的可能,我也是为你好?。”

她?的?语气轻缓了一些,刻意的引导很快让虞策之陷入了舒白的?逻辑里。

以至于虞策之没有思?考过舒白分明知道他身份存疑,为什么话?里话?外还是把他当作普通士子对待。

他满脑子里只有舒白言语中久违的?三分柔情。

峰回路转,虞策之瞳孔闪烁,像终于碰到水的?鱼,“我可以不只做谋士。”

“嗯?”舒白扬了下眉,没想到她?才给了一点暗示,对方就?迫不及待咬了钩,也没有想到‘谢拾’对主公谋士的?身份如此执着?,到今日这一步也不曾放弃。

她?松开捏着?他下颌的?手,想要退开。

虞策之却不愿意放开舒白的?手腕,对上舒白凝眉望过来的?视线时?才有了收敛,放轻力道却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虞策之一眨不眨盯着?舒白,循循善诱:“夫人可以接受我的?陪伴,就?像时?下贵族妇人豢养的?那?些所?谓‘谋士’,她?们大?多也不需要人来出谋划策,谋士提供最多的?是陪伴和那?方面的?需求,大?梁民风开放,夫人已经是自由身,没有顾忌了不是吗?”

他使了些力道,将舒白拉近了一些,见她?默许自己?动作,登时?一喜,增添几分底气。

他目光灼灼,放轻声音说?:“其实夫人也没有那?么讨厌我是不是,夫人分明知道我的?感情,我只想要夫人,您可以放心的?没有后顾之忧的?接受我,我会足够忠诚可靠,有我在,不会有觊觎夫人的?宵小之辈靠近。”

“是吗。”舒白不置可否。

“夫人不信我?”虞策之皱起眉头。

“想要我的?信任,不是口头说?说?就?行的?。”舒白伸手抚摸他半边脸颊,指腹划过他锋利的?眉峰,“你要先做给我看。”

“我要怎么做。”虞策之有些茫然。

舒白沉静地打?量着?他,“不会获取主公的?信任,就?无法?称为合格的?谋士。”

虞策之眸光微转,倏然道:“我可以留下吗,让我留在您身边,我才有机会让您信任我。”

烛光闪动跳跃,烛影下,舒白微微侧头,半张脸隐入暗处。

“好?啊,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虞策之‘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他裹着?薄被蜷缩着?身体,以帝王之躯安静地睡在有些冷硬的?竹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熄灭,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就?是天亮。

黑暗中依稀能听见舒白平稳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熟睡。

虞策之悄悄从竹榻上坐起,发出窸窣的?声响在夜晚格外清晰。

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白日竹辞送来的?药。

江音派出的?刺客显然不是吃素的?,而虞策之又恰好?是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更遑论爱惜身体。

没有在伤口愈合时?按照御医嘱咐静养,伤口崩裂不说?,余毒也涌现出来,以至于肿痛发炎,前些日子还出现了腐肉,不得不用小刀刮去。

虞策之扯开层层叠叠的?衣衫,领口大?敞,悄悄换下伤口上的?纱布。

原本他可以处理好?伤口再来找舒白,但他担心舒白会因为安锦和他身世的?事情同他针锋相对,便?打?算用身上的?伤来博取舒白的?动容。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整日下来,他在舒白面前流露的?脆弱和狼狈超出了预期,以至于他不再想露出伤口在舒白面前示弱。

过多的?示弱只会把自己?摆在下位,一味任人摆布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只是一个人上药有些艰难,虞策之不得不用嘴叼起垂落的?衣料,一手捏着?药瓶,一手用药勺往伤口上抹。

