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女人现在的奇迹已经换人了,甚至都不乐意改一改自己的话术,好像是电视里的男明星给自己每一任女朋友表白批发的心形石头。
禅城真觉得可笑,为自己无数个日日夜夜因为被抛弃而耿耿于怀感到可笑,为把所有相处时光回忆了个遍试图论证被爱的自己感到可笑。
甚至为在圣杯内部因为那个女人的幻象想要毁灭全人类的自己感到可笑。
今天的遭遇,告诉禅城真她所有的情感都是场独角戏。
事实把一切都变得不值钱了,那些爱呀,恨呀,埋怨呀,执着呀,好像瞬间都变得那么廉价。
她那么执着地想要活下去,就是因为那女人曾经向她张开了怀抱——
她说:“要幸福呀,小真。”
于是小真连滚带爬都要回到那个虚假的幻觉里。
直到现在,禅城真才发现,她只有名字是「真」,其他的都假得可以。
笑容是假的,话语是假的,感情是假的,家庭是假的,所爱之人对她的期愿也是假的。
她有些想要回家了,回到和伙伴们的房子里去,喀耳刻绝对不会拒绝爱她,鹰之魔女还会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摩挲她的脸,但是这样做好像一个屈服于现实灰溜溜逃走的手下败将。
禅城真不愿意让自己不被爱的一面被堇、被小樱看到。
她们都需要她的爱……尽管禅城真知道她们也不会吝啬爱她,但是哪个保护人会不乐意让自己的被保护人永远只看到自己闪闪发光的一面呢?
所以禅城真只是买了一罐饮料,坐在花坛上一饮而尽。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或许情况也不算太糟糕,至少那女人没有留在禅城家,给她生上一个足球队的弟弟。
要是当年的禅城真得知自己有那么多备选,保不准就没有那么大的意志力从那漫长的实验中活下来。
况且得知了真相总比一辈子蒙在鼓里要强,毕竟还有斯忒诺说她爱着她呢,她没有太难过……她只是需要时间走出去罢了。
禅城真捂住自己发烫的脸,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一只猫。
是一只很漂亮的猫。
猫好,毛绒绒的非常大只非常漂亮,猫坏,拦在路上不让人走,问小真能不能养他。
禅城真那时候急着去下一站,摇了摇头说自己赶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多余的爱去养它,于是猫蓝色的眼睛就蒙上了灰蒙蒙的雾气,看起来非常可怜。
它又问,如果它不需要照顾也不需要多余的爱,小真可以养它吗?
猫围着人类的腿边打转,猫的话很多,猫问它能不能爱小真,但是小真却直接走掉了,一句话都没听,伤透了小猫的心。
她走了很远,终于走到目的地了,才发现自己不需要这么快到达目的地,其实可以把猫带着一起走。
但是猫毕竟是种活泼的动物,不可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她。
禅城真现在觉得猫是一只好猫,毕竟那样漂亮,人却不是一个好人,已经烂到要让猫讨厌了。
她把脸在手掌里埋得更深,然后听到有一个声音问道:
“在偷偷掉眼泪吗?禅城真。”
禅城真耸了耸鼻子,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体面:“不是禅城真,我现在叫做禅城假。”
【作者有话说】
猫当然不会原地等她啦,猫会跟着喜欢的人类的。
第46章
五条悟无比笃定地说:“你喝醉了。”
禅城真下意识想要反驳没有,但随即她审视了自己此刻的情态——
衣着还算得体,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毕竟今天是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之日,美丽的修饰也算得上是表示对赴约之人的尊重。
但此刻禅城真却放任自己坐在花坛的边缘,毫无仪态可言地将脸埋在自己的手里,头发一定在猛烈的心理活动中被搓得乱糟糟了。比起娴静又优雅的淑女,此刻的她反倒像是潦倒失意被赴约对象半路甩掉的笨蛋。
五条悟又不是傻瓜,以前那么多次装作对她视而不见,为什么偏偏要在这回走上来跟她搭话?
要是此刻抬起头去看他,禅城真不否定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无限趋近于一只落水的潦草小狗。
想到可能遭遇的嘲笑,她闷闷地说道:“没有。”
“每个喝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五条悟把禅城真旁边饮料罐上的字看得一清二楚,即便禅城真不抬头,她也知道自己被笼罩在这家伙的阴影之下了,六眼的话语里带着一点淡淡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记得你以前一定都不肯让酒精沾上你的脑袋的,哈、现在却在这里偷偷喝啤酒?”
