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81章
白惜时看了两眼,收回目光,估摸着解衍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放得开了,不仅放得开,他还挡白惜时的视线。
大庭广众之下,白惜时既然是来看比武的,便不可能只盯着一个人,这个时候小锁已经帮解衍将衣衫拿上来,男子起身披起外衣之际,搭在衣衫上的香囊恰好掉落在了白惜时的另一侧。
男子躬身去捡,顺带着把白惜时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
毫无防备,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挡在自己面前,还是如此“热气蒸腾”的模样,白惜时不动声色浏览了两眼,才问了句,“在找什么?”
解衍:“香囊,去年孟姑姑送的那只。”
“还没找到?”
等了一会,白惜时:“那往边上去些,别挡住咱家视线。”
闻言动作一顿,继而连香囊都不捡了,解衍整个人直起上半身转过头来,定定望向白惜时。
见他这副模样,白惜时靠回椅背,顺带示意了眼场下,“怎么,我不能看?”
白惜时:“只能看你?”
她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只限于两人听见,其他人关注着场上比试亦没有注意。
但顾及着还有元盛在场,解衍没有直接作答,此刻男子完全直起腰身,面色认真,一副要与白惜时商讨正事的架势,就是衣衫尚未系起,垂落在身侧显得说服力欠缺了一些。
“掌印,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惜时煞有介事的思考了片刻,继而起身,随解衍走远了一些,走到周围再没有旁的人。
“什么事,说罢。”
高台的拐角处是解衍与白惜时二人,场下的侍卫倒是看不真切上头的情况,只当是解衍立于掌印面前正在禀报什么事项,却不想四目相对,男子又是许久的缄默不言。
但此刻的缄默不言更像是无声胜有声,白惜时完完全全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遂等了一会,见解衍仍旧是只盯着自己不说话,白惜时意在催促,便用卷成一个筒的书卷,戳了对方一下。
因衣衫尚未系好,所以这一戳,理所因当戳在了男子的肌理之上。
也正是因为这一戳,错愕怔愣下男子原先还略微严肃的气场亦被刹那间打破,整个腰都下意识向后闪避,像是怕痒,又像是害羞。
解衍抬眸,欲言又止的看了白惜时一眼。
这反应出乎白惜时的意料,第一次若说是催促,那么这一次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动作快过大脑,白惜时伸手,又戳了一下。
只不过男子这回同样有所防备,书卷的另一段很快被他握于手中,继而看了一眼左右,片刻之后,隐晦对白惜时说了一句——“人多。”?
那若是人不多?
仗着有解衍遮挡,白惜时的疑问就写在脸上,男子在她直白的疑问下移开目光,虽耳根泛红,说出的声音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算了,回去再说。”??
白惜时:“回去再说,还是回去再戳?”
她没听清。
不过即便没听清白惜时亦不至于分辨不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此时此刻莫名的恶劣涌上心头,致使她如此这般问了一句
抿唇,强作镇定,解衍又重复了一遍,“再说。”
不得不承认隐忍着羞窘的探花郎简直是精准踩在了白惜时的某个点上,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白惜时一点头道:“可。”
现下这么多双眼睛望着,不适合再与解衍说这些似是而非之语,白惜时亦见好就收,心情颇佳的往回走,只不过走出两步,又被身后的男子叫住。
“掌印,晚些我去暖阁寻你。”
“嗯。”
简短的对话,二人基本上已经达成默契,那便是解衍今夜会于司礼监留宿。
从英武殿出来的时候,尚在听元盛禀报又瞧出了哪几个好苗子,白惜时心态亦算得上放松,只不过没多久便有小太监赶过来通传了一件事,很快打破了整个后宫的宁静。
那便是怡妃娘娘见红,眼看便快要生产,但据接生的产婆说娘娘胎位不正,恐有难产的风险。
而皇帝皇后此时也已赶到钟毓宫等候消息,闻言白惜时略一思量,紧跟着叫那小太监带路,亦朝后宫走去。
孩子生产她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但身为掌印有职责伴于天子左右,尤其是当他焦急不安之时。
白惜时知道皇帝很期待这个孩子,亦期待怡妃能为他顺利诞下一位皇长子。
当白惜时赶到,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简要询问了一下情况,便抬步去了主殿,果然皇帝此刻正握拳负手而立,是一副隐隐紧张的模样。
但一直从傍晚等到深夜,怡妃娘娘的一声声痛呼惨叫传来,却始终未闻顺利生产的消息,整个钟毓宫的气氛也愈发焦躁,到了快要破晓之时,怡妃娘娘的声音都已然开始有气无力,这个时候便有太医和产婆战战兢兢来报,隐晦询问天子保大还是保小之意。
怡妃娘娘怕是生不出来了。
闻言将手中的茶盏直接狠掷于地面,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皇帝怒道:“两个都要保,不要问朕这种无能的问题!”
太医和产婆被这一声吓得连连擦汗,最后白惜时的示意下,才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太后没过多久亦闻讯赶了过来,慈眉善目的老者先是劝慰了天子一番,继而一边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一边念着佛祖庇佑大魏福泽绵延,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期间皇后似乎还想要以更直白言语劝谏皇帝以子嗣江山为重,但在莫名望了太后一眼后,停住了话头。
没错过那二人短暂的视线相交,白惜时看得心寒也听得心寒,太后这是断定最后若只能二择其一,皇家还是会选择保住龙嗣。
因而没必要多言去做那恶人。
但这一残忍的决定,不到最后一刻皇帝亦不愿去做。
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继承皇位就一定要是男子,再优秀的女子也不配坐上那把龙椅?