偶尔衣料没咬住掉落在伤口上,便?需要重新上药。

一番功夫下来,虞策之已经是满头大?汗,结实的?胸肌随着?呼吸不断起伏,额头上露出不容易察觉的?青筋。

一个人折腾许久,虞策之失去耐心,咬紧牙,干脆将药瓶里的?药一股脑倒在了伤口上。

直冲脑门?的?疼痛令他呼吸骤粗,他扔下手上的?东西,死死揪着?衣服,痛苦喘息。

夜里只能听见寒蝉偶尔发出凄切虫鸣。

虞策之疲惫地倒在竹榻上,丝毫没有察觉到药香弥漫在整见屋子里,几米之外,原本熟睡的?舒白不知何?时?睁开双目,侧过头,有些讶然地打?量着?他。

在丛林之中,受伤的?猎食者往往会受到其余猎食者的?觊觎。

很遗憾,虞策之犯了致命的?错误。

翌日。

竹屋里吃食将近,如果只有舒白一个人的?时?候还好?,但多了一个人,舒白不得不去附近的?村子里采买补给。

一晚上过去,虞策之的?脸色苍白几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蔫。

舒白打?量他半晌,忽然道:“住在竹屋不比京城,你适应不了便?回自己?家里,不用和我挤在一处。”

虞策之登时?急了,他抓住舒白掩在袖子下的?手,蹙眉道:“我很喜欢和夫人在一起,不要总赶我走,我不喜欢听这些话?。”

顿了下,他又觉得话?语中命令的?涵义太重,担心招舒白不快,便?又补充,“夫人不要再吓唬我了,好?不好?。”

舒白视线划过他时?不时?捂着?的?腹部,回握住他的?手,笑了下,“走吧。”

城南的?村子是京城周边最富庶的?村子,民风淳朴,百米开外还有香火鼎盛的?寺庙相依。

恰是赶庙会的?日子,村子里售卖东西的?农户都在村子外摆了摊子,集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虞策之对大?梁逐渐恢复的?人间烟火兴致缺缺,视线始终在舒白身上。

他比舒白高许多,低头时?,便?是她?发间的?轻轻晃动的?步摇都足够他专注地看很久。

有了江音派遣刺客的?先例,加上江音还没有抓到,宋祁和竹辞不敢再让皇帝离开暗部的?视线,一直悄悄跟在两人身后。

舒白买了些粮食和秋冬要穿的?衣衫,虞策之不会放过获取舒白好?感的?机会,忍着?腹部疼痛接过来,舒白看他一眼,对于他的?伤势自然装作不知。

宋祁担心招致舒白不快不敢现身,竹辞只能硬着?头皮现身,胡乱扯了个拙劣的?借口说?是路过,而后在舒白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木着?脸强行接过虞策之手里的?物件。

竹辞眼观鼻鼻观心,心道只要皇帝不尴尬,她?也不尴尬。

虞策之强颜欢笑,紧紧跟在舒白身边,时?不时?帮她?挡住擦身而过的?行人。

舒白在拐角老妪的?摊位前停下。

老妪席地而坐,见舒白在她?面前站定,不由笑着?说?:“要买些皂荚回去吗,方圆十里之有老婆子我这一家在卖,二位第一次来,多买些我给二位便?宜。”

舒白问了价钱,温声道:“劳烦帮我装一些。”

虞策之看了看两人,迟疑道:“夫人怎么忽然要买这个。”

舒白侧头对他说?:“给你准备的?。”

见虞策之没有反应过来,舒白笑了下,慢条斯理道:“不是想要做我身边的?郎君吗,不洗干净你要如何?服侍我?”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却让虞策之心脏砰砰跳了起来,苍白的?脸颊染上绯色,“夫人的?意思?是接受我了,你昨晚还说?不信任我。”

“试一下又不会怎么样,露水情缘而已,与信任无关。”舒白漫不经心回答。

尽管舒白如此说?,虞策之还是被忽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他没想到舒白会这么快接纳自己?,分明一天前他还担心舒白会厌恨自己?。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被下了蛊。