“菠萝啤酒。”
禅城真心里恹恹的,但还是有问必答地回应。
她想说自己的发泄情绪的方法没有糟糕到喝了酒在街上耍酒疯的地步,否则在时钟塔的那段时间她早就该染上了酒瘾来解压。
事实上,禅城真瞻前顾后的理智有时候反倒让人可怕——自己为之努力的精神支柱是虚假的——任什么样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有资格放纵一下,但她还是牢牢记得自己在这个丑陋世界站住脚跟的真正资本。
聪明的头脑。
哪怕一场小酌造成的影响可以说微不足道,但禅城真也不能容忍半点可能让它变得迟钝的因素。
酒精会让她大脑某些敏感的位置失控、禅城真讨厌失控,失控有时候等同于意外,而意外又恰好意味着风险。
所以禅城真没有喝酒,她喝的不过是一些啤酒饮料。
她想告诉五条悟这款饮料完全是仿造风味的无醇啤酒,里面有果糖、有食用色素、有添加剂,但是完全没有丝毫酒精。
可话到嘴边,禅城真又忽而顿住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去质疑六眼的洞察力。
“菠萝啤酒也是啤酒。”
但五条悟仍旧这么说了,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是砂糖颗粒的质感。如果是他们俩曾经还在一起的时光,那么禅城真一定会伸出手臂去捧猫咪的脸蛋夸他甜美。
而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思和他就这一点产生争论了,她只希望猫赶紧离开,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毕竟毛绒绒的三角耳朵,扫来扫去的柔顺尾巴,软绵绵的粉色肉垫,这些东西现在又不是禅城真能拥有的。
猫留在这里只能彰显她的失误,她的失败——
其中最严重的一点就是她在弄丢恋人后,在极少数后悔的情况下,还被正主给当场发现了。
但是五条悟却少有地将手搭在禅城真的头顶,不是错觉,也没开无下限,因为他把禅城真的头发拨乱了,像猫咪用爪子拨弄感兴趣的线球。
“喂——”
“去吃冰淇淋吧?”这家伙说,趁禅城真恼怒地抬起头的时候,凑近她的脸,“我知道这附近有很好的甜品店,因为刷到了,才来这里做任务的。”
那双蓝色的、美丽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在阳光下亮得有些晃人。
禅城真不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虹膜也能展现出这种波光粼粼的感觉,但她还是迟疑了两秒钟,才继续说道:
“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吃冰淇淋?”
“拜托。”
五条悟轻轻笑了一下,好像是在为禅城真读不懂这个理所当然的答案觉得有趣。
他故意用恶劣的语调答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谁会放任自己的前女友喝醉以后在街上乱走?”
“真不懂,而且我没有喝醉。”
禅城真照旧像以前那样装傻,但是五条悟朝着她伸手的时候,她顺着他的力度从花坛边站了起来。
两人顺着台阶走到街道上,速度不算快,可牵着的手直到到了目的地才松开。
两个人游览的步道开满了苹果树的花,好似开在树梢的洁白云霞,带着一片朦胧的霭霭雾气。
——奇怪得很,这个家伙绕路了吗?
禅城真在心里有一些隐约的想法,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并不介意,就像是一只你认为不会回应你的猫突然喵喵叫着围着你转来转去,还轻巧地主动跳到你的膝盖上蹭你。
冰淇淋是蜜瓜味的。
在四月份吃冰淇淋仍旧有些冷,但禅城真以前和五条悟在一起时可从来不管什么季节。
由于小真盯着冰淇淋太久,引发了悟大人的怀疑。
“没喝醉?”
“没喝醉。”
“嘴真硬啊,”他说,“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承认你是我的前女友了?”
“什么时候承认的?”禅城真反问。
“刚才,只反驳了没喝醉的时候,众所周知,不反驳就是默认,默认就是承认。”
“狡辩。”
禅城真说:“偷换概念。”
某个人听完这话立马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抱怨,就好像在此之前一直忍受着天大的冤屈:“我狡辩了吗?也不知道之前一直是谁在偷换概念的,只要一提到和我有关的事就转换话题,搞得歌姬看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不对劲——还散播我们俩只是普通朋友的流言。”
“我没有。”
这种导向其实并非禅城真的本意,所有人都知道曾经她和五条悟亲密无间,否定这些对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转移话题不过是禅城真习惯性使用的一种策略。
“而且歌姬每回看见你都气鼓鼓的,不是我的原因,也绝不是她的原因。我们大家都认为她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好人,你猜猜是谁的原因呢——”
禅城真把话说到这里,瞧见五条悟一直盯着她看,神情中也带着明显的不高兴。
她只好把原本想说的话收好,妥协般地说道:“好吧……我的错,我为此道歉。”
禅城真道歉了,两个人都知道她究竟是在为哪件事情道歉,五条悟不说,她也不挑明。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这件事是禅城真的错误,但是事已至此,道歉也无济于事了。人不可能回到自己的记忆里,难道要把一切都扯开,把现在已经井井有条的安排又重新搅得乱七八糟……
那么他们连现在心平气和说这些话的行为都办不到了。
禅城真记得自己做过哪些事,每一项都记得,那些用血写成的亡魂的名字还在她的每一个项目报告上。
她做的每一笔交易,见的每一位客人,同流合污的每一位盟友……都使得她无法回头。
这是禅城真自己做出的决定,不会后悔,也没有后悔可言。
如果今天没有遇上五条悟,或许她会找个地方消化好情绪,又把这些错过的事、不打算在意的事抛在脑后。可现在见到五条悟,也不会产生更多的变数,其他的结果。
难道禅城真要哭着说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那样也太怯懦,也于现实无用。
或许五条悟会可怜她,会给她一个机会,但这样做就是在绑架小猫了。
夏油杰没有把猫带走,她也不会把猫带走。
猫是一只好猫,那样漂亮,和糟糕的人类一起走,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是只棉花糖一样洁白柔软的天使。
至于留下来这件事,禅城真没有想过。
有些事情开始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
五条悟看着她,紧接着又说话了:“不过,虽然你没有否认前女友这回事,我觉得我应该再否认一下。”
“是吗?也确实是这个道理,”禅城真恍然道,“和我这种烂橘子沾上边,对你以后划立派别没有好处……”
就像夏油杰一定要在叛逃之前杀死自己的非术师家人,倘若因为是心爱的家人就特殊以待,自己宣传的理念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你果然是个笨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意这些事了?我的意思是你得跟我走。”
“走?”
