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中也点点头。
数据流构成的身体时不时会因为折射而闪烁，晶紫色的波纹在少年深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中也中也摸了摸鼻子，收敛了多余的想法，说：“兄长大人，这次就让我一起去。作为数据，御坂御坂协助我去寻找小中也应该是最快的。”
中原中也挑眉，想到中原中原和中也中也相互的依赖程度，他下意识想开口拒绝，但中也中也坚定地打断了他。
“我已经认真考虑过，这是现在最合适的方法。我和兄长大人一样没办法在这里退缩，所以——就让我过去吧。”
中也中也的神情逐渐飞扬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用尽全力把小中也带回来的，兄长大人，你知道我的来历还有性格。我已经这样决定了，请你不要阻拦我。”
中原中也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你知道我的来历还有性格”吗。
他反问：“你会保证你的安全吗——我说的不是迫不得已重建数据库也能回来的情况，是你完完整整地回来。”
中也中也的表情并没有变，但中原中也对他的神态感到熟悉，那正是他自己想要说些什么话唬住其他人但气势缺了一点反而显得微妙心虚的样子。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拦住他的去路：“这确实是个方法，但不能这么保证的话，或者不抱着这种决心的话，就不会放你过去。”
“我抱着决心了啊……”中也中也不满地小声顶嘴。
“是吗？一般我抱着决心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好。你既然已经向我这样保证，那你就会做到的吧。”中原中也揪住他的脸，“看着我，向我保证——怎么一个个都要我说这样的话才能明白？”
中也中也口齿不清地呜呜了半天，最终屈服了：“……我保证。”
“保证什么？”
中也中也不情不愿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保证我下定决心要安全回来……但是最坏的情况也就是重建我的程序，放心吧，我已经给自己做过备份，不会出问题的。”
“复制出来的人不会是同一个人，哪怕复制出来的人格程序，说到底也不是同一个人格程序了吧。”
中原中也勉为其难松开手，看着他被捏红的脸颊，伸手把少年抱入怀中。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中也中也的下巴被迫抵住他的肩膀，错愕地仰起头，张开嘴巴——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之间获得一个拥抱。
如果可以感觉到温度就好了。
中也中也想。
如果可以嗅到气味，拥有触感就好了。
“抱歉，是我没有派上用场，居然只能让你们出头。”他听到中原中也用气声、沮丧地说。
中也中也慢慢将脑袋倚靠在中原中也的耳边，幅度很小地僵硬摇头：“兄长大人还有很重要的协助任务，不应该让你奔波。”
中原中也的手微微用力，中也中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回抱了他。
他说了一直想说的话：“兄长大人一直都在道歉呢。”
中原中也声音低沉：“啊，真是羞愧。”
“没有的事。不仅仅被保护，而是能保护兄长大人，一直都是我们的愿望。”
在中也中也走进传输装置之前，他回头看着中原中也，露出了宛如照镜子般明媚、但又比中原中也更加纯粹的笑容。
“如果我从那边顺利回来，兄长大人，你会奖励我吗？”
“装置启动，请中也中也坐稳扶好——御坂御坂紧张地设定程序并建议道。”
“发射倒计时，三、二、一——”
光芒一闪。
中也中也化为数据刹那消散的一瞬间，站在一旁认真地将电信号接入系统观察情况的御坂美琴也在一声短促的惊呼中忽然消失了。
“御坂？！”
“姐姐大人！！！”
“嘶……怎么回事……欸？话说耳机里好吵你们先别急！”
一阵电流音之后，原本属于中也中也的联络通道中传来了不应该出现在那边的御坂美琴的声音。
“等等、这是哪里？中也中也你还和手表连接着真是太好了……中也前辈！！你这个到底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怎么把我也给移动走了！！！”
第97章level5·兄长·幼中
御坂美琴拿着载有中也中也的手表，站在横滨的夜风中被吹得打了个颤。
另一侧研究室里御坂御坂们几乎慌了神开始拼命搜索数据库，声音相互叠加起来，显得极为无助。
中原中也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的背后瞬间起了冷汗，反复确定御坂美琴那边通讯顺利行动无碍，努力让自己大脑清醒地去寻找原因。
然而来回分析最后得出的唯一可能性，御坂美琴恐怕是因为将能力大幅度接入了整个传输系统，而整个传输系统又由她的克隆体御坂御坂构成，像当时小中也和干部中也置换一般和转移了。
御坂美琴孤零零地站在草坪上呆了一会，倒是比其他人乐观很多，反过来安慰中原中也：“这边建筑看起来很老旧，中也中也以数据形式恐怕也不方便导出游走，我来说不定能帮上忙——安心，我好歹是level5的第三名，怎么可能轻易出问题，把原定的资料传输给我就好了。”
“——哦，道歉也不必了。”她打断了中原中也的话，跃跃欲试地活动着手肘关节，若无其事地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如果一定有我要参与这件事的理由，那就是这个了。”御坂美琴说罢，飞快地转移话题，“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眼前的事情吗？别一副受打击的样子了，中也前辈，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她的能力很特别，或许能直接帮助我和小中也回去。”
中原中也双手飞快按住指挥台：“是谁？”
“黑子，白井黑子。”
御坂美琴笑起来：“你去风纪委员会找她，暂时不用告诉她全部情况，只要说我需要帮忙，黑子一定就会过来的。”
*
话虽如此，饶是御坂美琴的综合能力远不止战斗这方面，但是她仍然面临了一个问题——住宿。
在出发之前，干部中原中也已经告知了他们一部分横滨的情况。
为了避免中也中也被人认出，他仍然化身数据流藏匿在手表中，一边利用相似粒子检索小中也的痕迹，一边协助御坂美琴寻找一个临时落脚点。
御坂美琴的电磁能力能侵入电子系统，她悄无声息地以磁力将自己黏附于大楼侧面，掐灭了几个能抓取到她身影的监控系统后，终于走到了像是人类聚居而不是荒郊野岭的地方。
她穿着学生校服，夜晚孤身一人站在港口附近的街道边走边看地图多少有些惹眼，一个黑色长发的女生友善地走近，在她眼前挥挥手：“嗨嗨，你需要帮助吗？”
“啊、谢谢，我只是在想今天应该住在哪里。”
黑长发女生露出惊讶的表情：“失足少女？”
“……才不是！”
“哈哈哈抱歉，我只是想开个玩笑，不过……今天晚上好像有些危险的事情，一个女孩子在这边很不安全，你有决定想去的地方吗，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御坂美琴终于从地图中分心出来，正想感谢好心的少女，中也中也突然发出预警。
御坂美琴叹了口气：“怎么就算换了一个世界仍然还有这种渣滓啊。”
中也中也颇有同感：“怎么样，能解决吗？”
“你以为我是谁……啊啊，不小心把你当成中也前辈了，你们两个的声音可真像。不用担心，看我的吧。”
黑长发少女显然也注意到逐渐围过来的几个人，但她并没有慌张，甚至挡在御坂美琴身前小声说：“呜哇，我是不是乌鸦嘴了……幸好我有停下来问你，否则你一个人在这里肯定更难办吧，不用怕，趁他们还没有搭话我们先离开。”
“不，没有这个必要。”
御坂美琴伸出手拉住黑长发少女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身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方法，盯着几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中也中也咂舌道：“你不会准备黑吃黑吧？”
“正好缺一点住宿的资金……事先声明，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之后一定会还给他们的，但是现在确实是燃眉之急，他们的钱现在正随着他们的行为逐渐贬值——我可不是在自我安慰，但不能放任这些人继续在这里搭讪女孩子对吧！。”
御坂美琴有些心虚。但很快几个人丑陋的笑容让她这点愧疚心灰飞烟灭了。
他们对视一眼，说出了千篇一律的台词：“小妹妹一个人在这里站着是想和我们一起玩吗？”
御坂美琴飞快被踩中痛脚：“小妹妹？”
“来玩玩嘛~虽然看起来是初中生，但是长相很可爱嘛。”
御坂美琴的额角跳出了断断续续的蓝色电流，拳头微微用力。
中也中也忽然无师自通产生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大声阻止她：“等等！在这里先不要……！！！”
“刚刚想着饶你们一马的我真是太天真了！你们在用哪里判断初中生啊混蛋！！！”
御坂美琴的橙发前飘出几缕小小的烟，她勉强还记着暂时不要暴露异能力，三拳两脚回旋踢就踹得几个流氓人仰马翻，黑长发少女话还没说话，就看到人倒了一地。
“我正想等哥哥大人来英雄救美呢，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黑长发少女双手交叠，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难道说你不是离家出走？”
“当然不是，总之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家的小孩子走丢了，我正在到处找人。”
“欸？找人吗？”
黑长发少女忽然举起手，对着御坂美琴身后用力挥了挥，在御坂美琴看过去的时候，向她解释：“我今天是和同事出来调查，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帮上忙！”
“直美，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最近很危险，芥川的事情也还没有解决，我过来的时候听到有人打架，还以为是……没有事情吧？”
橘发的男生穿着超出手臂的长袖衬衫，名叫直美的少女飞扑过去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御坂美琴脸嘭地红了，忙不迭地把脑袋扭了过去，发现匆忙跑过来的男生身后还跟着几个外形特征极为鲜明的人。
金发戴眼镜的青年正在检查手中笔记本的日程，黑发的矮个子青年啃着棒棒糖左顾右盼，发现所有人都停下来之后，他抱怨着直起身，随后目光定格在了御坂美琴身上。
“——你！”
他看了几秒，忽然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御坂美琴看到他睁开碧绿色的眼眸，明明在笑，眼睛却像是冷萃的猫眼石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我说，就是你！”
青年跳到了她面前，鼻尖轻轻耸动，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把监控系统弄坏的异能者吧！”
*
黑发青年名叫江户川乱步。
他几乎三言两语就把御坂美琴的能力猜出了七七八八——天知道御坂美琴真的只是为了研究地图才用电磁力探索了一下附近的监视器。
刚才好心的少女——谷崎直美惊讶地和几人小声交谈起来，中也中也也在御坂美琴的耳机中劝告她：“他们看起来太可疑了。你正好掉落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又正好遇到了一个官方的靠谱组织，这个组织还看穿了你的能力——真的会有这么明显的巧合吗？”
