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幼崽·少年·总裁
芥川龙之介后来想，如果告诉过去还在擂钵街挣扎着活下去的幼小的他，自己在未来可以得到想要追随的强者的认可，还在他的庇护下成为学生，学习奢侈的知识和如何优雅的生活，幼时的他一定会忍不住发出嗤笑，笑自己的天真与不自量力。
但事实上是，他如堕梦中，却真实地度过了这样的生活。
在毕业的那一天，芥川龙之介几乎一夜没睡，在灯光下看着仍然是一片空白的毕业致辞，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落了笔。
“致乱步先生。”
芥川龙之介停顿片刻，发现自己遗漏了重要的内容，于是继续郑重地补充。
“中也先生，以及银。”
*
在芥川龙之介眼中，把他从死人堆里捡走的江户川乱步聪慧过人，运筹帷幄且无懈可击，他天真任性，并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又冷漠地游离于世界之外。
这样的人本应该蔑视一切，不需要受人理解，也不需要像庸人们的情感，永远地孤独下去。正因为这份孤独，才让他的天才更加熠熠生辉。
可这样的江户川乱步总是与中原中也在一起。
*
中原中也毫无疑问是一个强者，他的异能力能够以一敌万，连异能特务科和港口Mafia都不得不忌惮他，而他本身又是一个坚韧而热情的人。
如果任何其他这么强的异能力者在江户川乱步身边，芥川龙之介绝对会产生恐怖的竞争心；如果任何热心活泼的普通人在江户川乱步身边，芥川龙之介会感到不适，天才犯罪师不需要弱点一样的同伴。
但是芥川龙之介却无法对中原中也升起任何敌对心——或者说，中原中也是一个很难让人产生恶感的人。
芥川龙之介刚刚来到江户川乱步家后，试图挑战中原中也。
他已经知道乱步拥有多么惊人的犯罪才能和看透真相的恐怖智慧，确定乱步就是自己应当追逐的目标，所以他选择和距离江户川乱步最近的中原中也厮杀，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好让乱步先生愿意把他留下。
……非常遗憾的是，那时他太年幼，战斗毫无章法，异能也莽莽撞撞，连三个回合都没有坚持下来，就被中原中也随手掀翻。
乱步先生已经无聊到打起哈欠，芥川龙之介躺在地上看着惨白的阳光，身上逐渐破裂的旧伤口撕扯着他的身体，他却不顾一切站起来想继续这场战斗。
中原中也注意到他的动作，去而复返，在他身前逆着光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在下还可以继续战斗……”
“别乱动。”中原中也连忙把他按回地面上，抱怨起来，“乱步！好歹是你捡回来的小孩，你也回来看一下啊！”
“才不要——”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困了！再说我可不擅长等待笨蛋，都交给中也好了，反正中也会解决一切对吧！”
“你！”
发现乱步真的蹦蹦哒哒直接跑了，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和芥川龙之介倔强的目光对上，头疼道：“就算这么盯着我看，你的伤口也不会好，打架也不会进步的。”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那么害怕被抛弃吗？”
中原中也蹲了下来。
这次离得更近，芥川龙之介终于看到了他背光的蓝眼睛，那双眼睛宽容地、不带一丝审视地看着他，看久了，让芥川龙之介产生了一种他能从中得到安慰的错觉。
“在下才不是……”
“啊啊真是受够了，这个家怎么到处都是嘴硬的家伙。”
中原中也边吐槽边像是拍小狗一样拍拍芥川龙之介的脑袋：“如果是这个，那我姑且安慰你一句不用担忧吧。乱步很少会主动选择什么，他把你带回来，已经证明你拥有足够高的价值，明白吗？有价值的人是不会被轻易抛弃的，除非——”
中原中也认真地望向芥川龙之介：“除非这个人不明白自己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以为必须不顾一切乃至伤害自己，才能得到幸福。”
芥川龙之介后半截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僵硬地回望中原中也，仿佛没能理解，中原中也口中那个有价值的人到底是不是指的芥川龙之介——他自己。
“但不是这样的。你现在勉强自己的结果，只是无意义地折损你自己。”
中原中也伸出手，把芥川龙之介搀扶起来。
“身体是能力的重要一部分，所以你应该先把伤养好，到时候我会教你怎么战斗，怎么和乱步好好相处……唔，直到你可以战胜我的那一天。”
芥川龙之介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屈服于身体的疼痛或者精神上的痛苦。
他之所以答应了中原中也，只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他说的是真话。
中原中也出于对乱步先生无条件的信任，在真心地认可他。
*
芥川龙之介看到过很多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相处的片段
刚开始，中原中也为了让他和妹妹芥川银都有足够宽敞的地方住，特意换了距离医院很近的小别墅，还为他们安排了有独立卫生间和小厨房的楼层，好让他们更自在。
他们共同居住了很久，芥川龙之介坚持认为他给中原家添了麻烦，于是在训练之余，非常勤快地帮忙打扫卫生和做饭。
兰波和魏尔伦对他的亲近程度已经远远超过逢串门必制造一堆零食垃圾的江户川乱步。
中原中也白天去上学，晚上回来会给他们带零食、书籍以及他觉得这个年龄的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尽管兄妹两个并不需要，但小银仍然很珍惜地把它们收藏起来，他们有属于自己的账户和保险箱之后，她费力地把好多小礼物都塞了进去。
空闲时乱步先生经常趴在中原中也的怀里吃着糖评价冗长的电视剧，中原中也把玩着乱步先生的头发或者手指陪他吐槽，看到他们下楼，就招呼他们一起去喝茶。
偶尔周末出门逛街，乱步会要求中原中也为他搭配衣服，中原中也一时兴起，还会把芥川龙之介拽进试衣间，逼迫他一起试穿自己和小银挑选的常服。
在某一天，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一起出来采购的时候，发现小银对照着购物单，不经意对他脱口而出：“哥哥，中也先生说让我们早点回家，今天乱步先生要过来。”
他应和之后，才发现他们不约而同默认了“家”这样的用词。
兄妹两个相互对视。
芥川银的眼睛中倒映着商场暖黄色的光，芥川龙之介猜她或许在思考今晚应该做些什么饭，或许心灵比身体要率先回到那栋漂亮的房子，回到他们的栖身之处。
不论如何，芥川龙之介接过了她手中的购物袋，和妹妹一起肩并肩回了家。
他们从窗户的剪影里看到中原中也抱臂靠在墙上，江户川乱步晃着他的手臂要求先吃甜品。
中原中也看起来并没有答应，乱步先生生气地环住他的脖子用力咬了一下，中原中也呲着牙正想去把他抓回来教训一翻，正好看到他们路过窗外，于是不太好意思地摸着被咬的地方，对他们露出笑。
后来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加入港口Mafia，为了避免给中原中也几人带来危险，也为了更加独立地生活，他们告别了这里，去了港口Mafia的部下聚居的地方生活。
尽管如此，在他护卫江户川乱步的途中，乱步先生总是时不时跑去找中也先生。
他们会骑着机车把芥川龙之介甩开偷跑去玩，偶尔也会邀请芥川龙之介一起去打电玩或者坐着地铁跑到隔壁城市，只为了买车站旁边的冰淇凌吃。
阴雨天，中原中也用重力异能撑着伞，和乱步先生手牵手，两个人的身影贴在一起显得格外温暖，芥川龙之介站在后面，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那时候芥川龙之介已经不会再次次都追问他们去哪里了。
哪怕会被这场雨吞没——
中也先生也绝对不会让乱步先生被雨丝的锯齿伤害分毫。
*
芥川龙之介凭借异能和不怕死的精神，在港口Mafia很快打响了自己的名号。
那段日子里，唯一异样的声音就是针对他和中原中也的。
他们说江户川干部身边有一个非港口Mafia的少年。少年行事嚣张，不顾及港口Mafia的脸面，到处拐带江户川干部，迟早会毁掉江户川干部。
他们说，唯有除掉这个少年，你才能站到江户川干部身旁，把他从歧途中拉回来。
芥川龙之介微微颔首，罗生门在身后化成黑兽，把两人扎进墙上扎得动弹不得。
他冷冷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又是谁想对乱步先生不利？”
Mafia到底是Mafia，芥川龙之介得以利用暴力，在这片他熟悉的横滨独有的黑暗一面孤注一掷地追逐着他认定的那条路。
直到那一天——
芥川龙之介记得那一天是个晴天。
小银扛着被褥去晒太阳，芥川龙之介要给前几日的工作收尾，他没有通知本应该同行的部下，独自一人去了临港的酒吧街，收缴了他的战利品。
敌人们躺在他的脚边呻吟，芥川龙之介咳嗽了几声，抹开脸上粘着的一抹血迹，正欲离开，忽然听到有人从身后叫他：“芥川。”
在那一瞬间，身体本能快过了大脑。
