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level5·兄长·幼中
中岛敦知道自己不应该混淆梦境和现实。
但是自从这场午休后，他时不时就会升起梦中的中也正是眼前中也的错觉，随之产生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甚至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中也充满请求的目光，连独自留下小中也这段简短的分离，都让他感到微妙的愧疚。
可是这场睡眠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中岛敦确实对小中也放松了警惕，但也绝不至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小中也抱在胸口安然入睡，更何况，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身为杀手，他的梦里都是些他不想看到的内容，他已经习惯了减少睡眠来逃避，也习惯了被轻而易举地惊醒。
这就是中岛敦匆匆来到太宰治办公室的原因。
太宰治无聊地用钢笔敲击着纸面：“如果只是你完全使用异能在办公室里睡觉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除此之外，你在向我隐瞒什么吗？”
“我没有……！”
中岛敦飞快地否认道。
“那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在照顾这孩子的过程中和他变成‘好朋友’了？”
太宰治换了只手把玩钢笔，加上了重音。
“敦，你还记不记得你们认识多久了？不是几年，不是几星期，而是不到几天。”
“你梦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你这么犹豫是否要对我说出、不、是如何对我说出你梦到的内容。让我猜猜看，你担心你一旦说出来，我会对中也不利？但他并没有改变你对我的认知，只是让你情感上更亲近他，所以你还是来向我汇报……之前我还不确定，现在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呢。”
中岛敦愕然地看着太宰治：“太宰先生，您的意思是……他有精神类的异能力？”
“不，至少不全是。”
太宰治没有再解释，中岛敦看着他的神情，明白他被拒绝追问这件事：“那么接下来，中也君他应该怎么……”
“明天会有人接管他。你的工作结束了，敦。”
中岛敦的手指轻微动了几下。
他一瞬间回忆起在他离开办公室前，中也还眼巴巴地抬头望着他，希望他明天能带着他到传说中的港口逛一逛。但是他好像要失约了。
……毕竟，那也只是一场梦，一场由小中也制造给他的梦。
中岛敦有些出神地想。
根本不会有人会永远守护另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哪怕前一秒还在相谈甚欢，下一秒就要出手杀死对方，在港口Mafia这些年，中岛敦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
就算他不是因为一场梦而对小中也拥有了过多的好感，就算小中也本身无辜、可爱，他也不能因此……就去违背、伤害他最尊敬的前辈。梦中的中也不也说了吗，真正拯救了他的人，为他提供容身之所的人，他应该守护的人，是坐在他面前的、现实里的太宰先生啊。
“……是，抱歉，太宰先生。”
太宰治没有对他没头没尾的道歉回应些什么。
等到中岛敦合上门离开，太宰治转着笔，看向了窗外。
他微微扬起唇角，尽管那并不是一个多么愉快的浅笑。
太宰治没有对中岛敦说的是，这个中也并非拥有精神类的异能，他的能力恐怕仍然是重力操纵，或者其他能够自主产生力场的能力。他通过精度极高地调节力场范围内的湿度、光、温度、声、磁吸、流速等等要素，来制造最让人舒适的环境。
就像有些人能在白噪音种变得昏昏欲睡，有些人喜欢按摩来舒缓神经，这个小中也的能力，就是控制这些变量，为接触他的人量身定制这样的条件。
如果把人比作机械，那小中也就拿着机械的遥控器，简直像一台人肉外置指挥台，只不过他并非直接控制，而是倾向于把人的精神变得稳定，并通过一些太宰治无法获悉的方式实现情绪上的传递和共感。
太宰治曾经猜测小中也能力是调控外在环境，所以他才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在小中也在的场合感到平静。
但现在看来，小中也释放的力场恐怕连人体内部和大脑感官都可以影响，所以敦可以通过接触他，在异能虎化后仍然保持清醒。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
如果说小中也是干部中原中也在另一个世界的同位体，就算这种力场也可以用重力操纵来达成，这种能力也过分“利他”了。
小中也无疑是实验产物，为了成功制造这种能力，实验室恐怕要经过无数测试，这样的孩子真的可以拥有现在这样正确且正常的认知和心智吗？
他口中那位兄长大人，在里面到底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
自从发现中岛敦的异能力之后，中原中也表现出了十足的喜爱。
他毫不畏惧，抱着中岛敦的大腿撒着娇希望能够再和老虎玩一会。
幼崽那双钴蓝色的眼睛还无忧无虑的——中也君还不知道自己明天又会遇到什么，连中岛敦也拿不准，太宰先生正打算做些什么。
中岛敦有些难过地看着中也。
赭发男孩的身影再次和梦中不顾危险地拥抱虎化的他的中也重合，中岛敦感觉到一扇扇门正在他的心脏前关闭，让他封闭起坦言与和好的欲望，让他的灵魂能够像以往一样麻木地被黑暗吞没，哪怕下一秒看到死亡也不会感到惊惧与悲伤。
唯有他行将就木的身体遵从着此刻属于仍然停留在幼年的天真的中岛敦的本能，小心翼翼地变出虎爪，收起尖利的指甲，轻柔地递给中原中也。
幼崽摊开小小的手心，郑重其事地和老虎的肉垫平贴在了一起，眼睛逐渐亮起来，得寸进尺地要求：“敦，我想要尾巴。”
“可是虎化面积增大，我的控制力可能会……”
“没关系。”小中也抱住他，仰着脸拉长声音撒娇，“有我在，你是安全的，我会保护你。”
中岛敦的心被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刺了一下。
太宰先生……
虎化的尾巴温顺地在空中摇了摇，赭发团子像是被逗猫棒吸引的小橘猫一样，想用双手去扑毛茸茸的尾巴尖。
白色带花纹的长尾巴很是怕生，像含羞草一样，不等中也伸手就立刻机敏地甩到另一边，惹得小中也轻快得笑出声，更加努力地去追逐拍来拍去的尾巴。
……您现在、未来，一直都想要做些什么呢？他应该怎么样，才能了解您的心意，为您消除您严重永远不会消散的孤独，然后找到谁也不会悲伤的方法呢？
小中也绕着中岛敦跑了几圈，煞有介事地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返回去把自己塞回中岛敦的怀里，爱不释手地顺着虎爪的背面长而柔软的白毛，最后干脆把脸埋进去，用力吸了一大口，幸福地哼哼起来。
小孩子眷恋的鼻音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软。
中岛敦索性把卧下来，带着私心，像梦中那样和他脑袋抵着脑袋说悄悄话，又像是在给自己寻找借口：“中也君，梦里的那个人是你吗？”
小中也歪头：“你做梦了吗？”
“嗯，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我想应该多亏了你。梦里的中也君帮我做了所有我想做到没有做到的事情，他是个……”
中岛敦踌躇片刻，短暂地放弃了Mafia的身份，说：“为我创造了奇迹的勇敢又善良的人。”
中原中也被他诚恳的夸奖弄得有点脸红，伸手捏捏自己发烫的耳朵：“那不是我啦。”
“……诶？”
“有能力拯救别人的英雄……你说的一定是兄长大人吧。”小中也骄傲地扬起下巴，“兄长大人对我发过誓，说他对我们负有责任，不管分离多远都会拼尽全力保护我们。”
“为什么我会梦到你的兄长？”
“因为我在‘思念’着他。他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大概是在我躺在你身上睡午觉的时候，正好传递给你了吧。”
缩成一团的赭发圆子调皮又聪明地换了种让人听不懂的说法。他和中岛敦长久的对视，向上伸手，手心贴在中岛敦的脸侧，把他脸上的肉挤得扁扁的。
“你在担心我吗？敦。”
“……对不起。”
“没关系，你不用对我道歉。不管是你要离开我，还是有人要伤害我，我都不会害怕。兄长大人一定正在努力寻找我，我也答应过，会一直相信他。”
明明是孩子气的约定，小中也却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已经这么约好了。”
中岛敦怔了片刻：约定好了……就会实现吗？
“如果连约定都不约定，那连实现的机会都没有啦。“
幼童眨巴着圆润的蓝眼睛，定定地看着中岛敦，像是要给予他力量一般，用力地说。
“敦，现在你也要去实现你的愿望。”
“我会平安无事，你也会平安无事的。”
第92章level5·兄长·幼中
“兄长大人，可以过来一下吗？”
少年中也和干部中也的对话告以段落，正面对面无声地喝茶，中原中原从几个盆栽之中冒出一颗橘红色的脑袋，呼唤他。
“怎么了？”
“刚刚父亲和母亲突然连接到了小中手表的信号，虽然很短暂就消失了，不过暂时可以判断他的状态。”
发现这名中原中原似乎状态不佳，中原中也急忙靠近他，握住他的双手，耐心地问：“如果不想说，就直接带我去看。”
“我可以的，兄长大人。”中原中原依恋地把身体的重量依靠在少年中也的手臂上，坚持说了下去，“母亲说，能用来保护小中人格的存量正在变少，想要跨越时空进行解析和追踪，目前实验室的设备和算力可能达不到。”
那双无机质的蓝眸定定地看着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知道，这是这个孩子为难时一贯的动作。
“……我知道了。”
中原中也抚摸着他的后颈与背部，他知道这样可以让中原中原感到安全与温暖：“不要怕，不要太过担心，你记得我对你们说过的话吗，我是最厉害的能力者，你们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
“我会保护你们。”他重复道，“我可是兄长，相信我，现在先闭上眼睛和中也中也说会话，或者就这样睡一觉，睡醒之后，小中就会回来，你们都会平安无事的。”
干部中也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熟练地哄着他纤细的半身，扶着他靠在软沙发上闭上眼睛，才跟上少年中也匆匆的脚步。
他若有所思地与少年中也搭话：“原来你是这样做到的。”
“什么怎样？你这个人明明是我的同位体，怎么这么爱打哑谜，有话直说啊！”
离开了中原中原的视线，少年中也就懒得隐藏情绪，他皱紧了眉头，怼了干部中也一句，大步流星地直奔父母在的实验室而去。
干部中也耸肩：“我说你太自信了。难怪从见面起就一直紧张兮兮的，是怕万一做得不好被那群孩子们笑话吧。”
“啰嗦死了！你没有弟弟吧？给你解释也没用，知道情况紧急就快点别挡路。”
“虽说没有弟弟，但我多少有些照顾小鬼们的经验、喂。”干部中也看着他甩开自己径直钻进了实验室，不禁咂舌，“把所有压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以减低其他克隆人的负面情绪……吗？真是……就是你因为这么钻牛角尖，反而会被其他人担忧。”