御坂美琴赞同中也中也的说法，她毫不委婉地问道：“所以？你问这个有什么目的？”
中也中也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也是……level5在学园都市是佼佼者，这个女孩还是能与兄长大人性格相投的直脾气，因为有绝对强大的能力傍身，所以直言不讳，倒也正常。
江户川乱步反问道：“你来到横滨有什么目的？”
“哈？”
侦探青年并不打算顾及她的想法：“人身上的线索通常都有前因后果，而你看起来更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外来者，你想来横滨找到什么？”
御坂美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我很少见到你这样奇怪的能力者。”江户川乱步说着说着竟然兴奋起来，“你很有意思啊，如果你的能力只是收集情报，只身一人的你应该不可能在感觉到我们的威胁之后仍然无动于衷，你有同伴？嗯……还是说你的能力不仅限于情报？能够影响监控系统嘛……难道说你的能力是通过网络监控？不对，这样很难达到一定的破坏力……”
江户川乱步沉吟着：“你会操纵电力？”
御坂美琴：“……”
中也中也：“……”
御坂美琴小声吐槽：“你觉得我们现在揍他一顿，然后跑掉怎么样？”
中也中也：“——给我等等！再怎么说也不能直接动手吧！”
他思考起来：“这个江户川乱步像是他们的核心，如果刚刚那些是他纯粹推理出来、不、哪怕是用什么能力看穿的也未尝不可……御坂，你觉得利用他们寻找小中也的线索可行吗？”
不等御坂美琴回答，江户川乱步竟然再次抢答：“如果下委托的话，我们这边也是有条件的哦。”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可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啊。”
中也中也在耳机里附和：“就是就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家伙。”
江户川乱步鼓起脸颊：“能不能不要再和你的同伴一起偷偷诋毁名侦探了。”
他竟然连中也中也都发现了——中也中也决定投降：“这个人聪明得不正常，总觉得和他合作是在与虎谋皮，不如还是算了吧。”
显然御坂美琴能和中原中也成为朋友的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两个人的脑回路经常能达成一致。
原本松懈下来的她再次紧绷起来，瞄着四周的环境开始寻找退路：“抱歉，你说的条件听起来很可疑，我还是不叨扰了。”
少女像是一只灵敏的猫，脚步轻盈说溜就溜，但人类总有妙计，用罐罐来挽回猫咪的心。
江户川乱步提高了声音：“你不会真的是笨蛋吧？非要让我全部解释给你们听……你们想继续用监控寻找是行不通的，不如说大错特错！简直就是在惹祸上身！”
数据流形成的耳机中，中也中也与御坂美琴同时回过头。
“这个监控系统名叫神之眼，是横滨、不、应该说整个关东地区规模最大的黑暗组织港口Mafia管理的，那位首领自继位起至今都以恐怖的手段将自己保护得宛如在黑匣子之中般密不透风——你们以为，自己擅自借用了这种人用来监视横滨的‘眼睛’，在对横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就能脱身吗？”
……
就在御坂美琴交代中原中也去寻找白井黑子之后不久，双方的通讯就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中也中也发了好几次讯息，所幸，对面零星的回信还能说明双方只是距离太远，仍然运作正常，只不过恐怕很难实时与这边交流、提供援助了。
中也中也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行动要由他们两个人来主导了。
中也中也并不在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不害怕威胁。
哪怕让他化成数据流去和那个最大的组织最厉害的研究院对抗，他也能奋战到他彻底湮灭为止，毕竟他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可御坂美琴呢？
虽然干部中也警告过他们港口Mafia的地位，但恐怕他也没料到监视器这样的细节，以至于御坂美琴和中也中也刚落地就引起目标的注意。
真的可以让少女在已经被他们牵扯进危险之中后再擅自要求她惹上“横滨最大的黑暗”这种级别的麻烦吗？
“御坂。”中也中也轻声说，“我们该走了。”
“欸？”
御坂美琴迟疑片刻，才回答：“但是那个人说……”
“原本我们的计划就是把我传输进这边的网络，由我去港口Mafia搜索。但是假设那个掌握着神之眼的首领也有这么恐怖的洞察力，还已经在我们调查之前就盯上了我们、啧、你得赶快离开这里，找到安全的地方。御坂御坂和那边待命的白井黑子会尽快想办法接你回去，在此期间我会用自己的接口接入网络，你不要再暴露能力。”
“但是那孩子也未必能等这么久吧。”御坂美琴皱起眉头，“是我没有多思考就从监控开始调查，现在灰溜溜地回去，岂不是不负责任吗。”
“这些我会处理好……但你别想岔了，你来到这里只是意外的小差错，这完全不是你的责任。这次行动以我为中心，你应该听从我。”
中也中也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他轻声道了歉，放柔声音，像是平时安抚中原中原一样再次开口：“在你是level5之前，你首先是中原中原最重要的朋友们的姐姐，以及愿意为了兄长大人置身险地的朋友。比起完全没有实体的我，你面临的风险太大了……我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但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想让他们担心吧？”
御坂美琴有点泄气：“你真是和前辈一样，能在奇怪的场合像大人一样讲出道理来。”
中也中也松了口气。
他开始利用承载自身的手表发出微小的干扰信号，寻找周边所有的电力开关与镜头，打定主意在御坂美琴退入黑暗中的一瞬间遮掩掉她的全部痕迹，一边回答：“我只是兄长大人思想的克隆体，这些严格来说全部都是依据兄长大人行为模式生成的语言，所以你应该回去之后向兄长大人抱怨。”
“喂，那边的侦探！”
中也中也被突然拔高声音的御坂美琴惊得数据流都波动了一下。
少女明明摆出一副乖孩子模样，行动却完全没有听从中也中也的意思——或者应该说被他激起了斗志才对——她审视着江户川乱步，带着些狐疑：“你怎么证明你的话可信，又怎么证明你和那什么首领不是一伙的？”
“御坂，你……”
“你们终于内讧完了吗？”江户川乱步等得无聊极了，“证明、这不太好说，毕竟在横滨立足的组织，对上港口Mafia不是被打压到臣服就是死得很惨，根本没有对立的余地。你想要的证明，说服力度大约等同随便拉个路人他告诉你武装侦探社与港口Mafia是两个体量完全不同的组织罢了。”
中也中也感受着没有躯体拦不住御坂美琴的无力感：“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应对麻烦的手段——御坂，别冲动，我提供的方案才是最保险的。”
“既然出现新情况，就要随机应变一点吧。”御坂美琴反驳中也中也，“‘全部交给我’‘我自己一个人承担责任’……你觉不觉得这样子听上去自大到有点欠扁的程度，简直和前辈一模一样，保护欲旺盛到令人咂舌的程度。”
“虽然可以理解你们为什么感到焦虑，但是回去之后果然还是建议你和前辈好好休假放松一下吧，太具有自我牺牲精神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别忘了我见过的事情从来不比前辈要少。中原中原、前辈和你不都是相互依赖着的嘛，担心你的人也不少，所以别时刻准备着牺牲。我既然和你一起来，就一定要和你一起回去才行。”
御坂美琴说罢，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她假装听不到中也中也，对江户川乱步抱怨：“你们这里治安听起来真差劲……那万一我的委托和港口Mafia相关，岂不是害了你们？”
“你好像对港口Mafia并不完全陌生呢……”江户川乱步摸着下巴，肯定道，“你想寻找的东西确实在港口Mafia？”
御坂美琴嘴角抽了抽：“我才也没有那么说！”
“你们还真是又爱逞能又爱撒拙劣的谎啊……”江户川乱步略带不满地、不知道在一并埋怨谁，“本来我还不太确定，但既然你自己主动承认了，就别那么急匆匆地打断名侦探。”
“我刚才还没有说完的是——很不巧，我们这边说不定真的也和港口Mafia有些‘缘分’呢？”
御坂美琴开始绞尽脑汁回忆干部中也有没有提到过港口Mafia还有一个叫武装侦探社的敌人，不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
而国木田独步发出了惊讶但充满忧虑的声音：“乱步先生，你说的是那个录像？已经可以确定了和——”
他头疼地说：“和港口有关吗？”
江户川乱步发出了不想理笨蛋的声音：
“没错，毕竟芥川是侦探社的人，那卷对他而言可谓命运的录像对侦探社而言也是个麻烦呢，我可是被委托要好好调查了。本来我今天预定出差，社长会把这件事向你们说明，应该说幸好在临走之前发现城市监控系统出现了问题吗？差一点就遗漏新线索了。我们恐怕也需要那位小姐的情报……怎么说，国木田？”
国木田独步记录信息的手顿了顿。
从江户川乱步开始提到神之眼和港口Mafia开始，他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眼前的少女穿着类似校服的裙子，看起来还只是初高中生的年龄，但是以乱步先生的态度，她的异能力恐怕并不弱。她的来历不明，还说出这种暧昧不清的话，恐怕真的与Mafia脱不开干系。
国木田独步的目光不自觉转移到了江户川乱步的身上，但没想到，乱步也正在回看他：“你怎么看？国木田？要让她和我们去找社长一趟吗？”
“……我来决定？”
“当然，社长不在的时候，大家都听从你的指挥，这不是默认的规则吗？”江户川乱步打了个哈欠，“反正这个女孩只是个会当着陌生人的面和不能暴露身份的耳机斗嘴的笨蛋，就算有什么小动作，我也会立刻发现的。”
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又推了推：“那么这位小姐……你准备在什么地方落脚？”
御坂美琴干笑了一下，风吹过她的衣服，口袋瘪瘪的，没有任何一丝能够装钱包的余地。
“那能否告知我们你到底在找什么？”
御坂美琴抓了抓头发：“对不住啦，我至少要整理一下情报再决定能够向你们透露多少。我这边也有不得不隐瞒的原因。”
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国木田独步极为头大地看着写满了未来一周日程的笔记本。
在新社员芥川龙之介的委托下，乱步和拥有预言五秒未来异能的社员织田作之助合作盗取回了一卷录像带。芥川龙之介在很多年前与他的妹妹失散，而那卷录像似乎记载着最关键的线索。
国木田独步原本以为乱步并没有把录像带第一时间公布给芥川龙之介是担心芥川的情绪波动过大，可是现在……那卷录像、或者说芥川龙之介和他的妹妹竟然和本地最大的非合法组织扯上了关系，再加上突然出现的少女，怎么看他未来按部就班的计划安排都要被彻底打乱。
“真是……”
他发出了强迫症被硬生生打断而有些神经质的叹息。
“芥川和社长应该都已经回住所了。这位小姐，如果你要寻找的地方正巧和芥川要寻找的地方一致，我想也许你需要和他见一面。”
第98章level5·兄长·幼中
武装侦探社是接受委托处理异能案件的特殊组织。
而侦探社最近的某个新社员，正是江户川乱步口中令人头疼的、与港口Mafia扯上关系的少年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曾经是一名流浪者，在被侦探社员织田作之助引荐到侦探社之后，他请求拥有奇异推理能力的江户川乱步找出自己妹妹如今所在之处。
“——也就是说，那个孩子的妹妹和港口Mafia有关？”御坂美琴打断道。