芥川龙之介飞快转身，莫名想要用身体遮住身后的景象。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中原中也垂眸看着被他的异能刺得满地的血，良久，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开门见山道：“芥川，我们要离开了。”
在芥川龙之介理智崩塌的前一秒，他怀着某种自责的情绪，说：“乱步让我问你是追随他还是追随Mafia，原话我带到了，但我觉得应该替他再解释一下。当初我们没有阻拦你加入港口Mafia，现在来说这些话对你并不公平，但总之……我不确定我们要去的地方会不会比现在更适合你，不过我可以保证至少不会更差，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芥川龙之介其实很早就有这样的预感。
乱步先生不喜欢等待别人，唯一能让他停在原地回头张望的，只有中也先生。他迟早会离开这片狭小的土地，所以芥川龙之介着急地想要在那之前得到他的认可，不被他远远抛在脑后。
但他没有想到，中也先生决定和乱步先生逃跑了，却特意向他递出船票，然后问他，芥川，其实根本不需要你想的那些繁文缛节，就这样，现在，和我们一起逃吧。
芥川龙之介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还没有收缴完的货物迅速变成了他们出行的第一批资金。
中原中也纠结地抱着芥川龙之介递来的货物，最后哭笑不得地收下了。
他非常形式主义地对着背后几个悲惨的龙套们道了歉，然后抓着芥川龙之介，带他向外跑了起来。
*
中也先生刚刚入学的时间，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变成了江户川乱步最常用的护卫，陪他去探索异国的陌生城市。
但江户川乱步很快就厌烦了这样的游戏。
一星期之后，他抱着枕头强烈要求和中原中也住到一间卧室。
两星期之后，他开始拽着中原中也逃掉不重要的课，陪他去当地有名的地下街玩推理游戏。
三星期之后，江户川乱步三言两语惹怒了本地一个规模不小的帮派，自己本人失踪，他们也在出门寻找时被重重围剿。
芥川龙之介还在处理外围的敌人，中原中也已经急躁地越过他，如同一道红色的流光，一路上把敌人和武器全都粗暴地嵌到墙壁，直直奔向故意被俘虏的江户川乱步身边。
他用力把黑发青年揽到怀里，双手攥着他的肩膀，弄得江户川乱步疼地叫了声中也，才杀气腾腾地检查确定他没有受伤。
中也先生简直是每根头发丝都在生气。
这次乱步先生闹得太大，连芥川龙之介都感到后怕，他勉强追上速度过快的中原中也，第一次无视了乱步先生投来的目光，任由中也先生训斥他。
周围的帮派众人噤若寒蝉，凌晨空荡的街巷上只剩下中也先生的声音。
乱步先生原本在得意地笑，被中也先生一抱就知道情况不太对劲，他越听越委屈，却很罕见地敢怒不敢言。
发觉其他人都在悄声看热闹，乱步先生睁圆了绿眸，哼哼着对中也先生伸出手：“我有和约定的一样保护好自己，那些人没有动我，你不信问问他们。”
弱小可怜且无助的敌人们忙不迭地点头。
中也先生深吸了一口气。
芥川龙之介几乎以为他的拳头要落在乱步先生的头顶。
然而在他还没想好应该帮谁的时候，中也先生的肩膀骤然放松，猛地把乱步先生抱在怀中，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道：“乱步，我没有你那么擅长推理，下次至少告诉我，让我知道该去哪里救你。”
乱步先生愣了愣。
他好像一下失去了平时溢出来的自信和镇定，不知所措地从空中慢慢收回双手，缓缓回抱住中也先生，用手轻轻抚摸着中也先生的背，好让他放松下来。
“……对不起。”他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
芥川龙之介从没见过乱步露出那样的神情。
柔软、乖顺却又幸福，那是与任何人都认识的强大又冷漠的江户川乱步完全不同的、唯有中也先生的某句话后才会出现的另一个乱步先生。
芥川龙之介拿不准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他只是有些混乱地想……今天之后，乱步先生或许不会再这样冒险了。
“至于你们——”
中也先生摸摸乱步先生的黑发，复又看向敌人们。
暗红色光芒亮起，他恢复了人前那个强势的守护者形象，露出礼貌但胁迫的笑容。
“我的朋友有些任性，不过我想……你们应该可以包容吧？”
帮派部众纷纷应和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芥川龙之介一时出神，没忍住，虚握着拳头，抵在唇边，扭过头咳嗽了一声。
中也先生的怀里立刻传来乱步先生闷闷的声音：“芥川，你居然嘲笑我。”
芥川龙之介飞快否认：“在下绝无可能嘲笑乱步先生。”
*
乱步先生搞的事情太大，终于让中也先生忍无可忍。
清晨，中也先生一回到家，就把他和小银赶了出去，要“独自和乱步好好说说”。
芥川龙之介很是担忧地贴着墙壁听了半天，没有什么明显的动静，勉强确定中也先生应该不会揍乱步先生一顿，才忧心忡忡地去做饭了。
但即便如此，这场批判大会仍然开到了傍晚。
两人走出来的时候，中也先生还是没好气的样子，不过看起来算是被哄好了。
乱步先生脑袋扭到另一侧，却坚持和中也先生十指相扣拉着手，这让芥川龙之介也拿不准乱步先生到底是被教训得不想理中也先生，还是反客为主，和以往每次一样精准拿捏了中也先生的心软之处让他妥协了。
总之小银对他眨眨眼睛，意思是“你看我就说不用担心”——事实上，小银还说中也先生最后一定会受不了乱步先生撒娇，重新允许乱步先生贴贴蹭蹭。
这件事还有另一个后续。
几天之后，中也先生把一本招生简介丢到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面前：“你们两个太惯着乱步了，不能让他整天和你们呆在一起。补习班和老师我会安排，在我毕业之前，你们必须给自己找件像样的事做，明白吗？”
“但是在下……”
中也先生一字一顿：“明、白、吗？”
乱步先生蜷缩在他身边，像只睡觉的大型猫咪，睁开半只眼睛：“我不希望交通工具是个不会思考的傻瓜。”
这下芥川龙之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项任务着实超脱了他的想象，但他只能努力。
芥川龙之介学到最后，已经是在逼迫自己把知识都装进脑子，浑浑噩噩地申请了入学。
相比之下，芥川银适应得很快，她选了钢琴专业，尽管是从零开始，但她其实和芥川龙之介一样有股头铁的劲，除了日常必须的事务外，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练习，在三年之后，几乎是喜极而泣地给兄长汇报了好消息。
他们所在的城市日照时间不长，天气并不算好。
芥川银那段时间起得很早，反复地检查邮箱，终于某日晨曦驱散雾气的时候，翻到了录取通知。
她迫不及待地敲响了芥川龙之介的房门。
但在把文件摊开放在床上时，两人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最后仍然是芥川银结束了长久的沉默，她抱着材料，脸颊泛着喜悦的红色，眼睛里透着晶亮的水光，拉着芥川龙之介的手腕，催促道：“快、快，我们去给中也先生还有乱步先生看。”
芥川龙之介被她拽得踉跄地走到门口，他的妹妹已经破天荒地没有耐心管他，着急地跑下楼梯。
少女的白裙摆如同百合花瓣一样漂亮地张开，芥川龙之介靠在门框上，突然感觉到一阵不真实的眩晕。
第一次看那些书时，芥川龙之介耻辱地发现自己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这是一条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人指示的道路，一切都那么艰涩难懂，他必须亲手打破自己的顽固、愚蠢，打破横滨给他留下的烙印，接受他对除了“力量”“变强”以外的事产生兴趣这个即将颠覆他以往人生的可怕事实。
他曾经想把这些东西还给中原中也，告诉他自己并不适合。
然而中原中也坐在小夜灯的光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而不是把书放在一旁直接用行动抗议。过去的你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芥川龙之介攥紧了拳头。
“你想要我说服你，而我早就对你说明了理由。当然，除了教育家一样气派的说辞，我也有自己的看法。”中原中也并没有在意他的紧绷，托着下巴，露出鼓励的笑容，“我自己体验过上学的感觉，还不赖，你和小银也算我照顾长大的孩子，我希望你们能拥有更多的选项，决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芥川龙之介还想说些什么，乱步先生已经抱着枕头高高兴兴地走进来了。
中也先生向他无奈地摊手，芥川龙之介只得从房间中退了出来。
房门关上的余光中，他无意间看到中也先生把毛巾扔到乱步先生的脑袋上，要求他擦干再睡，以免“和别人一样感冒”。
如果非要说有某个时机让芥川龙之介彻底改变了主意，或许正是现在。
在中也先生说出“像别人一样”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刚刚读过的一本书中的内容，以至于前所未有地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隐含的意味。