“你喝醉了。”
五条悟无比笃定地说:“你只说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又是什么时候分的手?为了不让女朋友被别人骗走……悟大人决定勉为其难接收你一晚上。”
他认真地盯着小真看,在等他的女孩回答,这场景让禅城真觉得恍若隔世。
“我没喝醉……”纠正数次无果的禅城真无奈地发出呻吟,“而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而不是让你把我送回去啊?”
“你不是遭遇很难过的事情吗?想哭的话,到时候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不要,男人的肩膀很硬。”
“除了我,你还枕过谁的肩膀?”
禅城真听清楚了,但她选择反问:“什么?”
“没什么。”
五条悟神态自若地回答,青春男高看起来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信心:“那就把胸膛借给你,这个你试过吗?男人的胸在放松状态下是偏软的。”
猫是一只好猫,禅城真发现自己低估猫咪的毅力了。
人抛弃小猫以后会不敢再见小猫,小猫被抛弃以后也会不理人类。
但小猫毕竟只是一只小猫,它的记性不太好,下次见面依旧会热情洋溢地扑过来,然后喵喵喵地抱怨人类。
第47章
猫是暖呼呼的,猫是软绵绵的,猫身上还带着干净好闻的香气。
在拥抱的时候,五条悟还用毛毯将他们裹在一起,两个人紧紧贴着,禅城真都能听见对方砰砰的心跳。
他把脸搭在禅城真的肩膀上蹭了蹭,好像是一只寻求认同感的小猫,蹭得小真有些发痒。
她默不作声地玩着五条悟的手,顺着一个指节数到另外一个指节——可就算悟大人再怎么厉害,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终究有数尽了的时候。
于是当禅城真打算倒着回去再数一遍的时候,五条悟直接抽出手,掰着小真的脑袋强迫她去看他。
禅城真总是喜欢装傻,猫总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她本来都以为要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怎想五条悟这家伙纯爱得很——
随着对视眼神中的气愤越来越少,脸蛋上的颜色反而越来越红,到了最后,他直接俯身过来,紧紧盯着她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禅城真能透过衣料汲取他身上的温度,猫咪热得就像是一只沸腾的烧水壶,耳朵烫得都快要炸了。
从之前的游刃有余来看,她还没有想过小猫会纯情到这种地步。
禅城真伸出手轻轻环住五条悟的脖子,取笑他说:“悟大人越活越回去了。”
“少废话……这叫礼节。”
两人之间互动就像是邀请的讯号,一个吻就这样开始了。
亲吻,黏黏糊糊的吻,表达喜爱的吻,肌肤贴着肌肤,身体拥抱着身体,柔软的嘴唇和湿润的舌尖,心与心被这个动作连接在一起。
亲密的接触、热切的纠缠,象征着真挚的情感、大胆的爱。
只有货真价实的情侣才会用亲吻表达喜欢——而禅城真这时候快要相信两个人从未分开过了。
一些美妙的多巴胺涌上心头,让她觉得心情大好,生活愉快,哪怕知道这些不过是激素的作用,但她还是忍不住浮现出微笑,抬起眼睛去瞧五条悟。
哪怕她曾经得到的爱是虚假的,可从今往后总有人会真正地爱她。
这就是五条悟的行为所告诉禅城真的事。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狠下心去推开猫咪了,但是与此同时,被禅城真废弃已久的那部分同理心也跟着开始隐隐作痛——
好可爱好善解人意的小猫咪,但是要和她这个不知所谓的烂橘子、蛇蝎心肠的坏女人的命运绑定在一起。
禅城真这些日子以来走下来的路,她仍旧决心顺着自己的规划继续。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但五条悟哪怕把自己的所有都填进去,也换不来禅城真被打动、被感化的那一天。
小真伸出手,把悟大人的碎发别在耳后,语气禁不住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不后悔?”
“不后悔。”
“我现在和咒术界高层的关系很好,就是那些藏在屏风后面发号施令的老混蛋。每次开完会以后,我们都会一起去园林里喝茶,他们和我说话的语气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我是尊贵的客人,是需要好好招待的朋友……”
禅城真把玩着那些柔软的、亮闪闪的发丝,虽然总是将五条悟比作小猫,可是他其实老大一只呢——能做到这个举动完全是悟大人对小真屈尊纡贵地配合。
“为了能站在烂橘子们的头顶,我和他们的利益已经形成了一只密不可分的大网,即便再怎么不关心,你也应该有听到一些风声吧?就不好奇他们都有谁?”
“不好奇。”
禅城真握住他的手,轻轻偏了偏头,把自己的脸颊搭在了上面,露出‘如果你恳求不是不可以给你透一透题’的表情。
“真不好奇?”