他回头看无声无息出现在身侧的另一名中原中原：“我说得没错吧？”
“兄长大人一直在为我们辛苦。”中原中原回答，他的身后又跟着走出几个中原中原，“中原先生，谢谢你刚刚安慰兄长大人。”
干部中也轻笑：“不客气。我只是看不惯年幼的自己在眼前犯傻而已。”
少年中也气势汹汹走进了实验室，还没和父母交谈两句，回头就发现干部中也又趁他不注意混入中原中原之中。
他顿时原地掉头，几乎是杀气腾腾地走了过去，中原中原们相互对视，中也中也在耳机中诚实地反映了所有克隆体现在的心情，他就像是得到了帮助却只是摇摇尾巴的傲娇猫咪一样，煞有介事地无奈道：“真是令人担忧的兄长大人。”
中原中原认可地点点头，但仍然顺从地围到了中原中也的身边。
要是让干部中也来形容，他会觉得中原中也此时就像动物园中备受喜爱的饲养员走进了热情的小动物窝里一样，饲养员一视同仁地挨个揉揉中原中原们的橘发，或者轻轻摸摸他们的肩膀或者耳垂表示关爱，然后问：“刚才在说什么呢？”
“兄长大人。”
中原中原们并不经常自己做决定，他们出生并没有被设下这样的意志，因而也丧失了这种能力。
来到中原家之后，父亲与母亲一直在引导他们学会这件事，他们尝试自己挑选合口味的饮料，或者在最喜欢的时候出门晒太阳，但“自己做决定”这件事对他们而言仍然是超出限度的任性了。
所以他们并不经常独自出行，他们也知道，兄长大人品尝他们挑选的饮料之后笑着夸奖了他们，但其实那并不合他的口味。
他们不知道这次他们应该怎么做，但是……为了减少兄长大人的烦恼，为了保护最小的弟弟，中也中也鼓励他们，在这时候有必要勇敢地说出来。
“兄长大人。”
他们依恋地看着少年，就像上一次这么任性的时候一样，向他坦白。
“关于小中也的事，我们有一个提案。”
*
中原中原刚刚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获得了对自身的认知。
他是level5中原中也的仿制品，活着的目的是为了完成AIM力场叠加的实验，成功之后，他们会作为一个整体，成为超越原型的存在。
中原中原按照植入的指示，循着流程进行检查、药物和物理测试、成为指定研究员的助手，并在最后，来到了“指挥台”的面前。
说是“指挥台”，其实在中原中原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舱室，舱室周围向外蔓延出数量惊人的各种导管，其中漂浮着一个孩子，他将自己蜷缩起来，赭发向上如同海妖一样漂浮着，紧闭着眼睛。
带领他的研究员说，这是所有克隆人连接之处，他们那些消失不见的情绪都被合理地储藏在这里。
中原中原怔然望着那个舱室。
那个孩子看起来小小的，软软的，无比脆弱，他没有任何表情，中原中原却知道，他一定在做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研究员一直在观察中原中原的表情，发现他像玩木头人游戏一样站在原地，故意问他：“077，你知道恐怖谷效应吗？”
“……”
“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看起来和人很像，但连看到自己悲惨的同类也不会难过的怪物，还怪吓人的。”见他没反应，研究员略微无趣地把他连接上了那个装置，带着一丝讥讽调侃道，“你今天的工作就是在这里检查有没有情绪溢出。”
实验室的门关闭，中原中原躺在床上，被推进了检测舱。
空间一片惨白、冰凉，但他却只感到了安宁。
知道他的同类们都曾来过这个空间，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这里。
一个活跃的声音对他展开了提问。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青涩中带着一丝青涩的沙哑，但却明快得像是昨天窗外的晴空。
在最后一个问题结束之后，少年音停顿片刻，变得非常温柔。
“077号，很抱歉，你没有通过测试。你希望直接结束测试，还是提问我：‘接下来我会怎么样’？”
077重复道：“接下来我会怎么样？”
“你会去到指挥台的身边。”少年音回答。
“指挥台。”
077念着这个名字，问出了出生以来第一个属于自己的问题。
“他是谁？”
“按照实验目录来说，他是这个计划目前的中枢，为了设置他，让他拥有能够接受情绪信号并调控所有中原中原的能力，克隆体的情感模块和被销毁之前接收到的信息都会被输入到他那里。为了避免指挥台的容纳限度崩坏，保证他容纳冗余数据后还能保持服从性，这个计划预计持续三十个月以上。”
少年音用一种不快的语调念出了上面的话，旋即说：“但按照人类的话来说，他是继承了大家的记忆的孩子。”
077号嘴唇微微牵动。他想起了实验员的话。他生疏地照葫芦画瓢地问：“他会难过吗？”
“……他会的。”
“是吗。”
077号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回应些什么，但如果他的想法可以传达给那个孩子，那他想这样对他说。
【你拥有情感，这是会得到研究员夸奖的事。】
……
077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制造他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废墟和瓦砾。
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赭发少年紧紧抱着“指挥台”，通过“指挥台”，紧紧地拥抱着他。
少年会笑，尽管他看起来更像在哭，他的怀抱是温暖的，还会说自己想说的话。
077知道，自己的身躯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销毁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份记忆，连人格都算不上。
随着指挥台与数据库之间的关系被斩断，他和与他一样的克隆体们也会在机器引燃，消失殆尽吧。
他并没有对此不满，只是非常非常希望能说一句话，这抹冗余的情感在这一刻得到了所有记忆的共鸣，强烈到超越了“指挥台”本身的意志，对少年开口：“你会难过吗？”
“……啊。”
中原中也低头，看着忽然之间变得面无表情、完全不似小孩子的“指挥台”，声音不稳地回答。
“你们遭受了这样的事情，全部都是因为我。一定很痛苦吧，被这群混蛋当成实验品，你们一定……一直都很难过吧。”
“抱歉，抱歉。”
少年仿佛能与他们感同身受一样，明明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他，他却不停地说：“我没有早点来，抱歉。”
……
…………
“提案吗？”
少年中也确实感到惊讶，不过他立刻控制住没有表现在脸上，以免让中原中原们怀疑自我。
干部中也倒是察觉出他的小动作，露出了看热闹的表情，少年中也瞪了他一眼，然后像变脸一样温和地看回中原中原：“你们说，慢慢说也可以，我会认真听完的。”
“我们……”
耳机里中也中也在鼓励中原中原：“大胆点，刚刚不是已经决定好要说吗？”
“是关于计算算力不足。”中原中原用手中的实验资料不自在地遮住了脸颊，小声道。
少年中也头脑风暴了一阵，迷茫地发现他想象不到中原中原接下来准备说什么：“嗯，没关系，接下来呢？”
“中原中原有一个……”另一名中原中原像是接力赛一样，顿了顿，继续说出了那个词，“朋友。”
这个词一出现，少年中也的思路忽然之间卡壳了一下。
他首先下意识接过话茬，以免他的沉默打击了中原中原难得的主动：“是什么朋友？真的能解决吗？嗯……？什么朋友？你们什么时候交了朋友？”
然而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少年睁圆了双眼，就像是看到自家还在青春期却坚持要和陌生网友面基的家长一样，满脸写着“你们是不是被骗了”，一瞬间有点语无伦次：“我不是在阻止你们交朋友，也不是要一直管着你们或者觉得这样不对的意思，你们很好，很值得拥有自己的朋友，我只是想知道……额、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认识的？可以信任吗？”
中也中也在耳机里发出了清楚的大笑——他笑其实就相当于中原中原在笑。
少年中也的脸轰地红了，旁边的干部中也也忍不住抿起唇角。
中原中原们试图让焦虑的家长把话题重回正轨：“我们也许能请求她们帮忙，但是我们约定好了，必须她们同意，才能告诉兄长大人。”
少年中也：“…………”
他更加焦虑了：“这是单方面的吗？你们有确定对方的身份吗？她们有什么特殊能力吗？你们有时候有点太单纯，哦我不是说独立一点不好，就是说……”
最高干部已经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几人，但他看了一会，觉得少年中也的表现有些丢人，于是凑到一名中原中原耳边怂恿道：“你们不再说点什么，他看起来就要自己爆炸了。”
耳机中的中也中也幻化成数据实体，一如既往和中原中原手牵手并肩站立，并再次如实表达了自己的——有可能也是中原中原的——心情：“这样的兄长大人也很可靠。”
干部中也不理解：“是吗？”
“也很可爱。”中也中也再次补充，这次中原中原也点了点头。
“……哈。”
虽然中也中也通常都是中原中原的发言代表，但干部中也的目光忍不住变得奇怪了一点。
他再次在几人之间来回看了看，随后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打扰他们兄弟间的互动，退到旁边。
干部中也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进而对少年中也产生了一丝怜悯。
这小子……算不算是被自己心中单纯乖巧的弟弟欺负了。
……比如说中也中也，他们怎么看都像是专门变出实体来围观中原中也难得慌了手脚的样子的吧。
第93章level5·兄长·幼中
中原中原从实验室来到中原家已经有几年了。
——尽管这个家其实本质是另一个研究所，周围同样被窗户和高墙环绕，但中也中也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从定义上来讲，住所、家、实验室，全部都是地址的别称，中原中原不明白为什么用这样的称呼有什么区别。可是中也中也说了，他们就这样叫。中也中也是不会出错，也不会伤害他们的。
父亲和母亲在这里进行一系列有关他们的研究。
正式安顿下来的第一天，他们按照平时的习惯早早起床，在门口等人领走自己，去做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母亲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时流泪了。
“可怜的孩子。”她好像呢喃了这样的话，含着泪对他们笑起来，“现在这么早，小孩子还要再睡会觉，怎么都跑到这里吹冷风呢。”
“感冒的话，不是就更让人放心不下了嘛。”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中原中原似乎明白了，“家”和实验室，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
*
为了保守住克隆的秘密，实验室只雇佣了很少父亲和母亲信任的人。