当所有人注视着江户川乱步过分聪慧的头脑、乖张任性的脾气和象征着金钱与权力的预言般的谋划时，只有中也先生长久地注视着乱步先生自己。
那些零零散散的符号拼凑出来的，只是那位港口Mafia令人畏惧的犯罪天才。只有在中也先生这里，乱步先生才可以努力地学习如何享受身为一个人被人尊重和保护的乐趣。
芥川龙之介曾认为这是乱步软弱的证据，但他现在似乎有了新的头绪。
乱步先生……是否也曾亲手打破他用推理和犯罪天赋为自己编织的保护圈，并因此感到不安呢？
但这样体术差、爱撒娇的乱步先生仍然做到了，他站在敌人们的残垣中抱紧了中也先生，
芥川龙之介终于明白那时乱步先生浅笑的含义，仿佛只要有中也先生在，乱步先生就能拥有拥抱他甚至感受这个世界的勇气。
那么他呢？
芥川龙之介抱紧了书，紧抿双唇，匆匆回了房间。
他不是也有吗。想要守护的目标，绝对不能逃避的理由，以及必须理解这一切的责任。
芥川银入学后一年，芥川龙之介入读了同校的文学系。
*
在芥川龙之介苦读时，江户川乱步的大部分时间都跟着中原中也一起去上课。
两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中原中也听得认真，江户川乱步有时枕着他的胳膊睡到流口水，有时靠在他肩膀上看报纸，有时在课桌下坐小动作，用小拇指勾住中也的手指，轻轻挠挠他的腰，弄得中原中也忍着痒瞥他一眼，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才心满意足作罢。
教室里回荡着教授的声音、同学们的脚步声，芥川龙之介去给他们送资料时，看到他们依偎在一起，中也先生单手举着书，空出来的手捏着乱步先生的侧脸和耳朵，像是在捏手感很好的娃娃。
所有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谁也无法打扰他们。
后来乱步先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和中也先生在一起的时间也变短了。他在某天晚上突袭了中也先生的房间，等芥川龙之介再次接到他们的联络时，他们已经飞快出国又回国，还带回几个陌生人。
芥川龙之介开车接到了风尘仆仆的两人，从后视镜看乱步先生疲倦地靠着中也先生飞快入睡，皱起眉：“那几个人是……”
中原中也调整姿势让乱步睡得更舒服一些：“是这个笨蛋一声不吭干的一件大事。”
“……您的意思是？”
“你就当作乱步送你的礼物吧。”中原中也好笑地摇摇头，突然提起不相关的话题，“芥川，我记得你的病这两年平稳了些，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说不定可以更健康地回去了，小银也会高兴的。”
芥川龙之介正想回答：“在下并不在意这些，请中也先生不要太过介怀。”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言下之意，险些一脚踩死了刹车，猛地回头望向那几名陌生人——刚刚他确实看到了，有人提着的是联盟医疗行业常见的正式规格的手提箱。
“在下……”
“没关系，什么都不用说。”
中也先生从后视镜对他笑得柔软，芥川龙之介知道其中一部分是属于吓到所有人的乱步先生的，中也先生用同样温柔的目光看着乱步先生，用绝对不会吵醒他的轻声说：“就这样就好。”
……
…………
“致乱步先生，中也先生和哥哥。”
个人演奏会那一天，芥川银被邀请讲了简短的毕业感言。
她并不知道，自己修修改改一整晚写出的稿子和未来她的兄长的开篇几乎一模一样。
“只要看到你们，我就感觉到了勇气。”
以上，就是芥川龙之介兄妹入学、为论文以及毕业设计彻夜难寐、甚至在世界融合时也忙于考试周无暇返回的始末。
第82章幼崽·少年·总裁
太宰治最近在玩一款名叫旅行青蛙的游戏，他玩了几天，越看越像，于是把中原中也的明信片翻出来，挑出其中一张。
“啊啊……”他嫌弃至极，“糟糕，真是糟糕，限量卡竟然和中也是同款，呜哇，糟糕到我想要立刻翘班了。”
“太宰！！！”国木田独步心力交瘁地怒吼，“我会告诉与谢野医生你要去自杀！”
“……切。连国木田都已经会打小报告了。切。”
*
太宰治收到了来自中原中也的明信片。明信片的数量对于相识时间和他们一样久的普通人而言不多，但对太宰治而言不少。
中原中也的环球旅行丰富多彩，太宰治自认也不差。
自从江户川乱步和中原中也离开横滨，太宰治的监管工作也全盘结束。
他整天安安心心窝在武装侦探社，戏弄国木田独步。
因为太宰治是武装侦探社最早创立的成员，也算是社长养大的孩子，国木田独步曾经一度把太宰治视为武装侦探社的年轻继承人，发觉他总是活蹦乱跳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就非常有责任感地包揽了教育问题少年的工作。
当然，教育是不可能教育成功的。
在被太宰治以各种理由骗走钱包、偶尔大惊失色地发现他在横滨河里飘着、时不时成为他挑食专用对象……之后，国木田独步终于意识到，对于太宰治，怀柔手段是行不通的。
于是国木田独步为太宰治制定了几米长的定例。
他从长达数月的捉迷藏中吸取了深刻经验，每天在宿舍蹲守太宰治，像负责的老母鸡接送小鸡仔上下学一样，逼迫太宰治按时吃饭和睡觉，每周读书交心得，定期锻炼身体。
太宰治可能在胎教之后就没有这么规律地生活过了。
如果这里是混迹港口Mafia又转行的太宰治，自然无法对社员对他的慈爱无动于衷，也有一百种方法能糊弄过去——当然，国木田独步也肯定不会这么严格地干涉他的独立空间，
奈何他是武装侦探社土生土长（？）的太宰治。
这里有他尊重的福泽谕吉把关，还有与他作死后的医疗息息相关的与谢野晶子每天用黑得滴水的死亡视线威胁，太宰治只能苦哈哈地忙里摸鱼，像叛逆期的高中生一样，每天翻着新花样想尽办法从教导主任国木田独步处逃脱。
与谢野晶子经常嘲笑被成功抓捕的太宰治：“你明明有回去的地方，别天天把自己弄得像流浪猫一样。”
太宰治眼睛布灵布灵，甜言蜜语如喝水一样自然，用咏叹调捧心状说：“晶子，今天的你仍然这么美丽，啊！你来这里，一定是为了帮我一起写这个检讨书吧！”
“做梦。别把你对楼下服务员那套用在我身上，除非你想尝尝手术刀的滋味。”与谢野晶子双腿交叠，幸灾乐祸地在他旁边拿着书坐下来，“我只是为了来替国木田看住你。”
“……切。”
“社长说了。”
与谢野晶子看着非暴力不合作的太宰治，慢条斯理地搬出杀手锏。
“如果你能坚持不自杀到过年，他会奖励你绷带、蟹肉零食以及一个月不需要和国木田搭档的假期。”
太宰治耷拉着的脑袋顿时直了起来，随后又露出不满的神情，耍赖地趴在桌子上翻滚两下：“连社长都要压榨我，真是的……再这样下去我果然还是跳槽好了。”
与谢野晶子低头翻了页书：“你是最不可能离开武装侦探社的人吧。”
“诶——为什么会这么想？以我的能力，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中意的下家吧，说不定会去港口Mafia玩玩呢。”太宰治不情不愿地开始在纸上瞎编些糊弄国木田独步的内容，懒懒地回答。
“是吗？我不太建议哦。为了避免这么糟糕的情况发生，我可能提前打断你的腿吧。”
“……你还是老样子啊，晶子。”
“你也还是老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坦率一点，嗯，像你那个叫中原中也的朋友一样？”与谢野晶子恶劣地笑起来。
太宰治痛苦地大叫了一声：“你明明知道我和那个小矮子完全不对头！我不是给你讲过他到底多么烦人，打人也毫不留情！”
“是吗？但你还为了应付你在外面招惹的女孩子说我和你是幼、驯、染。光从这一点来看，我很难确定你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呢。”
与谢野晶子拖着椅子坐得更近，笑靥如花，发上的金色蝴蝶发卡栩栩如生：“以及，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太宰治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啊哈哈哈，不是在说中也的事情吗……怎么突然说到……”
与谢野晶子手指点着桌面，节奏宛若催命的钟声：“嗯？太宰？你怎么看？”
“……我不是已经在写检讨了嘛。”
太宰治泄气地趴到桌子上，把脸颊压成扁片，侦探社明亮的玻璃窗把太阳丢到他的背后，暖烘烘的，他眯着眼睛，感受着困意，嘟囔道：“在写了在写了……”
与谢野晶子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让太宰治彻底改邪归正基本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恐怕连社长都已经确信无疑。
但是在允许的范围内嘛……
与谢野晶子再次从书中抬起头时，天色已经偏暗，太宰治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她耸耸肩，信手拍下黑色卷毛少年偷懒的罪证，把外套盖在他的肩膀上，踮着脚轻轻离开了。
给好不容易有了些归属感的野猫一些喘息的自由，是养猫人的责任——悄悄喜欢猫咪的社长想必是这么想的吧。
至于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幼驯染，纵容一下他也就更加无关紧要了。当然，人做事还是要付出代价的……下次把他最爱去的蟹肉店地址告诉那些可怜的小妹妹好了。
合上门之前，稍显稚嫩的黑发少女捂着嘴，想象着太宰治被追杀的场景，无声地笑了起来。
*