“都说了一点都不好奇了——”
五条悟立刻反驳道:“你……倒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试探我。”
他的神色中有着明显的怀疑,一瞬间像是被碰到了的河豚一样变得气鼓鼓的。
禅城真觉得有些可爱。
“这种话并非我的本意,”她立马回答道,“只是我现在已经成为不夹杂点目的,就不愿意相信事物合理性的倒霉家伙了。”
“你和我在一起的话,又该怎么去掉我的标签呢。到时候人们会自然而然将五条家视作我的同党了吧……到时候禅城真就是把整个咒术界玩弄于股掌的魔女,如果你接近我,仅仅是为了摸清我的目的,那还勉强可以称作正义的伙伴。”
“可是我为什么要做正义的伙伴?”
五条悟迅速反问她:“正义的伙伴,说到底也不是我追求的东西吧?一听名字估计只有曾经的杰喜欢,那种被傻瓜追捧的正论,お——我管它去死。”
万幸他还记得要在自己的女孩面前注意措辞,把话到嘴边的‘本大爷’给吞了回去。
禅城真觉得诧异,因为五条悟确实变得绅士许多了。虽然高专时期的悟大人对小真态度是一等一的好,可是有些细节还是能看出他是一只夹着嗓子在人类面前装乖的猫。
“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在意这种问题?在人们的目光中和你深深联系在一起,难道不是我应该去努力做到的事吗?哪里有恋人会不给对方打上自己标签的?”
“至于你说的,把整个咒术界玩弄于股掌,那就去做吧。”
“什么——?”
禅城真为这个转折感到茫然。
五条悟大大方方地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去做吧,去把整个咒术界玩弄于股掌。既然你能把整个咒术界闹得天翻地覆,那为什么要交给别人去做呢?如果非要夹杂一点目的才能交往,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别用有心,而不是你为了掌控五条家而设下了甜蜜的陷阱呢?”
“最强也会被人玩得团团转吗?”
“如果是小真,被骗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而且我好歹是最强吧,难道最强不值得小真特别对待吗?”
禅城真抿了抿嘴:“……可是悟大人,为什么要心甘情愿被我利用。”
“——你是笨蛋吗?”
说了一大堆情话,结果没换来心上人的感动,还得到这种没意思的回答的猫咪忍无可忍地大叫了起来。
“什么是‘笨蛋’?我早就想说了,不要动不动就笨蛋、笨蛋的……我可是时钟塔的色位魔术师、特级咒术师、御门院家的少家主。”
禅城真的语调顿时充满了不服气:“不要质疑这些称呼的含金量,真要说学术专利,我绝对是整个咒术界top1!”
“那我们的top1禅城真小姐怎么还想不明白这码事?”
五条悟说:“拜托,才见面的时候,你看起来情商方面还走在我的前面,怎么现在又怎么不开窍?”
禅城真发现之前的自己大错特错,悟大人压根就没有变得绅士好多,他还是那只只有在对人类有需要时才会用夹子音喵喵叫的小猫,稍有不注意就原形毕露,刚刚充其量不过是久别重逢的错觉罢了。
但五条悟却在气愤以后露出了近乎于退让的态度:“也罢。”
他说:“谁叫那群老东西总是在家里叫我‘六眼神子’呢,这下叫多了,报应就跟着来了……我勉为其难开导你吧。”
“小真,”悟大人用充满耐心的语气叫了一下禅城真的名字,“我们两个人之间一直以来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许多事情不用说,你我都懂。”
“虽然有时候蛮享受这种感觉……”
他笑了一下,又紧接着说道:“但是有的时候,我们能猜到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不明确地说出来,就增添了许许多多的不确定——隔阂就因此诞生。”
“有些话是默契可以代劳的,有些话是无法节省的。”
禅城真并非一个无法沟通的人,她问:“你想表达这个意思?”
“听懂和明白是两码事,你明白吗?”
“明白。”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吗?”五条悟问。
他那双明亮的、湛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比期待冬季的太阳还要期待禅城真的回答:“如果你愿意说,可以告诉我你最想告诉我的话吗?”
那是比小猫看着喜欢的人类还要充满期待、还要动人的眼神,就像是一片雪落到心头又融化了一般。
禅城真觉得自己被烫到了,手指瑟缩了一下,又被五条悟伸手握住。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才低声说道:“可以。”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五条悟回答道,出于某种仪式感,他回答得尤为郑重:“这就是答案了。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的答案是,因为‘你爱我’。”
「我爱你」不足以令猫咪冲破那么多冰冷无情的桎梏。
让小心眼的猫一直紧紧地跟随着抛弃自己的人类。
它寸步不离,是因为感受到了人类对它的爱,如果人类还能忍住不摸摸它、抱抱它,那它打算明天还会再来。
“这又有什么问题呢?”他轻声说道,“我是一个咒术师,又不是没有杀过人。而你又哪里算得上是烂橘子……”
六眼俯身抱住她,垂下来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但这幅姿态已经近乎于怜爱。
他对禅城真的所作所为做下判定。
“充其量不过是个瞻前顾后的胆小鬼罢了。”
第48章
从那天以后,两个人就又开始联系了。
说起来也非常奇怪,禅城真当初和五条悟说再见以后,其实并没有删掉这家伙的好友。
别有用心的钓鱼除外,她不怎么热衷于更新社交媒体的动态,和五条悟热恋期间倒是被猫拿走手机发了几条合照……
从这一点来讲,喜欢打卡网红甜品店,喜欢发自拍和更新动态的悟大人,分明比小真的jk浓度要高得多得多。
禅城真的处事哲学是‘做人留一线’,除非对方是她打算料理掉的家伙,那么她绝对不会在明面上把关系闹得太僵。所以她并没有删掉五条悟的任何联系方式——可能是不想,但姑且装作是她忘掉了。
往后的那段时间里,虽然他们俩的聊天记录一动不动,但是禅城真还几度给五条悟的动态点了赞。