父亲和母亲十分歉意地询问中原中原，能否拜托他们自己完成一部分日常工作，譬如做饭、传递文件等等。
中原中原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在实验室的时候并没有人询问他们，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任务，被询问了反而使他们感到不安，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得到如此不同寻常的盘问。
“家”确实是不同寻常的。
中原中原们被要求不能在上午十点以前开始工作。但是他们就算回到房间也睡不着，于是站在门前或者窗口，试图看看父亲和母亲在做些什么，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父亲母亲并不遵守早睡晚起的规则，他们很早就在实验器材前忙来忙去，等中原中原们走出房间时，他们已经喝了第一杯咖啡。
——中原中原们后来得知道，咖啡是人在困顿疲惫的时候才需要的饮品，他们有些疑惑，并把疑惑告诉了中也中也：“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让我们休息，自己却在工作呢？”
中也中也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们可能正在尽大人的责任。也许你们可以去做一些不是工作的内容，比如给他们倒点水？”
因为所有中原中原都在暗中观察父亲和母亲的动向，大家的视线时不时会相撞，得到这个回答，中原中原们便同时推开了门。
那个场面多少有些壮观，父亲和母亲诧异地看了过来，中也中也向他们解释：“我们想要帮忙。”
母亲再次把脸侧了过去，但大家已经知道，她的眼眶会变得红红的。
她又流泪了。
中原中原在“家”里不需要抽血，不需要做锻炼保证身体和能力强度，也不需要被连接到各种导管上注射药剂或者电流。
他们只需要在检测身体数据时，在母亲紧张的注视下回答：“我不痛。”
或者在父亲想要阻止他们整理办公台卫生的时候告诉他：“我们不累。”
克隆体是没有感知痛苦和疲累的能力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当母亲大人眼睛红红地拥抱他们，父亲按照每个中原中原的身体情况叮嘱他们今天的菜谱和运动、睡眠时间时，不知道为什么，中原中原感到了温暖、静谧，以至于身体发软，脑袋舒服得发胀，想要立刻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一周之后，兄长大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实验室。
那一天，父亲和母亲成功唤醒了“指挥台”。中原中原们被叫过去时，兄长大人正站在床边垂首看着那名小小的孩子。
母亲用细小的声音和兄长大人说着话：“这个孩子容纳了所有诞生的中原中原的情感，本身也是克隆人，这个实验恐怕已经将近成功，就算我们毁掉了实验室，停止了所有输入信号，这孩子目前已经具备了控制器的作用……”
“按照你和爸爸的理论呢？没有解决办法吗？”
“这孩子毋庸置疑是用来调度所有中原中原的，按照这项计划原本的目标，想必这孩子彻底完成之后，就可以让所有中原中原在不需要任何自我意志、情绪和思考能力的情况下完全听从持有者的调度。”
母亲顿了顿，不忍再说下去，父亲轻轻环住她的肩头，接下了解释的任务：“不过从科学性的角度来考虑，中原中原们确实也需要一个精神核心，想要保持他们的稳定性，光靠中也中也恐怕不够……也就是说，让这个孩子彻底变成所谓的指挥台，或许是对中原中原们最好的方案。”
“……是吗。”
兄长大人和父亲母亲长久的对视，兄长大人突然回过头来，叫他们：“你们，别在那里躲着了。既然来了就说点什么吧。”
兄长大人让父亲母亲离开，自己坐在“指挥台”的床边，手轻轻摸着“指挥台”的脸颊，有些出神：“你们是怎么想的。我想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的过去已经没办法逆转，但是这个孩子还没有真正地‘诞生’。”
中原中原们安静地听着他讲话——也可能中原中也只是在自言自语，与其同时他恰巧不介意中原中原们的听到这些话。
“你们也一定觉得这一切都不应该降临在自己头上吧。没错，这一切全部都是别人的恶行，却由你们来承担结果。你们有权利愤怒，有权利悲伤，那些人有的逃跑了，有的被收监也无法承受，但是总要有人继续为这件事负责。这是件很重要、很长久的事，不是吗？”
兄长大人的眼眸向他们转来，他没有流泪，只是攥紧了拳头，把布料揉皱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被他注视着，中原中原就感觉到胸口被什么力量敲动，闷闷的，想要再靠近兄长大人一点，想要像指挥台一样，被他怜惜地摸着脸颊。
“可惜在这里的只有我。如果你们需要，就向我发泄吧。”
兄长大人慢慢地向他们深深低下了头。
“那些不可饶恕的事情，最初都起源于我。这一切我也负有罪责，所以……你们希望现在的我怎么对待这个孩子，我会努力为你实现所有心愿。”
后来中也中也说，因为兄长大人也还是个孩子，他也有棘手到毫无头绪的事情，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所以才想知道中原中原们会如何回应，想从中得到启示，好实现他最初发过的誓言。
但此时的中原中原并不知道，在说出这句话时，中原中也已经感到后悔，并在他们都不知晓的时候下定决心：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要求他们给出答案了。
中原中原们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指挥台，中也中也也并没有催促他们，种满了漂亮绿植的花园一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呼吸的声音。
“……兄长大人。”
一个中原中原开了口。
“兄长、”“兄长大人……”“哥哥大人。”
中原中原们像是产生了某种共鸣，声音此起彼伏，却并不显得杂乱，像是接龙般说。
“大家都会好好工作，一点也不辛苦。”
——“指挥台为了得到这种能力……”
“大家已经把心交给了这个孩子。”
————“承受了整个克隆计划的巨量信号……”
“但是这个孩子还有自己的心。”
——————“根据测算那是数名成年人也无法承载的份额……”
“所以兄长大人。”
————————“我们想要拜托兄长大人。”
“……让这个孩子就这样长大，可以吗。”
兄长大人怔怔地看了他们很久，那一天，他第一次露出了很好看的笑容，风吹花瓣摇曳，他说：“好，那他就是家里最小的中也了。”
因为兄长大人拙劣的起名方式，小中也的名字就定了下来，就叫做小中也。
中原中原们有时会更熟稔地叫他小啾或者小中，但因为小中也觉得这样太幼稚不帅气，经常不被采纳，所以中原中原们就失去了宝贵的自作主张的机会，唤醒指挥台这件事就变成了他们唯一一次向中原中也提要求的历史记录。
……
在实验室住了将近一年后，小中也的精神好了很多。
小中也原本作为“稳定程序”，又与中原中原在某种意义上是互补又相互依存的存在，只要在小中也身边，中原中原们就会变得十分安定。
但小中也自身储存的信号太多了，他需要充足的休息时间来保证自我意识不会被他储存的情感泯灭，与此同时，中原夫妇制作了手表，手表上的转换程序会在小中也感到舒适的范围内逐渐将这些数据导出，协助小中也适应并掌握意识的主动权。
中原中原是作为集体概念而存在的，这种数据导出的第一步成效就是中原中原们终于可以离开彼此，单独离开实验室到更远的地方去，但又不会因为离开集体磁场而变得过于脆弱。
其实中原中原并没有什么出行的需求。
但兄长大人坚持要求他们出门走走，他主动牵着中原中原的手，把他拉到实验室门口的阳光下，指着远处街道的人们说：“你不想和他们说说话吗？”
说话……中原中原其实也并不那么想和别人说话。
他想要长久地逡巡在兄长大人身边，和他身体紧贴着，被他拥抱着安抚。他想和自己的同类一起看着小中也长大，有一天小中也或许会彻底变成完整的“人”，所有死去的未死去的大家都期待着，能够看到这唯一一朵稚嫩的小花慢慢挣脱过去的苗圃，在这样的阳光下长大。
可是兄长大人那么殷切地催促他们。
中原中原学着他的样子仰起头，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皮肤看起来白得像在发光，他逐渐听到了街道上的脚步声、风声。
在那里的，全部都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人类，隐藏着“心”的人类，不会像兄长大人一样温柔对待他们的人类，或许还有实验室的残党隐藏在其中，在路口看到他们，循着他们的踪迹来到这里，毁掉兄长大人只为了他们开启的庇护所。
兄长大人感觉到他在为难，他的笑容变得无措了一点，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问：“抱歉，是不是我太兴奋了？如果觉得困难的话，今天我们只走到这里就好。”
兄长大人往回退，拉着他一起，边走边自言自语：“没关系，没关系，我在你身边，没人会伤害你。”
……啊啊，他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中原中原那段时间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他是不是不应该让兄长大人苦恼。
你看兄长大人，那么耀眼的赭发都因为无措变得黯淡了。
兄长大人是不是在自责，像上次一样在心中忏悔？
中原中原仍然感觉不到伤心或者快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秒，在阳光下，他看到兄长大人这过分的小心，莫名其妙流下来一滴泪。
第二天，兄长大人牵着他的手走到门口，却拦着他没有继续往街边走，再下次，兄长大人把他带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的小店。
他说那里的巧克力慕斯很好吃，让中原中原和他一起去买一个小蛋糕，如果愿意，还可以和店员说句话。
中原中原并没有主动搭话，他带着鸭舌帽，扎着马尾，橘发全部塞进帽子里，店员瞥见他的蓝眼睛，随口问了句：“是中原君的朋友吗？”
中原中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和中也中也一起开始原地思考，但兄长大人已经率先走了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掌心落在他的帽子上，很轻很轻，中原中原情不自禁随着他的力道倚在他的肩头。
“是我弟弟。”兄长大人回答，“这孩子有点害羞，你不要吓到他。”
店员惊讶地又看了一眼：“亲弟弟吗？这么说眼睛确实很像，都是亮晶晶的蓝色。”
中原中原靠着中原中也没有说话，他在心中重复着那个称呼，直到走出小店，中原中也撑着膝盖微微矮身，从帽檐下观察他的表情，迟疑道：“你介意他说……说我们像吗？”
中原中原看着他，他觉得兄长大人这样睁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的样子很可爱，中原中原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中原中原摇摇头。在中也中也的指导下，他试图做出笑的表情，虽然仍然失败了，但中也中也说他可以用语言表达。