太宰治意外通过中原中也结识了织田作之助。
最近武装侦探社比较空闲，他也终于长到了能在社长眼皮子底下不喝果汁而是喝酒的年龄。
没错！太宰治憋到二十岁，终于能大大方方地喝酒了！
他开始频繁地约织田作之助和工作过程中结识的坂口安吾去Lupin酒吧玩。
几个人每次都会闲聊些有的没的。
织田作淡定地说，为了防止编辑过度催稿，近期他会断网。
太宰治难以置信地抗议：“你是古代人吗居然可以不依靠手机生存那样我怎么找你玩。”
安吾则在抱怨：“如果我能像古代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好了最近又要加班了。”
三人驴唇不对马嘴地同时说着三四个话题，觉得口渴，才停了下来。
织田作之助插空问：“过年之后我要去中也那边住一阵子。”
坂口安吾好奇：“去玩吗？”
“一边玩一边取材吧……写不完新章节我会很愧疚的。”
“织田作先生，你这样满脸淡定的样子真的没有任何说服力。”坂口安吾浅浅共情了每天不得不到处捕捉织田作之助的可怜责编们。
“噢，那这次要在小说中加入异国旅行的要素吗？织田作织田作看我看我！我有一个不错的想法！”
太宰治一如既往地开始了。
在此之前，坂口安吾已经听到他数次对织田作之助的小说提出各种离谱的建议。
比如织田作想写鱼的神话故事，太宰治立刻详细描述了各种红烧清蒸炖鱼的做法，并强烈希望这会是一本兼容了厨艺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好书——这两种题材到底要怎么和谐共融啊！
织田作有段时间想以流浪者为创作题材，太宰治立刻给他们分享了自己曾经的流浪经历，包括但不限于：他幼年从百鬼夜行中逃出来、在田螺姑娘家里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为了寻找异世界的通道入水。
——什么鬼啊！织田作先生你在重要的创作上就不要顺着太宰说“真是令人感动的好故事，我从来没想到真的会有鬼的存在”了吧！那个田螺姑娘到底是以哪个被太宰赖上骗吃骗喝的倒霉蛋为原型捏造的！还有，入水什么的……那不就是太宰本人单纯地想要自杀吗！
坂口安吾吐槽到老板都为之侧目，可是仍然无力回天。
太宰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织田作之助满脸天然呆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种思路，我明白了，我会参考的。”
坂口安吾就差摇晃着织田作之助的肩膀让他醒醒了。
……然后在几个月之后。
坂口安吾拿到织田作之助的新书，发现他其实完全没有受太宰治的影响，还是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写了一个很好的故事。
坂口安吾：“…………”
所以说织田作先生只是在哄太宰君吗，结果只有他信了还白担心好几天吗……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
下次又在Lupin聚会时，坂口安吾欲言又止地问出内心深处的疑惑：“你不是说要参考太宰君的话吗？”
织田作之助“哦”了一声，理所当然地指着脚标里的小字：“在这里，太宰说的内容，我都当作参考资料加入文本了，和故事很相称，你觉得怎么样？”
太宰也很满意：“我就说嘛，织田作当然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坂口安吾面无表情：“不，我觉得不可以。”
此时，太宰治针对织田作之助即将前往异国创作的事，再次开始发表他的重大演讲。
他坚称文艺复兴时期的骑士雕塑都可以在夜晚变成活人，骑着龙的骨架飞到天上，还有极光出现的时候许愿可以看到星象变化，然后鼓动织田作之助：“这里很重要，快点记下来。”
织田作的呆毛晃了晃，真的开始刷刷刷记录起来。
坂口安吾一开始也试图将这几个八竿子打不到的内容联系在一起，但他很快失败了，他认为应该是自己工作太久，大脑已经疲惫到无法跟上自由职业者们的幻想了。
太宰分享完之后，坂口安吾果不其然听到织田作之助回答：“我好像有了些灵感，谢谢你太宰，帮大忙了。”
坂口安吾觉得自己大概和他们两个人呆得太久也被同化了，他竟然对织田作之助会怎么把这些内容塞进小说里感到好奇。
但在两人投来询问的目光时，他板着脸，守护了自己身为正常人的底线：“不，不可以。”
三人就这样顺着聊起了中原中也和江户川乱步最近去了哪里旅行。
其实话说到这里，只是差了一句话。
只要坂口安吾或者织田作之助，或者中原中也在明信片里加上这样一句话——“太宰，你知道吗？”或者“太宰，你要去吗？”——或许太宰治就更快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昔日经常同行的两人了。
但是所有人都怀着最后的一丝礼貌，没有说出口。
听说他们落地横滨的时间时，太宰治无端联想到很多小说，想到了人们描绘的分离与重聚。
他想到，原来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了。
*
居住的城市里熟悉的事物越多，人就会变得越自在。
——太宰治要说，这句话完全不适用于他自己。
中原中也和江户川乱步为了解决白虎事件回到横滨后，又停留了很久，但太宰治唯一的发现就是这四年过了就像没有过一样，他们连说话方式都一如往常，除了办公室变得异常吵闹，一切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太宰治不准备特意约他们喝咖啡聊聊近况，也不准备久违地再去电玩城怀旧。
他的社交情况一切照旧：从国木田那里逃跑摸鱼，找与谢野晶子摸鱼，找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摸鱼。
只不过，在摸鱼的间隙，太宰治开始在街上时不时巧遇中也和乱步。
他们仍然是老样子，手挽着手，还和关系很好的小学生一样。
太宰治有时会招手，有时会懒洋洋地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和他们擦肩而过。
过去这四年，乱步唯一的变化就是霸占中也的态度越来越不加收敛，见到认识的人会像胜利的小动物一样，简直是翘起尾巴恨不得在街上横着走，来昭示中也和他多么亲近。
太宰治微微侧身看他们的背影，半晌，好笑地抿起嘴唇，继续听着耳机里的歌，哼起不成调的曲子。
他不想感叹这样的日常对于Mafia也好侦探社也好都稀疏平常到珍贵，也懒得思考这段无趣的偶遇是否让他觉得午后更加惬意。
他只是下定了决心，暂时不在这条他们会经过的街上自杀了，免得自杀时再撞见中原中也，被他一脚踹出危险范围，肚子疼上半天。
午后的阳光温柔，他双手插进口袋里，觉得今天出门逛街放松整体来说瑕不掩瑜，除了遇到黏糊糊的那两人，一起都还不错。
太宰治没想到，四年后他们的第一次聚餐是中岛敦提出来的。
少年不好意思地邀请了所有参与这场事件帮助他的大人们，客客气气请所有人吃了茶泡饭大餐。
太宰治眼馋隔壁的餐厅，怼了一下中原中也的胳膊，帮中岛敦卖可怜：“他是孤儿院出身，武装侦探社的工资不算高，这对他来讲已经很奢侈了，啧啧啧，身为大人，就这样看着小孩子破费吗？”
一旁，江户川乱步用清晰明了的目光看着他。
太宰治已经预备应付他的质疑，但乱步却只是一把挽住中原中也的手，扬起下巴：“我请他吃饭，中也请我。太宰，自己想吃蟹肉的话就老老实实地说，真是不坦率的家伙。”
太宰治被噎了一下，叹气：“乱步，过去你可不会说这种话的。”
“你也没过去那么欠揍了，我就说你们的社长是个不错的人，看起来你被照顾得不错。”中原中也还嘴。
“中也的身高倒是一直没变。”
“……果然还是揍你一顿好了。”
“什么什么？现在已经不说自己还在生长期了吗？最近也还在坚持喝牛奶吗？”太宰治平摊着手掌放在耳边，笑嘻嘻地。
“啊啊啊啊白痴太宰我杀了你！！”
中原中也挽起袖口，中岛敦惊慌地绕过来劝架，乱步在一旁看热闹。
被中原中也拽住后领、一个过肩摔扔到沙发的那一秒，太宰治再次想起了那句话，“居住的城市里熟悉的事物越多，人就可以变得越自在。”
他想，不，他觉得不可以。
第83章level5·兄长·幼中
培养能力者而特意建立的学院都市中，已知评定等级最高的超能力者（level5）大多有各自的怪癖，性格危险，很难接近。
但中原中也反其道而行之，他对人友善，性格也爽朗，加上赭发蓝眼系的帅气长相，在学校人气极高。
他的父母中原福和中原谦助曾经是学园都市有名的研究人员，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转到幕后，申请经费，自己经营一家研究所。
中原中也初中跟着父母在科研人员后代专属的学校上课，高中则接受了学园都市知名的私立高等学校的邀请免试入学。
太过亲人的猫咪往往要付出被大吸特吸的代价，而太过平易近人的level5则会迎来强大到恐怖的后援团与追随者，特别这位level5还很擅长体育运动。
学园都市的体育项目分为两类。一类是用于测试能力，学生们利用能力各显神通，把铅球扔出几十米都稀松平常，另一类则是纯爱好类的体育竞技。
在不依靠能力的情况下，中原中也展现出了极强的单体潜能——特别是跑步。
少年额头上戴着吸汗带，赭色短发飞扬，被遗漏的几滴汗水亮晶晶地划过侧脸，穿着宽松的短裤与背心，大大咧咧露着平时很难看到的紧实而匀称的肌肉，枪声响起时，像是一只爆发力惊人的年轻的猎豹，掠过所有人，从起跑线冲了出去。
疾风与欢呼声在他耳边呼啸，中原中也看见了化成虚影的青绿草坪，红色的跑道，蓝白相间的天空。
