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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第91章

滕烈没有再说话,他本就是个寡言之人,此情此景,更不知从何说起。

但不说话,不代表心中平静。

白惜时是女子。

在起初的怔然退去之后,随即涌上的是滕烈平生都未经历的复杂情绪,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于胸腔之中翻滚冲撞,仿佛连那一身寒水附体的冰凉都没了知觉,反而汹涌的发着热。

滚烫,也陌生。

不过二人眼下最紧要的是逃命,不及细思感受,在白惜时放下袖弩后,二人改为走反道,往深山之中行去。

得知他们的行路轨迹,此刻回程势必已安排了重重阻碍,深山树木遮挡,地势复杂,有助于二人藏匿。

只要拖住时间,辽东大营发现主将和骑兵一直未归,定会派人出来搜寻。

进山的路程当中,二人先行绕道于山脚下的民房,门口正晾晒着几件冬衣,留下银子换下一身紧贴于身上的湿衫,二人为免暴露行踪没有惊扰屋中主人,继续向山的更深处行去。

身体暖和了,行动便也没先前那般僵硬,白惜时与滕烈在入夜之前寻到一处山洞,看来便是今日的栖身之所。

追兵应当是尚未搜寻到这里,白惜时与滕烈在山洞深处生了一小团火,用来取暖照明,顺带烘干浸湿的鞋袜。

白惜时一双脚早已冻如冰块,遂很快卸下束缚送到火堆边,对裸。露双足没古代女子的那般强烈的羞耻感,此刻甚至带些种破罐破摔的豁出去,就这么自顾自的烘烤着。

她的脚掌不大,莹白圆润的脚趾在火光的映照下微微发着光,滕烈见此情状突然有些无所适从,没过多久,高大的男子于火堆边站了起来,“我出去找些吃的。”

白惜时“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此行被滕烈发现身份是白惜时始料未及的,千提防万小心,没想到快要挨到回京的日子,在最后时刻却出了岔子。

多少有些懊悔。

不过她并没有后悔此行赶来,对于滕烈内心实际上也是信任的,白惜时知他当会为自己保守秘密,不然那袖弩便不会那么顺当的收回去。

但信任归信任,心情不好也是不大好,毕竟掩藏了二十几年的身份,一朝暴露,她其实也不知道今后应当如何与滕烈相处。

待双脚终于回温,白惜时找到几根粗壮的树枝做成简易衣架,将两个人的衣服搭起来想要尽快烘烤干,继而又坐在火堆边,抛却杂念,开始思考如何才能与辽东军营尽快取得联系。

其实她的身上还带了三支烟雾炮,只要点燃放至天空,辽东军营一定能够得知他们眼下身在何处,但怕就怕看到信号先赶来的不是援军,而是追兵。

何况眼下那三支烟雾炮还浸了水,能不能使用又是另外一回事。

思及此白惜时将那三支烟雾炮找出来,仔细捏在手中烘干。

必要时刻,这是保命的东西。

当滕烈带着野果和一只兔子回来,入洞第一眼,便见到青丝披垂的女子裹着一件不合体的冬衣,正静静望着火堆想着什么,即便环境不佳,但周遭显然被收整了一番,二人的衣衫也被整整齐齐挂了起来。

分明是亡命天涯,这一幕,却不合时宜的让人生出一种归宿感。

于洞口外望着里头,停了一会男子才走进去,蹲下身,将几个果子递给白惜时,“洗过了。”

白惜时接过去,开始吃果子,一边吃一边看滕烈找来树枝,将已在外头打理好的兔肉架在火上烤。

她让滕烈不想死就闭嘴,然后滕烈就真的闭嘴,看起来很惜命,不到非必要连一句其他的话都不说。

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各干各的。

最后还是白惜时先开的口,询问正事,“追杀你的人是太后派来的?”

“是。”滕烈将烤兔子翻转了一面,望向白惜时,“朱文杰是内应。”

朱文杰?

没记错的话,白惜时在石壁上看到了他的尸体,“太后连自己人都杀?”

滕烈:“在有些人眼中,没有自己人,只有是否值得利用。”

太后应当是怀疑滕烈已经知晓了祈王与她之间的联系,因而想趁他赴辽东作战之际,直接斩草除根。

能死在战场上就更好,死不了,便找机会暗杀。

朱文杰便是一路上的内应,滕烈率骑兵追剿叛党也是他主动提出要跟随。

话说到这里,兔肉也已经烤好,滕烈用匕首将冒着香味的肉切成一片片,放在树叶上给白惜时推了过去。

随着动作放低,这回不止是双足,视线不可避免的还看到一截白皙的小腿,男子目光移开,又给火堆添了些柴草,片刻之后问了句,“你……这样,可会着凉?”

“啊?”

“腿。”

说完,男子看了白惜时一眼。

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白惜时低头用大袄将腿罩了进去,因那家农户外头晒的衣裳只有一条长裤,白惜时便让给了身量更高的滕烈,她取得那件长袄长度已可到她脚踝,不穿裤子也没事,不过坐下来后,会稍稍往上缩回去一些。

白惜时当真没太在意,她是个现代人,又当了男子这么多年,对于半截小腿和双足露出来没觉得有多大问题,但很显然,滕烈比她传统。

白惜时是如此想的,单纯觉得当滕烈得知她是女子后开始注重男女大防。但只有滕烈自己清楚,他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

看见别人或许可以无动于衷,但眼下这人是白惜时。

等吃完兔肉,滕烈又将盛满清水的竹筒支在火上烧开,在等待的间隙,二人偶尔聊上两句,但都很注意的避开了白惜时是女子的话题。

水烧开口后又冷却到可以入口的温度,男子将竹筒递了过去。

瞧着这唯一的竹筒,白惜时问男子,“你不喝?可还有什么容器,我给你倒出来一半。”

滕烈:“不用,我喝过了。”

闻言捧着竹筒默然喝了几口,最后还是白惜时主动提了一句,“你我二人今后还要共事,以前怎么样便还是怎么样,不用因为我的身份有所顾虑。”

滕烈:“好。”

刺客随时都可能追踪过来,趁着尚未找到这里,二人决定抓紧时间休息。只不过在白惜时靠于石壁上打算闭眼前,滕烈突然问了一句,“解衍知晓吗?”