也无外乎所有人觉得禅城真活得卑微,而五条悟是个辜负少女心的混蛋,单从禅城真周到无比的社交礼仪和五条悟从不搭话的傲慢看,就能脑补出两个人十几集的爱恨情仇了。
可和好以后,五条悟直接放弃了用社交软件联系,而是选择每天准时准点发短信过来。
禅城真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最强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
小真:【如果是在意之前对悟大人的名声造成的困扰,我愿意写一个公开致歉函。】
悟大人:【不不不……】
小真:【是担心越描越黑吗?如果我继续说你的好话……】
悟大人:【这种事情的起因完全就是怪硝子和歌姬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倒不如说,你没有删掉我的事,反而让我突然感到警醒。】
小真:【?】
悟大人:【我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该对我们两个人的聊天做备份记录!要是你真狠下心把我删掉的话,岂不是之前的所有对话都化作了泡影!所以我决定用短信聊天要保险一点。】
禅城真几乎快要想象到屏幕另外一端某个人得意洋洋的漂亮脸蛋了,五条悟接着回复她说:
【而且,短信要比直接发消息正式得多。在社交软件上,每段话的篇幅一长,就有种写小作文的感觉,而短信就不会。我希望你可以多多把才华用在这上面,每次多回复我一点消息哦?】
小真:【悟大人……】
小真:【悟大人,说这话的语气,好像重男。】
所谓[重い男],是指在恋爱时各方面都让相方感到沉重的男子。譬如说每天发送巨量的邮件消息,抱怨对方工作时总是回复得太慢,时常不分时间和场合要求见面,每次见面都要说‘喜欢你’……
可恶,禅城真在脑内仔细检索了一下,发现悟大人竟然除不会‘怀疑她是否有外遇’这一项以外,平时的行为好像完美地重合了所有的指标!
而这种无端的指责也当然引得了五条悟的生气:
【什么叫做‘好像重男’,我这是正当地在行使我作为男朋友的权利!】
【如果我真是重男的话,就应该把之前没有回过你的所有消息连夜拖出来回复一遍,让所有点过赞的人都收到小红点过来围观才对。】
——所以说五条悟为什么会把这种事情想得这么清楚?
禅城真回复了他一串句号,不多不少刚好六个,敷衍的态度果然引得了猫咪的不满。
悟大人:【果然还是交换明信片吧?】
小真:【什么、……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了。】
悟大人:【就这样了,我会每次任务到当地收集明信片写信给小真的哦。作为交换,小真也要回信写见闻给我——】
悟大人:【我已经在在五条家的忌库找到专门传信用的咒具了ww如果小真写得好,悟大人会在下一次见面给小真带伴手礼。】
情况有些不妙……
某个嘴上说着自己的感情并不沉重的家伙,好像又在感情的天秤上添筹加码了。
而且完全没有经过另外一个人的同意,就自说自话就定下了某种奇怪的仪式。
禅城真不怀疑五条悟是基于什么心态才提出的这个建议,也不怀疑之前的那么一长串铺垫就是为了在此刻图穷匕见。
当然,某个家伙嘴上说着要小真一定好好写,但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弄懂了这个家伙真正想要看些什么——
譬如说‘下雪了好想和悟大人一起看雪’、‘这里景色很美丽要是有悟大人就好了’、‘希望下一次能和悟大人一起到这个地方许愿’。
只要顺着诸如此类的中心思想往下写,不怕收到信后猫的尾巴不会乐颠颠地翘起来。
——悟大人的心思真的好猜得很!
但是基于情侣之间的乐趣,禅城真还是要装作非常难办地挣扎一下。
小真:【会给我带伴手礼吗?】
悟大人:【嗯嗯嗯。】
小真:【每次出任务都要写信回来,还要给小真带伴手礼……好像旅行青蛙。】
悟大人:【我说!你这家伙!每天都在对你可爱的男友幻视什么啊!】
如果是当面说出这种话,搞不好禅城真能看见(猫咪惊讶)(猫咪震怒)(猫咪呲牙)之类的奇景,但是介于此刻分隔两地的条件受限,禅城真只能在心里为错失这幅场景而略感遗憾。
五条悟又很快地回复她说:【请我吃饭。】
小真:【什么?】
悟大人:【请我吃饭(不依不饶)】
小真:【好吧……如果是道歉的话。】
悟大人:【当然不是道歉!我怎么可能会为这种小事要求你道歉?这是纪念我们在一起第三年的活动罢了,但是我要你在自·己·的·家·里(此处重音)请我吃饭!】
悟大人:【我把话说明白点,即便是旅行青蛙也得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吧?所以我和小真为什么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家?别以为我早就把那件事忘了——为什么小真会和莫名其妙的软饭男混在一起?他是不是早就鸠占鹊巢,侵占我和小真的家了!】
即便是单纯的文字,禅城真也能感受到五条悟发出这段话时内心的情感。
她沉默了半晌,试探性地回复他说:【悟……有些建筑只是房子,而不是家。】
几乎是发出去的同一刻,禅城真就收到了回复:【我不听我不听!如果你不带我过去,无非就是想偏袒外面的狐狸精。】
……五条悟的jk浓度明显比她高得多得多嘛,这不是。
禅城真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而且连[重い男]的最后一条标准也对上了,还是早点回日本哄哄他吧。
【作者有话说】
小猫闻到味可是要骂骂咧咧的。
第49章
伏黑甚尔是个超级好用的员工,黑心资本家打算压榨他压榨到死,不存在解雇一说。
但如果真要在家里设宴,她最担心的反倒不是伏黑甚尔和五条悟的恩怨,反而女神大人搞不好会自告奋勇招待客人,然后把在场所有人都变成小猪——
这种事早有前例,禅城真喝了她的麦粥这么久,已经喝出经验来了。
于是她暂时采用‘他们是公司你是家’的话术糊弄了过去,其中附带了无数对猫咪的甜言蜜语。
小猫咪只是一只天真的小猫,被坏女人温言细语的柔情攻势给夸得迷迷瞪瞪,简直找不着北。蓬松的尾巴轻轻一撸都能从尾巴根撸到颤颤巍巍的尾巴尖,还要乖乖巧巧地靠过来,轻轻地蹭禅城真的脸颊。
小真对悟大人说:“有你的地方才算家。”
他们在东京的富人区速速买了一套房子,在家门口速速挂上写有两个人姓氏的表札(ひょうさつ)。
小猫简直被禅城真这表示诚意的举动给弄得感动得七荤八素。
“我说,我们以后要不要改姓氏呢?”