他向前跑，明亮的双眸追逐着飞舞的长尾鸟儿逆着气流向上，心脏热烈地跳动，脸颊发烫，连烦恼此时都拽不住他的裤腿，觉得这样就可以直接飞奔到世界尽头，把所有会阻挠他的东西抛在脑后。
学园都市禁止学生在放学后闲逛，户外课就成了与中原中也近距离接触的绝佳机会。
中原中也训练时并不偷懒，认真帮教练计分，也无所谓谁压着他的背帮他做拉伸，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中原中也并不傲慢离群，也不会嫌弃实力不如自己的能力者，各个社团的邀请接踵而至。
“中也学长”——在中原中也即将升入二年级时，他得到了这样的称呼，连关系不错的朋友也会乐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这么叫。
虽然有点羞耻，不过中原中也勉强接受了。
学园都市、特别是他所在的贵族扎堆的学校一贯尊重强者，狂热但又不失礼貌，中原中也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学园都市阳光的一侧。
但不论多么出风头，此时，知名level5中原中也正和御坂美琴一起心虚地接受风纪委员的批评教育。
——原因是他们两个路见不平收拾了一群小混混，结果御坂美琴战斗时不小心过度漏电，导致附近区域全部停电了。
中原中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从犯。
好不容易把风纪委员熬走，中原中也活动着低头低久了有点僵硬的脖子，抱怨起来：“御坂，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你多少注意点自己的能力吧。”
御坂美琴笑得心虚：“谁让那个混蛋的发言太可恶，我一时生气就……”
中原中也手虚握成拳，威慑地挥了挥：“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两个人并肩而行还是相当吸睛的。
作为学院都市的稀有level5，中原中也和御坂美琴各自是两所私立学校中的招牌。
升入高中时，中原中也在一次见义勇为时和中学生的御坂美琴结识，把抢银行的人打得满地乱爬之后，互相报了姓名，才知道对方竟然是听说过名号的level5。
两个人都有一颗打抱不平的心，暴力起来也不相上下，一起收拾了几次小混混，踹了几次只吞钱却不放饮料的自动贩卖机，中原中也帮忙用重力操纵作弊帮御坂美琴抓到了呱太的娃娃后又打了几场电动，就意气相投地、顺理成章成了朋友。
正值周末，天气晴朗，中原中也本来也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和御坂美琴正好遇到，便陪着她一起去附近新开的甜品店排队消磨时光。
中原中也一边吃芭菲，一边和御坂美琴闲聊些有的没的，譬如升学之后的去向，高中课程的难度，还有下次能力评定等等。
“啊，说起来。”
御坂美琴叼着巧克力棒，突然想起来沉迷学园都市都市传说的朋友佐天泪子前两天和她说过的闲话。
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示意中原中也把头凑过来：“中也前辈，你知道吗，最近好像有网站在流传一个都市传说，据说学园都市潜伏着一只超能力军队，可以叠加使用AIM扩散立场让极小的能力发挥出黑洞级别的效果，还说军队的首领是你诶。”
中原中也差点被冰淇淋呛住：“这是什么？？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个？”
御坂美琴摸了摸下巴。
实际上，她在幼年的时候被人哄骗着提取了生物信息，那个人利用这些信息开发了无数个克隆人“御坂御坂”。
御坂御坂仅能使用强度很低的电磁能力，但她们可以利用电磁力构建御坂网络。御坂网络拥有极其强大的算力，几乎可以超越学园都市现行所有超大型计算机。
这个计划被称为“SISTERS（御坂妹妹计划）”，目的是利用克隆出来的御坂妹妹们来促进level5一方通行的能力成长。
御坂美琴意外得知御坂妹妹的存在后，就想方设法摧毁了这个计划，御坂妹妹们被安置在长得很像呱太的医生处，后来发生了一系列衍生事件也算得到了好结果……
但——御坂美琴主要是想表达——她经历的这一系列事件，都曾经很不可思议地被佐天泪子当做都市传说讲出来过。
佐天泪子所讲述的都市传说不仅每次都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变成现实，还个个涉及学园都市的黑暗面，把意想不到的人牵扯进来。
所以御坂美琴才鬼使神差地把这件事讲给中原中也听。
中原中也听她描述了一遍有关超能力军队的都市传说，安静片刻，露出嫌弃的笑容：
“御坂，你也到了中二病的年龄吗？这些不过是大家对level5的奇怪幻想，超能力军队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再说AIM力场叠加不是已经被证明条件苛刻，无法匹配到合适的能力，早就被弃置了嘛？非要说的话，我倒觉得之前传说过的量产计划还算更有根据一点。”
“说起来，我记得那段时间你好像一直忙来忙去的。”中原中也托着下巴，随口转移了话题，揶揄道，“难不成你是去解决这个事件的？”
量产计划……不就是当初御坂妹妹的计划别名吗？！是哪个人擅自散播这种信息的啊！
御坂美琴万万没想到自己引起的都市传说话题一记回旋镖扎中了自己。
她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比划，干笑着否认：“说得也是，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啊哈哈哈。不过我才不是中二病！只是朋友正好说给我听了……”
中原中也若无其事地接话：“我记得你有在风纪委员会工作的朋友，你带头私下传播这些谣言没问题吗？还有，到底是哪个网站闲得无聊编造这些东西，你有时间也帮我问一下吧，如果让我揪出来那些在背后瞎说的人，绝对要揍他们一顿。”
御坂美琴立刻将功补过：“我帮你问问佐天同学——简直太过分了！找到罪魁祸首我也要一起去揍他！”
她绝对要狠狠教训那些有可能暴露御坂妹妹的人……这是身为姐姐的责任！
御坂美琴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
中原中也说完后，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思考，御坂美琴怕他重新提起这件事，也闭上嘴，两人一时都有点安静，所幸御坂美琴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拯救了尴尬的场面。
御坂妹妹发来了信件，还附了图片：【拿到了前街巧克力店限时赠送的呱太——御坂御坂一边炫耀手中的稀有粉色呱太玩偶一边发送讯息。】
御坂美琴蹭地站了起来。
呱太——众所周知这是一款御坂美琴最爱的、但是因为幼稚所以不好意思向别人提起的卡通产品，如今稀有呱太就在几条街的距离之内，御坂美琴恨不得以百米冲刺的方式跑向巧克力店。
但御坂妹妹还在巧克力店，如果中原中也好心提出继续陪她一起去排队以增加中奖率，说不定会暴露御坂妹妹的存在。
当然，她并非想刻意隐藏御坂御坂，只是她和中原中也刚刚进行过那样的话题，中原中也再看到御坂妹妹，指不定会产生什么联想。中也前辈显然不是什么迟钝的人，万一他直接联想到什么克隆什么量产了呢。即使中也前辈很可靠，这事关御坂妹妹安危，不可以随便透露。
但御坂美琴也不想主动要求御坂妹妹离开，毕竟对方一副很期待和她见面的语气，总觉得这样会让她们难过……
为难之际，对面的中原中也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中原中也听了两句，猛地站起来。
很好，看来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
两个人默契地飞速结账，几乎异口同声地礼貌性表达了对方行程的关心：“接下来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御坂美琴眼神游移：“刚刚佐天同学约我去逛街……”
中原中也心不在焉：“高中的老师让我去补一个研究资料……”
两个人各有心事，没准备得到什么回复，更没察觉对方在敷衍，在咖啡店门口互相道别，各自向反方向走去。
御坂美琴脚步越来越轻快，几乎要哼着歌跑过去，完全不知道她身后是另一番光景。
中原中也握紧了电话，停在拐角处的阴影中，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简短的信件上。
发信人：中原中原
而内容是……
“兄长大人，小中失踪了。”
*
他们口中的“小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失踪。
另一个世界，港口Mafia高层，赭发的小孩子正趴在最高干部中也小憩的沙发上睡得正香。
身为一只幼崽，还是一只利用克隆技术制造出来的极为特殊的幼崽，现阶段的他需要极长的休息时间来恢复精力。
理论上他应该睡到十点左右，被中原中原叫醒，和大家一起吃完饭，接受身体检查，确定状态良好后，再和大家一起去空中花园里读书或者玩游戏。
但负责叫醒他的中原中原0429此时正在与最高干部先生面面相觑。
第84章level5·兄长·幼中
中原中也从床上坐起来，沉默地注视着窗外。