你是女子之事。

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刻提起解衍,顿了片刻,白惜时答道:“知晓。”

果然。

他好像做什么,总是晚了一步。

滕烈:“知晓的还有谁?”

“就你,解衍,府上的孟姑姑,没了。”

滕烈听完,郑重看向白惜时,“我会守口如瓶。”

闻言点了点头,白惜时没再说什么,而是裹紧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衣,闭上了眼睛。

盯着女子的睡颜看了片刻,男子起身将烘烤的衣衫翻了个面,继而在准备离开前,低头看见地上摆放的那只竹筒,里头还剩下一半的清水。

捡起竹筒,走至山洞外,滕烈一边吹着冷风,一边观察四处有无可疑的火光靠近,待发现一切正常后,转而将视线移至手中那截平平无奇的竹筒。

手指摩挲着筒壁,这样的动作在月光下持续了许久,最后男子鬼使神差将它送至近前,薄唇轻启,缓缓饮下了剩余的清水……

一夜便宿在洞口旁,滕烈没有去打扰白惜时的安睡。

第二日天还没亮,二人换上烘烤干的衣衫,往山林的更深处行去。

上午的时候还好,周遭仍没有刺客追上来的迹象,但中午时分追兵似乎发现了地上的脚印,远处突然冒出一股直冲云霄的青烟,应当是刺客在示意其他同伙,发现滕烈、白惜时踪迹。

还是追过来了。

接下来的连续几日,二人都是在与追兵斗智斗勇,险险几次被发现踪影,都是靠藏匿于暗处躲过正面冲突。

可逐渐的,涌入山林的刺客越来越多,也将滕烈、白惜时可以活动的范围不断缩小。

直到第四日,二人于一处山凹间已然避无可避,追兵正以包围之势向他们快速聚拢了过来。

人多势众对比赤手空拳的二人,白惜时与滕烈即便再厉害,此刻胜算亦不大。

肃容准备好袖弩,白惜时已然蓄势待发,欲一个眼神便与滕烈一起突围出去,即便机会渺茫,亦不能放弃尽力一试。

何况她这人最善于险中求生。

但下一刻,滕烈却出声阻止,“我出去,引开他们撕开一个口子,你找机会离开。”

白惜时凝目,“为何?就因你知道我是个女子?”

滕烈一摇头,“不,不因你是女子,而是眼下你的身份不可暴露。”

“一旦暴露,即便突围成功,消息递回京师,太后、贵妃皆会想方设法至你于死地,你府中之人也会受到波及牵连,掌印可想要看到如此?”

白惜时还不能受重伤,概因她不能寻军医医治,一旦医治,身份亦会被他人知晓。

闻言,白惜时蹙眉不语。

她又何尝不明这个道理?但叫她舍下滕烈自己一个人先走,时光犹如倒溯回两年前,她仍难以做到如此。

看出白惜时的不认同,滕烈可能毕生都没有在一个时刻,对另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

“你我二人分头行事,胜算便从两成变成四成。”

“所以我先引开他们,你看准时机。若是都可顺利摆脱追兵,咱们在山鹰嘴处汇合。”

不是二人分头行事提高了胜算,而是滕烈将胜算都给了她,白惜时看向男子,拆穿谎言,“你有九成的可能会丧命。”

生死攸关的时刻,滕烈却朝白惜时笑了,笑得遗憾又豪迈,“这条命早在两年前就该没了,没什么好怕。”

若是时光能回溯,倒是希望能回到两年前。

知他心意已决,眼下亦没有时间再犹豫,临分别前,白惜时对郑重滕烈道:“山鹰嘴见。”

到了最后的分别时刻,滕烈已然迈出一步,不知为何又突然停步,走回,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停在白惜时面前,继而握住她的手,抬起,闭眼,额头轻轻贴向女子的手背。

这一低头,是虔诚,是感慨,是不舍,是所有的复杂汹涌一齐涌上心头。

再抬起头时,他又是那个冷肃若定的指挥使,“掌印,山鹰嘴见。”

第92章第92章

松开白惜时,冷眼看向步步逼近的追兵,男子在冲出去的最后一刻,对白惜时说了四个字——“不要回头。”

继而骤然跃出山凹,滕烈盯准最薄弱的疾行而去,他的出现迅速引起追兵的注意,果然,原先的阵型被打乱,于包围之势中撕开了一道裂口,白惜时瞅准时机,跟了出去。

袖弩飞射而出,左右各干掉一个挥剑砍来的刺客,白惜时一路狂奔,山风在耳边呼啸,她如依滕烈所言一路不曾向后张望一眼,不是冷血,是其实到了这种关头她也会怕,怕一回头,看见的是滕烈倒在血泊之中。

她不知道若果真如此,自己会做怎样的选择?

是折返?还是不浪费他舍命争取来的生机?

抛却那些不好的设想,白惜时脚下生风,身形如鬼魅,跑的五脏六腑都在位移晃动,前往山鹰嘴的路上,期间仍有刺客不断出现截杀阻拦,但都不成规模的零星几人,白惜时出手快狠,果断解决掉拦路之人,朝着与滕烈约定好的地方行去。

辗转到达山鹰嘴,已是第二日凌晨,白惜时为隐藏身形,同时及时查看四方动态,登上一棵最高的大树,借着高度,张望着她希望能够等来之人。

寂寥、空旷,起先疲于奔命,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确认四下暂时没有危险,她开始闭眼假寐。

不知不觉进入浅眠,待再一睁开眼,已是黄昏时分,周遭仍然静的可怕,落日的余晖加重了这种孤独荒凉之感。

她能等得来滕烈吗?

临分别之前,白惜时将那三支烟雾炮中的两根给了滕烈,她设想过对方重伤无法赶到的可能,二人约定好,一旦哪一方等到援军就点燃烟雾炮,这样另一方看到后同时点燃,如此可及时告知方位,等待救援。

眼下见不着人影,白惜时便希望在天空中会突然出现这样一阵烟雾,至少告诉她,人还活着。

但是没有,人影没有,烟雾炮没有,哪怕连一只地上跑的小动物都没有。

入夜之后,深林之中更加寒凉,长时间困于树上躯干酸麻,白惜时正准备跳下去活动筋骨顺带寻找水源,这时候,却见远方亮起了一队明灭可见的火把。

会是援军吗?