突然于这一刻有感而发,白惜时于心中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而怡妃,又真的要因为生产送命?
正当白惜时眉目锁然之际,这个时候扶疏不顾外头阻拦,猛然冲进来跪在地上哭求,“奴婢,奴婢之前听闻京中有一产婆,可徒手转正胎位,求皇帝开恩,太后、皇后娘娘开恩,能许那产婆进宫一试,救一救怡妃娘娘的性命。”
说完小丫鬟便一个劲的磕头,仿佛根本不知道痛般,只盼着能尽力为娘娘寻得一线生机。
然而皇后听完却很快蹙起眉头,“民间之人怎可随意进宫,如此岂不乱了规矩?难道你要以那些道听途说之事来质疑皇家医术骂?”
太后慨叹一声,“这孩子瞧着倒是个忠心的,关心则乱罢了。”
但相比于这二人,白惜时却宁愿相信扶疏,是生是死,总要拼命尝试过才能够知晓。
不过这次没等到白惜时开口,天子沉默片刻,已然大手一挥,“准了,去请。”
闻言倏然抬头,扶疏激动的立刻落下两行清泪,“是!”
眼看着扶疏得令就要小跑着出钟毓宫而去,天子此刻招来白惜时,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继而白惜时一行礼踏出主殿便快步追了出去,于后头叫住行色匆匆的小丫鬟。
“扶疏姑娘,回去陪着娘娘,那产婆咱家替你去请。”
按住有些隐隐作痛的胃部,从中午后就未有进食,又站着吹了一夜冷风,此刻白惜时其实已觉出两分难受。
但方才当皇帝询问他谁去请那产婆比较妥当之时,白惜时还是回答了自己。
当下时间紧迫,若是去通传元盛等人还要再费不少功夫,而白惜时亦不是担心扶疏找不到那产婆,而是以防有心之人刻意阻挠,途中拖延时间,延误了那所剩无几的救援时机。
她去,应当能够快上一些。
第82章第82章
白惜时快马加鞭从宫外将产婆请入了钟毓宫,又经历了一个时辰左右,怡妃顺利产下了一名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帝大大松了一口气,露出为人父的欣喜表情,即便贵为天子,当亲手接过襁褓之中的小婴孩,仍不免紧张,转头去问产婆自己抱孩子的姿势是否正确。
钟毓宫中一派喜气洋洋,太后、皇后也围过来逗弄小皇子,下人们亦不停说着吉祥话,都想要在这个时候讨个彩头赏赐。
倒是怡妃因生产伤了元气,已经虚弱昏沉睡了过去,扶疏一个人守在娘娘床边,抓着她的手仍久久不肯松开。
这个时刻,仿佛也更能看清一个人的真心。
眼下天色已经大亮,先前因母子二人生死未卜没有心情进食,皇帝不吃饭,其他人亦不好提便陪着一起饿肚子,这个时候小皇子顺利诞生,小宫女们也很快将一应膳点端了上来。
白惜时站在殿外,简单喝了两口热粥,但胃里的灼热感并没有消减下去,应当吹了大半夜的风加之久未进食,长时间未犯的胃病又来问候她了。
这胃病是小时候三餐不定落下的毛病,自十四岁后便少有发作,白惜时险些都要遗忘,没想到却还是没有除根。
看了一眼托盘上的吃食,没什么胃口,继而又望见殿内仍陪着怡妃娘娘不愿去休息的扶疏,示意小宫女将膳食送进去给她,白惜时转身,出了钟毓宫的大门。
今日早朝推迟,还得去与大臣们通传一声。
得知皇帝喜得麟儿,前朝后宫大都是欢喜欣慰,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俞贵妃触景生情,
反倒陷入了无限的忧伤嫉妒之中。
担忧自己于后宫之中的地位,也伤怀那个失去的孩子。她与皇帝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尚未成形便化作了一滩血水,自此便再未有过身孕。
喝下谭永生进献而来的新药方,俞贵妃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她实在太迫切的想要再给皇帝生下一位皇子,如此,方**耀永固。
不知后宫各人心思,白惜时从钟毓宫出来,便在前殿等候早朝,待到再次回到司礼监已是中午时分,胃痛加剧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她没什么胃口却困得厉害,索性喝了些粥便准备午睡片刻。
待走入暖阁,才想起来昨夜解衍应该来过,只不过自己彻夜未归,倒是叫他白跑一趟。
一夜未睡不休息倒还好,休息片刻再起来反而头脑也跟着昏沉,撑着将下午的政事处理完,到了晚间,白惜时坐于内堂翻阅奏折之时,便真真有些腹痛难耐。
解衍来的时候发现了白惜时面色有异,得知她是胃疾发作,起身出门便要去请太医,然而没走两步,又被白惜时叫了回来。
白惜时:“不是什么大毛病,睡一夜便好,不用这般麻烦。”
身为掌印,其实请太医过来诊治不过一句话的事,解衍不知白惜时为何这般固执。
看着对方泛白的脸色,解衍走回来,蹲下身,“喝些药应当会好的快一些,疼痛也会所有缓解。”
白惜时:“咱家说不用便是不用,看完这最后两本折子扶我回去歇一歇便是。”
她怎么可能去请太医?她不会请。
闻言停了一会,解衍又道:“小时候柔云经常生病,我也略通些药理,掌印若信得过,我替你诊一诊脉可好?”
听完从折子中抬起眼,侧首看了看对方,“不用。”
“就是小毛病,你何故如此兴师动众?”
她口中说得轻松,但却与额头渗出的冷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惜时好像很排斥就医,现在是,原来也是……思及此,解衍不动声色回忆起过往。
之前在东厂捉捕缉拿过程中难免受伤,但每一次白惜时都不当回事,只有严重了才会挨到回府叫来孟姑姑为他专门医治。
现在想来,为什么?