“……喜欢。”
“嗯？”
“我喜欢当兄长大人的弟弟，也喜欢和兄长大人很像的眼睛。”
“欸？是吗……”兄长大人松了口气，复又戳戳点点他的眉心，一板一眼地说，“但我不会弄混的，你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我记得很清楚。你也是，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中原中原点点头。
但他想，他还是很喜欢和兄长大人一样的容貌。
第二天，在母亲试探性询问“想不想出门”的时候，中原中原答应了。
或许他勇敢一点，兄长大人就会那么小心翼翼的了。
……
…………
中原中原逐渐学会了出门。
他会尝试买一些好喝的饮料——尽管兄长大人品尝后的脸色似乎说明这并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但中原中原们一致认为味道很不错。
再后来，兄长大人确认他们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门禁限制也变松了，中原中原得到了“可以在街上到处看看”的鼓励。
中原中原其实还无法很好地区分“指示”和“鼓励”的区别，但他已经能够明白这并非必须做到的要求，而通常这种要求——一旦中原中原能够完成，兄长大人就会露出由衷的为他们高兴的神态。
所以中原中原决定在超市附近转转，多逗留一些时间。
超市附近有一个小公园。
他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面前不远处有好几个孩子在沙坑里翻滚。
中原中原看了一会才回家，果不其然，他得到了兄长大人的表扬和亲切的关心。
中原中原之间无法共享视野，但是他们之间形成的特殊能力网能让他们共享一部分现时的情绪，其他中原中原也对那个公园感到好奇，于是下次，下一个中原中原继续来到小公园荡秋千。
一只白色小猫在手边的树根处跳来跳去，等云朵散开太阳晒过来，她逐渐停下了动作，缩在最后一块树荫下打着哈欠给自己舔毛。
其他人也想看那只小白猫，所以那一周出门的次数增加了，但后面的中原中原都没有看到小白猫，他呆呆地坐在秋千上，看天、看树叶、再看鞋尖，还有一只滚到鞋尖前面的足球。
中原中原一动不动地看着它，没过多久，一双少女的手把球从地上抱了起来，始终在发呆的中原中原下意识追随着足球向上抬起眼。
那是一个拥有浅棕色头发和浅棕色眼眸的少女，她的刘海上带着一个巨大的护目镜，抱着球对中原中原说——
“这是那些孩子的足球，你不可以霸占它——御坂御坂想要带走这只球并礼貌地解释原因。”
中原中原把脑袋歪向一边。
事实上现在的他为数不多完整的对话就是和超市收银员确定账单和金额，他暂时无法立刻弄清楚眼前的少女想要对他说什么。
少女显然也没有说完。
她把球递给了孩子们，重新转身，单手按在护目镜的侧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就是最近一直玩荡秋千的孩子。和御坂御坂记载得一致，每次来的你都和上一次不一样——御坂御坂检查电磁感应并有些奇怪地说。”
第94章level5·兄长·幼中
眼前的孩子自称叫做御坂御坂。
她和中原中原一样面无表情，却会做很多鲜活的动作。她撑着下巴观察了中原中原一会，随后一手成拳击中另一只手的掌心，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你也喜欢喵太——御坂御坂恍然大悟并得出了结论。”
中原中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他点了点头。
*
中原中原们仍然会在轮流外出的时候在那个小花园荡秋千。
他们有时会再次遇到名叫御坂御坂的少女。
少女的话并不多，她喜欢坐在另一头的秋千上荡来荡去，用脚尖在地面上画出几个笔画。
那只被她取名叫喵太的白猫有时也会来，它仍然在努力爬树，但是在有御坂御坂的场合，少女会走过去把猫抱起来放在树枝上。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坐在秋千架的两端。
在很长一段互不干扰的时间之后，傍晚离开前，御坂御坂再次和中原中原搭了话。
“你明天会来荡秋千吗——御坂御坂犹豫不决地询问。”
中原中原不知道明天是否有这样的安排，在他沉默的期间，御坂御坂再次开口：“实际上下周御坂御坂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来公园，但是喵太总喜欢爬那棵树——御坂御坂试探性地向你暗示。”
中原中原茫然地看着她。
御坂御坂和他像是玩木头人游戏一样站在风中一动不动。
半晌，确定中原中原不会主动说话之后，御坂御坂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御坂御坂想知道，你愿意下次把喵太抱上那棵树，晚上再抱下来吗——御坂御坂非常不好意思但仍然鼓起勇气真诚地向你发出请求。”
喵太是那只小白猫——所有中原中原已经共享过这个情报。
但此时这一个中原中原面临着这个严峻的挑战。
应允、承诺、预期，这些行为对中原中原而言远远超过和收银员要账单的难度。
他一下子愣在当场，不知道自己能否回答，应该回答什么。
见他一动不动，御坂御坂再次叹了口气：“没关系，有人并不喜欢猫咪或者对猫咪过敏——御坂御坂遗憾地撤回了请求并向你道歉。”
中原中原的反射弧终于弧完了上一个问题，他慢了很多拍地回答：“我也许会来荡秋千。”
御坂御坂看中原中原。
中原中原看御坂御坂。
“那么也许你也会帮助猫咪——御坂御坂纠结地没有得到你的答案并试图模仿你的思考得出结论。”
两个人摸不着头脑地对视，御坂御坂摸不着头脑地向中原中原道别。
中原中原站在公园里看着她离开。
中也中也的声音像是憋了很久一样从耳机里传出来——出门在外为了防止麻烦，他通常只作为导航工具，不经常在有人在时和中原中原对话——“你想帮助那个孩子吗？”
中原中原默然。
他在脑海中梳理了今天做的事情，按照一般的流程把所有发生过的事同步给其他中原中原，以便下次另一个中原中原出行的时候，他们能表现得像同一个人。
在说到御坂御坂的时候，他想了想，说：“我对御坂御坂说，我明天也许会去公园。”
*
中原中原仍然像以往一样外出。
但在即将离开超市的时候，中也中也忽然提醒他：“你想要买一盒猫粮吗？”
“我应该买吗？”中原中原问。
“或许没有应不应该……如果你认为不沉，你可以带上一点，我刚刚看到有一种猫条正在打折。”
中原中原在门口踌躇片刻，转过身，回到货架边拿走了优惠商品，那个收银员似乎已经认识了他，在他递过去的时候微笑着问：“原来你养了猫咪。”
中原中原生疏地回答：“是公园的猫。”
“喔，很有爱心嘛。”
“是御坂御坂拜托的。”
收银员努力试图跟上他的脑回路：“哈哈……那是谁？”
直到提着袋子即将走到公园，中原中原突然若有所思地对中也中也说：“那个人很好。”
“当然，并不如兄长大人。但是在不如兄长大人的范围内很好。”他为自己打补丁。
中也中也发出了一串爽朗的笑——事实上中原中原也很喜欢听中也中也说话，因为他的音色与兄长大人完全一致，这么悉心地在他耳边念叨日常的事务或者指导他，让他充满了依恋。所以除了不得不听人讲话的场合，中原中原总把耳机挂在耳边。
猫粮买都买了，研究所也并不需要这种东西，中原中原于是不再径直走去自己的秋千，而是来到树下，费力地仰着脖子观察猫咪是否自己爬上去。
显然并没有。
那只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爬树的猫慢悠悠地蹭到了中原中原脚边，敷衍地用脑袋顶了他的脚踝一下，随后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露出头的猫条来。
猫咪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中原中原拆开猫条，还没想好应该用什么姿势给它，猫就自己跑过来，小舌头吧唧吧唧舔了两口，得意地喵了一声。
中原中原摸索到自己的胸口，若有所思地捂了捂，他问：“你需要我抱你吗？”
“喵？”
“名叫御坂御坂的人说你需要这样的。”
“喵……”
中原中原对着不解的喵太微微鞠躬，郑重地将双手放在它的腋下——猫倒是没有受惊，反而是中原中原被这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柔软的触感惊得从头炸毛到脚，手指打了个颤，才说出下一句：“我要开始抱了，请多指教。”
这是一团像水一样的生物，中原中原生怕一不小心就用力伤害了它，他的关节紧张到咯咯地响，好不容易踮着脚把猫放在最近的树杈上，卷曲的赭发下已经冒了汗，惊魂不定地看着优雅卧下来开始打盹的喵太。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忍不住向中也中也求助——尽管中也中也已经和他约定过，中原中原要尽量自己去尝试解决小的麻烦。
“嗯。”
中也中也显然在思考更加遥远的事情，他安静了片刻，才说：“你害怕那只猫吗？”
“她看起来很亲切。我只是害怕自己太用力。”
“我明白了……也许兄长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中原中原坐回自己的秋千上，发出了疑惑的尾音。
“兄长大人也害怕会伤害我们。”中也中也总结道，“我们再努力一点。如果兄长大人知道你和猫咪交朋友，他也许会更高兴。”
“为什么？”
“因为兄长大人关心着我们。非常非常。”中也中也轻柔地回答，“但是我们不能总是被他当成猫咪，否则他会像刚才的你一样，只是简单地把猫咪抱起来都会变得这么累。”
……
中原中原们的每日活动增加了：除了购物，他还要在树下给喵太放食物，在它出没的时候抱它上树和下树。
消失将近一周的御坂御坂回到小公园时，中原中原正生疏地试图让喵太从树枝端部来到自己身边，好让自己能把它抱下来。
御坂御坂加快脚步跑了过去，两人像是饼干一样挨挨挤挤想要去接住猫咪：“御坂御坂来帮助你——御坂御坂一边努力踮脚一边说。”
喵太不走寻常路，踩着两个人的脑袋下来了。
刚一落地，它就去吃今日的口粮，御坂御坂整理了一下头发，向中原中原道了谢：“这是御坂御坂今天排队抢到的甜品——御坂御坂说着不舍地分出一块蛋糕作为谢礼。”
中原中原想了想，没有接下：“你可以吃掉全部的蛋糕。”
“但知恩图报是一种美德——御坂御坂模仿着姐姐大人严肃的表情认真地说。”
中原中原为难地看着那盒小蛋糕。他的食欲就像他的情绪一样低，也不理解明明御坂御坂浑身散发着对蛋糕的喜爱的情绪，却一定要把蛋糕送给他。
中也中也则注意到了另一个地方：“姐姐大人？”
中原中原重复他的话：“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是御坂御坂的姐姐，顺带一提，姐姐大人喜欢呱太，所以这只猫的名字叫做喵太——御坂御坂竖着手指像老师一样很有成就感地解释道。”
少女每次都会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她的表现也确实与话语中的内容无异，这让中原中原感觉到了一丝或许名为轻松的感觉。
中原中原于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和她搭了话：“兄长大人喜欢汽水。”
“根据分析，你是在用这句话回复御坂御坂——御坂御坂惊讶地和你开始了对话并且发现你也有兄长大人。”