五条悟把写着两个人姓氏的铭牌看了约有七八遍,忽而又说道:“我倒是无所谓的,但如果入籍的话,一定是要有一方改姓氏的。我觉得小真的姓氏很漂亮,可以不用改——”
禅城真听罢以后,立马叫停。
很难想象猫在私底下将他们的婚后的生活想象了约有多少遍,才会发表出这样的感叹。
“如果六眼不姓五条的话,我想你们家的人一定会把我生吞活剥了的。”
“可是小真不也是继承人吗……”五条悟懒洋洋地抱怨道,“御门院恐怕也会找我麻烦。”
“我们可以不改姓。”禅城真说。
这句话马上惹得猫惊怒地睁大眼睛:“不改姓?你之前说不把我们和好的消息发朋友圈,我们俩偷偷相爱,别让世俗知道,毕竟你对我的爱又不是邀功……这种话我姑且忍了,难道你打算让我以后没名没分地一直跟着你?”
禅城真喉咙开始痒了,故作严肃地咳嗽:“……婚礼是要办的。”
“把高专的所有同学都请过来看。”
“好。”
“还有你的合作伙伴。”
“……哦。”
“所有合作伙伴,包括伏黑甚尔和夏油杰。”
“这件事你也很清楚嘛,咳、怎么不可以?把杰拖过来做伴郎。”
禅城真在五条悟指责的目光下改变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婚姻届也可以填,夫妇别姓一直以来都有很大的呼声……那群人的底线灵活得很,不过婚礼嘛,还是要等段时间比较好。”
她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谋划。
禅城真现在看起来的处境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这基本上是借着别人的权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咒术界的高层对她友善,只是因为他们正好需要她的技术,又没有办法在武力方面对她动手——禅城真不是没有遇到过试图胁迫她交出技术的蠢货,只是切切实实地让他们有来无回,剩下的人就学会了真心实意地好好交友。
加茂家与她牵连颇深,只是在乎禅城真作为御门院少主的身份。
而御门院家呢,看似样样都很配合她,但实际上是个先祖揭棺而起就会发作的定时炸弹,况且前面的家主都有十三个,离禅城真的一言堂还远得很。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禅城真稍稍掉点链子,她目前看似辉煌的权力和人望就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所以还是得徐徐图之,慢慢经营,好好地培养自己的势力,把别人的权势化为她的助力。
——
五条悟怎样高高兴兴地装点他们两人的家且不提。
对禅城真来说,多一套房子就意味着日后多出一个需要定期打卡的地点。
目前需要定期出现的地方有:她和伙伴们的别墅,她和五条悟的小家,她在伦敦租用的住宅。
需要不定期刷新的地方有:在御门院家的房间,加茂家为她准备的院落,京都高专诸如此类等等。
一般来说,禅城真在某个地方的刷新次数和实际上的关联程度成正比。
但她仍旧有一个不怎么爱去,但勉强也可以称之为曾经的家的地方——
禅城宅。
她曾经在那个地方长大,又对那个地方避之不及。
禅城真不爱同其他人提起有关于家人方面的事,老实说,她觉得禅城家的每一个地方都糟糕透了。
她对这个家族的感官不亚于伏黑甚尔讨厌禅院,但是禅城真从来没有想过通过更改姓氏的方法和它撇清关系——她向来不喜欢做逃兵。
“小樱。你要和我回去一趟吗?爷爷死了。”
在伏黑甚尔替她盛汤的间隙,禅城真忽然朝着餐桌上的禅城樱这样问道。
小樱顿时因为她的话露出茫然的神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爷爷……爷爷不是早死了吗?”