解衍不是迟钝之人,再一次记起白惜时那不同寻常的脉象,以及过于板硬的身躯,自任司礼监掌印后,他应当没有那么多时间练武……
好像有什么答案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只要愿意仔细探寻一番就能知晓答案,甚至此刻走出去搭一搭其他小太监的脉象或许都可立时解开心中疑惑,但解衍没有。
他还是想要尊重白惜时的每一个决定。
发现此刻对方已将最后一本奏折合起,解衍起身帮他收好玉印,继而扶着白惜时进了暖阁,再走入卧房。
等到白惜时于床上半靠下,解衍又去外间倒了一杯送到了他的唇边,就着男子的手喝了几口,白惜时便整个人躺进了被褥之中。
不过躺下来还是不大舒服,那金丝甲硌的她难受,本来胃部的灼烧感就已经不适,这时候白惜时便想要周身松快一些。
但解衍眼下还在这里。
胃痛是一阵阵的,等挨过这一阵,白惜时看向男子,“你自去暖阁休息吧,我明天应当就能好上许多。”
但解衍却拒绝了,直言他今夜会守在这里,白惜时有什么需要也好叫他。
“……那你再去烧壶水。”
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解衍,白惜时只想趁这个空档脱下金丝甲,换身衣衫。
出门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白惜时让自己出去的原因,解衍烧好水,又冲了一个汤婆子,回来之后男子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于暖阁之中怔然坐了会,待兀自消化掉猜测到的可能,又等了一会才走到雕花木门边轻叩了两下,没有听见声音,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白惜时已经换上寝衣重新躺了下来。
将汤婆子递给白惜时欲叫她抱着暖一暖胃,但此刻新一轮的不适之感袭来,床上之人微蹙着眉头无暇去接,男子顿了片刻,改为将汤婆子直接塞入了被中。
只不过这一塞,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腹部,虽然只是短暂的一触,但也足够告诉解衍一个事实——是软的。
上腹部与先前坚硬的触感完全不同。
手指犹如被烫了下,男子很快从被子之中抽了出来,并且在此之后的很长时间内右手都保持着微蜷的姿势。
双眸微移,又仔细观察了一遍白惜时的五官,很明艳,也秀丽。
卧房里的地龙还是很热,白惜时缓过那一阵后流了不少的汗,下意识便将手脚伸出被外,唯留一部分遮掩住上半身。
解衍看了片刻,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容易着凉,遂倾身,将白惜时的腿缓缓塞了进去,塞完腿又塞胳膊,待盖好四肢,又向上看了一眼,捏了捏拳,最后双手拉着最上头的被面一提,直接提到了白惜时的脑袋之下,将整个人覆盖的严严实实。
白惜时被他盖的浑身冒汗,莫名其妙瞥了眼对方,紧接着烦躁一翻,将原先盖好的四肢又打了出去。
他以为孵小鸡呢,给她裹得跟木乃伊似的。
“咱家是胃疼,不是风寒。”
这回解衍不逆着白惜时来了,但看见那白皙的脖颈裹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向锁骨滑去,视线又不动声色飘开,最后想了想,还是坚持把对方胸膛上的被面拉高了两寸,直拉高到脖子以下。
如果说解衍的第一次举动是担心自己着凉,那么第二次,就显得反常。
其实在内心之中已将解衍划分在安全范围内,白惜时既然在认真考虑这个人,那么若是接受,以后迟早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因而她对解衍已经没有那么避讳防备,若是避讳,此刻便不会让解衍坐在卧房。
但不避讳是一回事,主动相告又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在她看来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不过解衍明显已有察觉端倪之像,白惜时待忍过那一阵灼烧之痛,侧过身来,无声望向解衍。
“怎么了,可是疼的厉害?”然而解衍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没有,好些了。”
白惜时以为解衍会有话想要问她,会想要求证个明白,但是解衍没有,在看出她眼中的疲惫和困倦后,一个字都没提。
靠近,蹲下身来,让视线与白惜保持齐平,男子伸出手,将她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拨于两旁,“那便睡吧,有事唤我。”
这样亲近温柔的举动仿佛连带着叫嚣的胃痛都抚平下去不少,但白惜时闭上眼后,没过多久,复又睁开。
四目相对,白惜时:“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怎么睡?”
闻言没说话,解衍拉起白惜时的手,用它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之上。
“无聊。”下意识笑了一声,白惜时想要抽回手。
但解衍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在掌心,攥得更紧,“为何我看着,掌印就会睡不着?”
对上男子望过来的漆黑色双眸,白惜时:“谁看着我都睡不着,小狗,不要想太多。”
再一次听到“小狗”这个称呼,解衍仿佛适应了许多,继而低头快速在白惜时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才若无其事起身,“我去熄灯。”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温热还略带些湿润的触感,白惜时茫然片刻,紧接着按住骤然收缩了两下的心口,对着男子的背影道:“白日就算了,以后大半夜不要再来撩拨咱家。”
解衍一时没听明白,回头,“白日怎么了?”
一边用汤婆子焐着胃,一边打了个哈欠,白惜时意有所指的往男子身躯上瞄了一眼。
“你在英武殿有什么话要等着同咱家回来说?”