明明昨晚他还在办公室熬夜加班，在沙发上小憩后，再睁开眼已经来到了这个精致过头的房屋。
中原中也可以肯定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窗外的空中飞艇天气广播，满地跑的智能机器人，房间内精巧的仪器，怎么看都不像横滨已有的科技水平能制作出来的建筑。
重力异能无声地发挥起它的作用，中原中也的指尖抚上背后的匕首，谨慎地推开了房门——
中原中也瞳孔缩了缩。
这个房间之外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大平层，支撑结构的弧线设计赏心悦目，又井井有条，像是某种大型研究所的内部，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看到了好几个“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们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大小，侧脸还透着一丝少年的青涩。
他们穿着打扮不尽相同，不过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穿着元气满满的带帽卫衣和短裤，另一类则是衬衫以及研究员似的白大褂。
除此之外，所有“中原中也”的一侧都戴着一只圆形耳罩式耳机，耳机外侧绘制着暗红色的环形花纹，并且以层层递进的大小向外投影出三层环形发光投影，蓝紫色的浮光数据流顺着环形游走。
他们之中，有的正怀抱着资料匆匆赶路，有的正在进行交谈。
中原中也推门时，所有“中原中也”的目光都集中过来，随后宛如多胞胎一样，一致地将目光移向他身后敞开的房间。
“小中失踪了——中原中原向中也中也发出确认。”他们同时将手指点中耳机，以一种平淡但缺乏感情的声音说道。
耳机中传来了中原中也极为熟悉的声音——他十六岁时的声音——飞扬着回答：“中也中也了解。”
＊
事情并没有混乱很久。
少年“中原中也”们就很快反应过来，井井有条地向中原中也表示了友善，并邀请他到开放平台的咖啡吧台谈话。
干部中原中也不动声色地接受了邀请，却巧妙地坐在了一个足够立刻制服所有人并脱身的位置，身体仍然紧绷着。
他作为港口Mafia的最强战力和最高干部，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卫着首领太宰治，也见过各种暗杀手段。
眼下有可能是异能者制造的幻术，而他本身还在港口Mafia；也可能是空间类的异能把他从办公室置换过来；甚至可能是影响记忆的异能……
中原中也脑海中闪过无数种阴谋论，但他没想到，事情发展远超预料。
“……就是这样，我们全部都是level5重力操纵中原中也的克隆体，名字是中原中原，我的编号是0429。”
“这里是学园都市，是研究‘能力’的地方，根据能力级别分成从level1到level5的阶层……”
中原中也被一堆十六岁的“自己”围住，他们说话时语调平淡无波，一丝不苟地把现状分析给中原中也听。
“本研究所的管理者即刻就会赶到，更高机密解释的权限需要向他们确认后才能向你开放，请你稍等片刻。”
中原中也死死拧着眉，显然还有点难以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意思是什么？你们全部都是人体实验的结果？而且还和实验者关系很好地在一处？”
说到最后，他简直要气笑了。
中原中原们刚刚向他展示了他们的异能——他们管这个叫“能力”，据说是以科学原理为基础通过脑内计算把每个人的潜力具现化。
他们每个人的能力都是低配版重力操作，但奇妙的是，他们的能力似乎可以叠加使用，但并不会出现“特异点”这一同种异能相互干涉的现象。
按照他们的编号计算，这样的克隆体绝对不少。这些少年从个体上来讲并不算强，但一起使用重力异能，效果想必会相当惊人。
在中原中也沉默的间隙，一名中原中原问道：“疑似兄长大人，你想喝茶吗？还是说你和兄长大人一样更喜欢碳酸饮料？”
“根据身体数值计算，”另外两名中原中原神情平静地出现在中原中也两侧，各自抬起他的手臂，中原中也差点条件反射地拧回去，但他最终克制住了本能，脸色很差地任由他们在肩膀上捏了捏，“疑似兄长大人的身体状态并没有达到标准健康，中原中原请求更换为营养丰富的水果汁。”
其他中原中原也反应过来，互相对视，此起彼伏地询问起中原中也，譬如要不要调整空调温度，吃一点零食，或者是否想在等待期间看些书。
中原中也现在烦躁得恨不得平推了这个建筑。
他已经意识到，这些中原中原完全是一群小孩子。
他们的行动像是缺乏自我认知和情感，明明表情波澜不惊，音调轻柔低缓，像是棒读念旁白一样说着话，却仿佛被设定好一样，一板一眼、甚至可以说事无巨细地为他提供解释和各种便利。
中原中也已经基本相信他们是“克隆人”，至少也是类似的实验体——毕竟他很难找到其他原因来解释这一屋子一模一样还拥有相同异能的十六岁的“自己”。
这让他情不自禁回忆起十六岁时看到的那个与自己同源、刚被救出培养水罐就化为白骨的可怜的孩子。
中原中原们想必也经历了相当残酷痛苦的境况，中原中也实在不想用不好的比喻来形容他们，但是……他们如此周道地照顾他这个初来乍到还很可疑的人，中原中也有一瞬间心情很糟糕地联想到他见过的一些被Mafia驯服的只会服务他人的没有自我的“宠物”。
那个该死的混蛋……把克隆人做成这副样子，究竟怎么洗脑，又想怎么利用他们？！
中原中也阻止了他们的热心帮助，打断道：“你们刚刚说的疑似兄长大人是什么？你们的兄长是谁？”
“兄长大人就是真正拥有重力操纵的level5超能力者，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哈？别告诉我你们口中那个中原中也自愿参与了这样的实验？还支持把你们全部软禁在这个实验基地？！”
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暗红色的异能再次冒出来，把椅子的扶手揉得扭曲。
中原中原0429及时将手叠在他的手背上：“请不要破坏研究基地的器材。”
少年的手心没有多少粗糙的感觉，并不像经常战斗的人，中原中也怕伤到他，悻悻地停下了异能。
少年纯粹而无机质的蓝色眼睛望着中原中也，宛如在阐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们是在兄长大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创造出来的。但兄长大人为我们找到了栖身之所。就是这里。”
“但是……”
“喂喂，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为难这孩子了？”
中原中也正想再说些什么，最初听到的那个属于他十六岁的少年声调再次突然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中原中也一惊，发现声源处是中原中原0429戴着的耳机。
在少年音出现的那瞬间，耳机在漂浮的数据流发生了变化。
空气的流向发生了变化，细密的微小字符变幻，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同样是“中原中也”的少年模样，但不同的是，他的神情鲜活，声音也与中原中也相同，刚刚出现，就勾住中原中也的肩膀，亲昵地把他揽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对着中原中也抬了抬下巴，笑容满是中原中也十分熟悉的，属于他少年时骄矜而不加掩饰的张扬。
他出现的那一刻，中原中原的气质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种无声的信任与依赖感让他AI机器人般的平淡口吻中掺杂了人的气息，明明只是急急地叫了一声“中也”，中原中也硬生生听出了一点高兴的感情。
数据化身的“中也”换成与中原中原手牵手的姿势，对中原中原说：“再说下去，他就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交给我吧。”
中原中原0429点点头，毫不犹豫听从了“中也”的安排。
他退了半步，一副把主持的权力交给“中也”的样子，其他中原中原见状，也像找到主心骨一样纷纷礼貌地道别，只留下0429，自在地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工作。
中原中也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也许你出来是为了给我解释，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在确定你的身份之前我无法说明。之所以站出来，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
“中也”手指轻轻拨动环绕着他的数据流，中原中原的耳机立刻切换成了隔音模式。
确定中原中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中也”的笑容收敛了一点，说。
“这孩子只是无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感知能力，被你用那么明显的怜惜的目光看着的话，他是会难过的，所以你可以收敛一下吗？”