“我和织田拿到了一卷录像带，记录着……嗯，或许正是港口Mafia首领的男人的影像。芥川的妹妹很有可能多年前被他带走。”乱步啃着棒棒糖。
御坂美琴抓了抓头发：“总感觉越来越麻烦了……你怎么看？”
她在问沉默了很久的中也中也。
在属于数据的世界中，中也中也回答：“我们没有义务帮助他们一起寻找那个芥川的妹妹。同时，他们也未必会信任我们。而且……虽然他们说法没有特别大的漏洞，但你应该再提高点戒心才是，御坂。”
“但是答应他们，我们就能得到当地组织的帮助，这不好吗？”御坂美琴有些无奈，“难道说你还在生气？”
“不，你是兄长大人的朋友，和他一样爱操心过头，我也并不意外。我……”
“啊，对了。”江户川乱步突然的开口吓了两人一跳，但当事人毫无自觉地摇晃着手指，“你耳机里的那位朋友，如果他想发挥作用，我们这里倒是有一个很厉害的黑客可以当帮手哦。”
他一副很有把握说服中也中也的样子：“御坂你就按照他所想的留在侦探社好了。虽说比不上港口Mafia那种庞然大物，但侦探社至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但相对应的，芥川知道真相之后，恐怕侦探社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出手啦。怎么样，是很合理的交易吧？”
在御坂美琴回答之前，中也中也夹杂着电流的声音不太真实地显现在所有人耳边：“成交。”
“……喂，这时候你不说安全不安全了吗？”
“一码归一码。”中也中也有点心虚，但又很快语重心长起来，“这样不是正好也符合我们最初的安排嘛。我负责去寻找小中的位置，你和御坂御坂通过手表负责维持两个世界的联系，把我们传送回去。”
少年在御坂美琴耳边轻笑着。
“听我说，在来之前我和中原中原找那位港口Mafia的干部商量过，我有一个新的计划，为此你要保证你的体力充沛，足够在最后用能力配合我们……再说，数据哪里有安不安全之说，只要能把小中带回去，我们大家总会回到兄长大人的身边。”
哪怕、
他在心中念。
哪怕那时他已经融化成陌生世界的字符，充其量也只是对中原中也的赎罪而已——为他曾经埋葬了无数中原中也真正的弟弟们的意识，现在还要模仿中原中也的人格，妄图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御坂美琴最终没有争执过中也中也，只得接受了中也中也口中的新计划。
她心情沉重地取下那副载体耳机递给了国木田独步——这名青年会把中也中也带去一个武装侦探社的秘密黑客那里。
尽管武装侦探社一再强调为了保障黑客的安全，那名黑客顶多为中也中也提供载入的端口，但中也中也显得极为轻松，反过来安慰道：“不用担心，我脱离网络监视的能力可是千锤百炼过的。”
否则当初也不可能绕过研究所的层层防卫，把信息传递给那名拥有读心术的超能力者了——名字好像是叫食蜂操祈来着？
“至于你，御坂，你可是回家最重要的一环，在我通知你之前，一定不要随便行动。”
御坂美琴怏怏不乐地松了手，国木田独步向她颔首，带着耳机离开。
她在侦探社办公室中摆弄着手表，把中也中也独自行动的消息传递了回去，收到确认的回信，才压下隐隐的不安，提出去楼下咖啡厅与芥川龙之介见一面。
然而御坂美琴刚刚走到楼下，电磁屏障带来的危险感应，让她下意识支起防护罩。
眼前的咖啡厅已经完全不是昨天那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了。疑似芥川龙之介的黑外套少年和一个白发、四肢变成白虎的男孩缠斗，瞬息就被白虎的利爪从肩部贯穿到胸口。
芥川龙之介和他的外套如同一块破布般被甩到了御坂美琴身后的墙上，御坂美琴迟钝地意识到这或许是针对侦探社的敌袭，然而视线中某个东西拖住了她的脚步，下一秒，白虎少年已经灵敏地跳了出去，失去踪迹。
御坂美琴一边紧急地寻找能帮他止血的工具，一边大声呼唤楼上的成员。少年本就苍白的不正常的脸色有些发青，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着一个信封，尽管被卷入猛烈的撞击中，信封也被保护得很好，只有里面的照片被吹飞了出来。
第一张是一个黑发、神情冷淡的少女——如果现在的场面再和平一点，御坂美琴也许可以猜到这正是少年寻找已久的妹妹。而第二张，也正是吸引住御坂美琴的东西，那是一张监视器角度下，一个赭发孩子的照片。
“糟糕了啊。他是怎么躲过我的推理……算了，这个现在都无关紧要。”江户川乱步是第一个跑下楼的人，他紧跟着停在御坂美琴身后，不解地咬了咬指甲，重复道，“糟糕了啊。”
“哈？”
江户川乱步注视着眼前混乱的一幕：“那个黑衣人，或者说港口Mafia的首领，果然已经知道你们的存在。虽然我猜到你要找的孩子可能和芥川的妹妹有关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你们吸引过去？”
……
…………
对于自己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一无所知的小中也正在收拾行李开始他在港口Mafia第三次搬家。
从中岛敦虎化那天之后，中原中也的临时抚养权就首领室收回了。
身为一个可靠的幼崽，他整整齐齐地把中岛敦给自己添置的小毛巾和各种饭盒水杯放在包里，又认真地把自己玩的时候弄卷边的空调被和沙发毯抚平叠好。
赭发团子背着小书包，站在办公桌的——下面，双手费力地扒着办公桌的边缘，依次露出额头、大大的蓝眼睛，最后把鼻尖勉强拱到桌子上面，嘴巴在水平桌面以下，呜呜啦啦地说：“敦，你不和我再见吗？”
中岛敦勉强勾了勾唇角，看小中也努力踮脚踮得费力，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一下，又慢慢变淡。
在向他宣告他照顾小中也的工作终止后，太宰先生很快又给了他一个新的工作：送信。
这个任务听起来并不艰难，中岛敦有了片刻闲暇来思考，并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严肃得像坐在谈判桌上和另一侧连桌面都够不到的幼崽谈判一样，问：“你不需要我的任何帮忙吗？”
幼崽的脑袋顶向左右依次旋转——应该是在摇头。
发现中岛敦不打算过来过来，小中也向后退了两步，高高地向中岛敦举起手：“我真的要走了，也许下次我就会直接回家，敦，就算再也没办法和我见面也没关系吗？”
“……不，我当然不想。”
中岛敦最终屈服于小中也的攻势中。
他走到幼崽面前，蹲下来，双臂将他拥抱进自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在中也君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尽力帮你——中岛敦本来想这样说。
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许下这么轻浮无法实现的诺言。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用温柔的气声在小中也耳边说：“你不是说约定一定都会实现的吗？”
“没错！”
“那你也和我约定吧。你会保护好你自己。而我也会尽我所能地……不伤害你。”
小中也歪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笑容，更大声地回答：“嗯！”
……
太宰治虽然把中原中也抓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但——中原中也必须说——这里没有任何有趣的地方。
阳光仍旧不充分，大人仍然沉寂无声。
小中也无聊地在沙发上打盹，只不过翻身的时候，他忽然瞪圆了眼睛，慌乱地背过身去。
就在太宰治身后，竟然无声无息站着一个少女，她是什么时候出现，怎么到哪里，到底是什么人，小中也对此一无所知。
他难以判断少女是否友善：说是友善的吧，但她居然一动不动站在房间里这么久，太宰治还对她熟视无睹；说是敌人吧，她又完全没有攻击意图……还是说她正在伺机而动！
小中也的脑海里闪现了之前和中原中原一起看的电影，他正襟危坐，自以为毫无破绽地偷看几眼之后，又着急地连连瞟向太宰治。
这个人怎么一回事啊！看起来挺聪明的样子，怎么连背后站了个敌人都发现不了！
幼崽中也的内心开始挣扎起来。
他觉得应该想办法提醒太宰治，虽说他对太宰治的好感远远超不过中岛敦，但是同居一室的责任感让他无法对太宰治即将到来的受伤或者死亡放任不管，而且如果他能想办法提醒太宰治，那他们就可以一起共同防卫了，他的年龄小但是用能力，太宰治看着很弱但姑且算是一个大人，加起来应该还是有胜利的机会的！
勇敢的幼崽假装若无其事地向着太宰治的办公桌开始挪动。
一步，两步……当小中也挪动到中间时，太宰治忽然出了声：“小银，不要让他打扰我工作。”
小中也就像是一只潜伏已久的小动物忽然被人发现了一样，差点从原地跳了起来。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不用跳了，那个少女听从了太宰治的指挥，毫不留情地揪住小中也的后领，把好不容易挪过去的他提回了出发点。
幼崽坐在沙发上，恍然意识到这个少女原来只是秘书一样的存在，再想刚才的事，越想越羞耻，红晕从脖子飘到耳垂，又飘到脸颊上。
芥川银看着蹭地扭过头用后背霸凌世界的小中也，又看了一眼太宰治，有些不解，但仍然忠于职守地坐在了小中也的身边。
注意到沙发另一侧凹陷下去，小中也把自己团得越来越使劲，拼命向沙发另一侧缩，脚趾都恨不得蜷缩起来，好让所有人忘记自己刚刚闹的误会。
这样的羞耻持续了将近半个上午，持续到芥川银离开办公室，小中也才终于肯从龟缩状态冒出头来。
他开始迂回地为自己挽回面子——尽管可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刚刚漫长的心路历程。
这次他吸取了刚刚的教训，并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而是很有礼貌地向太宰治直接发问：“你还在工作吗？”
“如你所见。”太宰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工作得快要死了。
小中也本来只是想开启对话，听到他从喉咙里发出的拖泥带水的声音，他探头探脑看了一会，试探着问：“那你需要我帮你处理文件吗？”
“嗯？”太宰治从文书堆里冒头，“现在开始讨好我，你又预测到了什么吗？”
“哈？”
小中也正义凛然：“我只是想帮助你。你的样子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糟糕了。”
“房间里还有几十个人能帮我。再说我也处理不了的东西，你能提出什么意见？”
“几十……”
小中也被这个数字哽了一下，很快又被太宰治挑起斗志：“我可以提意见。大家总是听我的。”
“是嘛。”
太宰治随后就没了下文。
这让小中也感觉自己受到了轻慢，他不服气地再次开口：“你可以问我。也许我会你不会的东西呢？这个叫取、取……”
他忘记这个成语应该怎么说了，太宰治笑了一声：“取短补长。”
“嗯，是取短……是取长补短！！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问得倒是挺直白。”太宰治挑眉，再开口时，完全是答非所问，“说起来，我知道有一个男人应该很擅长应对你这样的小孩子。”
“但是……很可惜他不在这里。”
小中也本来对太宰治口中的“那个男人”感到好奇，想要继续追问，但他在下一刻飞快感觉到，太宰治突然之间的语气太奇怪了。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悲伤又高兴的语气。明明太宰治只是说了一句话，可是毫末的情绪却像是山顶落石般重重砸向素来对这些很敏感的中原中也，他有一瞬间感觉到了窒息，奋力缓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太宰治：“……你知道吗？”
“什么？”
太宰治充满兴趣地打量着小中也。
“你的眼神现在看着很恐怖。”小中也喃喃着说。
太宰治看着幼崽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你的眼神现在看着也很恐怖。”