此刻已然反应过来,解衍一抿唇,又是那副强作镇定的模样,“没什么。”
当时是见不得她去看别人,一时冲动换了衣衫,但眼下,却又说不出口了。
何况还是在白惜时病着的情况下。
紧接着一口气,男子迅速吹灭了烛台。
待到一切归于寂静,片刻后,黑暗中才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掌印,睡吧。”
第83章第83章
辽东传来近况,兵书尚书刘易已经到达当地,并第一时间捉拿了冒领军功滥杀无辜的巡抚陈越,但形式比想象之中复杂,那群兵变的军民被敌国挑唆,并未能被真正被安抚下来,反而有投奔敌国之嫌,边境恐有一场战事一触即发。
朝堂之上亦因此事争论不下,投奔敌国很可能泄露大魏的军事机密,这群兵变的士兵需得尽快召回,如若召不回,宁可就地斩杀。
不少大臣认为刘大人腿疾受限,若是真正打仗,应当再派将领前去支援。至于安排谁,又是另外一场商讨争论。
除了前朝之事外,后宫近来也有变数,怡妃因产子后元气大伤、身体虚弱,小皇子被暂时安排在了太后的慈宁宫抚养照看。
得知这一消息后,白惜时隐隐觉得不妥,曾在四下无人之际向皇帝建议小皇子还是应当安排在生母身边。
天子闻言叹息一声,隐晦与白惜时提及了是为小皇子的平安着想。
原来,贵妃原先迫害皇嗣之事天子均是知晓的,一些后妃在刚得喜讯之后便被她喂下了堕胎药,只不过顾念着深情,也顾念着贵妃曾失去的那个孩子,皇帝没有追究。
但眼下担心以怡妃身体状况看护小皇子恐有疏忽,因此天子在太后的建议下,暂时将他送去了慈宁宫。
太后主动要求抚养小皇子?
白惜时听完隐忧反而更浓,太后如此是真的因为心疼小皇孙,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
不过眼下一切都只是揣测,没有真凭实据前白惜时亦不好阻挠皇家决策,连续几日经小太监观察,太后对小皇子亦疼爱有加,连端静公主都告诉江小锁太后极为喜爱这个小皇孙,未有丝毫怠慢。
那便姑且再看一看,待怡妃身体恢复,她再找机会规劝皇帝还由生母抚养一试。
几日之后,滕烈托人递回消息,猜测暗查祈王之事恐经人察觉,近来太后再未派人去过祈王府上。
因有隐忧在心,入夜时分白惜时偶尔于内堂之中静坐不语,在解衍的几次询问下,最终还是将人叫到暖阁,告知了此事。
事件重大,她亦想有个商量之人,而纵观身边,唯有解衍最为合适,也值得信任。
男子听完果然神色凝重,“掌印是怀疑定国公谋反与太后有关,二人里应外合,欲另立祈王为帝?”
白惜时也觉得自己的揣测有些过于大胆,但还是一点头道:“祈王胆小怕事没主见,是个极易操控之人,如若他登基为帝,权柄便会掌握在太后与定国公手中。”
太后不是皇帝生母,皇帝虽对太后尊敬有加,却对其族人未有重用,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太后作出什么决定也都有可能。
何况乎,听闻她年轻之时亦是个有野心手段之人,不然不可能无所出还稳坐中宫之位。
且如此一来,太后针对白惜时便也同样解释的通,毕竟定国公谋反的消息便是经由她传回的京中,也相当于间接破坏了谋反计划。
解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沉吟片刻道:“紧盯祈王,他是最有可能也最容易的突破口。”
白惜时:“不过太后近来似有所觉。”
“那便放缓步调,逼迫太紧反易生变。定国公既已被处决,短时间内太后亦掀不起什么风浪,掌印不必急于一时。”
解衍:“不过,警防太后因此陷害,尤其是通过贵妃和秉笔。”
“咱家知道。”
与解衍商讨一番,心中亦定然几分,此事的确不宜操之过急,否则狗急还要跳墙,何况乎两位皇亲国戚。
结束对话,又是入夜时分,解衍自那日白惜时胃疼之后,留宿于司礼监的频率比往常高了一些,像是担心她的胃疾还会复发。
不过留宿的频率高了,举止却比原先还要规矩守礼,白惜时如今脱个外袍他都要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原先怎么没见他这般自觉?
就因为……
看了男子一眼,白惜时将外袍挂在衣架之上,继而走出暖阁,又叫小太监送了一些宵夜过来。
小太监这次送来的是两碗云吞面,招呼解衍一起坐下,白惜时按照往常习惯刚拿起装辣椒油的罐子,手臂便被人按住。
解衍:“掌印,胃病方愈,夜间不宜食辣。”
“……”
已经好了四、五日了。
何况这碗云吞面不放辣椒油便少了灵魂。
以往除了孟姑姑显少有人会来管她,主要应当也不敢,现在好了,多了一个管事的。
白惜时属于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因而并未放弃辣油,反示意了眼男子,“你不是说孟姑姑有东西带给我,是什么?”
知她有支开自己的意图,解衍看了眼白惜时,眼中无奈。
“拿过来看看”
解衍起身去了,男子一转身,白惜时便开始倒辣油,一时不慎倒的还有些多,不过没关系,她向来不怕辣。
片刻之后,解衍拿了一个红木匣子回来,接过来打开一看,入冬为免皮肤干燥,是孟姑姑特意为她自制的一些润肤膏,且为了避讳白惜时的身份,并没有什么脂粉味,她已经用了许多年。
掀开盖子,自然伸出手指抹了一些在手背,均匀涂抹开,继而凑近鼻间一闻,还是那股熟悉的松枝清香,白惜时笑了笑,重新将润肤膏收好放了回去。
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面,然而旁边一道视线始终不容忽视,白惜时侧过头去,便见男子正怔然望向自己,一副整个人都没缓过来的模样。
白惜时承认,她方才的动作确实不大阳刚,有那么一些女气,这源于她觉得解衍已经有所察觉,因而没再掩饰,放任自由。
但男子眼下的反应多少让她有些不痛快,怎么,她就只能舞刀弄枪,不能岁月静好?