中原中原带着一缕微妙的小心思说：“我有兄长大人，兄长大人说我是他的弟弟。”
御坂御坂点点头：“御坂御坂也有姐姐大人，姐姐大人对朋友介绍说我是姐姐大人的妹妹。”
两个人都没有觉得这番对话充满了槽点。御坂御坂好奇地问：“你的兄长大人喜欢猫吗？”
中原中原感受到了说话的欲望，他顺从内心：“我不知道。”
“御坂御坂知道姐姐大人的喜好——御坂御坂得意地炫耀道。”
“……兄长大人不喜欢我买的汽水。”中原中原忍不住改口。
“姐姐大人喜欢我们买的蛋糕——御坂御坂回忆了姐姐大人的喜好并骄傲地发现御坂御坂知道很多。”
“我知道兄长大人喜欢跑步。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姐姐大人虽然傲娇不坦率，但姐姐大人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超能力者——御坂御坂信誓旦旦地说。”
“兄长大人也是最好的超能力者。”
“姐姐大人战斗的时候可以让整个区域都停电——御坂御坂查询了御坂网络并得出结论。”
中原中原绞尽脑汁：“兄长大人可以炸掉整个研究所。”
“姐姐大人可以为了买呱太吃完十个可丽饼——御坂御坂坚持说道。”
中原中原有点着急：“兄长大人可以在跑步之后吃完好几碗米饭。”
……
两个人原本应该各自回到各自的秋千，但兄长和姐姐就像一个开关，让他们莫名其妙地展开了攀比一样的对话……
谁也不愿意率先停止，否则就像是没办法证明自家的长辈有多好一样。再加上他们又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这副有些诡异的画面持续到几个经常踢球的孩子路过并窃窃私语。
御坂御坂的耳朵动了动，听清楚了孩子们的嬉笑。
“那边的哥哥姐姐在吵架，好幼稚——”
她看了看脸有点泛红的中原中原，过了几秒，鼓起脸颊。
“好吧，御坂御坂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像可靠的大人一样坐回秋千休息一会——御坂御坂有些羞耻地想要离开这里并建议道。”
……
…………
看猫咪的日复一日中，御坂御坂和中原中原仍然守着各自的秋千。
他们发各自的呆，在同一片阳光下各自伸懒腰，在视线相撞的时候打个招呼，在深绿色到金黄色的落叶中各自晃啊晃。
学园都市的秋天，街道上到处充满了成熟过头的叶子的焦香以及尘土的味道，孩子们陆陆续续开学，背着书包从“两个”“人”的身边笑嘻嘻交谈着离开，小公园的下午开始变得安静。
然而终于有一天，永远学不会爬树的喵太不再来这个公园了。
那段时间御坂御坂恰巧也不常来到小公园，中原中原出神地看着不再茂盛的树枝，试图从中发现猫咪的踪迹。
他并没有成功，乌鸦从树冠探出头，枯燥地叫着。
中原中原呆呆地站在树下，忘记用手去挡有些寒凉的风。
赭发被吹得凌乱，迷到他的眼睛里，他揉了两下干涩的眼睛，分不太清，到底是御坂御坂带着喵太离开了，还是喵太先消失不见，御坂御坂于是也不再来了。
第95章level5·兄长·幼中
中原中原回到研究所后向大家汇报了喵太和御坂御坂一起失踪这件事。
但是去小公园已经变成了他们习以为常的日程，中原中原仍然千篇一律地去着。
他有时不再坐在自己的秋千上，而是去坐在御坂御坂专属的座位。
中也中也说，他是思念一起荡秋千的人了。
秋天的第一个月，中原中原再次见到了御坂御坂。她原来也不知道喵太已经离开，围着树上跳下跳来回找了几圈，愣了一会，哈地叹了一口气。
御坂御坂说：“我想去找喵太——御坂御坂想念着猫咪迫不及待地说。”
中原中原那天正好坐在她的位置上，他仰着脑袋，橘色马尾随着说话的动静在肩头微微跳动，蓝眼睛与少女没有波澜的棕橙色眼眸对视。
“但是或许它已经有了新的归宿，也许御坂御坂不应该去打扰它——御坂御坂困扰地询问观察猫咪的另一个同盟的建议。”
中原中原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随后落在她身后的树上。
他张了张嘴巴，发现御坂御坂的目光变得期待了些——尽管那是极其微小的变化，但中原中原很善于观察到和自己相似的三无少女的情绪波动——他变得更加犹豫，半晌，才说：“你可以先找到它，如果它已经有了家，你就远远看一眼。”
“那样就只能远远看一眼吗——御坂御坂很失落但仍然心存一丝希望地问。”
她看起来确实很落寞，中原中原也不知道这是否因为自己，少女的表情让他感到难过，他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话：“我也许说错了。你可以找到下一个离喵太很近的公园，然后每天都看它。”
御坂御坂用手指戳着下巴。
风把晚霞流云吹向少女，把她的校服裙摆吹了起来。
中原中原忽然意识到，御坂御坂即将离开这里去寻找喵太，那么……今天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中原中原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那阵风又吹了过来，沙子做成的星星向远处流去，天气变得更加冷清。
御坂御坂在他的脑袋上方又开了口：“为了确认喵太有没有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应该再找找它——御坂御坂拿出成熟大人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
中原中原表示理解：“请你路上小心。”
“谢谢你。”
但是御坂御坂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的校服皮鞋头圆圆的，跑远了两步，又跑了回来。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御坂御坂发现了自己的疏忽并急忙补救。”
中原中原抬起头，他想了想，说：“我叫中原。”
兄长大人不喜欢叫他们的编号，所以按照发音给每个人都取了名字，但是大家都更喜欢相互称呼“中原”，一方面是因为大家希望只有兄长大人可以称呼那个由他取的名字，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中原中原忍不住补充：“这是兄长大人的姓氏。”
御坂御坂点点头：“我叫御坂御坂，御坂是姐姐大人的姓氏，就像御坂御坂和姐姐大人联系起来了一样——御坂御坂高兴地表示认可。”
中原中原“喔”地张开了嘴巴。
他一瞬间从御坂御坂的话中得到了某种启示，但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决定。
御坂御坂意外敏锐地看出了他的想法，问：“你也想叫中原中原吗——御坂御坂聪明地发现了秘密并小声打探道。”
中原中原的耳朵染上了淡粉色，他紧张地用手指卷着耳边的碎发：“可以……吗？兄长大人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如果你的兄长大人和姐姐大人一样是温柔的孩子的话……”
御坂御坂还没有说完，中原中原已经着急地抢答：“他是的。”
“那他也许会同意的。”御坂御坂煞有介事地再次点头，随之扬起一抹很轻的笑，“因为很可爱——御坂御坂一边重复着中原中原的名字一边信誓旦旦地说。”
“……谢谢你。”
如果中原中原会笑，那他现在一定已经露出笑容。
放学的铃声在空中悠长地响起，不远处的学校也传来了热闹的声音。
御坂御坂倒退着慢慢走到小公园的护栏处，她伸出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找到喵太之后，我会来告诉你它的消息。但是作为严谨的御坂网络，如果找不到喵太，御坂御坂也会来告诉你。御坂御坂像电视台主持人一样预告道。”
中原中原的蓝眼睛睁大了一点：“你不用去喵太的身边吗？”
“但是中原中原在这里——御坂御坂为难地进行了复杂地考虑后，有些舍不得但坚定地做出了选择。”
御坂御坂放下手，慢慢背在身后，像他们以往道别时眼神交接，相□□头，御坂御坂微微鞠躬，比平时多加了一句话：“那……回见。”
中原中原仍然坐在那里荡秋千。
夜色已经攀上他的肩头，温柔的晚风中，中也中也说，也许她成为你的朋友了。
中原中原将脑袋轻轻靠在秋千绳上，没有回答，只是说：“以后我会叫你中也中也。”
如果朋友一词能够赋予称呼特别的意义的话。
以后他是中原中原，而永远陪伴着他的半身，拥有着兄长大人的情绪、头脑与声音的你，就叫做中也中也。
*
中原中原开始真正意义上地与御坂御坂相约在公园见面。
当然，他们并不会说很多的话，偶尔讲讲兄长大人和姐姐大人的趣事。
最初出现问题的是中原中原。
中原中原之间每次都要依靠交流传递情报，但即便所有人都尽量模仿彼此，他们仍然产生了一些失误。
或者也不能称之为破绽。
御坂御坂太敏锐了。
那时他们已经可以在见面时送给对方可丽饼或者巧克力作为礼物。他们挪到相邻的椅子或者秋千上，比赛般用能力把零食分成整齐的两块，看着正前方跳沙坑的小朋友们安静地啃啃啃。
就在某次分享完点心之后，御坂御坂忽然若有所思地向他发问：“中原中原，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吗——御坂御坂纠结地小声说。”
中原中原歪过头：“我也许并没有遇到什么事。”
御坂御坂向他的反方向歪头，轻轻地自言自语：“御坂御坂已经检查过御坂网络……应该不会出错……御坂御坂不知道应不应该这样问、犹豫不决地说。”
中原中原和她的脑袋歪向同一侧：“发生什么了吗？”
御坂御坂抿了抿嘴唇，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中原中原，这漫长的沉默坚持了几天，她终于扭捏地问了出来：“实际上……御坂御坂检测到你的磁场每次都在波动，但是最近波动越来越明显了。”
中原中原愣住了。
“御坂御坂的能力开发不完全，不明白这是不是能力影响。但是未经你的允许，御坂御坂不能随便测试自己的能力——御坂御坂因此感到担忧。”
在意识到御坂御坂所说的磁场可能是每个不同的中原中原引起的，中原中原几乎无意识地向远离御坂御坂的方向退后了几步，想要到她能感知的范围之外。
然而他立刻发现御坂御坂正专注地注视着他。
他的嘴唇颤了颤，却只是说：“……对不起。”
“御坂御坂并没有在意。”
御坂御坂的双手背到了身后，微微垂首，仿佛在丈量中原中原退开的距离：“人类并不喜欢受到检测。”
“但御坂御坂并没有察觉的能力，如果中原中原刚刚没有表明态度，御坂御坂就无法更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向你郑重地道歉。”
御坂御坂的声线偏向低而轻柔，此时语速变快，显得更像机器人。中原中原茫然地站在几步之外的距离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他再次感到心脏起落的感觉，那让他很不舒服，他忍不住抚上自己的心口，好让那里能够平静一些。
“冷静下来=。”
一直沉默的中也中也终于开口，中原中原像是找到救星般认真聆听起他的声音，始终注视着这一切的中也中也微微叹息：“你仔细看，她现在、不、或许在我们没有注意的过去就已经不那么对劲了。”
“你们总是交替出行，每个人见到御坂御坂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好好想想，每次见到的她……性格都在发生奇怪的变化。这次的御坂御坂比上次你见到的那个要更活泼……至少话要多很多，情绪更平淡一点，不是吗？”