她停下动作,于树梢静待那群人靠近,当走得近了,听见一声声“掌印”呼喊出口,白惜时心头一松,长长舒了口气,跃至树下正准备朝向那一群人而去,然而寂静的夜里,白惜时突然耳风一动,她听见了一声几不可查的抽刀之声。

不对,不是自己人!

而是伪装成自己人的追兵!

他们狡诈至厮,竟想趁着黑夜行如此障眼之法,将自己骗出来。

概因对方已然听见动静,还想将白惜时骗至近前再动手,此时再回树上无异于坐以待毙,白惜时果断调转方向,拔腿就跑,朝反方向迅捷而去。

此番人多势众,不可硬拼。

察觉白惜时识破计谋,那群人不再伪装,夜中视线不好,但箭矢和飞镖铺天盖地向前射了过来,这次白惜时运气实在不好,竟在躲避一支长箭的同时,腿被一只飞镖射中。

果断从袖上扯下一截布料,白惜时看准时机躲于了一处石壁之后,紧接着毫不眨眼拔下那枚飞镖,用布料当作捆带将左腿扎紧。

侧首警觉的听着后头追兵的动向,然而没过多久白惜时却发现前方竟也传来了呼喊踩踏之声。

竟被前后夹击了?

白惜时屏气凝神,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很好,后头的追兵提着灯笼从石壁侧边擦过,并没有发现她的栖身之地。但没过一会,前头又突然传来了短兵相接之声。

什么情况?

白惜时来不及细思,这时候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靠近,她从腿侧拔出一把匕首,当那人提着灯笼就要照过来,白惜时顷刻间飞身扑了出去,正待用一把匕首结束对方性命,却在那人唤出两个字后瞪大双眼,匕首也急急回撤,最后划破了对方的衣襟。

那人唤的是“掌印”,与他人没什么不同,但这把熟悉低醇的声线白惜时不会分辨错。

“解衍!”惊诧望向倏然出现之人,白惜时:“你怎么来了?”

连日搜寻未敢合眼,此刻终于找到要找之人,见她正好端端站于自己面前,男子一直紧蹙的眉心在这一刻终于被抚平,“刚到辽东大营便听闻掌印失踪未归,所以同将士一同出来寻找。”

“万幸,掌印没事!”

闻言,白惜时望向正在交战的双方,确认道:“所以前头是营中兵士?”

解衍:“是。”

听到这一声肯定的答复,白惜时深深闭了闭眼,援军,他们终于等到了援军。

心头始终紧绷的那根弦松懈下来一半,随之身形也跟着摇晃了下,解衍见此情状立即伸出手,托住对方双臂。

“掌印,可有受伤?”

白惜时一摇头,来不及告知左腿的伤势,而是率先向怀中探去,继而掏出那根烟雾炮,点燃,第一时间射向空中。

解衍:“掌印这是何意?”

白惜时:“我是要告知滕烈,援军已到。”

“指挥使没有与掌印一起?”

双目遥望向夜空,白惜时:“没有。”

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但白惜时嗓音中浓厚的担忧解衍听得出来。

不过白惜时没有继续往下说,解衍便也没有再问,滕烈应当是处境堪忧。

射完这只烟雾炮,白惜时像是完成一件最紧要的任务,待看见白色的亮光冲破夜空,她才皱眉头抚了一下左腿,在生死时刻对伤痛一无所觉,此刻见到援军,见到解衍,仿佛五感回归,此刻连走路都觉得有些费劲。

男子一见她如此动作,很快发现了白惜时左腿的伤势,触上去,是带着血腥之气的潮湿感,解衍俊眉一拧,很快反身回去拿了一件披风为白惜时罩上,继而在白惜时面前蹲了下来。

“掌印,上来,你的伤需得立刻处置。”

白惜时此刻也的确察觉出疲累,腹中饥饿,头昏脑胀,好像从见到解衍这一刻起,她就开始变得哪哪都不舒服,没有什么比脱险之后见到最信任的人还叫人庆幸的了。

否则即便等到援军,她依旧不能放心的睡过去,也不能放心的告知伤势,仍需时刻为暴露身份而警惕。

第一个遇到的人是解衍,心中分明应当惊喜,应当高兴,但此刻却因被另一件事牵绊,始终无法显露笑颜,那便是滕烈的生死。

还有一个人至今生死不明。

与另外赶过来的援军交待了一通滕烈尚在山林之中,又仔细描述了他应当去往的方向,以及二人关于烟雾炮的约定,直到所有都嘱咐完,白惜时才伏上解衍的脊背,继而登上马车,往山脚下行去。

他们没有赶回辽东大营,而是在山脚下的农户家借住了下来,在解衍关上门要为白惜时单独处理伤口的时候,白惜时突然问了一句,“可否打开窗户?”

解衍:“掌印,夜间凉,你又有伤势在身,如此容易受寒。”

“我没事,打开。”

闻言,解衍走过去,为白惜时支开了一条缝,但似乎与白惜时设想的不符,最后在她的要求下,解衍将那一整扇窗户都推开了。

月色清朗,繁星闪耀,明日应当会是个好天气,但除了这些,如幕般的天空再无其他。

距离她放出烟雾炮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没有回应,滕烈那边没有亮出烟雾炮,也没有告知援军他的方位。

是有事耽搁了?还是……

白惜时不敢往下深想,处理伤口的过程中,白惜时没有喊疼,她一向是个耐力极好之人,但这一次紧蹙的眉头直到解衍替她包扎好都没有消下去。

待收拾好一切,又替白惜时将床铺好,解衍走到窗边跟着看了一眼外头那无边夜色,“掌印是在担心滕烈?”