中原中也有点意外地偏过头：“这样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可以叫我中也中也。”中也中也爽快地回答，“非要说的话，我就是这孩子缺失的那部分……事情有点复杂，接下来就由母亲和父亲向你们解释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中原中也身后的自动门缓缓打开了。
一对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夫妇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中原中原和中也中也安全地站在那里，总算安下心来。
中原中也觉得他今天的惊讶已经足够多了，但这不妨碍他吸了口气。
这对夫妇，正是他曾经在自己的世界中见到过却从未相认的、他的父母。
……
干部中原中也眼神复杂地看着中原福：“你们就是中原中原说的管理员？”
中原夫人颔首。
尽管察觉到中原中也来者不善，但她的神情温柔，心平气和地对他解释：“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我们并非原始开发者……这些孩子出身于一项秘密实验，后来实验被中断，我们成立这个研究所，至少不能让这些孩子无路可去。”
中原中也心情总算好了些——虽说他不应该这么快相信对方的一面之词，但直觉、也有可能是他的私心，让他希望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
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制作成实验品这种事……对刚刚的中原中原而言太可怜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们说的疑似兄长大人是谁？失踪的小中又是谁？”
“他们的兄长就是中原中原们生物信息的来源者，或者说克隆模型，学园都市的level5之一，他叫中原中也。”中原夫人顿了顿，表情变得柔和，用温暖的眼神注视着中原中也，“是我们的孩子。”
中原中也一时没接上话，他错开了女性的视线：“嗯……原来如此。”
如果在平时，中原夫人肯定会借着调侃几句，但此时她的心被小中也失踪的事情占据：“至于小中的身份，我想我们应该仔细给你解释，但在讨论这些之前，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譬如你到底是谁，以及小中到哪里去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原谦助也忧虑道：“那孩子还无法独立生活，我们需要尽快找回他，我想你也不想在这里逗留，所以，能和我们合作吗？”
“合作？你们已经有头绪了吗？”
“是的，我们在实验期间接触过一些理论，虽说很不可思议，但我们目前最倾向的假说是……中也先生，你听说过平行时空理论吗？”
……
身上缠着绷带的黑色卷发青年站在门口，鸢色眼睛定定地看着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的幼年中原中也，半晌，发出一声极浅的笑。
“我还在想中也也会有睡过头迟到的一天……啊啊，突发奇想想透透气亲自来看真是太好了，我似乎从没有见过你，你是书外的来客吧？”
首领太宰治自言自语着，悄无声息地走近沙发，在幼崽中原中也的面前蹲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
“不，你好像也不是来自那个最稳定的书外世界，难道说是更遥远的世界？偏差究竟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让中也变成这副模样……”
幼崽中原中也揉着眼睛醒来。
他首先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幽暗的鸢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幼崽惊了一下，身体向后仰，随后眨巴了下蓝眼睛，迷茫地歪过头。
“……绷带？”
太宰治露出了微笑。
第85章level5·兄长·幼中
中岛敦被紧急叫到首领室的路上，有些焦躁地思索着自己最近工作的完成情况。
但他只能想到前一晚上他在花洒下站了好久，试图清洗到让双手忘记触碰鲜血的感觉。
这让中岛敦心脏不安地缩紧，他停在首领室的那扇门前时，脸色比平时显得更加淡漠而苍白。
“太宰先生。”
他轻轻敲门，守卫们无动于衷地站在门两侧，他们都在等待太宰治的回应。
*
“太宰，有人敲门，你不去应吗？”
幼年中原中也在沙发上晃着小腿，圆而明亮的蓝色眼睛望向太宰治。
就在一小时之前，幼中被太宰治吵醒，爬起来，短暂的迷茫之后飞快理解了自身处境。
太宰治本来以为幼崽阶段的中原中也会有点麻烦。
可能因为曾经他为了让十六岁的中也听从自己而不得不割伤自己表明自己的可信，或者中原中也对他不满的态度让他对幼年期的中也自动降低了期待——
但太宰治没有想到，这只幼年中也虽说看起来很活泼好动，微微抬着下巴像极了威风凛凛的孩子王，但在太宰治向他解释他的处境时，幼年中也却听得很专注。
或者换句话来形容：这个小中也像是被人教育得很好。
或许他曾经生活在一个充满爱与理性的环境中，才会在陌生的环境中也尽量对陌生人保持着礼貌又警惕的姿态——尽管在太宰治面前仍然不够看。
他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比如他自称来自于“学园都市”，却直接跳过了更重要的细节，比如解释这个城市为什么拥有奇怪的名字。
——当然，太宰治也暂时没打算对他说明异能力等等的存在就是了。
“这里是横滨港口的组织，而我的最高干部——或者大概可以称为另一个世界上的成年的你——中原中也恐怕和你发生了交换，既然你会在他的办公室出现，那他想必也去了你睡觉前所在的地方。”
太宰治饶有兴趣地坐在小中也的对面。
赭发小孩还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期间忍不住用衣袖掩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我现在对你到底来自哪里，也没太多的头绪……”
太宰治上下扫视着幼崽中也，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制作精细轻薄的手表。
对于这个年龄的儿童来说，睡觉还带着这种手表显然并不舒适，这个手表的功能看起来也并不简单……
……这个幼年中也还处于某项实验、或者说他来自实验室吗？
他至今为止还接受着这种手表仪器的监控检查……难道是因为他具有特殊的能力或者体质吗？
“不过，你现在可是给我添了很大的麻烦。中也原本是我的护卫者，现在换成一个小孩子，可没办法保护我。最近的计划，还有我的安全管理——全部都被你打乱了呢。”太宰治懒洋洋地补充。
太宰治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猜测，并且毫无心理负担地向一个孩子抱怨。
在他原本的安排中，干部中也很快就会被他派去国外出差，而他自己可以在这段时间，开始策划了几年的计划，安排好港口Mafia和武装侦探社、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以及织田作的各类事项，实现自杀的夙愿。
虽说干部中也如今被置换到另一个世界某种程度上可以确保他不会无法回到横滨阻挠太宰治，但与之相对的，太宰治也不得不接收这么一个来历不明、还和中原中也如此相似的小孩子……怎么看都是在增加他的工作量。
这一切已经超脱了幼崽的理解范围，但小中也努力跟上太宰治的思路。
他狐疑地、但毫不扭捏地回望着太宰治：“也就是说，另一个兄长、中也哥哥他在这里有很重要的作用，但是我们交换了、嗯、我到了另一个世界……？”
中原中也还不能很好地理解“平行世界”的设定。
他双手撑着婴儿肥的脸颊，表情纠结地变来变去，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就是说，这段时间只要我保护好你就可以了。”
太宰治沉默片刻，对着小孩子露出了无精打采中透着十足嫌弃的神情，就差明晃晃把“别说笑了”几个字写在脸上。
中原中也立刻宛如炸毛了一样，脸颊泛起红晕：“太宰！你那是什么表情？”
“如你所见的表情。”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小中也，并且得到了新的结论：这个小中也比想象中更敏锐。
当然，世界上有很多聪慧的孩童，太宰治所认识的中原中也本身也是个拥有敏锐感官的恐怖直觉系选手。
但见惯了Mafia腥风血雨的太宰治很轻易就能判断出来，这种敏锐是不正常的，是一种更加成人式的冷静——太宰治猜，这个年幼的中原中也恐怕需要长时间保持情绪稳定，或者经历过什么极大的事件，导致他变得敏感，或者训练出更加成熟的心智。
太宰治曾经得到过一本“书”。
这本“书”是世界的本源，并且拥有恐怖的力量，只要人们在上面写故事，这个故事就会变成真实。
太宰治通过触碰书，得到了世界的真相：他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书”中的一个故事，而世界上存在很多页这样的故事，或者用人们常用的称呼，世界上有很多“平行世界”。