中也中也栖身在电子数据流中，通过中原中原的眼睛死死盯着御坂御坂：“虽然现在我也无法确定，但……啧，说到底，她的大脑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能把磁场这种细节都记载得这么清楚？”
“……该不会吧。”中也中也说着说着，话音逐渐低了下去，仿佛自己陷入某种震惊的漩涡中，“总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巧合吧。”
中原中原感到了紧张，他在御坂御坂奇怪的注视下问：“巧合？”
“是，巧合。”中也中也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你还记得当初我从系统里被下载下来的时候吗？在未被装载的时候，我曾经和实验室的数据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测试适合的能力者，leader把很多类型的能力值都输入计算机……那时候确实有电磁学测验这一项环节。”
中也中也用力地思索着。
后面的话他已经没有再对中原中原说出口，但他确实记得那项测试很早就失败了，因为根据模拟，这类能力最终能形成的是能够相互联通传递信息的网络，只适合增加广度而不适合叠加强度……但是这种实验需要的个体可是比重力能力者还要多得多！？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遇到的少女……
……但仔细回忆，御坂御坂确实提到过类似于“御坂网络”的词汇。
中原中原侧着耳朵，紧张地等待着中也中也的指示。但他琉璃般透明的蓝眼睛始终注视着御坂御坂。
尽管中原中原无法判断自己应该做什么，但他知道，一旦中也中也要求他“为了避免麻烦，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中原中原已经跳动起来的心就会像被孩子们拍扁在地的漏气的皮球一样，皱皱巴巴的，要等待谁为他充上气，也许才能恢复原状。
“……哈，一个两个的，真是让人头疼。”
中也中也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语调再次舒缓了下来。
“说到底也不该我为你做选择。你才是真正住在现实的人。中原中原，你想要做什么呢？”
他问自己的半身、不、或许现在他的分量已经不再有半身那么多了。毕竟他听到了这个孩子的紧张与不安，这个孩子已经超乎所有人想象地，拥有了自己的心。
中也中也——于是中也中也又问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段程序的你事到如今……真的还能够擅自庇护中原中原，擅自影响中原中原，让他无法向自己选择的土壤里生长而去吗？
中也中也最后闭上嘴，没有再把猜测说出口。
中原中原眨眨眼睛。
他还记得他与中也中也的约定，出门在外，尽量少地与他交流，中原中原可以自己做出决定。
中原中原不明白，现在这样的境况到底是迫不得已，还是他自己真的可以任性地说出关于自己的事呢？
可是兄长大人还有父亲母亲已经为他悲伤了，中也中也也是为了他才闭口不言，而他自己，如果只是因为忍受不住这股难受的感觉而擅自向御坂御坂诉说，大家的努力不是全部都白费了吗？
中原中原再次向后退了两步。
他想着自己或许不能再与御坂御坂相见了，牙齿就忍不住抖了抖，慢半拍对御坂御坂说：“对不起。”
御坂御坂摇摇头：“是御坂御坂不应该擅自探究中原中原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中原中原是个温柔的孩子——御坂御坂充满真诚地再次道歉。”
残阳笼罩着两个小孩。
中原中原因为“温柔”两个字错愕地张开了嘴，他用力摇摇头：“对不起。御坂御坂才是温柔的孩子。是我不小心让你观测到了信息。”
“今天再见。”
中原中原强迫自己扭过头，像以往一样对御坂御坂挥手，匆匆跑了出去。
御坂御坂看着他的背影，将头发别在耳后，护目镜上的光点闪烁了几下，她露出了有些黯淡的神色：“今天再见。”
……
中原中原不再那么热衷于外出了。想要守护秘密就无法再前往小公园。
恰巧，小中也来到研究所的第二年中，父亲母亲成功把原本实验室中的器材重新调试成逆向模式，平稳地把小中也体内存储的数据导出。
小中也的大脑原本就像一个嘈杂的集会，所有数据都在大声呐喊，而小中也的声音稚嫩而细小，稍不小心，那纤细的自我就会被这些声音淹没到再也找不到。
因此，实验室架设了相当多的外部辅助来保护小中也的“心”——譬如药物与物理疏导，心理暗示，还要利用中原中原的重力网络辅助他稳定，好让小中也在后续阶段中凭借自我意识实现与中原中原们的共生。
中原中原们都变得忙碌起来，赭发少年们抱着平板、电脑和各式各样的文件，声音此起彼伏，在研究所里跑来跑去。大家忙碌得可以不用特意交谈“今天再见”之后的事情。
那段时间，小中也的数据导出第一阶段完成得很成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数据崩溃也只需要一夜的松懈。
连续几日没有检测异常，父亲母亲终于短暂地放下心去睡了个好觉，中原中原定期值班监控期间，小中也突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排异反应，险些让数据倒流对他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中原中原们身为被小中也调控的对象，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症状轻微的中原中原变得精力不佳，眩晕，身体无力，严重一点的就和小中也一样，慢慢发起高烧。
中原中原在燥热的睡梦之间，总是看到兄长大人走到床边，紧紧抓住他的手，用湿毛巾为他擦掉虚汗。
兄长大人的手心紧张得发烫，中原中原想要抽出手，想像兄长大人总是对他们做得那样摸摸他的脸颊和脖颈，让他不要再紧皱着眉头，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父亲母亲彻夜不停地修改机械，就算中原中原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在累垮的边缘逼迫自己继续工作。
兄长大人不擅长这些，便从学校请了长假，一刻不停地在所有房间之间来回，帮助看护的研究员们为他们降温或者打理研究所日常的事务。
中原中原望着兄长大人的背影睡去，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兄长大人闯入并摧毁了大半个实验室之后，坐在被他刻意保护好的中央控制计算器旁，伤痕累累地和正在向这里赶的父亲母亲联络说明情况。
所有克隆体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们默默地想要靠近，发现中原中也抬起头时，又惊吓着停在原地。
中原中也的嘴唇颤了颤，压抑着说：“你们想做什么，大大方方走过来吧。”
中原中原们无措地相互对视，再次向他靠近，直到所有人都停在能轻微感受到中原中也体温的地方。
这个场景着实古怪，但中原中原们却因此安心。
“真正的中原中也”，他的发色、海一样的眼眸、身上若有若无的清爽的阳光的气息，都让中原中原们感到依恋。
那时的兄长大人坐在研究台之上，沉默地查看了中原中原们怀中仍然习惯性紧紧抱着的“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的研究资料。
中原中原们纷纷生出想要遮掩的想法，但是“克隆”“劣品”“控制器”等等的字眼已经映入少年缩成针尖的瞳孔中，就像是击穿虚假现实、击穿他最后一面逃避的屏障。
兄长大人纤长的睫毛盖住眼里的亮光，身上布满了血与伤口，连脖子都因为疲惫而垂下，简直就像快要流泪了一样。
快流泪的兄长大人却把资料认真地看完了，明明知道眼前都是些只会模仿他的怪物，他却对他们说，好了，现在已经不用害怕了，我带你们离开，我带你们回家。
中原中原那时对自己的心情全无概念，也不知道那一瞬间雀跃起来的心情名叫喜悦，以至于直到再次梦到那个场景，他们才意识到……
兄长大人原来已经那么疲惫啊。
原来这一切……全部都是他们为兄长大人带来的负担啊。
已经知道一切的中原中原……不想再次变成大家的麻烦了。
唯几还能行动的中原中原，怀着某种自己无法定义的心情，申请了协助采购。
他们的身体情况不错，父亲母亲大概也不想让他们一直闷在实验室看着越发虚弱的同伴们无能为力，来来回回叮嘱了好多，同意让他们出行。
中也中也本能告发他们目的不纯的行为，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他甚至利用身为人格程序的优势潜入计算机，为了解决他们的烦恼，变成了可耻的帮凶。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个人或许真的可以帮助小中也。”
“那个人？”
“御坂御坂。”中也中也消化着从父亲和母亲那里搜索到的情报，深吸了一口气，“她当初感觉到你身上的异常，恐怕就是这次数据倒流的开端……我们的计算机尚且无法做到这种精度，虽然我还无法确定她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
“我会去向御坂御坂请求帮忙。但是她也许会生气，毕竟我犯了错，还自己跑掉了。”中原中原轻声说，“我会向她道歉，中也中也，她会原谅我吗？”
“我也说不准。”中也中也反问，“你还会去做吗？”
“……嗯。”
中原中原背着斜挎包走出了研究所。
第一次被兄长拉着走出研究所时，他并不喜欢外面来往的人群和车辆，不喜欢外面隐藏着的恐怖冰冷的面孔，只想充满安全感地留在兄长大人身边，被他拉着，不用担心自己会迷路。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可以自己去寻找了。
不管被怎么批评都不能躲起来，不管多么不喜欢都不能原路返回。
“大家都在等着我。”他的手心微微出了汗，“我要像兄长大人一样……保护他们。”
中原中原第一次在那条采购路线上奔跑起来。
在收银员询问他时，他回过神，把手中一直提着的蛋糕也放在柜台上，然后抱着一袋东西，向着小公园跑去。
冬日，天色变短，中原中原站在小公园门口的护栏处，看到那排秋千的末尾，一个少女在有规律地来回晃动着。
少女很快发现了他，她的额头上冒出了一缕蓝色的小电流，随后站起来。
御坂御坂本想说些什么，但稍微走近，她就机敏地注意到小伙伴身上过分明显的异常。
她的手指下意识拨弄起连接着御坂网络的护目镜，感受着中原中原周身古怪的磁场，把原本的问安咽下去，改成了：
“好久不见——御坂御坂修改了打招呼的方式并有礼貌地问。”
中原中原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把蛋糕从购物袋拿出来，喘着气放在御坂御坂的手心。
御坂御坂疑惑地捏了捏：“这是送给御坂御坂的吗？——御坂御坂闻到了很香的甜味。”
中原中原用力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御坂御坂，希望她能收下作为开场白的道歉礼物。
御坂御坂却把蛋糕盒子放在了一边。
她微微鼓起脸颊，一副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样子，两个人面面相觑静默了半天，中原中原已经紧张到身体挺得笔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御坂御坂微微皱起眉。