闻言,白惜时回过头,“他替我引开了追兵,烟雾炮又一直未亮,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

白惜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未尽之意,解衍与她都明白。

男子听完点头,温声劝慰,“指挥使不是那般能被轻易困住之人,掌印不要总往坏处想。”

“睡罢,我替你守着,腿伤需要静养,第一步得先止住血。”

说着男子示意了眼床榻,又同步看向窗外,“有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闻言沉默半晌,白惜时重新望向窗边,在停顿了片刻后,终是收回目光,回了一个“好”字。

滕烈长时间的无回应像一阵阴云笼罩在白惜时的上空,但她同时也明白,此时自己左腿连血都尚未完全止住,加入搜寻是在给自己,也是在给他人添麻烦。

眼下最明智的选择便是养精蓄锐好好睡一觉,待血止住后明日再重回山鹰嘴。

在解衍的搀扶下,白惜时回到床铺闭上了眼,不过不知是伤口疼痛还心中有事,即便疲累至极,她仍旧好长期间都没有睡着。

最后还是解衍给她端来了一碗带有助眠成分的安神汤,白惜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但愿再睁开眼时,已经传来了滕烈平安无恙的消息。

第93章第93章

第二日醒来后,仍然没有得到滕烈的消息,白惜时一颗心越发沉重。

辽东军营的兵士们自他交待过后,便开始对深山进行地毯式搜寻,而那些追兵在得知大批援军已到,一夜之间仿若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消失的可能性经分析有二,一是相较于刺杀滕烈,他们更怕被人识破身份。二来则是刺杀任务已完成,他们自然可以迅速撤离。

所有人都担心第二种情况的发生。

白惜时待左腿的血止住,便重新回到了山鹰嘴,既然说好了山鹰嘴见,不到滕烈出现或是被找到,她不会走。

阴云避日,树木摇晃,这一等便又是一个白日。

仍然没有滕烈的消息。

此时此刻距离白惜时放出烟雾炮已经足足过了十一个时辰,眼看天又要黑了。

可能是天气不佳,心绪也受到影响,白惜时突然生出一股懊悔之意,当初若是没有答应滕烈,二人一起杀出去,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白惜时于马车之中一言不发,车帘卷起,她的目光在通往山鹰嘴的路口逡巡。而她望着车外多久,坐于白惜时对面的解衍,便同样看了她多久。

夜幕降临,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而黑夜也给搜寻增加了难度。一批兵士回营用饭,又换上另一批士兵顶上,察觉到白惜时眉宇间的忧虑越发重,解衍站起身,走下了马车。

“你要去何处?”听见声响回过头,白惜时问男子。

“人手好似不太够,我也一同去看看,或许能帮的上忙。”

说完这句话,解衍温声答了一句,继而掀开车帘,接过兵士手中的灯笼加入了搜寻的队伍。

男子走后,马车内便只余白惜时一人,一时间周遭便显得更加静谧,侧目,望向解衍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白惜时垂下眼睫,看向对方那一盏喝干的浓茶。

她心中,是有歉意的。

不远千里而来,解衍当是花费了不少功夫,一路风餐露宿达到辽东却又得知自己失踪的消息,待到连续几日的搜寻二人好不容易相见,白惜时却连一个笑容都没有向对方显露。

滕烈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仆,她笑不出来。

不过这期间解衍什么都没有说,反而在她焦虑的时候温声安抚,他应当也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直靠浓茶提神,此刻又跟着大部队一同去寻找滕烈的下落。

想到这,白惜时闭了闭眼,心中纷繁杂乱,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正当陷入忧虑兼之歉意的双重情绪中,这时候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骚乱,继而“指挥使”“主将”的呼喊声陆续传来,白惜时骤然睁开眼,朝窗外望去,然而漆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但人群在欢呼,兵士们也正提着灯笼不断朝一个方向聚拢,待那呼喊声越来越近,“主将”“指挥使”也从越来越的人口中唤出,白惜时坐不住了,扶着车壁,踏下了马车。

在等了片刻之后,便见人群簇拥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缓缓向这边移动,那人走起路来比往常慢了许多,更费劲不少,浑身上下看起来也十分狼狈,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印子。

在走过来的路程中,不少人都想要过去搀扶他一把,但都被男子无声拒绝了。

一步一步走到山鹰嘴,停下,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了白惜时的身上。

观察了她片刻,男子也终于像是卸下最后一层顾虑,笑了一下。

“烟雾炮浸水,点不燃。”

“两根皆点不燃。”

看着滕烈就这么站在不远之处,活生生的,还像没事人一般在向她说着烟雾炮不好用,白惜时忍住眼眶发酸的冲动,跟着笑了起来,“那你运气可真是太差了,我的一根就直冲云霄。”

“看见了。”慨然一叹,这一叹是劫后余生,亦是如释重负,滕烈仰头,望向夜空。

没人能懂他看见烟雾炮那一刻的庆幸。

白惜时没有性命之忧,等到了援军。

同样跟着他看了片刻,白惜时重新望向男子,说了这么一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指挥使。”

闻言,滕烈收回视线,缓缓“嗯”了一声。

然而待这句话音一落,没有人想到方才还好端端的男子竟突然于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向后倒去,索性身边都是人,将士们眼疾手快一起接住,并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军医”。

白惜时亦被这一幕惊的走至近前,蹲下身查看滕烈情况,一颗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悬起。

好在最后经军医诊断,滕烈虽伤口多,却没有什么致命伤,方才那一倒是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先前是凭借着一股超人的意志力一步步走回山鹰嘴,继而疲惫力竭,睡了过去。

白惜时一行回到了江东大营,滕烈应当是疲累加之失血过多,一路上整个人仍在沉睡,白惜时看着几个亲卫将男子在主帐中安顿好,才转身掀帘,回了自己的营帐。

她的身体素质不错,眼下腿伤虽未完全愈合,但已不妨碍缓慢走上几步。

进去的时候,解衍正在研磨外敷的草药,听见声响,抬头问了白惜时一句,“指挥使已安排妥当?”

“嗯。”

男子闻言,招手,“掌印,过来换药。”

单手提了把椅子坐于床榻边等她,解衍一身鸦青色长袍,银边缂丝革带束于劲瘦的腰间,映衬的整个人比例极佳,男子一边将研磨好的草药至于案几上,一边慢条斯理挽起衣袖,准备干净的纱布。

即便背影,也能叫人预判出是怎样一副俊逸如玉的模样,此刻当是白惜时自到达辽东后最放松的一刻,战事顺利结束,滕烈还活着,而最想要见的人,现下便在眼前。

脱下御寒的外袍,换下长靴,白惜时走到床榻边,面对着解衍坐了下来。

将裤管卷到最高露出受伤的部位,正要像先前几次一样将腿侧过去,但动作到一半,白惜时难得觉出些不好意思。

这孤男寡女的。

察觉对方动作迟疑,解衍当着白惜时的面又拍了下自己的腿面,坦然示意她将左腿搭上来上药。

原来之前几次他都是这样给她上药,先前怎么没发现姿势这般暧昧?