中原中也并没有察觉，但是太宰治却早就察觉到了。
小中也似乎比来的那一天变得“成熟”了。
证据就在于，他说话的内容变得更丰富，偶尔会使用不属于儿童的语气，能够察觉出太宰治说的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以及……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孩童的蓝眸看着像是无机质的冰晶，就仿佛那根本不是小中也在说话，而是某种内置于小中也的复杂程序，在操纵着这个躯壳，说出此时最符合小中也心情的话语。
太宰治转了一圈钢笔。
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小中也的神情眨眼间再次从那诡异的无情绪恢复了愤愤不平。
太宰治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过也许确实有你能帮上忙的地方。你愿意帮忙吗？”
“你这样子问总觉得有点可疑……你说说看。”
小中也哼哼着抱起手臂。
太宰治再次发挥了他来回打太极的功力，永远不让人猜到他的想法，他说：“刚刚的那个女孩名叫芥川银，她还有一个哥哥，你总是提到你的兄长大人，或许你们会有共同语言。”
小中也已经学会对他的所有话抱有怀疑，尾音上扬：“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太宰治摊手，他的鸢色眼眸像是注视着某种充满绝望的废土，注视着芥川银离开的那扇门。
“我想你们有这样的共同话题，你可以和她聊聊，或许会变成让你印象深刻的内容呢？”
小中也皱起了鼻子：“好吧。我会试试的，毕竟下午也会变得很无聊——你不会让我看书或者做些其他什么的，对吗？”
“是的。”太宰治毫不顾忌幼崽的心情，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很麻烦。”
……
小中也有些生无可恋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在等待芥川银再次出现的期间，他已经试图和太宰治进行各种各样的对话，他就像锲而不舍的玩家，而太宰治就像顽固不肯发布隐藏任务的NPC，不论怎么点击都只有那一两句回复。
太宰治像是一部机器，运转运转不停地运转。
小中也到后面数着他丢到另一边的文件份数，越发觉得太宰治可怜，并暗自决定不和可怜的太宰治计较太多。
他自己拖着凳子在太宰治桌子的侧面安了新家。
大抵是他锲而不舍的搭讪产生了作用，太宰治并没有理会他，也没有阻止他。
小孩踩在矮脚凳上，并没有去窥探什么，只是用眼睛一一数着太宰治写完的份数，为他加油鼓劲。
不过事到如今他真的很敬佩太宰治：“你居然可以一下午看完这么多的东西。”
“怎么，你的兄长大人不可以吗？”太宰治说话完全不影响写字的速度。
“……不准你说兄长大人。”小中也憋屈地回答，“他比你强大多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太宰治立刻把话题引走了。
太宰治无声地在心中微笑，继续说：“你之前说他会来寻找你，他真的能强大到穿越世界？你知道那到底会有多大的风险吗？跨越世界，难度和跨越一条河可不一样。”
“……兄长大人会的。”
“是吗？对于Mafia而言诺言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只是客观提醒你这么做的难度。如果他没有来，你又别的什么打算吗？港口Mafia可不会养闲人。”
“兄长大人会的。”
小中也真的感到生气了，这让他反而显得更加沉稳，冷着小脸对太宰治说：“接下来也许我还会和你相处几天，你不能这样故意逼迫我对你说出难听的话，或者讨厌你。”
太宰治紧盯着小中也的脸看了一会，确定他确实真心实意地毫不质疑兄长大人会出现这件事后，才说：“就算讨厌了又怎么样。”
“那样总有一天我们会变得难过。”
“谢谢你在我工作的闲暇又提供了奇怪的理论。不过我还是更适应和你相互讨厌的情况呢。”
太宰治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
“……你对你的朋友也总是这么说话吗？”
“朋友？”
“敦不是你的朋友吗？”
太宰治笑了笑：“他是我的部下……就算称之为部下也远远不够格，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港口Mafia吧。他只是需要一个指引者，不论是否是我都无所谓，既然如此，那就称不上朋友了。”
“离开这里也挺好的……”小中也咕哝了一句，“你真苛刻。你应该对敦好一点的。他很喜欢你。”
“那是服从，不是喜欢。”太宰治纠正道。
“那叫芥川银的姐姐也不是你的朋友吗？”
“真遗憾，她只是我的另一个部下，说是和我有仇也不为过。”
小中也震惊地看着他：“那她为什么会愿意成为你的部下。”
“或许为了某天杀了我呢？”
小中也战术后仰：“阴暗的家伙。”
太宰治回以微笑：“你终于有一点我认识的感觉了。只可惜再怎么样，你们看样子也是两个人了。”
小中也猜测：“你在说我和另一个中原哥哥吗？”
“说是他也可以，说是你的兄长大人……是不是也未尝不可呢，亲爱的小中也君。”
太宰治故作亲昵地叫他，叫完之后，自己先受不了地摆摆手。
他终于舍得离开属于首领的椅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在小中也奇怪的注视中说：“说起来，刚刚我是骗你的，这个房间里面根本没有其他守卫，毕竟我今天有其他的安排，他们在这里会很碍事……你刚刚在玩间谍游戏吗？看起来要落空了。”
中也恼羞成怒：“——太！宰！”
“不过朋友这个话题确实有趣。中也，你觉得我的朋友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中也语塞片刻，他脑海里一时浮现不出来任何形象，只能绞尽脑汁地从刚才的只言片语里搜寻：“不是你的部下？”
“确实是这样呢。”
“那个人一定脾气很好，否则和你说两句话就会生气。”
太宰治的神情发生了微末的变化：“或许吧。”
“也许能帮你处理工作。你看起来累得快死了。”
“你现在已经开始说难听的话了哦……不过他的工作或许比我更有意思吧。”
小中也顿了顿，抬眼看着他，诧异地喊：“太宰？”
太宰治的表情变柔和了——幼崽可以发誓。
太宰显然也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的眼神再次变回了最开始那种恐怖的眼神：“真是可怕的能力，连我都会受影响而变得松懈……某种程度上来说你这种能影响大脑的能力简直比中也的重力操纵还要恐怖呢。在你的世界没有人害怕你吗？”
小中也本来不想回答他，但是又忍不住有点委屈地为自己辩解：“……也许会有人害怕。但是我只要兄长大人和大家就可以了。他们绝对不会害怕我。那样就可以了。”
“那样就可以了。”为了表明决心，小中也重复道。
“是吗？”
太宰治仍然有未尽之语，但是他如同未卜先知一样将目光投向了首领室的门，守卫秉着枪，恭敬地放进来了一个人：中岛敦。
太宰治似乎对中岛敦身上细微的变化了然于胸：“你把信送到侦探社了。”
小中也也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之处，小脸严肃地绷起来：“敦，你受伤了！”
中岛敦依次回答：“这是敌人的血，请不用担心……太宰先生，是的，我想我把信送到了你希望送达的人手中，但那个人说他是小银的……”
可惜太宰治并不打算让小中也听到剩余的细节。芥川银在他的示意下牵起小中也的手，带他离开了房间。
她的手指纤细而柔软，凉得有些过分，但是却并没有用上多么粗暴的力气，幼崽瑟缩了一下，直到被她关进门里，眼神仍然牢牢黏在中岛敦身上。
那个办公室是黑色的，太宰治也是黑色的，反倒显得中岛敦身上的颜色过分惨白，小中也呆呆地注视着隔断了他与那个空间的门。
“首领说你会在这里用餐。”
少女像是一个不声不响的幽灵，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饭盒与餐具放在桌面上，便用一种不容反抗的淡漠神色注视着赭发的孩童。
小中也仍然呆站着，中岛敦身上的血腥味仍然萦绕在他鼻翼散不去，那扇门在他干涩的眼前化成重影，他嗅着从门缝中飘来的散步去的血味，脑海中响起细碎而混乱的轰鸣，良久，才回过神来，有些眩晕地走到了芥川银指定他应该坐的地方。
想到太宰治的建议，也为了让自己不会因为门另一侧正在发生的事太过难熬，小中也主动开口道：“太宰说你叫小银。”
芥川银并没有回应。
中原中也闷闷不乐地吃了几口菜，试图从同事之间找到突破口：“你也认识敦吗。”
芥川银不含感情地看向了他。
小中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敦原本告诉我上午他会来看我，但是他直到现在才出现。”
他也意识到少女眼神的含义：“他去执行任务了，是要和别人战斗甚至流血的任务，对吗？”
“……太宰先生没有允许我告诉你中岛队长的行程。”
小中也头顶的呆毛都无精打采地落了下来，不过至少他终于能自然地让少女说话了：“好吧，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样的工作？”
芥川银平静地说：“我没有工作。之所以会在这里，只是因为太宰先生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
小中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已经远远不如前几天，他毫无察觉地表明了疑惑：“但太宰说，你还有一个兄长……”
在兄长的最后一个音节尚未发出时，小中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被太宰治戏弄了。
原本平淡、但至少波澜不惊的空气像是一下引燃了紧张的炸药桶，芥川银的眼神变成了一种凄凉的冰冷。
小中也因为与生俱来的天赋被她那压抑而破碎的情感猛然袭击了。那是一种不同于太宰治身上幽深不见底、令人头皮发麻的令人揪心的负面情绪，小中也愣愣地睁着眼睛，在芥川银尚未把下一句话说出口时，他说：“对不起。”
从刚才开始、或者说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哽在喉咙口的东西被再次抬高到口腔，抬高到幼崽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那条线。
他不明白为什么少女和兄长没能好好相处，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中岛敦在提及那个敌人时，流露出了仿佛他的心已被刺伤的悲伤。
泪水从他那双宛如慢慢开裂的蓝宝石般的眼睛中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芥川银甚至被他那极低的、却不应该从幼童口中发出的过分哀恸的呜咽声打断了接下来的所有话语。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向我道歉。”
芥川银将纸递到小中也的手中，女孩宛如寒冰般的神态之下，似乎潜藏着某种不应该属于这个办公室的温柔。
但也到此为止了，太宰治再次呼唤了她，让她与中岛敦一起离开，只留下小中也一个人，透过半敞开的阴影中的门，沉默、茫然地窥探着坐在首领位置上的太宰治。
今天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缓慢而沉重，所有人都变得不同寻常的匆忙。
小中也一边期待着赶紧熬过白天，一边逐渐感觉到无数蚂蚁压上他的身体，压得他身体沉沉，眼睛沉沉，腕表也不再像平时一样能为他提供提神醒脑的清凉，在过分的寂静中，他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变得无精打采，只能通过首领室大门每次被推开发出的轻微响动，让他从昏昏欲睡中醒来。
今天首领室的大门被敲响的次数远胜于小中也此前任何一次记忆。