这让中原中原感到不妙，他努力从自己匮乏的人情知识中补救：“不仅没有回答你，还擅自走掉。我想要向你道歉。”
“御坂御坂不需要你的道歉——御坂御坂认真地回答。”
“但、但是……”中原中原开始头晕了，“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就没办法再和你说话了。”
“为什么？御坂御坂惊讶地问。”
“因为你原谅我之后，我们才可以和之前一样一起坐下来聊天，然后我才可以拜托你……”
中也中也哪怕是一串数据也忍不住捂住脸——如果不是现在的场景确实有几分紧急，他大概会被中原中原语无伦次的反应逗笑。
但身为此时有重要任务在身的同伴，他不得不提醒中原中原：“你可以慢慢说，你现在的说法听起来很像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回来找她的。”
中原中原停顿一秒，恍然大悟，认真地对御坂御坂说：“对不起，我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回来找你的。”
中也中也：“……”
在他已经开始考虑具现化出来和御坂御坂解释清楚误会的时候，御坂御坂也紧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御坂御坂明白了。”
中也中也：……哦？让我看看你明白了什么？
少女像大人一样郑重地点点头：“御坂御坂不应该挖掘中原中原的秘密，中原中原也因此不想和御坂御坂一起荡秋千——御坂御坂大胆地说出了这个猜测并小心观察中原中原的反应。”
中原中原认真纠正：“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秘密，你因此不想和我一起荡秋千，你需要我的道歉。”
御坂御坂再次鼓了鼓脸颊，不过这次她聪明地让步，好让对话可以进行下去：“御坂御坂暂时接受道歉——尽管御坂御坂认为这很不应该——但是御坂御坂请求你许可御坂御坂加入这件事。”
中也中也逐渐放弃说话。
唯一目睹一切的他虽然能够理解两人的脑回路，但是仍然想感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个人玩到一起不是没有道理，把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以这么好笑的相互道歉的方式展开，想必也只有像中原中原和御坂御坂这样单纯过头的人才能做出来了吧。
接下来教给他们自己解决……总觉得应该没有需要他插手的地方了。
“在上次见面之后，御坂御坂并没有再擅自解析过你的信息，但御坂网络协助修复那些奇怪的信息的过程需要收集中原中原的信息。”御坂御坂将手放在护目镜上，看向中原中原的眼睛，“也就是说，很可能会知道中原中原的秘密——御坂御坂郑重地警告道。”
“……你会为我们保密吗？”
“你也会为御坂御坂保密吗？”
中原中原重重地点头。
御坂御坂拉下了护目镜，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御坂御坂10204号。”
在中原中原诧异的注视下，她平静地念出了这串数字，然后说：“申请接入御坂网络。”
*
中原中原还是第一次独自在外逗留这么晚。
今晚发生所有的事情对他的冲击都太大了。
御坂御坂向他展示了能力的真相：她确实拥有着远超学园都市现存的算力，其原因是她与数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御坂御坂能够利用电磁能力构建信息共享的御坂网络。
而其代价是，在她请求接入小中也导出的异常的信息库时，另一侧的中也中也同意了请求，并向她展示了中原中原同样身为克隆人的真相。
御坂网络以惊人的速度找到了异常数据所在并进行了修复计算，随后，眼前的御坂御坂露出了疲惫的表情，中原中原搀扶着她想把她送回住处，下一秒，周围寂静的街道上走出了好几个御坂御坂，在中原中原猫猫宇宙升华。jpg的表情中接过了自己的同伴。
几个御坂御坂与一个中原中原再次进入了相互道歉、试图论证自己有错在先、继续相互道歉的怪圈，直到中也中也不得不提醒中原中原时间已经很晚了，几人才消停下来。
御坂御坂相互对视，对中原中原颔首道别。
“御坂网络共享记忆，所以不用担心，我们都会遵守和你的承诺。”少女们异口同声地说。
“中原中原共感情感，所以不用担心，大家都会尽力回报你们。”
“根据10204的记忆，回报这件事并不成立——御坂御坂理性分析道。”其中一个御坂御坂说。
“姐姐大人的友人说，”另一个御坂御坂显然是最活泼，她竖起手指，煞有介事，“帮助朋友是不需要回报的。”
中原中原像一个乖巧的猫咪，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女们。
良久，他点点头：“我会告诉大家，即使无法共享记忆，大家一定都会想和你们做朋友的。”
……
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天色已经深不见底。
中原中原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难得忘记了自己晚归到底是多么罕见的事。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
研究所的虚影出现在路灯之后，中原中原没有来得及观察从哪里进去，就被从侧面冲过来的人一把按进了怀里。
“中原中原，你这个笨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兄长大人紧紧环着他的腰，一只手牢牢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头，中原中原听到了剧烈的心跳声。
“刚刚有一个自称misaka网络的主机接入进来，父亲母亲正在溯源，不过它好像让小中的情况好了点……结果一忙起来我居然忘记你超过平常的时间还没有回来，一检查发现你的联系方式居然全部断开了……是不是最近研究所太忙忘记检修了……”
兄长大人并没有批评他几句，后面的话就全变成了后怕与自责。
中原中原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他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空隙解释是因为御坂御坂的能力导致他所有的电信号失效，他出了神，想到了最初中也中也对他说的，“研究所就是你的家了。”
中原中原仍然无法理解家的定义，就像他仍然无法理解很多人们永远无法用具体的语言解释的词汇，譬如爱、友情、牵绊，等等。
但他已经知道，他的家中有他的同类与他的兄长大人，兄长大人一直记着，一直遵守着他们的约定。他已经知道，至少此时他无需紧张地对兄长大人解释什么，兄长大人无论如何都会等待着他。
“兄长大人，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中原中原说。
“我回来了。”
兄长大人拥抱他的力度又重了几分，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几分惊讶：“小中已经醒了，大家都在等你，我们回家。”
……
小中也的病奇异地回复了。而唯有中原中原们知道原因。
父亲和母亲最终也没有追踪到御坂网络，但他们发现最初是中原中原和中也中也开放了权限。
两人单独找到了参与犯罪的几名中原中原，几个人心虚地彼此对视，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口。
“我们已经答应会为御坂御坂保密了。”
中原夫妇差点因为这句话没绷住严肃的表情。
……这不是一句话就把人出卖了吗。
他们颇有种孩子大了的惆怅感，摆摆手说：“你们可以保密，但是为了小中的安全，我们也会继续调查，我们是在尽自己的职责，你们也可以履行自己的诺言，只要对方确实没有危害，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干涉你，就算干涉也会向你说明，这样约定可以吗？”
“嗯……抱歉。”
母亲笑了起来，把他拉近揉了揉脑袋：“不用对我道歉，我可是你们的妈妈。”
*
中原中原其实并不知道，御坂御坂其实又做了诺言之外的事情，她们时不时就会单独向中原夫妇申请权限，干预小中的保护进程。
而这件事变成了御坂御坂的新秘密，或许有一天也会因为她们一不小心说漏嘴而暴露给中原中原们。
但至少如今，双方仍然会在小公园见面，并偶尔尝试向外扩展地图。
所以……
在中原中也狐疑且担忧的目光中，中原中原们走到他听不到的一侧，打开了电脑。
“中原中原联络。中原中原联络。”
联络信号另一端的御坂御坂听完了中原中原简讯中的话，纷纷将护目镜拉下来。
“御坂御坂很高兴帮助你，但——御坂御坂为难地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御坂御坂必须先征求医生和姐姐大人的许可。”
中原中原流畅地回复：“我需要做什么吗？”
片刻后，御坂御坂回答：“医生似乎已经和你的父母取得了联络，但姐姐大人刚刚很生气地和御坂御坂视频并批评了御坂御坂——御坂御坂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感叹。”
中原中原提起了心：“那她会不同意吗？”
“经过医生和姐姐大人的友好会谈，她表示至少要亲自和决定这件事的人见一面——御坂御坂担心地提醒中原中原一定要小心发脾气的姐姐大人。”
中原中原松了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我要和你的姐姐大人见面吗？”
“如果你害怕的话。”另一名御坂御坂加入了对话，“你可以让你的兄长大人代理你出面——御坂御坂使用了高级的词汇并像律师一样说道。”
中原中原素来认可御坂御坂超凡的计算能力——和或许随之而来的知识储备——他和其他几名中原中原窃窃私语几句，把情况转告给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审查弟弟的可疑网友的机会。
中原中原和御坂御坂如同传话筒一样敲定了这场会面的时间地点，于是当日——
两位长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眼前的一个熟人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中原中也：“……”
御坂美琴：“……”
第96章level5·兄长·幼中
中原中也与御坂美琴礼貌而不失友好地相互打了个招呼，各怀鬼胎地在桌子两边坐了下来，顾左右而言他地从上新的甜品聊到明天的天气。
眼神沟通很久之后，中原中也不得不猜测最麻烦的可能性成真了，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警惕还是该庆幸：“Misaka……原来是御坂的Misaka吗？”
御坂美琴扶住额头，发出头疼的声音：“所以那个都市传说难道真的是真的？”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你自己不也是都市传说的一员。”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良久，御坂美琴苦恼地揉了揉头发，拖长了声音：“我本来是想来阻止我家傻瓜妹妹们掺和进奇怪的事情的啊——中也前辈。”