“很违和?”放下筷子,白惜时问了一句。
被这一句话唤回了神,掩饰住方才有些失速的心跳,解衍很快否认,“不违和。”
“不违和便吃饭。”示意他转回视线,白惜时亦开始吃那碗红通通的云吞面。
不过解衍接下来还是不大对劲,至少再看她吃那碗放满辣油的面也没再阻拦,男子有些心不在焉,吃着吃着,还会偶尔盯着白惜时看一会,然而当白惜时回看过去,他又移开视线,佯作无事发生。
奇奇怪怪。
太监不是人,不能擦润肤膏?瞧给他震撼的!
没再理会解衍,白惜时一口气吃完面条,不过越吃到后头那辣味越上头,待吞咽下最后一口,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嘴唇此刻也红肿的厉害,一伸手,便想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杯水。
但很不凑巧,那壶中的水太烫,喝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顾及着掌印风姿,毕竟是自己支开对方倒了那么多辣椒,眼下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喊辣属实没什么面子,遂没唤解衍帮忙,白惜时直接起身对男子说了一句,“咱家出去一趟。”
本意是出去问问小太监有无凉水,可外头的水也刚刚烧开,不过小太监灵机一动,很快从后头抱来了一方冰盒,预备将储存的冰块放入滚水中降温。
白惜时嫌麻烦,索性挑了一小块冰直接送入口中,唔~冰冰凉凉倒是解辣。
冬夜里,司礼监不管是内堂还是暖阁均烧着地龙,因而一块碎冰含在口中亦不觉得多冷,待白惜时缓过了那阵劲后再到暖阁,解衍也已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此刻正盯着白惜时吃完的那碗红油汤面蹙眉不语。
听见脚步声,男子抬起头来,“掌印方才去了何处?”
白惜时不甚在意的,“有些热,吃些东西降降温。”
注意到白惜时手中冒着凉气的瓷碗,解衍:“掌印吃了什么?”
“冰块,滋味尚可,你可要来点?”
这些冰块带回来其实是预备倒入壶中降温,眼下辣是有所缓解,但又觉口渴,白惜时不过想再喝杯温水。
但男子听完很快敛起神色,起身走了过来,“冰块?”
“刚吃完辣,复又吃冰,掌印的胃如何承受得了?”
……
不得不承认,白惜时这人是有些反叛精神在身上的,张茂林、孟姑姑这种长辈管束她倒还好,但一轮到年纪比她小的解衍,她就喜欢逆着来,原先没准备再吃的冰此刻也捡了一块送入口中,当着解衍的面,就这么慢条斯理含了进去。
在白惜时看来仅为了表现不配合的动作,但在旁人观来,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红唇轻启,贝齿一咬,缓然便将那块透明的冰晶包入口中……而这一幕犹如慢动作映入眼帘,解衍瞳孔微缩,整个人都僵硬了片刻。
“掌印,吐出来。”
片刻之后,手掌伸到白惜时的唇边,男子微一凝眉抛却杂念,连带着面上都添了几分正色肃然。
垂目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掌心,白惜时又去反观男子神色,不得不承认,解衍眼下的反应其实有些趣味,正经干净的像个心无杂念的僧侣。
不过莫名又叫人想要千方百计揭开他这副面具,走入内心去仔细甄别查探,看他又是否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清心寡欲。
白惜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恶趣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含着冰块在口中打转。
唔~其实眼下她也觉得冰了些,若解衍能够妥协或是再劝一劝,她姑且便顺水推舟吐出来得了。
然而下一刻解衍却出乎白惜时意料,修长的手指探过来改为触向白惜时的唇齿,看那架势竟还存了想要直接将冰块取出来的意图。
迅速将头望偏向一侧,白惜时觑了眼男子,“你净手了没?”
虽其实知道他净过,但白惜时还是要这样问,如此大胆,竟敢将手直接往她的嘴里放!
然而解衍此刻仍旧目光澄澈,仿若全无旖念,望进白惜时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专注又执着地问了句,“净过手,就可以?”
说话间,男子手指不经意带过唇瓣,是湿润的触感,还透着些冰块的凉。
“那必然也是不可。”抬眼,白惜时对上男子的目光。
糟了,这小子怎么越看越顺眼?
“……那要如何,掌印才肯吐出?”迎着她的视线缓然又靠近了些,解衍与白惜时保持齐平,盯着那一双嫣红的唇,又温声询问了一句。
“你先把手拿开。”白惜时侧头,难得觉得有些不自在。
“拿开怎么取?”漆黑的眼底划过一道暗芒,男子缱绻的嗓音在白惜时耳畔响起。
“咱家自己会……”
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完却已经被人截胡,解衍确实听话的将手撤离,可紧接着,身姿颀长的男子倾身而来,白惜时面前便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呼吸交融间,一个柔软且带着温热的东西覆了上来,堵住了她接下来的未尽之语。
掌印,既然不能用手,那便换一样方式取出来罢。
第84章第84章
白惜时也会有错愕愣神的时候,比方说现在,解衍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覆了上来,暖阁中还燃着焚香,但此刻男子的气息仿佛更胜一筹,就这么侵袭而来,带着一股薄阳晒过后的皂角香气。
抬起眼睑,撞入一双宛若浸了墨的乌眸,唇齿交缠间,什么东西从白惜时的舌尖上滚过,继而男子重新退了回去,拉开了些距离,口中含着从白惜时那里夺过来的冰块。
冰块尚未化开,裹着一层对方口腔中的温热,解衍微垂着头,鸦黑色的睫羽遮挡住视线。
……
大意失荆州——这是白惜时反应过来后,脑袋里第一时间出现的五个字。
唇舌间的勾缠湿濡仿若尤在,刻意忽略掉那陌生又叫人心烦意乱的触感,白惜时就这么盯着解衍,色厉内荏,压下那一阵乱了节奏的起伏,等着看男子能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然而解衍退回后便不再说话,也不看她,兀自含化那一颗本不属于他的冰,半晌之后,喉头滚动,暖阁之中又太静,这一声吞咽之声便显得尤为明显。
随着这一声,白惜时心脏都跟着漏跳了半拍,迟疑之下一伸手,推上对方的肩膀,倒是说句话啊。
眼下这种局面都是他造成的,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在白惜时的动作下,男子此刻终于抬眼,凝视了对方片刻,继而一抿唇,吐出了令白惜时都老脸一红的两个字——“辣的。”
谁让他说这个了?