很快，小中也发现太宰治也变得与记忆中不同。
今天的他似乎特别懒惰于处理那些文件，或者说，他把那些需要连篇累牍的东西如同丢垃圾一样丢在了总之不是办公桌的位置。
他甚至……
小中也终于意识到他究竟为什么觉得今日的一切都充满违和感了。
夕阳落在了太宰治的身上。
那扇把首领室装饰成棺材的窗户，在今日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把被清晨厌倦的余温分给了太宰治。
亲自打开窗户的太宰治向中岛敦交代完了对抗入侵者的方法，然后在小中也猝不及防的惊呼中把他抱了起来——说是抱，但其实动作更像拐卖小孩时随便夹在腋下。
两人几乎畅通无阻地走下了港口Mafia——太宰治行云流水地避开了所有人，好像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这次出逃。
大楼之外，横滨的钟敲响。
这个声音足够唤醒横滨的所有人，无心之犬凶狠地嘶吼着，拿着照片的棕发少女坐在横滨高处，额前亮起蓝色电光。
太宰治看着街尽头亮着Lupin标牌的酒吧，问怀中提着的孩子。
“你知道在你那个世界，有以使用电力为标志的能力者吗？”
第99章level5·兄长·幼中
“我想你们也应该来找我了。”
最高干部中原中也坐在窗棱上，那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他的身体朝外，无聊地眺望着远方。
整个基地都在因为寻找小中也而混乱，不过他并没有参与进去。他扭头看向门口的中原中原们，对流的风把他束起的后发飘然吹向一侧：“有什么事吗？”
“我们……”
干部中也挑眉，他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像少年中也那样示意中原中原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门口的几个少年相互对视，乖巧地走入了屋门，最后一个人的脚刚刚迈进来，干部中也身上红光闪烁，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干部中也有些好笑地看着几个中原中原像是受惊吓的橘色兔子一样对视着僵在原地。
“虽说我很有耐心等你们，但你们现在要说的事情恐怕和那个失踪的小中也有关。而且那个爱护犊子的小鬼没有跟过来，你们是担心我们冲突然后我故意不说实话，特意避开他？”
他的话反而让中原中原们更忧虑了。
干部中也语调不疾不徐，显然比少年中也对这种场面要游刃有余，引导着他们：“我猜你们不能一下消化很多情绪，不用着急，我虽说是Mafia，但还不屑从你们这里套取信息，你们尽可以用喜欢的方式对我说……”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对自己做出这样的约定感到不适应：“我不会卑鄙地利用你们，去做你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
“中原中原明白了。”
其中一个少年拿起了一个平板，干部中也发现他们非常认真地制定了todolist一样的流程表，说一句话就划掉一句，好像在防止自己忘记重要的事，郑重其事道：
“兄长大人不是故意不来的。”
“竟然是先解释这个……哈，我知道。”干部中也哼了一声，“在还没有学会坦诚和成熟的时候遇到了天大的麻烦，然后一直困在无解的偏执症和领地意识里，这是这种年龄最容易犯的毛病。”
他的话多少有些晦涩了，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笑意味。
中原中原们反应了片刻，才继续说：“这次的计划成功的条件很艰难。所以大家想知道……”
“那个世界会有想要妨碍兄长大人拯救小中的人吗？”
中原中也挑挑眉，再次对眼前的少年们有了微妙的改观。
“妨碍”……吗。他没想到会从中原中原口中听到语气这么强烈的词汇。
脑海中闪过了港口Mafia那个常年暗淡无光的首领室。
中原中也顿了顿，才开口：“……”
……
“港口Mafia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国木田独步端详着信封中小中也的照片，带着歉意还给了御坂美琴：“我们确实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他并不是武装侦探社的相关者。”
“也就是说……”御坂美琴的脸色有点难看，“送信的人已经知道我正在找这个孩子，也知道我在侦探社，所以才一并送来了两张照片？”
“我们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御坂美琴下意识看向江户川乱步——尽管心有疑虑，但乱步连番的推理已经让她不由自主想向他寻求线索。
江户川乱步罕见地蹙着眉心，翡翠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
国木田独步惊讶：“连乱步先生都看不透吗？”
“我当然知道那个人的意图，他想用妹妹的照片刺激芥川去港口Mafia，在通过某种方式得知御坂的存在之后，想要让她和芥川一起去……他是想让御坂帮助侦探社。”江户川乱步语速很快地喃喃着，“但是让御坂和侦探社联合有什么好处吗？和他当初故意分开芥川和芥川妹妹的原因一样吗？那个人已经称霸了整块关东地区，怎么想也不会惧怕芥川……他想利用我们做些什么？”
御坂美琴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得罪过港口Mafia？”
“不可能，我没有看到过任何这样的线索。”江户川乱步目光一凝，微微张开了嘴巴，“不、如果这件事不是出于恶意，那个黑衣人、那个首领认为这整件事会存在一定利益？”
“御坂。”他连声呼唤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她，“告诉我，你要找的这个橘色头发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
“欸？”御坂美琴犹豫了一下，“大约与力场有关……抱歉！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能说的也只有这个了！”
“力场？力场……”
江户川乱步把自己埋进零食堆里，旁若无人地念叨起这个词来。御坂美琴不得不在他旁边耐心等待，直到国木田独步紧张地来告诉他们，芥川龙之介在看过录像之后不顾阻拦独自去了港口Mafia，江户川乱步才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他问御坂美琴：“你还有你要找的孩子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们不是横滨、不、应该说不是‘这里’的人吧？”
御坂美琴下意识想要否认，但江户川乱步再次烦躁地打断了她：“这种程度的线索根本不够……还缺少一个最重要的线索。有某样重要的东西，它存在于世界之外，但能为那个首领所用……国木田！”
“乱步先生，社长已经说明了要营救芥川，除了他刚刚把织田作之助叫了过去，其他人随时可以出发。”国木田独步反应极快地回答。
“去为我收集最后一个证据吧。那个首领到底要做什么，我一定会推理出来的——御坂，你也和他们一起去。”
御坂美琴倒是毫无异议地站了起来，虽说不是什么战斗狂，但是少女显然已经不甘只是躲在侦探社】蠢蠢欲动很久了。
国木田独步有些惊讶：“但是我们已经答应要保护御坂小姐……”
“安心安心。我是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御坂美琴从口袋中摸出了几枚硬币，轻快地抛了抛，“我可是level5的能力者，别小瞧我啊——不过就是要麻烦你变魔术给我弄些挡脸的东西啦，否则绝对会被前辈念叨死的。”
国木田按了按太阳穴：“那是我的异能力，不是魔术。”
“啊哈哈哈……”
“让她跟过去吧。”江户川乱步若有所思地说，“不管那个黑衣人首领出于何种原因……她的计划恐怕都要在今晚进行了。”
……
芥川龙之介醒来后，就不顾劝阻地独自冲去武装侦探社，为了避免芥川龙之介在今晚之后被港口Mafia长久地通缉或者威胁生命，织田作之助来到Lupin酒吧，准备和过去生意中认识的前辈联络，想办法解决这些麻烦事。
但是他没想到，酒吧中同样等待着他的人是一个看起来有点阴郁的黑发年轻人。总之，怎么都与那名前辈的形象不沾边。
而他身边——尽管织田作之助很在意这个年轻人，但他更在意他怀中那个显然与酒吧格格不入的橘发孩童。
年轻人却自然而然地打断了他的视线，熟稔地呼唤他：“哟，织田作，这么早就来喝酒啊。”
*
小中也觉得很困。
这个地下酒吧里暗无天日，他几乎无法像向阳的生物一样判断时间，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到了他应该入睡的时间，所以他才会这么困顿、乏力。
反而是太宰治显得心情很好，他甚至有心情帮小中也调整睡姿，然后点评：“你在勉强自己呢。”
“嗯……？”小中也眯着蓝眼睛，拖着发哑的尾音发出了疑问声。
太宰治像是很好心地像为他解释般伸出手，太宰治捏了捏他手腕上一直戴着的手表，冰凉的指尖激得赭发团子狠狠抖了一下：“这里面应该有维持你的身体健康的药物、或者是一些目前港口Mafia也无法解析的成分吧。”
“不过它对你的影响如此之大，倒是超出我的估计，我还以为中也的话就算失去了□□措施，也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幼崽感觉太宰治就像故意用他的皮肤暖手一样，又滑到他的耳垂边，拨开垂落的柔软的鬓发，轻声说：“[人间失格]。”
话音刚落，一股怪异的感觉环绕了小中也，他瑟缩了一下，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被太宰治一揪，像是提小猫的后颈肉一样捉进怀里：“和异能也无关，果然还是更倾向于体质或者大脑控制方面的问题吗？”
“你在说什么……？”
“我大概理解了你的存在了——我们在等的人做什么事都慢悠悠的，想必还要在路上走一会吧，在他来之前的时间多少有些无聊，我不妨就解释解释吧。”
“你的兄长大人是另一个世界真正的中也。至于你、嘛、还有你无意中提到过的和你处境相似的孩子们只是他的复制品，按照你们的世界科技发达的程度，恐怕是类似克隆的技术吧……中也还真是到哪里都离不开这样的命运啊，真叫人感叹世事无常呢。”
“我的人间失格虽然能无效化异能力，但却很难完全消除分子精度的操控。你的能力是把重力的稳定性概念变成了你的能力，通过重力场来传播影响。听起来是不是像一个安全阀门？但你似乎不是为了克制中也本身而存在，那么你要克制的对象也就一目了然，是其他克隆体吧？你察觉人的情绪敏感到了恐怖的级别，是因为所有克隆体的情绪都被一遍遍输入进你的大脑，所以你才如此敏锐。”
“但是你的调控是有代价的。为了共情，你要接纳所有人的所有情绪。一端达到稳定的代价就是另一端变得混乱，这个手表就是为了把冗余的数据剔除的，对吗？可是你离家太久，手表的储存空间也即将到达极限，所以你才会一日之间生病——不，应该说你快要压制不住原有的程序了。”
尽管大脑已经因为疲倦而混沌，小中也仍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太宰治笑了。
只要推测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能实现克隆的实验者根本不可能创造出一个只能容纳混乱却无法自我调节的“指挥台”出来，为了长期控制，最初被创造出来的小中也必定有一个中心程序。
想要压制这么庞大的数据，那个中心程序一定要极度冷静、不通人情、像是一台自我协调良好的高级AI一样。
恐怕只有中也会选择压制这个人格，费尽心思、麻烦地要命地为小中也清除冗余的数据，只为了让这个孩子真正的意识从黑暗中醒来。
“这就是所谓的等价交换吧。”
太宰治调整了小中也的姿势。
赭发团子坐在他的腿上，脑袋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胸口，他们明知小中也并不想依靠他，但是幼童的身体已经本能地攥住太宰治胸口的布料，像是一只会发热的趴趴玩偶一样，蜷缩在他的怀中。