“实不相瞒。”中原中也耸肩，“我本来是想来教训敢随便忽悠别人家孩子的骗子的。”
“所以……你现在大概知道到哪一步？”
御坂美琴坐直了一些，她撑着下巴，偏头看向窗外——她知道好几个御坂御坂都悄悄跟过来了，大概是怕他们吵架拆了这个地方：“和你能力相似、名字也一样的异能者……中也前辈，你那里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吗？”
中原中也和她一起扭过头去，看着鬼鬼祟祟把自己塞在草丛中的赭色脑袋，皱着眉头笑了一下：“和你想得一样，或者说和你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居然因为这个暴露给你，真是糟糕。”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桌面上的玻璃明净地映射出阳光，而她和中原中也的半边身体却各自坐在随之投射的阴影中。
御坂美琴有些出神地喃喃道：“要跨越世界边界什么的，听起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呢。老实说我真的想阻止她们。”
中原中也安静地看着她。
其实在看到御坂美琴的那一刻，中原中也确实一瞬间对中原中原们提出计划的可行性产生了期待，他的大脑中飞快猜测着御坂御坂们的能力，但在御坂美琴话音未落时，他还是赞同道：“为了她们的安全，你这样想才是对的。”
“欸——这种时候以长辈的架子来教育人吗？”御坂美琴忍不住吐槽。
中原中也被她说得脸红，尴尬地把头扭了过去，少顷，又强迫自己扭了回来。
他不自在地拨动着剪短的发尾，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我其实在来之前一直觉得，再怎么说这件事也太巧合了。但是……我可以相信你吗，御坂。”
少年蓝宝石般的双眸长久地注视着御坂美琴充满复杂的眼睛，脑海中一帧帧回放着两人相识的过往，好让自己能够在这紧迫的时间中确定御坂美琴是否仍然是自己的友方。
御坂美琴被他看得有点炸毛：“那是当然的吧。如果不是被拜托了，我为什么要来和你见面，话说回来现在最可疑的是你吧！”
少女一如既往的声线让中原中也回想起两人一起踹飞不良少年们的影像，中原中也感到羞愧，他的脑袋无意识地向下压，直到最后深深地在桌面上向御坂美琴鞠躬，好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谦逊、更好让人接受：“抱歉，明明是我有求于你……我最近只是有点担心过头了。但是如果、如果你和你的妹妹们真的有解决办法，不管之后需要还你多少人情，我想拜托你至少不要阻止她们。”
御坂美琴被他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
她确实有些生气，但仔细想想中原中也隐瞒和犹豫的理由合情合理，如果是事情真的和御坂御坂说得一样，换位思考一下，她或许会比中原中也表现得更加激动吧。
御坂美琴手忙脚乱想让他别这样，但是两人之间隔着桌子，场面一时变得有些鸡飞狗跳，引得附近的人也看了过来，御坂美琴连声叫他：“前辈，中也前辈，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也没有说不答应……”
中原中也猛地抬起头。
“——但是，我也有要求，毕竟被大家一起瞒着，我可是很不爽的。”御坂美琴飞快地补充。
中原中也摇摇头：“这是应该的。我还以为你需要多考虑一阵子。”
“你到底是想让我答应还是不想让我答应啊。”
“我会尽我所能请求你……但为了中原中原的安全，我必须不断确定你的意愿。”
“我还从不知道中也前辈在这方面比我还较真，真是的，非要让我说出来我理解你才会放心，对吧。”御坂美琴撇撇嘴，妥协道，“我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八卦狂，这种事就不用反复强调了。”
中原中也感激地点点头。
他虽然看起来局促，但又莫名让人察觉到他不容拒绝的底线，御坂美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草坪。
鬼鬼祟祟的人影增加了，赭色的呆毛和棕色的呆毛在空中摇摇晃晃挨挨挤挤地挪动到了一起，也不知道草丛背后的几个傻瓜在嘀咕些什么——以御坂御坂的性格，大概率是在对那个传说中的中原中原吐槽她吧。
想到这里，御坂美琴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但是比起刚刚略微紧绷的姿态显得柔和许多。
她无声地轻轻扬起嘴角：“中也前辈，你说弟弟妹妹这种存在是不是就是麻烦制造机？”
“可能吧。”中原中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内心想着回去怎么教育偷跑的中原中原，附和，“每天都会像开盲盒一样，突然就遇到危险……不过总归是我的弟弟，还是很讨人喜欢的，你见到就会知道了。”
“弟控吗你？”
御坂美琴接了一句，自己先笑了出来：“也是，毕竟是妹妹。你知道吗，中也前辈，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她们自己这么正式地交了朋友。”
中原中也的语调都软化了：“嗯。我也是。”
“想让妹妹变得高兴一点，不想让她们失望，这大概就是姐姐的本能吧。”
御坂美琴撩了下头发，笑容扩大：“所以既然妹妹要擅自加入危险的计划，我身为监护人，就不得不一起趟一趟浑水了——就是这样，我也要加入，中也前辈，这就是我的要求。”
中原中也诧异地看着她。
“哈……”
他飞快地斟酌着，最终发自内心地长长叹息，对御坂美琴伸出手：“事情有些复杂，我会尽量把可以说的全部告知你，多多指教了，御坂。”
“噢！那是当然！”
眼角余光瞥见中原中原和御坂御坂躲着的草丛微微骚动起来，中原中也和御坂美琴几乎同频率地眉毛抽动了一下，相视无奈地笑起来。
中原中也补充：“你和你的妹妹们都是。”
*
御坂御坂利用电信号构成的御坂网络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在重力研究所登场了。
尽管已经提前被告知了情况，中原中也和父母仍然对她们的能力感到惊讶。
中原中也并没有向干部中也说明这些事，只是说找到了拥有计算类能力的新同伴，剩下的全部留给干部中也头脑风暴。
如果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这点级别的头脑应该还是有的吧——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御坂美琴虽然自己已经见识过学园都市里很多奇形怪状的研究，也与妹妹们相处已久，但是见到这么多的中原中原仍然感到了震动。
她多多少少也是抱着一丝怀疑而来，至此对中原中也的说法已经相信了七七八八，主动提出利用自己的电磁计算能力帮助中原父母以及御坂网络一起寻找小中也。
这样大海捞针般的追踪持续了很久，好不容易发现了异常粒子的踪迹并尝试连接的同时，大家发现了新的问题。
为了避免崩坏，中原中也自身无法前往折叠的时空处，中原中原符合条件但是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单独活动，御坂御坂需要在研究所保持算力，御坂美琴则是完全的无关者。
所有人都暂时离开了监控室分散去休息，中原中原们像是一团抱团取暖的猫崽般在一起站了半天，中也中也的数据流在他身边逐渐成形，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中原中原抿着唇，中也中也立刻默契地理解了他的心思，给了他一个拥抱。
“不用担心，我只是一串数据，作为穿越空间寻找小中也的载体是最合适的，相信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平安无事的。”
电子数据流组成的少年笑容飞扬，仿佛自信满满般按着中原中原的肩膀让他转向另一面，双手向前一推，看着中原中原跌跌撞撞向前跑的背影，弯起清亮的蓝眼睛：“而且就算我离开了，也没有必要再听从我的话，你也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了，不是吗？”
“好了。”
数据制成的中也中也并没有回头看中原中原。
尽管他知道中原中原一定正急切地用充满依恋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向他求助，但是中也中也并没有往回看。他大部分的时候都栖身在耳机的系统中，很少像现在一样堪称潇洒地轻轻吹了声口哨，用这具实际并不存在的数据身躯随意地挥着手，背对中原中原向反方向走。
可他这简单的数据组合，依附于庞大容器的由数据拟制的虚假事实，总有一天会因为无法模拟真正的人心而阻碍中原中原吧。
中也中也觉得这项寻找小中也的任务由他来做刚刚好。
因为中也中也就是属于中原中也、然后属于中原中原的。
他的初始数据源于尚且处于沉睡中的小中也的共享，为了达到配适性，实验员们以“中原中也”为模型训练他，好让中原中原们将他视为同类，更好地开展测试。
他曾经比所有人都要率先离开那个实验室，穿过漫长的数据洪流，“来到”中原中也的身边，学习他的行为，观察他的言语。他所在的那个通路是见不得光的非法的手段，透过镜头，却始终能看到过少年像是灵动的飞鸟一样光芒万丈地奔跑，看到少年在战斗时满溢出来鲜活强盛的生命力，和他和伙伴在一起时纵容快活的笑。
中也中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学习的这些知识，最后却变成了他更好地测试每个克隆体的基础。
他呆在被称为处理器的克隆体销毁仪器中与每一个中原中原们对话，把不合格的个体评估、上报，看着他们肉身化为灰烬，短暂与他对话的一个个心灵汇入小中也、去往大家的身边。
他最开始不知道，后来慢慢学会询问大家最后的心愿，开始隐藏数据，开始试图利用自己的代码向外界替这些孩子求救。他的人格化程度高，计算能力却并不强，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把信息递了出去。
但是……大家并不需要感谢他。
因为中原中也一定会这么温柔地对待这些孩子们，所以他作为中原中也人格的复制品，才会这么温柔地对待大家。
因为中原中也拥有这样的声音，所以他这个虚假的造物，才能黏在毁灭他人的熔炉边缘，却说出关怀的话语。
没有人比身为复制品的他更了解中原中也，他知道，中原中也、兄长大人他一定会来拯救中原中原们的，因为他是就算痛苦也会对大家微笑的、世界上最值得人工智能学习模拟的现实原型。哪怕他最初只是为了控制力量而存在的、贴在巨大仪器之上的装饰物，兄长大人在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仍然邀请他出现，然后对他说：“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中也中也走到了中原中也身旁。
中原中也其实也并不经常看到中也中也单独出现，他看着扭扭捏捏的少年，还有些新奇：“难得见你出来，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