在绝大多数的平行世界里，中原中也都会在更年幼的时候引发爆炸，脱离制造他的实验室，然而这只幼崽中也不仅一副习惯了带着实验器具的模样，还提到了“另一位兄长”这样不同寻常词汇……
……他说不定来自于一个太宰治没有观测、至少没有认真观测到的世界，那里的科技水平高于如今的横滨，以至于他们的命运都大相径庭。
不，他甚至已经认为那已经不再是“书”中世界，而是更加遥远、更趋向于独立存在的某处。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太宰治没有继续回答中原中也。
他并不在乎自己暗戳戳从幼崽中也身上套情报还一点也不回答幼崽朴素的疑惑是不是太过于欺负小孩——反正他想要的情报已经到手不少——看了看时间，就带着小中也回到了首领办公室。
办公桌上仍然堆叠着文件，看起来今天它们也不会如太宰治所愿自己把自己处理干净。
太宰治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语气词，指挥着幼崽坐在沙发上，毫无大人的风范，也完全没有怜爱初来乍到的幼童的意思，只丢过去一句：“我很忙，你的临时监护人很快就到，其他的话晚些再聊吧。”
说罢，他就瞬间进入了工作模式。
中原中也虽说不太满意，但太宰治工作时的样子看起来比刚才要阴郁疲惫十倍，他只好懂事地不再打扰。
幼年中也在沙发上换了好几个姿势。
最初他的姿势还算礼貌拘谨，靠着沙发背坐直，后来开始逐渐下滑，最后变成半蹲在沙发前，翻看太宰治扔过来的画册。
这是曾经太宰治画出来吓唬森鸥外的异能爱丽丝的画册，中原中也皱着小小的眉心做出点评：“画画人的心灵一定很黑暗。”
太宰治在办公桌前嗤笑了一声。
要幼崽中也来形容，太宰治这间办公室简直像是一个放大的坟墓。
落地窗被巨大的黑墙挡住，完美遮住了任何想要钻进来的阳光。
中原中也对这个被遮光板封死的办公室感到不满——他曾经居住的研究所不管是卫生条件还是光照都是一等一的好，更别说中原中原们会陪他一起在办公楼里游玩，他们很在意小中也的身高问题，一定要他每天到空中花园里晒会太阳喝杯牛奶，在进行一些锻炼和游戏，小中也也习惯了白天要这样安排。
他又看了一会画册。
在这种幽暗的氛围中，这个内容可怖的画册就像无声的恐怖片一样，小中也很快悄悄打了个冷战。
像是警觉的小动物一样，赭发团子直起身，一只脚试探地踩了踩地毯，发现它很柔软，并不像刚刚想象中一样会变成画册里的妖怪吃人，他便快乐起来，嘿咻一下跳下去，像是巡视自己的地盘一样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太宰治从他站起来开始就留意着他的举动。
他注意到小中也很有边界感地避开了书柜和放文件的地方，好像知道这样的地方是重要的、未经允许不得擅自闯入的。
——这个中原中也来自某个涉及机密的实验机构，太宰治对自己的想法更加确信了。
他正出神地思索如何确定小中也的来历，赭发小孩却在转悠两圈后，很快停在他的腿边。
太宰治情不自禁目测了一下他到自己大腿的高度，然后幸灾乐祸地想：如果中原中也现在交换回来，他要立刻告诉对方，不管哪个世界的他都一副长不高的小矮人模样。
“太宰。”
小中也并不知道丑恶的成年人会一边做着阴沉严肃的表情一边想什么冒犯幼崽的话语。
他抬起头，稚嫩的蓝眼睛哪怕在暗室内也活跃地闪烁着一点光，纠结地看了眼太宰治，又看了眼窗玻璃，看起来眼巴巴的。
还没开口，太宰治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如果这面窗户透光，接下来我们随时可能死掉，我讨厌这种不清爽而且麻烦的死法。”
呜哇。
纵使中原中也只有不到十岁，他仍然对太宰治的口吻轻轻咂舌：这个大人怎么和他见过的所有长辈都不一样，完全没有大人的样子。
这导致幼崽完全没有考虑太宰治其实相当坦诚地对他说明了现实的可能性，只觉得太宰是懒得去拿控制落地窗的遥控器，或者像电视剧里一些总喜欢撒谎逗小孩的大人一样在开玩笑。
“好吧。”
中原中也也并没有使用这个年龄的孩子惯有的任性来攻击太宰治。
他自认为已经是个可靠的大孩子，端着矜持，试图和对方讲理，就像过去他试图说服其中一个中原中原偷偷背着他溜到研究所最外侧去看外面的街道：“我只是觉得幼崽需要得到阳光。”
太宰治轻飘飘地回答：“那是对活人而言。”
中原中也皱起眉头。
小孩子柔软的眉心蹙起来只会显出一种故作老成的可爱，但他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太宰苍白的脸色，补充道：“我们都是活人，所以你也很需要阳光。你现在看起来很缺钙，也许还缺锌。”
回应他的是房间中徐徐打开的吊灯的光芒。很亮，但却莫名让房间变得更加惨白沉郁。
中原中也撇撇嘴，不愿意再和执迷不悟的大人计较，回到自己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猜测自己马上到来的临时监护人可能是谁。
在门被敲响时，中原中也几乎迫不及待想要跳下沙发，从这片无精打采的空间里跑掉。
他晃腿的频率也加快了，期待的目光看向即将出现的人。
中岛敦和小中也目光相接时，中岛敦愣住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出对中原干部是否有私生子的一百种猜测，随后勉强控制住表情变化，走到了太宰治桌前。
而中原中也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莫名觉得自己能和这个白头发、紫金色眼睛的少年相处好。
大概是因为他的年龄看起来和中原中原们相差不多——小中也猜测着这股直觉的来源。
这名太宰治介绍叫做中岛敦的少年脖子上戴着项圈，穿着毛领的长外套，站在太宰治面前。
中原中也总觉得中岛敦的状态更像是即将上屠宰场但努力抬起头敬畏而诚挚地向支配他的人类表明接受命运的决心的小鸭子，他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分辨他们的话。
“太宰先生，他是……”
中岛敦正想说什么，就被太宰治抬起的目光止住了，他立刻意识到，太宰治知道了他昨晚任务完成得并不算好。
他在一场危险的战斗中进行了全虎化战斗，但结尾时异能力不慎伤到了自己人，最后狼狈地被战战兢兢的部下带回来——想必他们也毫无保留地把这件事写进报告里，交到了太宰治面前。
中岛敦的背后忽冷忽热地冒起汗，扎根在心中的对太宰治的尊敬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在他脑海里激战。
他讷讷地想要启唇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沉默地做出等待责罚的姿态——他知道太宰治讨厌无用的央求，所以他尽量克制住，不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这种含义。
太宰治并没有对自己亲手带起来的徒弟表示什么，没有冷漠的蔑视，但也没有安慰。
他平淡地让中岛敦之后去领取他应有的惩罚，然后说：“那边沙发上的小孩，这几天我需要确定他平安无事，但我没有时间照料他，也并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中岛敦再次看向了中原中也。
赭发小孩不知道对眼前的场景做出了什么样的脑内诠释，他定定地回望着中岛敦，那是一种天真而柔软的目光，中岛敦愣了愣，慢半拍地回答：“我明白了。”
中原中也跳下来，主动跑到中岛敦的腿边，像是拔尖的橘色小萝卜头一样站在他旁边。
太宰治莫测地看着他们，鸢色眼睛中始终如同一汪黑色的死水，没有被这个其实挺可爱的画面打动分毫。
他的语调柔和得让人脖子发凉，说道：“中也，那么……欢迎来到港口Mafia。”
中原中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房间里，明亮仍然明亮，黑暗仍然黑暗，他却觉得某种令他难受的氛围从太宰治的身后淹没过来。
像是死寂的黑色海浪，像是蔓延的深渊，先是吞噬了太宰治，然后向他扑过来。
反应过来时，幼崽中也已经抓住了中岛敦的衣角，但却不服输地梗着脖子和太宰治对视，或者说和那股快要吃了他的深渊对抗着，硬邦邦地点点头。
他居然最后才告诉他自己是Mafia。他最好欢迎他。
中原中也不快乐地想。
毕竟他的哥哥们和他的兄长父母一定会欢迎那位成年人的干部先生。所以太宰治也应该欢迎他。他的家人们说，这样才算公平。
*
中原中也跟着太宰治去首领办公室时，除了一个穿黑衣服的秘书姐姐之外，没有遇到任何人。
而他跟着中岛敦离开时，中岛敦把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完完全全笼罩住了他。
他们坐电梯从首领办公室那层下来时，中原中也有点失望。
小孩子总会很喜欢透明的东西，好让他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
但港口Mafia的电梯完全封闭，密不透风，哪怕地毯奢华，用料精贵，对小小的中也而言，也完全不如一个简陋的玻璃电梯来得令人快乐。
小中也发出一声叹息，仰起头，过分宽大的帽子落下来，他眨巴着幼猫一样的蓝眼睛，脚尖不安分地搓着地毯上柔软的毛毛，决定和始终保持沉默的同行者搭讪，打发无聊的电梯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