“夫人想好?了吗,如果夫人决定了,我不会给夫人后悔的?机会。”他紧紧盯着?舒白的?表情,像是大?型食肉动物盯着?自己?的?猎物,同时?心跳如雷,担心舒白只是随口说?说?。

舒白抬眼,唇角笑意莫名,“我从不做会后悔的?决定。”

第026章第26章

虞策之得到?舒白肯定的答案,不由睁大双眼,平日?里深邃冷凝的双目此时竟然清澈透亮,眼底甚至还有动?容的光晕。

他悄悄攥住舒白的微凉的手,高兴地难以自抑。

眼看喜悦唾手可得,他又缓缓蹙眉,瞻前顾后了起来。

舒白看出他的疑虑,问?:“怎么?“

“夫、夫人,可不可以等我一日?,我回家准备一下再来。”

明早是每三日?一次的朝会,舒白尚未和?离时,他为了多留在舒白身边旷过?几次,但秋收将至,朝中?琐事繁多,推后早朝显然不妥,而?且他想回宫向嬷嬷们?请教床笫间的事情?,让御医处理好腹部有恶化迹象的伤口,沐浴后再来找舒白。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他想要更珍重对待。

舒白的视线从虞策之绯红的脸颊上滑过?,不经?意落在他伸手捂着的腹部,她弯起眉眼,轻轻一笑,“好啊,我等你一天。”

不等虞策之脸上露出喜悦,舒白又平静地补充:“我只等你一天,过?时不候。”

虞策之不疑有他,郑重点?头。

虽然要回宫里,但虞策之对舒白无缘无故离开?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离开?前阴沉着脸对竹辞几个暗卫千叮万嘱。

雕鸮也被虞策之再次调了舒白的竹屋附近日?夜看守。

舒白对虞策之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静等第二?日?晚上的到?来。

虞策之喜气盈盈回到?宫中?,甚至破天荒解了对安锦的一部分控制,允许他正常上朝,但所有活动?必须在暗部的监视下,眼下虞策之还不能让舒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处理完朝政,虞策之迫不及待令戚辩宣告退朝,不等朝臣齐声声说一句‘恭送陛下’,他就已经?消失在金灿灿的龙椅上。

安锦提起衣摆,紧抿着唇从冰冷的石板上站起,他接连几次早朝缺席,翰林院更是多日?不曾应卯,同僚深觉不满上呈皇帝后,皇帝只是轻飘飘一句‘安锦病了,闭门?谢客’,以此堵住了朝臣悠悠之口。

今日?安锦忽然上朝,关系好的官员便忍不住上前关切。

安锦木着脸应付着,遇到?替他担了近日?事务的同僚便轻声告罪,天子脚下,他自是不能直说自己被暗部软禁,有苦难言。

交谈的时间不过?几息,伪装成安锦家仆守在殿外的暗卫见状,握紧腰间藏着的暗器,便想要上前带安锦离开?。

忽然,安锦身后传来一道略显尖锐阴沉的声音,“安大人不愧是陛下眼里的红人,满朝文武的架子都不及安大人一人的,病了便不来上朝,除却陛下,莫说负责考察的吏部,整个翰林院连带几个大学士无一人知晓安大人的去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病死在家中?了。”

安锦神色微顿,扭头看过?去。

那是一个清瘦阴沉的年轻官员,皮肤白皙,官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他大半张脸。

围在安锦身边的官员逐渐散开?了,有些?畏惧对安锦冷嘲热讽的阴郁青年。

身为大梁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刑部尚书,萧挽身上的确有许多令人畏惧的资本。

萧挽慢慢扬起下巴,冷然道:“安大人为什么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安锦不着痕迹侧头看了一眼殿外的暗卫,沉声说:“萧尚书慎言,我家中?的事情?不便告知,还请尚书嘴上饶人。”

萧挽眯起眼睛,还要说话,伪装成家仆的暗卫已经?快步逼近两人。

暗卫躬着身体,低声道:“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安锦看了一眼萧挽,顺着暗卫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