像是不愿意惊醒他一般，太宰治再次压低了声音：“既然是等价交换，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交换来的是你，而不是真正的兄长中也本人呢？”
怀中的孩子如同亲人的小动物般脸颊蹭着他的胸口向上抬头，露出懵懂的神情。
太宰治轻声说：“一切都会在今晚结束。”
酒吧楼梯传来的脚步声让太宰治中断了聊天。
他看向来人，这也让小中也得以看到他的侧脸，小中也想，现在太宰的表情，就像是癌症患者以为自己能享用到最终极的解药般浮现出常人察觉不到的松懈与柔软。
两个人的交谈中提到了很多陌生的名字，最初倒是还显得轻松——或者说太宰治很轻松，但名叫织田作之助的后来者更多只有茫然——但他至少很耐心地听完了太宰治讲的那些无厘头的生活趣事。
小中也逐渐恍然大悟。
那个太宰治宛如不经意间提到的人，在他假设中喜欢孩子、会帮他处理文件的友人。
——就是这个暗红色头发的人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的聊天显得有趣、放松，但毫无头绪，听起来完全无法建立任何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呢？
在织田作之助拿出手木仓对准太宰、威胁他放过芥川龙之介时，小中也难以忍受地感受到从衣料另一侧传来的揪心的痛苦，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太宰治仿佛一次次走到疲惫至死的边缘，只差一点点，就要跳下去。
为什么他们又相互敌对，像现在一样冷若冰霜？
小中也和太宰治离得太近了，以至于连他一瞬间僵硬得宛如铁块般的难堪都能感受得到。
太难过了，太伤心了，他被感染到一时间连谁在伤心都无法辨别。
他想费劲地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挣扎着从太宰治的外套之中冒出脑袋、把下巴垫在太宰治的胳膊上之后，他只听到太宰治打电话给自己的部下后，对织田作之助说：“好了，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通知他们放弃围剿芥川龙之介了。”
然而织田作之助几乎无动于衷地警戒着：“还有你怀里的孩子，他看起来在发烧，我想他应该去医院，而不是坐在酒吧里挨冻。”
原来自己发烧了——小中也后知后觉地想。
原来太宰治说，他的假想友人对孩子总是很好，这是真的。
幼童那双钴蓝色眼珠微微转动，和太宰治对上，他不清楚太宰治有没有理解他的想法，他想问：你看起来太难过了，真的没事吗？
织田作之助发现太宰治无视了他的话，自顾自地与孩子对视，微微皱起眉，更换了询问对象：“那边、橘色头发的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的言下之意其实很简单——如果小中也点头，他就会立刻把他从太宰治怀中救出去，哪怕不得不应对对手是港口Mafia这种恐怖的势力。
小中也思考片刻，微微用力，环住太宰治的胳膊，摇了摇头。
“是吗。”织田作之助愣了下。
……孩童总是有太多无法理解的事。
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很难离开研究所，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要定期检查，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衰弱，无法理解为什么今天他仍然无法回到兄长大人的身旁。
而总是无法理解的世界之中，兄长大人告诉他，【“你不用思考复杂的事情，也不用再去背负谁的心灵，我会去听他们的悲伤，我会为你们托底，我一定会把强加在你身上的使命全部消灭。”】
但是……兄长大人。他已经是一个成熟、懂事的孩子了吧。
他已经可以慢慢地学会照顾别人，不是作为任何非人的存在，而是作为被所有哥哥们努力呵护的那个自己。
他可以自己击败悲伤，就算生病了、就算孤身一人，也可以给大家帮忙。
名叫太宰治的人都照顾过自己，未来也许还会照顾这个世界的兄长。他隔着心脏听到了他的悲伤，就像当初兄长大人不能对他视若无睹一样，他无法无视空虚得快要死掉的太宰治。
这是他要变得可靠的信号吗？
如果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他仍然能够回家——
——兄长大人，就不要总是因为担心他而愁眉不展了，好吗。
已经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赭发幼崽慢慢抬起手，在太宰治意外的目光中，将手背贴住他的脸庞，开口确实对着织田作之助，说：“他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织田作之助温和地应了一声。
小中也扯着明显在生命的不均匀的嗓音，费力地向前伸出带着腕表的那只手，一副想要阻止织田作之助的样子：“你……先别让他难过了。”
在他的手表达到一定距离之前，太宰治忽然把小中也整个抱了起来。
不过或许是太宰治沉浸在这个场景，反应变得迟钝，又或者他对高科技判别不明，小中也清楚，中也中也已经被接受到他的手表信号范围内。
小中也毫无反抗——或者说他如今距离原地昏迷只有一步之遥，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任由太宰治牵着手，听他和织田作之助告别，然后走出了Lupin酒吧。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有任何用。”太宰治平淡地点评，“在某些时候织田作就是一个完全冷漠的人。”
“真遗憾，没能录下刚刚中也想要安慰我的一幕，否则一定可以让我这边的中也恶心很久的吧。”
小中也勉强仰起头，想要分辨太宰治此时真实的心情。
然而年轻的首领滴水不漏，只是如同开玩笑般说：“遗憾到觉得有点抱歉了。”
那是一条长长的道路。
织田作之助的脚步声紧跟着他们停在酒吧门口，随后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在之后，中也已经听不清了。
昏黄的晚霞沉甸甸地压在道路两旁，吞噬了所有影子，一路横飞的乌鸦不懂事地嚎叫着，小中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像童话书中一样飞向天空。
那五栋大楼明显与他们离开时相差甚远——烟尘和糊味弥漫在大厅内，显然被不止一个人毫无人性地破坏过，太宰治简直就像为了追寻真凶一样，一路踏着战斗痕迹向更高处的电梯走去。
与中也中也安静的重逢让小中也一时间拥有了莫大的勇气，小孩子的声音细小地响起：“太宰，你为什么要让我今天来到这里？”
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
黑发青年注视着最高楼层的电梯门外同样破破烂烂的地板与墙壁，迈过被撕碎的华丽装饰，停在了天台的入口处。
根本无需侧耳，战斗的尾音已经昭示了到底是谁造成这一片狼藉，闯入试图营救妹妹的黑发少年芥川龙之介，身为港口Mafia守卫者的白发少年中岛敦，显然二者已经分出了胜负，在天台自顾自地交谈着。
然后，太宰治的身后也传来一个清脆透亮的女孩的声音。
太宰治偏过头，看到了穿着校服的少女——或者说自从走进大楼他就被这个少女盯上了，可惜对方似乎还不熟悉他的能力，几番攻击失效之后才无奈现身的吧。
“虽然前辈还有国木田先生都啰啰嗦嗦地交代不让我轻率出手，但侦探社的人都受伤了，怎么看我都不能置之不理吧？”
少女、或者说御坂美琴的三指扣住一枚硬币，身后无风自动，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那个、嗯、应该怎么称呼？绷带人？我无意和你敌对，放下那个孩子，我们现在就会从这里离开！”
太宰治轻笑了一声，一脚迈入天台。
“所有应该来的人，都已经到场了吧。”
第100章level5·兄长·幼中
“这可是和港口Mafia的对抗，不对，芥川已经把对方的老巢破坏成这样，说是战争也不为过！虽说乱步先生让你加入，但你怎么冲那么靠前？对方可都是些拿枪的成年人！”
就在几小时前，武装侦探社的国木田独步、谷崎润一郎等人赶到了港口Mafia，但是港口Mafia的门面已经不出所料被狂暴的芥川龙之介给砸坏了——虽说芥川没有大开杀戒，但这对一个称霸多年的Mafia来看已经完全是把脸踩在脚下羞辱了。
第二波赶到的侦探社成员就成了援兵集火的对象。
谷崎润一郎利用魔术——总之御坂美琴觉得这种不需要任何计算的能力更像魔术或者幻术——潜入，她则被迫留下来和国木田在外面官网。
这就是御坂美琴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这个像极了数学老师的人的教诲的原因。
她鼓了鼓腮帮子，不情不愿地当了会背景板，但国木田的战斗方式在她眼里同样十分惊险，特别是对方还一直在分心照顾御坂美琴的位置以免她受伤。
又一轮的子弹攻击来临之前，她伸手扒住了已经有点冒汗的国木田独步的肩膀，在他猝不及防的目光中把他完全扒拉到掩体之后，自己则彻底暴露在所有敌人的视线之中。
国木田独步一瞬间心率都提到了最高，曾经见过的少年少女因为自负莽撞而受伤死亡的案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他完全没有思考，用一种能让关节错位的力度想反身扑到御坂美琴掩护她。
“大叔，你人倒是挺好，如果能再听听别人说话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国木田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
大剌剌站在他身前的少女，蓝色电光环绕周身，手中再次拿出硬币。
“我都已经说了好几次——”
叮的一声，硬币清脆地弹至空中，又落下，国木田独步几乎没来得及看清楚她做了什么，冲天的蓝黄色电光与火花四溅，硬币摩擦着电磁力发出刺耳的尖锐音波，化成一道炽热光束，载着恐怖的能量直线向前袭去。
“——‘我可是level5。别小瞧了我’嘛。”
烟雾散去，拿着枪的人晕乎乎地倒了一地——很难说是被打翻的还是触电晕倒的。
御坂美琴轻松地拍了拍手，呼出一口浊气：“我现在的能量条可是已经积蓄到110%，再不发泄出来绝对会憋死的——放心，就算是我自己闯入也只会做到这种程度的，虽然他们是黑恶势力，不过我没有用全力，只是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你也说了，刚刚那种情况太危险了，我实在看不下去。”
“只会做到这种程度……”国木田独步看着地面上被余波烧出难闻糊味的痕迹，欲言又止：“level5是什么，你还一直没有解释过。”
“欸？我还以为你们和乱步一样都自然而然懂了呢。就是那个，能力者的等级。”御坂美琴挠挠脸颊，说起这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目前还没有level6……所以我都说了不用担心，对吧。”
国木田板着脸：“……难不成你还要夸奖？你还是个学生吧？那边的老师到底都在进行什么教育！就算是世界第一的高中生，想随随便便上战场还早了一百年！”
“别因为我是国中生就看不起我！”
国木田独步严肃反驳：“才不是，真是的，听好了，这是责任问题……”
御坂美琴嘴角抽了抽：“你也太迂腐了吧，在这种时候反而想着怎么教育我吗？”
“哇哦。还挺能干的嘛。”
位置更靠后——或者说根本没有加入战斗范围的江户川乱步手搭凉棚。
“御坂，国木田，别在这里吵架了，刚才谷崎发来消息说芥川好像挟持着港口Mafia一个白头发少年的成员去了首领室。”
御坂美琴回头：“也就是说芥川也胜利了吗？作战成功？”
“不，问题的根源还没有解决。”江户川乱步神情复杂，“那位黑衣人首领不在、至少现在不在港口Mafia。”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国木田独步的手机响起，江户川乱步先他一步拿过手机，笃定地问：“织田，你见到了谁？”