白惜时伤在大腿外侧靠上的位置,因滕烈未寻到前心绪被一层沉重笼罩,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往那旖旎的的方向去想,纯粹的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杂念。

但眼下诸事已定,她就怎么摆弄那条腿都觉得不对劲。

直接搭上去显得轻浮,不如踩上去,这样比较有气势。

如是想便如是做,于是乎白惜时那一条高高卷起裤管的左腿,就这么不轻不重踩在了解衍的腿面上。

……

男子本来沉静平稳,在白惜时如此动作下俊眉一挑,去拿草药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继而顺着那条纤长且白到发光的腿一路向上,对上白惜时的视线。

从男子反馈给她的眼神中,白惜时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还不如先前那个,先前那个只是显得亲密,眼下这个挑。逗。

气势虽然是有了,但侧坐于床榻边赤足踩在男子的大腿上,瞧着实在不像什么正经人做出来的动作。

白惜时想要将腿收回去,但解衍察觉到她的意图却率先一步将她的足固定在腿面上,不过很快又皱了下眉,“脚怎么这么凉?”

说着便用掌心欲将她的裸足捂热。

白惜时整个脚心被他握在手中实在痒的厉害,忍不住微微动了一下,催促道:“上药。”

脚凉的缓解之法有很多种,这个着实是最让她难耐的一种。

不过上药的过程同样也没有轻松多少,草药香气的膏体触向腿面,带来一阵微凉,白惜时两条眉毛越拧越紧,最后在看见解衍倾身向前的动作后,出声阻止,“能不能别吹气?”

解衍:“我见掌印蹙眉,可是伤口痛?”

“都快愈合了能有多疼?再说咱家也不怕疼。”

但是她怕痒,真的痒,从解衍给她上药的时候就开始痒,动作越轻柔越痒,比起轻柔她倒恨不得他的动作能重一些,以免她痒的浑身都怪怪的,痒的钻进了心窝里。

从白惜时的表情解衍大约猜出了她心中所想,眼眸跟着泛出些笑意,男子一笑,白惜时就用踩在他身上的赤足轻轻踢了对方一下。

不许笑。

如此,解衍的眉眼反倒弯的更明显了。

谦谦君子,目光温澈,似是盛了一瓢醉人的清酿,白惜时一时竟看得有些失神。

“解衍,对不起。”片刻之后,白惜时突然道了一句。

男子有些错愕,“对不起什么?”

“就是对不起,你听着就行。”

不明白也不要紧,白惜时不想解释,解释反倒觉得矫情刻意,这一声“对不起”是对这些时日亏欠的表达。

长久的四目相对中,解衍似是逐渐明白其中含意,他能够理解滕烈失踪后白惜时的心境,也完全觉得他与白惜时之间永远用不上“对不起”三个字。

但解衍没有直说,片刻之后,反倒问了一句,“掌印道歉可有什么诚意?”

“啊?”

“就这三个字就结束了?”

白惜时试图收回腿,摆出点谈正事的架势,“你想要什么诚意?”

但脚心却仍被男子紧紧握住没有松手,继而,在白惜时惊诧的目光中,解衍托起她的赤足,低头,于脚背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连带着白惜时的心房都跟着狠狠颤动了一下。

“这样就不错。”男子如是说道。

第94章第94章

解衍给白惜时上完药后便离开了,离开前还给她冲了个汤婆子塞进被褥,如此发凉的双脚终于一点一点回暖,在厚厚的棉被之中有了温度。

眼下其实是下午,白惜时本没打算休息,不过现下就这么被人盖上了被子,床榻之上又暖意融融,不知不觉便有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慢慢合上眼。

入睡前下意识动了动脚趾,在脚背上的某一个地方还停留着奇异的触感,湿湿热热,那一块皮肤的温度好像始终高于其他地方,明明暖融融的汤婆子是被她覆于足底。

白惜时好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起先是亡命奔波,继而担忧滕烈安危,还有回程马车的颠簸都让她长时间没有再进入过一场深度睡眠。

今日这一觉就像是要将先前欠缺的都补回来,以至于她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天明。

其实傍晚的时候她曾醒过一次,整个人陷入一种睡蒙了的怔忪感,想睁眼又如被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最后终于得以翻了个身,这时候听见床榻的动静,一帘之隔的外间很快绕进来一个人。

看见来人,白惜时望着对方,喃喃问了一句,“是做梦,还是真人?”

那人闻言,俯下身问她,“掌印做过有我的梦?”

白惜时没有回答对方,因为她当时正在思考一个重要问题,那便是如若是梦,她便要大方掀开被角邀请对方进来一起睡,梦里就应当做点梦里该做的事。

因此有点不满男子的答非所问,白惜时蹙眉又问了一遍,“所以到底是不是梦?”

她还挺着急的。

但解衍很明显没读懂她背后的意图,不然男子只要顺势一点头,又会是另外一番意想不到的景象,解衍看着白惜时,一日之间,领略到了前后两种极致的反差。

睡前,清清冷冷的大美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将一条的又白又直的长腿踩在自己面前,强势蛊惑。现下,她裹着厚厚的被子只探出一颗脑袋,漂亮柔顺的黑发铺满枕间,执着又不甚清醒的问自己可是在做梦?