“不是那个该死的爷爷。”
禅城真中途转过头对伏黑甚尔说了一声‘谢谢’,又接着解释:“是葵姑姑这边的老人家,我们两个人的祖父——昨天晚上那边的人打电话说他死了。”
她干脆利落地这样说了,话语里没有半分对老人家的敬意和死亡的修饰。
“准确来说是昨晚上八点钟左右的事吧,我想你和小惠玩得有点累,就没告诉你们。”
伏黑甚尔看破了禅城真的借口,朝她扬了扬眉毛:“今天是周天,而且我们已经在吃晚饭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个人觉得我和他们的亲疏程度只够参加通夜式而非告别式……”
堇在旁边问道:“要我帮您准备御香典吗?大人。”
葬礼的礼金俗称“香典”,装香典的袋子即是“御香典”。
禅城真作为本家人,自然可随可不随,可是她既然迟到了一整天,象征性送上点礼金反倒显得礼节充足。
可惜的是她连象征性的礼节都不愿意付:“免了,我怎么可能给禅城家钱?整个禅城家应当是我的财产才是。”
等到施施然吃完晚饭,禅城真才带着小樱在逢魔时刻的黄昏抵达禅城家。
早在她打圣杯战争的时候,整个禅城家就成了被她捏在手心里任意求取的东西。
曾经总是尖酸刻薄的禅城道弘,早就在女儿面前收起了总想要发号施令的姿态,现如今的禅城真今非昔比,早就不是早前他们视作振兴家族的工具和棋子。
但是瞧见禅城真拖延了足足有一整天才来到葬礼现场,到达以后只是不太有敬意地在死者灵前上了一炷香,然后便招呼现如今已经改姓为‘禅城’的小樱去副场地吃一些招待客人的轻食和水果。
禅城道弘就难免为禅城真这幅轻慢的姿态而火冒三丈。
“你作为禅城家接下来的家主,不主动过来招待客人也就罢了。一出场就往餐厅里面钻,不知道的人还会认为我们禅城家的新家主不成体统。”
“不好吗?”
“什么?”
禅城真轻轻拍了拍小樱的后背,示意她先去找个位置自己玩一会儿,然后才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说道:
“我不成体统,难道你不够高兴吗?只要我不够服众,你大可以继续过着管理家族事务的生活。”
听闻这话,禅城道弘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他下意识想要呵斥她,又想到眼前的人已经是一位前途远大的魔术师,只好用硬邦邦的语气为自己辩解:“你这是什么话!天底下哪有父亲不盼着自己孩子好的!我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这种事情不想和你争辩。”
禅城真无意让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误的人反省:“我姑且就装作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压着火气。原因在于祖父活着的时候你做了那么久的继承人,祖父死了,结果遗嘱上继任的人是我。”
禅城真不耐烦听有关于禅城家的事——里面的原因家族里的每个人多少都知道。
于是通知禅城真老人死讯的还是律所的律师,她喜欢向禅城家要钱,并且唯一和禅城家的交流就是要钱。
在女儿身上只有这一点让禅城道弘感到欣慰,如果禅城真不打算亲自处理禅城家的大部分财产和事务,那么他还能享有现在的权力,在新家主和家族中间做个代理人。
可是只要听见禅城真对他说话时毫无尊敬的强调,原本打算和平相处的他就难免大干火光。
“我——你怎么用这种叵测的心来怀疑我?无论如何,家主的位置传到我手里,也最后要到你手上的。”
他刚说完这话,就瞧见女儿浅淡露出一个笑容:“你们最开始让我走上魔道,不过是想要架空我做个吉祥物罢了。因为魔道的复兴不可能在一代两代就能完成。”
“和母亲离婚以后……你还想给我弄几个弟弟出来吧?仔细算算,禅城家确实已然有快几年都没有任何生命诞生过了,你不好奇其中的缘由吗?”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禅城’这个姓氏已经被我诅咒了,这是一个注定走向枯竭的家族,除非生活在这里的人抛弃这个姓氏。只要还姓禅城一天,就不可能有新血注入。”
“我不喜欢这个家族的一切,但还是挺喜欢自己本来的名字的……为什么要让我在姓氏上面退一步呢?无论是‘御门院真’还是‘五条真’,我都感觉不太够意思。”
“还有,我从不插手家族的事务,不是我对魔道以外的事不感兴趣,而是我对你们所有人都挺不满意的。”
第50章
“你说什么?”
“该不会,你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聪明?”
禅城真快要为他那不可置信的语气感到好笑了:“我已经想好了,你们平常总说‘要重整先祖荣光’、‘要光复先祖留下来的魔道’之类的,啰里啰嗦的,可怎么想振兴禅城家的都只是依靠我一人嘛!”
“作为魔术师的是只有我一人,以后传承魔术刻印的也只有一人——所以禅城家其他人都无关紧要。”
夏油杰杀死了双亲,他说,总不能将自己的亲人特殊对待吧。
禅城真家族里的人对她寄予厚望,期待她振兴禅城的荣光,明明作为外行人,却比谁都要重视魔术师的荣耀,反倒把禅城真的计划搅得一团糟。
不过小真并没有因为帮不上任何忙,而粗暴地对待他们。
因为人的肉身终究是有形之物,会老,会死,也会腐朽。
她没有扼杀任何一人的性命,让已有之物继续活着,好好地体悟人生,感受年华逝去,也不枉为人在世界上走上一遭……这难道不能称作最大的仁慈了吗?
至于他们会不会因此产生怨怼之心,这并不是禅城真所关注的范围。
毕竟,一个人之所以会被欺骗和背叛,不正是说明他正巧相信那些人吗?