她嘴巴里出去的冰块,她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莫名觉得眼前之人,怎么说呢……又纯情又有他的侵占性,只不过后者被解衍很好的隐藏,只偶尔能叫人察觉端倪,但是这种反差,不得不说,又精准的踩在了白惜时的某个点上。
敏锐多思,晦涩隐忍,但乖。
移开下意识停留在对方唇上的视线,白惜时清了清嗓子,“除了这个,你可还有别的要解释的?”
解衍人畜无害,“没有。”
没有?
他竟然跟她说没有?那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混过去了?
白惜时有心诘问,又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一个短暂的亲吻就能叫她丢了掌印的沉稳,遂换了一种方式。
“那你也别吃了,吐出来。”
她不能吃,他就能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然而在白惜时目光下,解衍并没有吐,反而专注凝视着对方,像是为防逼迫,男子改为直接将口中的冰块咬碎。
下颌骨线条紧绷流畅,咯吱咯吱,一下接着一下撞击在白惜时的心房……那声音还挺清脆,她差点给他气笑了。
白惜时接下来也没有再同解衍理论,而是步步紧逼走了过去,预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效仿解衍方才的动作将冰块直接从他口中取出。
紧盯着对方的眉眼,然而白惜时进一步,解衍却退让一步,再进一步,解衍回望住朝自己而来之人,继续后退……直退到罗汉床边,退无可退,男子才在白惜时的倾身逼近下,怔然凝固,一瞬间坐了下来。
得逞的笑了一声,白惜时开始去掰解衍的嘴,男子后仰避让,她便俯身向前,在打斗这一块白惜时显少有败绩,何况解衍不可能会还手,她自是不达目的誓不肯罢休,最后,在不知不觉中……把解衍按倒在了床榻之上。
等意识到这个姿势的诡异,为时已晚,四目相对之下,尤其是看见对方那一双错愕的眸,白惜时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怎么像个强取豪夺的恶霸?
事已至此,硬着头皮,她还是将手探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关解衍竟然还算配合,并没有咬紧牙关,因而她就这么顺利闯进、长驱直入……然而探寻一圈什么也没寻着,很显然,冰块早就已经被嚼碎融化了。
此刻食指和中指唯被一圈湿润柔软包裹着,烫的心尖都有些发颤,待再看清自己的两指是如何搅入对方口中,一种酥痒之感顺着那一处很快蔓延至全身,双眼一闭,白惜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
这是什么禁忌又暧昧的场面?
解衍他怕不是故意的吧?冰块吃完了不知道说一声?
移开了目光,白惜时第一次觉得浑身发热还紧绷,正兀自平复那一阵陌生的慌,直到解衍用牙齿轻轻咬了下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还没从对方口中拿出来。
……
“咬我作甚?”
意识到这种氛围不对,再继续下去恐怕还要更加不对,白惜时佯作若无其事收回手指,却在腿侧不由自主的收紧,要揭开这一层暧昧,她决定先从诘问对方开始。
“你方才怎么想的?劝我不要吃冰就用这种方式?”
撑着手肘坐起身,察觉白惜时微蹙的眉头,男子沉默片刻,望向对方的双眸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没多想。”
“是本能。”
本能的急于让她将冰块吐出,也本能的想要靠近,亲吻,继而大脑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便就这样覆了上去。
“本能?”听完觉得自己找回了些气势,白惜时重复了一遍,“我本能还想揍你呢,你看我揍了吗?”
闻言,解衍眼中带了些笑意,坐直身躯,继而抬臂握住白惜时的两手,带着她便朝着自己打了过来。
男子本意是想白惜时消气,可没成想两手突然被人同时拿起,白惜时原先就前倾的重心随之不稳,然后……就这么直直朝前扑了过去。
……扑到了解衍的胸膛之上。
男子似也有一瞬间的怔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不过回过神来后便很快就揽住了白惜时,一只手在腰间收紧,一只手搭于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像是给她顺气,又像是担心她方才撞疼,当然了,白惜时觉得还可能也是怕她真的起来揍他,给自己先安抚住。
那股好闻的皂角味又开始无孔不入的侵袭鼻间,是很干净的味道,一如解衍的为人。这一世以来好像还未曾被人这样用心安抚过,白惜时便也任由自己停留了一会,她想要记得这个瞬间。
这样即便以后分开了,记忆犹在。
没错,白惜时仍然觉得她和解衍没太可能天长地久,因为她是人人皆知的司礼监掌印,恢复女子身份的可能性极小,二十岁的解衍愿意陪着她,那三十岁、四十岁的解衍呢?他会不会也想要一个家,想要儿女绕膝?