甚至还带了些恼怒。

解衍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气,但还是一下一下拍着对方,温声安抚,“睡罢,再睡一会,我在外间不会离开,掌印安心睡。”

他知道白惜时睡眠浅,因担心身份暴漏恐怕自踏上前往辽东之路起,便没有真真正正踏实睡过一回。

在解衍的连拍带哄下,白惜时竟真的再度困意上涌,也完全卸下心理防备,半睡半醒间,她挺起上半身在被子里一阵耸动,继而抽出个东西慢悠悠压在枕头之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当着他的面,把束胸解了。

虽抽出来再到塞进去的时间只是一瞬,男子还是看清了那是什么,神色一僵,直到回到外间喝了两盏冷茶,耳朵根上的热意才慢慢散去。

而白惜时在即将睡过去前,亦隐隐咂摸出一股遗憾,方才她准备叫解衍做什么的来着?怎么拍着拍着就给拍忘了……

第二日醒来,白惜时神清气爽,连日来积攒的疲惫仿佛都在昨夜那一通深眠中恢复了精力。

她去了军营之中的牢房。

在山鹰嘴找到白惜时的那一夜,辽东军营曾与刺客短兵相接,并生擒了几名刺客,却没料到那些刺客均口中**,在被捕后悉数服毒自尽,不过,留下了一个活口。

这个活口因动作慢了半拍,毒只服下一小半,便被人卡住牙关,抠了出来。

眼下军医正在全力救治,不过对外白惜时等人一律声称未留活口,她不得不防军营中仍有太后的眼线。

太后的手,伸的比她想象之中还要长。

解衍也给白惜时带来了京中最新的消息,祈王之死已查清,谋害他的是祈王的一位侍妾,而在祈王暴毙之后,这位侍妾甘愿陪葬,已香消玉殒。经蒋寅刺探,这侍妾的家人曾在太后亲信的手底下做事,祈王暴毙后,举家迁徙至江南,至今下落不明。

不过据解衍和蒋寅推测,应当是举家遇害。用家人威胁侍妾,在她舍命之后,又斩草除根将其家人全部谋害致死,此举不是一般的狠毒。

解衍助蒋寅向天子禀报了祈王、太后与定国公谋反或有牵连,皇帝得知后震怒又意外,起先并不尽信,但在重重证据面前,不得不看清他自登基后尊重侍奉的母后,或许才是对其皇位最为虎视眈眈之人。

眼下皇帝已派人暗中监视太后,但在太后所有亲信党羽尚未查清之前,明处尚未有大的动作,天子想要做的应当是一网打尽。以免像定国公之事一般,竟还留着这样大的两条漏网之鱼在身边而未知。

听闻小皇子现下也已回到母亲怡妃身边,白惜时顿觉安心不少,但又闻俞贵妃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在一个月前小产,御医断定今后难以再有身孕,而经受此次打击,贵妃的身体情况似有急转直下之势。

天子亦为此忧心不已。

思及此,白惜时长叹一口气,当初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转眼见军医正在施针除毒,那刺客尚未恢复意识,白惜时走出牢狱,又去了一趟主帐。

滕烈已经醒了过来,这是白惜时今日听到的最好消息,但她到的不是时候,帐外守卫的亲兵告知,因军医嘱咐需卧榻静养,主将在方才服用完粥点汤药后,已重新睡下。

亲卫:“掌印,可要属下进去通传一声?主将方才醒来的时候还问到过您,想来此刻应当也没有睡着。”

白惜时一摇头,“算了,让他好好休息,我换个时间再来。”

只要滕烈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消息,既然军医都有所嘱咐,她亦不便进去打扰。

与军士们共用了午饭之后,白惜时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没过一会解衍便来了,手中拿着的仍旧是盛着草药的瓷瓶。

又经历了一通内心不是那么平静的上药过程,白惜时在将腿从解衍身上收回来之际,问了一句,“咱家的伤口可以碰水吗?”

解衍:“今日之后便可。”

闻言一喜,白惜时立即道:“咱家下午想要沐浴。”

相比于睡眠,她更久没有做过的事便是好好洗过一回澡。特别是从山鹰嘴回来后,她腿上又添了伤,为了避免伤口进水每日只能用热水擦身,头发也是另洗。她知在军中需一切从简,但眼下解衍来了,战事又已平息,白惜时实在是不想再忍受这浑身的不适。

遂一圈圈放下裤腿,白惜时愉悦看向解衍,“你帮我提水,顺便在外头守着。”

在对方算得上殷切的注视下,解衍一点头,“好。”

辽东夜间太凉,营帐中也只是用简易的火盆取暖,为免夜间寒气入体,白惜时选择了在下午温度最高的时候沐浴,不过饶是如此,因担心她受凉,解衍还是多添了三个火盆,一时间将整个营帐烧得都有些热意上涌。

一帘之隔内的白惜时除去衣衫鞋袜,伸腿轻点水面试了下温度,继而才跨进浴桶,当周身肌肤都被温热的清水包围,她轻轻闭上眼,思绪放空,连日来的压力和疲惫仿佛都被水流一扫而空。

白惜时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因而也洗的仔细又缓慢,撩起水将头发一点点打湿,又探身拿起皂角,在发间和身体上涂抹,水声不止,哗啦哗啦于营帐之内响起,白惜时将自己沉浸于一片宁静之中。

但对比之下,解衍显然不大宁静。

起先他手持书卷,身处外间预备用看些书来打发等待的时间,但随着水声起伏,男子看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这时候,白惜时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水有些凉了。”

解衍下意识从背身的姿势回过头去,“浴桶旁另有热水,掌印可有看到?”

“唔~看见了。”

继而便又是一阵更大的水声哗啦,白惜时起身出浴去加热水,然后透光的帘幕上便这么猝不及防的,勾勒出了一段女子才会有的玲珑曲线。

没想到帘幕会映出里头之人的影子。

解衍见状,骤然收回目光,木然地盯着面前的书本看了片刻,继而重新拿起,试图接着方才的内容看下去,不过试了两次之后都是徒劳,索性将书放下,单手捏了捏眉心,半晌之后,缓然吐出口气。

白惜时没顾及帘子会出现倒影之事,她就是单纯觉得沐浴到一半还要自己提热水甚是麻烦,再回到水中,突发奇想,她和解衍有一天是不是也会发展到对方能够大方走进来,帮她加热水的程度?

想想其实也不赖,至少不用自己动手。

思及此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材也还可以,应当拿得出手?

啧~她在乌七八糟想些什么?

越想心跳越快,白惜时觉得应当是沐浴久了的缘由,遂后续加快了速度,将全身上下洗净,又用干巾帕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干,白惜时换好衣衫便绕过帘幔,走了出去。

只不过一双鞋子因为方才换水,已然被浸透,走一步就落下一个湿鞋印,白惜时不欲将周遭弄的都是水,遂唤了一声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解衍,帮我将床榻边的那双鞋拿来。”

刚刚沐浴完的女子,面上犹如覆了一层桃粉,中和了平日里的威势,黑发瀑布般披散于身后,仿若出水芙蓉。

男子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走过去替她找鞋。

但放眼望过去,床榻边并未发现她口中所说之物,解衍又折了回来,“没有。”

白惜时:“就在那附近,你仔细找。”

果然不能指望男子找东西?