“一个裹着绷带看起来很阴暗的男人。”
织田作之助站在Lupin酒吧外的屋檐下，目光有些疑惑。
“他自称港口Mafia的首领……总之我们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我弄不明白他的目的，但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孩子。”
“什么样的孩子？”
“好像是橘色头发，看不清楚脸，而且身体状况看起来很糟糕……他还没走远，要我跟过去吗？”
织田作之助将烟头撵灭，看着自称太宰治的首领背影消失之处，按住手枪：“我有点担心那个孩子。”
江户川乱步在第二句话时就打开了外放，御坂美琴灵敏地捕捉到了内容，闻言也坐不住了，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硬币数量，就想往大楼里冲。
国木田阻止道：“等等，万一是圈套……”
御坂美琴凝视着黑魆魆的大楼，扬起唇角：“那就只能跳进去了吧。”
她用手拢住被雨后的风吹得潮湿的头发，神情坚定地向两人挥挥手，向大楼里跑去。
国木田独步愣了片刻，抓起武器也紧随着想要跟上，江户川乱步却抓住了他的首领，对御坂美琴点点头：“一路顺风。”
“乱步先生？”国木田还是有些不安。
“正如你说的，万一是圈套，你们全部都冲动跑进去，芥川也好御坂也好岂不是都要出事？”江户川乱步的眼睛逐渐向被夕阳吞噬的天边看，压了压帽檐，“我有点在意港口Mａｆｉａ上层发生了什么。快点，国木田，开车去高一点的地方。”
……
“你就是靠这个东西把门口的守卫打得那么惨的吗？”
太宰治歪歪头：“现在的芥川可没能力弄来威力这么大的炸药，果然你的能力就是操纵电——不得不说，你的能力开发程度远远高于想象。”
御坂美琴的脑子刚刚从国木田独步的沉浸式说教轰炸中清醒过来，闻言把硬币握得更紧。
“就算那样你不还是设置了完美防护？居然不顾部下安危断了大半个楼层的电，果然你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我……那个叫芥川银的女生，她不去和自己的兄长叙旧，反而来告诉我这个陌生人‘如果想要小中也安全就来这里找你’，怎么想都是你故意引我过来的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太宰治闭口不语，向前又走了几步，让另一边战斗得两败俱伤的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目光也集中在他的身上。
中也中也在小中也耳边轻叹：“真是热闹啊。”
说是耳边，中也中也现在已经变得更像概念化的存在。
太宰治的推理确实不错。小中也的体内确实潜伏着一个原本设计来调控所有克隆的中原中原的程序，这个程序与他的手表相连，再导向实验室，这就是中原中也等人追踪到他的唯一线索。
原本这个程序是无法随意侵入的，但中也中也最初正是诞生于中原中原的情绪集合的数据人格，残酷一点而言，说他是小中也的附属也不为过。
在得知那名黑客的存在之后，中也中也就委托他把自己的载体装载到便于携带的物体上。
江户川乱步说，港口Mafia对这个城市各个系统的掌控远超想象，所以他没有擅自侵入系统，而是由准备参与营救芥川龙之介计划的某个侦探社成员带着，在必要时刻留在他们的内部系统。
只是没想到，他的第一次选择就中了大奖——织田作之助竟然直接遇到了小中也。
小中也正是察觉到他，才努力去接触织田作之助。
两人的交谈根本不需要通过言语。
中也中也熟稔地检查着小中也的情况，某种程度上，甚至连最高超的技术师都不一定比中也中也更加了解小中也的情况。
“虽然只能应急处理，但我能帮你分摊一部分超载的信息，没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中也中也温柔地同小中也对话，“感觉好点了吗？”
“你的负担也很大吧……不要勉强自己。”小中也抿唇，他知道就算这么说中也中也也不会退步，难过地说，“抱歉。”
“该抱歉的是我。如果再早来一天，你就不会生病了。”
如果可以，中也中也其实更想直接抱抱这个孩子。
他对太宰治的抱法非常不满意，特别是对方现在一边和三个人对话，一边以似挟持又仿佛只是想保护虚弱的幼崽中也的姿势向天台另一侧退去。
“太宰在说什么？”小中也强打着精神侧耳倾听。
中也中也倒是没漏掉他的话，帮小中也总结：“他说希望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嗯、就是一黑一白这两个孩子好好相处，他们的能力结合起来可以发挥巨大的力量，守护世界。Mafia的逻辑可真奇怪，明明是他引导他们打起来的，啧。”
小中也惊讶地重复：“是太宰让他们打起来的？”
中也中也也疑惑：“你不知道吗？这个叫太宰治的人给芥川龙之介送了他妹妹的照片，那之后芥川就发了疯，不仅如此，太宰治还未卜先知一样送了你的照片，否则我也没办法这么快找过来……他简直浑身上下都透着可疑，你在这里几天，没有受伤吧？”
小中也摇摇头。
中也中也笑了：“那样我就放心了。小中，听着，接下来你只需要在这个身体里好好睡一觉，等你重新醒来的时候，兄长大人他们都会回到你身边。”
随着他的话，小中也真的感觉到了困顿。
只不过这次是一种很舒适的倦意，就像钻进了阳光晒过了被子情不自禁想要闭上眼睛一样，他艰难地坚持睁着一只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发现中也中也竟然开始压制他对身体的控制权：“为什么……”
“中也……？”
“乖。”中也中也安抚道，“都会没事的。”
风略过幼童的睫毛，“小中也”眨眨眼，被呛得眨出一滴泪，才勉强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他被太宰治带着，已经退到了天台的边缘。
中岛敦几乎是在哀求：“太宰先生，您先下来，那里很危险……”
御坂美琴紧张地连硬币放下了，对太宰治喊：“你冷静点，我已经放下武器了……现在没有人会攻击你。”
“我很冷静，御坂小姐。”
太宰治声音在天台明显的风声中显得飘渺起来，
“不如说，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冷静了。”
“总之如我刚才所说，敦，港口Mafia已经不再需要你的力量，你应该去寻找新的去处，我命令你和镜花一起退出港口Mafia。这一件事已经说完了。”
太宰治不顾中岛敦痛苦的神色，看向了小中也。
他笑了笑：“看起来酒吧里连接上你的东西让你好受点了。”
“……你已经知道了？”
“毕竟你后面一直躁动着想要接触织田作。虽说织田作对小孩子有像猫薄荷一样的吸引力，但是也不至于让你一下变得这么反常吧。”
太宰治像是开发布会一样如释重负地宣布道。
“你还记得当时被织田作打断的对话吗？为什么被交换来的是你，而不是真正的中也。想清楚这个问题，就是我这几天最大的收获。”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一本‘书’。我也好，芥川和敦也好，侦探社和港口也好，全部都是书中的一页。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书页记载着无数的平行世界，它们都是参照我称之为书外世界的真实世界书写的、不同的可能性。我通过异能力看到了所有平行世界乃至书外世界的记忆，但是……书中世界是很脆弱的，一旦有超过三人知道这个真相，世界就会彻底崩溃。”
芥川龙之介震撼又疑惑：“这里的人已经远远不止三人了。”
“没错。这里站着两个例外，幼年版的中也和那位御坂小姐，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页，他们甚至不属于书外世界，而是来自于一个独立于书外世界的、更远的自洽体系。证据就是，我们的世界被视为更加脆弱、或许也是更加虚假的存在，因而即使发生交换，也无法承载御坂小姐世界中的中也。”
“发现这个的时候，我简直要发笑了。”太宰治露出了梦幻的神情，“我从多年之前就一直在策划今天，没想到，世界竟然为我送来了更大的保障。”
中岛敦的身体颤抖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即使中也君不来……您也会执行您口中的计划吗？那样的话，原本站在这里的应该是我、芥川、还有您……”
如果太宰治所言非虚，那么原本的计划中，在场的三人也已经超过极限了。
“太宰先生……不要……”
中岛敦呆呆地看着不知不觉已经退到天台边缘的太宰治，还有他怀中病弱的孩子，明白太宰治的用意。
“这一切关这个孩子什么事？”御坂美琴愤怒道。
“这个孩子应该是见证者吧。他还有他身后那么多的人，都会透过他的眼睛看着这一切。这不是很简单的原理嘛，只有被观测到的历史才会成为真实。而我想要你观测的是——这个世界已经发生的所有人的命运。中也，以你的性格，想必绝对不会把这些经历当成虚假的东西吧。只要你认定这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从根本上提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的权重。”
并且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侦探社，中岛敦，甚至是远在他乡、即将成为港口Mafia首领的中也，都会作为拯救者的形象出场，得到异世界的中也的肯定——不过这些话，他就不必说出来了。
太宰治重新环保住小中也。
小中也在他怀里抬起头，他若有所悟般看着太宰：“太宰……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你就这么难过吗？”
太宰治宛如不解地偏头。
“小中也”直视他幽深的双眼，提高了声音：“你又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这样的真相。知道真相的时候，你到底是直接制定了这样的计划，还是因为无法改变感觉到了绝望，所以孤注一掷走到这一步？”
太宰治极快地反应过来：“你不是中也……你是那个程序？”
“小中也”露出温和的笑来：“那个孩子已经很累了，我想要帮他，所以我来到这里。”
“我明白的。在某个契机，突然得知自己诞生于他人的痛苦和悲剧中，一切只是设定好的数据，从最初感到无法融入任何人的孤独，到最后怀疑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让自己忍不住想感叹真是悲惨的一生啊。”
“小中也”虽然这样说着，眼睛却明亮得吓人。
“但是因为我的诞生而受尽折磨的孩子们把信任托付给我，甘愿受我指引成为实验的养料，而他们的原型，甚至承认我拥有和他一样坚韧、温柔的人格……太宰治，你不应该这么对待这群孩子，不应该让他们的兄长大人那么担心。”
说罢，“小中也”没有再理会太宰治的反应，努力把自己支撑起来。
“御坂！”
尽管幼崽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但他拼尽全力，冲不知所措的御坂美琴坚定地叫道。
“来不及等了——向这里攻击！”
“中也君？！”中岛敦错愕地看着他，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想要去挡在他们之间，“等等，不要伤害太宰先生！”
“凭现在的你阻挡攻击只会死的，白虎！”芥川龙之介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拽住中岛敦的衣服。
被点名的御坂美琴也左右为难，急得想要跺脚：“就算你这么说……”
在御坂美琴和中也中也分开之前，中也中也对她说，御坂御坂那一侧人已经全部到齐，准备就绪，只要他们发送信号，就可以开始执行。
少年中也是吸引干部中也的源头，干部中也是吸引他原本世界的源头，他们的能力越是融合，越会把那个世界吸引过来，融合到极点，以此作为空间转移的源头，利用电击共同形成标记明显的电、磁和重力场，就能强行在双方的世界构建出一个相似的位置，通过白井黑子的定位能力完成置换。
但是为了制造坐标，御坂美琴需要全力一击，小中也和叫太宰治的男人离得那么近，绝对会被卷进来的吧？！搞不好失败的话……