但这是白惜时没办法给他的,因此也一直没有给解衍一个答复。
但眼下心里的平衡已经偏向一侧,她亦有所动摇,是否要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放弃眼下的可能?
起身推开解衍的时候,白惜时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模样,所有思绪束于心中,叫人看不出迹象。
解衍细心观察着她的神色,继而也正色道了一句,“掌印,若是方才觉得冒犯,对不住。”
他指的是那一吻,白惜时若是不喜,他便不会再这般贸然冲动。
“对不住?”
按下方才纷杂的心绪,掀开眼睑朝他望去,白惜时眼下已经完全看透了解衍,“呵,嘴上说着对不住,但保不齐下次还敢。”
解衍听到这句就笑了,是想忍住但又没忍住的那种笑,白惜时的言语中没有反感之意,他便卸下心里那层不确定,用笑容回答白惜时,对,没错,还敢。
只要她不排斥厌恶,他就敢。
被男子笑的又是一阵心烦意乱,他不知道他这样还挺招人的吗?拿起手边的毯子一把丢给对方,“别笑了,大半夜的,睡觉!”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时候男子在身后问了句,“掌印,胃还疼吗?”
“疼。”
“怎么回事?”原本轻松的玉面郎君立刻敛了笑意,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可是方才冰块的原因?”
“不是冰块。”
白惜时停步,好整以暇望向对方,“是你。气的咱家胃疼。”
不过一句玩笑之语,没想到解衍竟当了真,当白惜时走进卧房的时候,男子亦脚步随后,目光停留在白惜时的腹部。
……
“无事。”没办法只得再解释一句。
继而手指移到玉扣之上,白惜时没有直言让他回避,而是作势就要宽衣解带,“关门,咱家要就寝了。”
见状神色一凛,下意识喉结滚动移开视线,顶着微红的耳廓走出去后,解衍很是贴心的将门从外头给白惜时掩了起来。
从镜中窥见男子的一系列举动,白惜时抑制不住嘴角上扬,还以为他多大胆子呢,有本事他从里头关门。
小狗。
—
第二日,白惜时与解衍一起去了御前,而在早朝时期间,白惜时亦得知了前朝和后宫的两件大事。
一件是朝廷已经决定另派将领支援辽东,而此人经由天子钦点已确定为锦衣卫指挥使滕烈。除此之外,还需另派一名监军,人选尚未定夺下来。
二来则是俞贵妃有孕。这是继她小产之后时隔四年怀上的又一个孩子,天子因此高兴不已,眉眼间皆是舒展之态,贵妃与他的孩子,同其他妃嫔与他的孩子,在天子心中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惜时得知贵妃有孕,同样也感欣慰,这么多年了,上天总算弥补了贵妃当年的遗憾。
不过不日就将出征,监军的人选当中,白惜时发现,自己竟也赫然在列。
第85章第85章
天子原先便曾提及,若是安排滕烈前往辽东,白惜时与其配合是较为合适的人选,二人性格互补,不过当初以为只是试探玩笑之语,没想到如今倒有可能成真。
但身为司礼监掌印,本不该由他承担监军之责,朝中政务繁忙,白惜时每日经手奏表无数,内廷一应事宜也由他统领,一来可替天子分忧,二来内廷眼下也井然有序,若白惜时离开,其他人皇帝不适应,也不能完全信任,这是天子的犹豫之处。
不过监军人选当中,朝臣举荐最多的还是白惜时。
得知消息后,白惜时倒没自恋到觉得自己在朝廷之中威望已然如此之高,在她看来,举荐她的人分为两类。
一类是真心实意,认为他曾任东厂厂督,年少时又有过监军经历,能以大局为重,不是个会与主将行麻烦、唱反调之人,因而合适。
第二类则是白惜时猜测太后、贵妃两方也在想方设法将自己调出。
白惜时一离开,周子良自然会代管司礼监,权柄旁落,太后受益。俞贵妃如今视白惜时为眼中钉,白惜时的离开,西厂替她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且听闻贵妃此次怀孕,乃为被贬的谭永生敬献的药方,此药方从方术之士得来,且方士还云,贵妃腹中胎儿与庚寅年九月出生之人相克,出生之前不宜冲撞相见。
很凑巧,白惜时正是庚寅年九月出生。
不知他是真有这样的运气与贵妃腹中胎儿八字不合,还是谭永生记恨自己,故意让方士如此告知贵妃。
天子正在斟酌用人,这日傍晚待朝臣退去,便单独将白惜时留了下来,本以为要商讨的是监军人选,没想到天子却与她谈及了另外一件事。
天子谈及的,是俞贵妃腹中的胎儿。
几名御医都禀报天子,俞贵妃因上次重病一场过后,身体底子差,此一胎本就不稳,恐难以保全,而若是强行保下也会对贵妃的身体有损。
天子得知后即使再不舍,亦不打算再要这个孩子,相比于皇嗣,他更在乎贵妃的性命。
何况乎他已经有了一位皇子。
而众所周知,孩子舍弃的越早,对贵妃的身体伤害也会越小。
但贵妃知道皇帝的想法后日日以泪洗面,坚决不从,表示哪怕死都要保住腹中的胎儿。
说完这些,皇帝疲惫的靠坐于龙椅之中,闭目半晌没有说话,未完的政事还摊放在案几之前,但俞贵妃之事显然更令他忧心劳神。
如果是其他嫔妃,哪怕是皇后,天子都能做到说一不二,说不要这个孩子就不要这个孩子,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对贵妃,他做不到。
白惜时陪伴在侧,同样是良久无言。
确实以理性思考,贵妃现在放弃这个未成形的孩子最为明智,但她精神上受得了吗?期盼了四年的孩子终于到来,一朝舍弃不要,如何忍心?