解衍这次视线在周遭都过了一遍,但仍未找到鞋,男子略一迟疑,不欲在她心中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这回再折返时,他直接走到了白惜时的面前。

没提鞋的事,男子问她,“掌印可是要去案前?”

“嗯。”

她确实换了鞋准备去案几前喝一杯茶,太热了,有些口渴。

“不用这般麻烦。”

得到白惜时肯定的回答后,男子随后跟了一句,紧接着在白惜时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他双臂一抬便这般横过女子的后背和腿弯,将人直接原地抱了起来。

震惊于他的动作,白惜时威严的掌印当惯了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反应了反应后才于半途中冲着男子说了一声,“大胆!”

可能面上的桃粉未消削减了锐气,至少男子没有被她吓住,而是继续将她这般打横抱过去,最后放在了案几之上。

等白惜时坐好,解衍望向略显色厉内荏之人,不由眉眼含笑,又不想她真正恼怒,遂轻轻点头,很配合的应承下白惜时对他“大胆”的评价。

“掌印说的是。”

他胆子确实挺大的。

第95章第95章

坐在案几上,白惜时很轻易便可望向床榻,确实没看见她所说的鞋子,这时候方想起来,那双鞋早前已经被她收进箱笼之中。

不怪解衍。

但白惜时没想到过这辈子还能被人打横抱起,此刻又被不算太规矩的置于案几之上,她强势惯了,这会便有些拉不下来脸。

心里瞎想归心里瞎想,碰上真格的,她其实没什么经验,面皮亦没想象之中的厚。

但她这人惯不会露怯,即便心跳有些快,面上亦要做出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她开始围绕解衍那句“掌印说的是”做文章。

“咱家‘说的是’什么?”白惜时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去够茶水,手伸到一半,解衍已经为她拿过来,又倒入已经凉好的温水。

将茶盏递入她手中,解衍答道:“大胆。”

白惜时将里头的水喝干,慢条斯理盖上盖子,又问了一句,“哦,有多大胆?”

此问一出,解衍果然不接话了,只一双清透的眸子望向白惜时。

觉出自己占了上峰,白惜时心情舒畅,甚至放下茶盏后双腿交叠,整个上半身于案几之上微微后仰,就这么悠哉悠哉的欣赏解衍一副被问住的表情。

兴之所至,又抬起赤足点了对方一下,“怎么不说话?”

自己眼中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于男子眼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撩拨的厉害。

在解家未出事前,解衍也曾设想过那时的未来,他自认是对情爱之事不太热衷,定力也尚可,他会将主要精力放在朝堂,然后到了时候,听由族中安排定一门亲事。

他对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从没有过期待想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好似都无甚差别,他循规蹈矩的按时间节点完成每一个应当完成的任务,婚后尽到应尽之责,与一女子相敬如宾。

但一切在解家的分崩离析后全然被推翻。

现下,望向眼前之人,他对想要携手一生之人有了具象,相敬如宾怕是也很有些困难,解衍高估了自己,于白惜时面前,他定力未见得有多好。

做不到相敬如宾。

比方说现在。

见解衍好半天仍没说话,白惜时得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趣味,好几个月未见,解衍变害羞了。

示意了眼后头的箱笼,“咱家方才记错了,鞋已被收进去,帮我拿过来罢。”

不为难他了。

但解衍听完却没动,还是这么盯着白惜时。

“去啊。”

闻言,解衍回头看了眼柜子,然后重新望向白惜时,摇头。

他摇头?举手之劳,他竟然不乐意?

白惜时作势就要跳下去自己拿,但解衍却顺势揽住她的腰,道了一句“地上凉”。

他还知道地上凉?

侧过头便想要与解衍掰扯,谁料一个字还未说出,张开的唇突然被人轻轻啄了一下。

……这么的猝不及防。

白惜时未脱口的话咽了回去,随着“咕咚”一声吞咽声,在午后安静的帐内尤为明显,腰上的手臂也随着这一声越发收紧。

白惜时侧头望向男子。

这个角度,解衍能清晰看见她红唇上的纹路,形状饱满,解衍看得那么认真,低下头,又试探般地触碰了一下,随即分开。

四目相对,柔软的触感让两个人的呼吸均是一停,解衍观察着白惜时脸上的表情,继而在她的注视下,再一次贴了上去。

这一次没有立即分开,而是停留了片刻,温热的唇瓣粘合在一起,白惜时想要后退,但解衍很快倾身跟了上来,另一只手顺势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不再是气质温润的谦谦君子,男子深深看了身前之人一眼,继而不再克制收敛,含住她的双唇细细舔吮起来,在唇缝之中流连加深,辗转研磨间攻城略地,舌尖相触,湿热缠绵。

这是解衍自辽东见到白惜时的第一面便想要做的事,抱紧,拥吻,用行动告诉她,他对她的思念,他有他的占有欲。

不过那时候解衍没有这样做,时机不对。

现在,他不想再有所保留。

白惜时从最开始的怔愣、尝试,再到想要叫停,最后到投入沉溺,亲吻的水声从唇齿间溢出,让人觉得有些脸红,她不知道一个吻原来可以持续这么久,久到她不自觉就闭上了眼。

解衍亲的有点凶。

几个碳盆继续燃烧,温度居高不下,气息交融间无尽的情意与炙热在帐内蔓延,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气氛也恰到好处,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通传之音。

“掌印可在帐内?属下想与掌印再商议下金舒城之事。”是郭明的声音。

接吻骤停,唇瓣分开,白惜时闻声如梦初醒般推开解衍,整个人都显露出从未有过的乱,没有回答郭明的询问,而是与解衍大眼瞪小眼,又瞥了营帐眼入口,仿若做贼心虚。

怎么跟偷情似的?