场面一时之间混乱起来，太宰治无言地看着所有人几秒之内的行动。
他又看了看扯着嗓子喊完，额头上已经冒出虚汗的孩子：“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虽然你完全没有猜对——我并不是对这个虚假的世界感到失望，只是有一定要守护的事——但，确实，至少对接下来的事，我们也算一拍即合了。唔，你想要让我逼迫那个操纵电力的女孩动手吗？”
太宰治并不在意天台上的人是否要来拯救他或者阻止他，说出一切的他只觉得轻松。
一直渴望的解脱与死亡就在前面。
只不过怀中孩子的体温让他在抛弃一切以前，突兀地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中也。中也吗？
他曾经在触碰到“书”，触碰到世界真相的时候，也见到过他和中也作为Mafia干部并肩战斗的图景。
没有想到今日另一个世界的中也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帮助他的计划顺利地实施。
尽管中也从来都没有打算帮助他，但是却在今日奇妙地产生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等到他的最高干部回来的那天，不知道会因为这件事变得更加愤怒。
说起来……他对那样的中也的表情还是有些好奇的。
虽然好奇，但是果然还是不要看到了吧。
万一看到中也恨不得把他弄活再亲自杀一次解气的神态，那他不是该后悔这几天在小中也的启发下心血来潮准备了《港口Mafia运营避雷指南》的事了嘛。
……虽然对方看到这本杂志时的反应大概会和《本周不服输的中也》一样，变得暴跳如雷吧。
哦、说起来这个世界他一直没有时间制作这本杂志，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太宰治的记忆，想想也觉得有些遗憾。
身为最高干部的中也，大概顶多会给出类似“太宰治你这个混蛋身为首领一天天居然忙着制作一本杂志”的反应了吧。
啊，好像也蛮有意思的。这就是所谓畅想身后事的感觉吗？
不，应该说……
“这就是所谓‘底牌’、吗？”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回忆有趣的事时都会忍不住微笑，至少太宰治只是微不可见地平静地笑了一下，随后，他一一看向在场所有人。
“好了，敦，芥川，你们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太宰治说着说着，声音慢慢降低，最后化成了低语，仅仅落在“小中也”的耳中。
他的眼睛望着许久未见的天空，放任身体沉入了梦寐以求的海洋。
“再见了。”
向后倒去。
风声呼呼作响，被太宰治带着一起下落的“小中也”定定地看着他。
小中自身作为媒介加上中也中也的计算能力，能够操纵一定的重力，这栋楼足够高，下落的环境确实能够增强能力的效果，就算失败了，他也能平安落地。
但是这个人果然疯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冒险。
在御坂踏进大楼的时候中也中也就重新联系上了御坂美琴的耳机，但是他们的能力莫名其妙在遇到太宰的时候全部失效。
如果不是太宰治不知道想要挟持小中做些什么，他也好御坂美琴也好，绝对会选更加巧妙的方式悄悄带走小中也，而不是被迫在这里大张旗鼓地现身，和太宰治摊牌。
现在想来……太宰治恐怕连那位干部中也的行动都能猜到了。
在下坠之前，他分明听到太宰治凑过来的耳语：“中也对我是绝对忠诚的。尽管他自己可能很厌烦，但我知道，就算你们询问他是否会造成威胁，他也不会说出我的能力。”
“但他又会产生恻隐之心，所以我猜他会说：‘不要让你们的能力碰到他的身体。’刚才你冲那个女孩喊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她和你的能力都是送你们回家的必备因素吧。如果你们相信中也的情报，那么这个攻击就不会击中我，而是……落在中也的附近，产生某种通路。”
“放心吧，另一个世界的中也，我并不期待你的死亡，只是为你增加筹码。”
在下落的一瞬间，太宰治真的如他所言松开了手——表示他绝对不会阻拦、甚至乐于见到“小中也”使用能力。
“小中也”听到了御坂美琴在中岛敦的惨叫声中紧跟着跳下来。
少女用电磁力把自己黏在大楼的表面向下连跑到飞，发现甩出去的电磁力在接触到太宰治的瞬间再次诡异地全部湮灭，几乎是骂骂咧咧地急刹车，飞快拿出剩余所有的硬币，将它们全部弹了起来。
“真的要这么做吗，前辈？！”
“小中也”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因为意识变得紧张，被他压制的真正的小中也也在半梦半醒中被猛烈的失重感冲击得发出了恐惧的嘶气声。
然后，忽然之间——
“御坂，攻击。”
有一瞬间，中也中也也好，小中也也好，感觉时间停滞了。
耳机中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声线传了过来。
“小中也”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声音颤抖着：“兄长大人……”
“姐姐大人！”白井黑子急切的声音随后也传了过来，“我需要你的电磁感应来定位！快！”
御坂美琴狠狠吸了一口气：“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不管了！黑子！记得接好我们！！！”
硬币被电磁力冲击，发出了惊声尖叫。
御坂美琴身上的电流发出了耳膜可以接收到的劈里啪啦的声音，多重硬币带来的攻击几乎要灼伤所有人的眼睛。
太宰治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放松了最后一缕力气，唇角带着笑容，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电磁炮的冲击力下最后的触地。
在他与小中也的身前，暗红色的光膜慢慢浮现，中也中也的身影汇聚在小中也的上方。
小中也能感觉到，手表正在从他的体内抽取数据，又将这些数据数据源源不断地传输向了以数据和重力为材料形成的少年——中也中也的承载极限明明完全不足以吞噬这些数据，然而他却在承受一切。
少年张开怀抱，在电光击中重力的暗红光的同时，拥抱了赭发的孩子。
“这样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的身影如同断电一样开始闪烁起来，被手表引来的庞大数据填补，又在电光的对抗下被立刻粉碎，这种相互抵消在短暂的时间中飞快地循环着。
少年如同碎裂的玻璃般，一片片湮灭在电磁炮的光中，但是没有让丝毫落在小中也的身上。
他的钴蓝色眼睛如同雨后天晴的蓝天，在脸颊也彻底浮现出裂痕、消失得一干二净以前，轻轻亲吻了小中也的脸颊，然后透过他，看着停滞的时空，以及他身后若隐若现的中原中也的身影。
白井黑子的传输能力，附加上两名特殊力场能力者和庞大的运算量，回家计划也以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方式生效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闭上眼睛的太宰治也在这一刻宛如停滞在空中，衣料漂浮着。
御坂美琴、出于冲击中心的小中也以及被小中也在最后关头死死揪住衣服的太宰治，身影都在慢慢变淡，预示着他们正在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定位的另一端。
唯有中也中也……
不知道是世界之间的屏障真的碎裂，还是弥留之际的妄想，中也中也仿佛真的看到他的兄长大人，被他模仿的中原中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眼睛蓝得仿佛能流出泪来，拼命地想要向他伸出手，抓住他。
……兄长大人。
这么大的数据，想要全部分类并清除一定很麻烦吧。
但是在异世界，手表的保护和约束作用都会失效，如果那些多余的、会影响小中也人格的数据愿意自行离开，小中也不会受到反噬，大家也能彻底安全了，兄长大人也能够带着他们走去更遥远的地方，不用四处奔波，一辈子被困在研究所里。
中也中也不是人类，甚至连数据集都不算，他却非常作弊地，因为系出同源，可以触碰小中也的核心程序。
原来小中一直在承受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痛苦啊。
但是这样一来，所有人未来都会变得更轻松。他也终于能够和制造了自己的这些罪恶一起，不再干扰这些孩子们的选择。
抱歉，他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没有遵守承诺。
可他已经努力保护了很多人。
只要一想象兄长大人能够因为他稍微放下沉重的责任，像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一样、像他曾经阴暗地观察到的那样，抛弃一切飞奔在绿草之上，就忍不住想要幸福地微笑。
……所以，他是想说。
如果这样做的话。如果像你曾经那样不顾一切地保护了克隆的孩子们的话。
兄长大人。
你还会和离开的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夸奖他吗？
……
…………
“喂、你在干什么、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
……
刹那的时空互换下，中原中也突然发现自己被从原本的空间剥离了。
他仿佛站在某个夹缝处，困兽一般站着，怎么也突破不了那层无形的屏障，去到中也中也的身边。
中原中也狠狠地用拳头砸着阻挡他的东西，用力叫中也中也的名字，直到发现手指间流出血迹，耳边在轰轰作响，也没有挽留住如同光的蝴蝶一样依依不舍地流连在他的指尖的数据光点。
他的耳边听到——也可能这个声音直接传达到了脑海中，有人问他：
【只有让故事广为人知，故事中的角色才会有更加有力的存在依据。】
【这是等价交换。】
【你真的愿意为了换回他们而交出自身，成为这个世界的见证者吗？】
“好啊。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你能做到，那就拿去好了。”
这道声音并非人类的声音，甚至与人类不属于同一个概念，它是确定的、坚固的，好像拥有着足以让人确信愿望将会实现的力量。
中原中也如同入迷般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是作为交换，如果你失约，我一定会咬死你，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所有你想要保护的东西。”
中也中也在他眼前湮灭。冥冥中他知道了，如果不能应允，御坂和小中也无法回来。
……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有很多难关摆在他面前。
哪怕像跨栏一样，一道一道迈过，想要拼命抓住所有人，但是大家总是会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擅自受伤、擅自死亡，而他总是慢一步，总是无法可解。
但是仍然不能逃避。不能害怕。不能给自己留下退路。不论如何都要挽回他们。这是作为兄长大人和一切痛苦的源头的、他的责任，对吧。
只是以他的生命，来交换能够实现愿望的力量，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不正是这样的happyend吗？
中原中也赭色的发丝飘飘扬扬。他像是拥有一身玻璃盔甲的献身者，决绝地敞开自己，准备迎接由自己选择的命运带来的刀剑穿心。
“我早就这样答应他们了，必须……遵守诺言才行。”
【知悉。】
【在这一页故事崩坏以前。】
【以你为基，你书写在此的心愿，一切都会变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