且这个胎儿在天子看来只是一个孩子,但在俞贵妃乃至整个俞家看来,是承载着家族兴衰命运的。
这让她如何劝解,如何代替他人做决定?
索性皇帝也并未等着白惜时的答复,好像只是心中烦闷,找个人说一说话而已。
“你俞姐姐是不是太倔了?”隔了好一会,天子长叹口气,用如是口吻去问白惜时。
一如回到了从前的废院,还是他们相依为命的四个人。
闻言牵动嘴角,白惜时心中亦颇多感慨,过了片刻才答道:“人之常情。”
今时今日,身份转换,天子的身边不再只有俞姐姐一人,太后扶持皇后,怡妃有皇子傍身,站在贵妃的角度,她有她的坚持和难处。
天子听完后捏了捏眉心,没有再说话。
直到白惜时要退下之时,皇帝才从龙椅之中抬眼,略带些疲惫叫住她,“惜时,去趟辽东罢。”
白惜时本在他心目中就是合适人选,何况他如今也已卸任东厂厂督,不存在所谓的“厂卫联合”之嫌。
加之方士所言,一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天子想要尽量让贵妃安心。二来也是思及万一孩子保不住,以免贵妃迁怒白惜时。
天子是个重感情之人,尤其是陪他从废院之中走出来的三人,白惜时望向此刻龙椅之中的天子,领会了他的层层考量,遂一低头,恭声应诺。
只是她此番与滕烈同去辽东,不知离开之前,可要将太后与祁王之事提前禀报。
白惜时监军的消息很快在朝廷内外传开,不日便将启程,解衍得知消息后当天便来到了司礼监,眉目紧锁,是一副隐忧之态。
但当时顾及着堂内还有旁人,并未有多说什么,直到午间时分外人都散去,才与白惜时一前一后步入了暖阁之内。
瞧着对面之人凝重的脸色,白惜时倒显得比他还轻松些,“你这是什么表情,咱家是去监军,又不是去上战场。”
解衍:“掌印看到危险,可是会置之不理之人?”
若遇敌军袭击,白惜时定然会选择协同应战,而不会逃跑保命,这出于解衍对白惜时的了解。
白惜时听完吊起眉梢,“你这意思是看不起咱家,觉得咱家会输?”
“不是。”解衍否认,继而停了下来。
这一停便是许久,再开口时,终是将压在心底的疑问第一次抛出,男子望向白惜时道:“但掌印若是受伤,要如何自处?”
她没办法就医,这是解衍最担忧的症结所在,战场上刀剑无眼,白惜时如何能确保完全不受伤生病?可随军之人中没有孟姑姑,到时候谁可为她医治?
从二人对视中移开视线,白惜时:“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尽盼着咱家受伤。”
但男子仍然凝视着她,并没有被她这句话打发敷衍。
终究是要……
白惜时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他已有所察觉,确实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我自会注意,不会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这一句,相当于白惜时亲口承认。
即便早有预料,但当她就这样说出口,解衍心中仍如七八个罐碟同时打翻,顷刻间五味杂陈。
她到底受了多少苦,又经历过多少次提心吊胆?才能够走到今日,才能够像眼下这般视艰难险阻如无物?
解衍很快做下决断,“我会向皇帝禀报,争取同去辽东。”
闻言白惜时却一摇头,“我还另有件事要交与你。”
“我与滕烈离京之后,知道祈王之事的就只有你和蒋寅,蒋寅未必有机会及时面圣,若是察觉异动,你需得第一时间向天子禀报。”
白惜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不向天子禀报此事,尚属于猜测阶段,如若有误,牵连波及都会甚广。
但不禀报,并不等于就听之任之,毫无防备。
听到“我与滕烈”四字,男子莫名额角一跳,思及此次与白惜时同行之人,本就蹙起的眉头眼下直接变成了一个“川”字。
解衍:“我知晓。”
瞧着解衍的模样有些好笑,每次只要一提到滕烈,她觉得男子整个气质都变了,变得……有棱有角,收起了那份温和。
上前拍了拍他,白惜时:“别愁眉紧锁了,咱家预备收拾些东西,你眼下若是没事,就过来帮忙一起。”
解衍:“……掌印告诉我在哪,我来罢。”
不得不承认,有解衍收拾,白惜时基本上没什么出力的机会,待午休结束,她赴辽东要带的的一应物件也大致归整好。
二人一起回到内堂后,这时候便听汤序来报,说是指挥使到访,想要与掌印商量下出行前的一应事宜。
眼下一听到滕烈,白惜时都会下意识朝解衍望过去,果然,男子眼神凝了几分,只不过顾及着汤序同在,并未显露其他情绪。
汤序出去后,很快,内堂的红漆木门被再次推开,逆着光,高大冷肃的男子阔步而来,原先舒展的眉目在看到堂内另一个人之时,亦逐渐冷了下来。
……
这两人看上去还挺“惺惺相惜”的,你瞧视线这不就交汇上了,只不过交汇还不如不交汇,也没听谁率先跟谁打个招呼。
都不招呼,那便只能白惜时打招呼,“正好都在,喝杯茶罢。”
没有再叫汤序进来,白惜时从案几前走下,给两位一人倒了一杯,分别推至两边。
不过解衍并没有落座,“我便罢了,下午御前还有事,晚些再来寻掌印。”
防备滕烈归防备,但出征前的一应事宜主将与监军商讨是理所应当之事,解衍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分不清主次,何况他下午也确实有事需去御前处理。
白惜时:“喝完茶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