然而都这个时候了,解衍竟还能,用拇指抹去她唇上的水渍,回身替白惜时去箱笼中取鞋。

短暂的平复之后,白惜时亦找到了该有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后,冷静道了一声,“咱家刚沐浴完,郭将军稍候。”

郭明“啊”了一声,恭声道:“那属下过一会再来。”

内宦沐浴与常人不同,毕竟少了个物件,郭明认识的好几个太监都对此事皆有避讳,因而很识趣的没再逗留,离开了。

被帐外守卫拦住时,郭明听闻距掌印沐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他还以为早就结束,因此才想询问一声,没想到掌印沐浴倒确实许久。

郭明离开,方才的一室旖旎随之散去,白惜时等穿上鞋后也不看解衍,跃下案几,拢起头发开始穿外衫。

暧昧被打破,理智回笼,白惜时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早知道亲完会这般尴尬便不亲了,她打死不会承认解衍其实还有点好亲?

男子去熄灭多余的炭盆。

再回来时发现白惜时已将一声行头穿戴整齐,此时见她比往常要略显单薄的身躯,突然问了一句,“为何不见掌印的金丝甲衣?”

已经许多天都没见过白惜时穿它。

白惜时叹了口气,“丢了。”

“如何丢的?”

“与滕烈逃亡时意外落水,丢在河里了。”

解衍听完眉峰一蹙,“所以滕烈已知道掌印的身份?”

“嗯。”

见解衍表情实在凝重,白惜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答应会替我守密,他也当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你用太担心。”

闻言抬眼,解衍问了白惜时一个问题,“掌印如何看待滕烈?”

白惜时认真思索片刻,给出了答案:“生死之交。”

解衍听完,理解的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生死之交,多么厚重的四个字。

滕烈在白惜时心目中,有不可取代的一席之地。

解衍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解衍离开后没多久,郭明便又来了。二人对金舒城后续的布防安排进行了一通商讨,继而到了傍晚,听闻滕烈已醒,二人匆匆赶往主帐。

去的时候,得知滕烈正在换药,白惜时本想于帐外等候,但耐不住亲兵未加阻拦,郭明就这么大喇喇走了进去,不仅他自己走进去,还催白惜时也快点。

此刻再不进去反而显得怪异。

人的心理可能就是这样,当滕烈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白惜时亦能坦然面对,但当对方得知自己是女子,她也会有所回避。

毕竟滕烈这人还挺传统的,他应当也不想让她看到。

索性真进去了滕烈的药已经快要换完,身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也只有亲眼瞧见才知滕烈伤势的触目惊心,白惜时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有一刀应当只差一点便会伤及心脉。

好险。

连郭明看得都忍不住破口大骂,“妈的,真没想到那朱文杰竟是奸细,被乱箭射死真他娘的死有余辜!害死我们多少兄弟。”

“对了,查没查出那刺客到底受谁指派?”

整个军营当中,眼下除了白惜时、滕烈、解衍,其他人还不知此事出自太后的手笔。

滕烈换完药,又被人扶着躺了下来,闻言看了白惜时一眼,言简意赅答了句“没有。”

滕烈的话本来就少,此刻又受了重伤不便多言,剩下的时间主要是郭明和白惜时在说话,男子于床榻上听着,偶尔才会加入讨论两句。

郭明对带兵打仗很是有钻研精神,一时聊到兴起便忘记了时间,最后还是白惜时看时候差不多欲结束话题,他才晓得起身。

“主将,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

滕烈:“我眼下睡不着,你们再聊会无妨,我也可解闷。”

郭明闻言,站起的身躯复又有坐下的趋势,若是旁人他必以为是场面话,但认识滕烈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挽留自己,看来当是真心实意。

但白惜时却很快跟了一句,“不了,指挥使当以静养为主,需得谨遵医嘱。”

说完白惜时一拱手,转身便欲告辞,这个时候滕烈从身后问了她一句,“听闻解衍已到辽东?”

白惜时回头,“是。指挥使尚在养伤,便没叫上他一起前来。”

按道理滕烈眼下是辽东大营主将,一切由他做主,京官入营,二人合该是要见一面的。

白惜时自然而然也以为滕烈问的是这个。

“嗯。”

闻言,似是药效发挥作用,滕烈缓缓闭上眼,闭上眼,便看不见提解衍时她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亦可,隐藏他的情绪。

第96章第96章

原巡抚陈越被问罪斩首后,新任巡抚已到达辽东,解衍此次前来便是奉命送新任巡抚赴上任,兼代传达天子抚慰前线将士书。

按例,巡抚属封疆大吏,由四品以上官员会推后,天子亲自任命,巡抚到地方赴任亦由吏部高级官员陪同,但这次天子选中的是解衍。

很明显,皇帝有重用培养之意。

解衍的腾镶左卫应当不会再持续太长时间。

对于这一结果,白惜时自然替他高兴,解衍本来就应当回到他该去的位置。

滕烈养伤期间,白惜时与郭明与新任巡抚做了事务上的交接,待到一个月后,滕烈基本痊愈,一行人也开始陆续收整行装,准备回京。

一晃几个月过去,来时风雪飘摇,此时已是春暖花开。

收整行装这种事白惜时本欲亲力亲为,但收拾到一半,解衍掀帘走进营帐,见白惜时忙活的额上起了一层薄汗,很自然的接替了白惜时手中的活,并塞给了她一袋核桃。

白惜时回到案几前坐下,问他,“哪来的?”

“方才与巡抚一同回城,路上买的。”

闻言“唔”了一声,白惜时一边看着男子将箱笼归置整齐,一边砸开核桃,开始剥核桃肉吃。

既然解衍愿意代劳,她自然乐得轻松。

吃着吃着,见他动作利落,速度也快,想着等日后解衍穿回那一身官服,应当不会再有那么多机会进入内廷,白惜时突然调侃了一句,“不知解大人日后身居高位,可还能够这般不辞辛劳,替咱家分忧。”

解衍闻言,看了眼白惜时,辽东大局已定,近来事务少,白惜时已与他玩了多日类似的桥段。

有时候她是监军,他是被监军看上的军中小将,不能表现的顺从,需得宁死不屈。

有时候她是良家女子,他是强取豪夺的外派京官,她也宁死不屈。

总归白惜时一通“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言行举动,解衍前两次宛若开了什么了不得的眼界,但后来才领会到一旦到动真格的,结局都是宁死不屈。

解衍要屈她也不会让他屈,还会得到一通代入不合理的点评。

白惜时这会子看上去又有趋势,解衍便配合的回了一句,“替掌印分忧是属下分内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