而禅城真对这些人向来没有信任可讲。
如果要怨恨,就尽情地怨恨;如果要诅咒,就尽情地诅咒;如果觉得害怕,就尽情落荒而逃。
“你怎么能这样想?”
禅城道弘听完这段话以后,又惊又怒:“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我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这样想!”
“你们当初擅自决定我人生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是我的亲人。”
禅城真无不鄙夷地回应了他的质疑:“你们盘算着让我做吉祥物家主,架空我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我是你们的亲人。”
“那能一样吗?小真,你有这样的天赋,无论如何都要走上魔道的。我们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在时钟塔内安心修习了这么多年,花费了这么多财力和资源,都是我们为你提供的……”
“我快要信了,如果不是我知道还有阴阳师和咒术师这两条道路可走的话。”
禅城道弘原本自然垂下的手狠狠握住,然后又缓缓松开。
咒术师吗?想来想去,没有术式的禅城真都是不可能在这一行业出头的……但她最终还是混得风生水起,和禅院家年节走动的时候,禅城家却收到了他们专门对这丫头的问候。
禅城道弘曾经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这句‘阴阳师’却解释了他为之困惑的谜题。
——果真是那个家族的那些鬼把戏!他早就觉得那女人的姓氏特别邪门!
“咒术和阴阳术,不过是地方的风俗,”他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我这是使你走上一条更好的道路。”
“更好的道路,确实,魔术师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你以为那一边的家族就有什么好的了吗!”
禅城道弘被不冷不淡的回应弄得有些恼羞成怒:“你母亲早就跟我说过了,御门院家的后代不过都是承载先祖意志的工具,一群老不死的把持着家里的所有大事!”
“你要是回到那里,迎接你的不过是无穷的责任和义务!被一群根本就死不了的家伙驱遣来驱遣去……”
他说道这里,就像是一只突然被人卡住喉咙的鸡一样顿住了。
禅城道弘用惊疑不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禅城真,好像他是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女儿。
“你去了?你真的去了?……也是,确实有道理,以你这样的天赋,他们断断没有不愿意回收的道理……”
这个人神经质般地低声嘟哝了几句,而禅城真朝着他展颜一笑,仿佛是在提醒眼前的人自己已经进化成了何种不近人情的怪物。
她无比轻柔地说道:“所以,我现在也是那群老不死的家伙的一员了。”
魔术师是不讲究亲情和人性的,御门院家同样如此,而禅城真恰好两者兼具。
禅城道弘已经意识到此刻的感情牌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但他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就像是被猎人用枪托砸得奄奄一息的黄鼠狼,除了吱吱叫唤着求饶以外根本没有别的选项。
“那么你是御门院家的下一任家主。”
他想要拔腿就跑了。
“你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是一个混账。可是你既然都继承御门院家了,为什么还要盯着禅城家不放呢?我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资产家罢了,你也看到了,除了几本已经过时的魔道书以外根本没什么好东西。不然当初也不会想要把宝压到你身上铤而走险……”
禅城真的父亲,姑且算是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低声说道:“我么,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整个家族的人,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好凛然不屈的精神,但不要觉得我不会真把你千刀万剐。”
禅城真已经在物理意义上被‘千刀万剐’过了,她不觉得让罪魁祸首尝一遍有什么不对劲。
“我认识一个叫术式杀手的人,他跟我说,禅院家有一个专门放咒灵的结界,他们会把家族认定的罪人放进那个地方……”
“不不不!”
说到底,禅城道弘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普通中年人,他听说过神秘,对神秘心向往之,但作为里世界的麻瓜却从来没有亲自接触过神秘。
等到要亲身体会的时候,心里的无力感就足以令他脸色惨白了。
禅城真收获的只有好笑和失望:“而且我为什么要放过禅城家?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吃了正餐以后,就不会想要吃一个小小的甜点?难道我这顿饭吃饱了,下一顿饭就不会吃了吗?”
她确实不缺钱,也不缺资源和财富。
禅城真有时钟塔的专项资金、有魔术协会的许多专利、有御门院家的投资,有特级咒术师的委托金和咒术界的交易——谁叫她的胃口一点都不小,绝不会放弃自己眼前半点该撰取的利益。
“而且禅城家的资产本身就是我名正言顺的所得,你觉得我的脑袋坏掉了吗?为什么我要放弃它?”
禅城真说:“我已经下了决定,你可以在葬礼上告知族人们决定自己的去留。想要延续下去的,可以早日改姓离开;想要继续借着禅城家的势逍遥快活的,我也不会主动赶走他们——反正要是以族人身份死在这里,财产的受益者还是我。”
她好心拍了拍禅城道弘的肩膀,打算去找小樱,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道:“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来等待。”
“你不会如意的!”
禅城道弘在她身后大声喊道,引来一些人的注目:“没有我们这些人的襄助,禅城家的资产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全盘接手的!”
禅城真笑了笑,连头都没有回。
只有外行人才会觉得魔术师根本不懂政治,而时钟塔完全就是各个门阀派系相互斡旋倾轧的魔窟。
无论是在魔术界混,还是咒术界混,都需要自己的资本。
对于禅城家,她当然早有打算。
禅城真不会让这个冠以自己姓氏的家族只有一群乌合之众。
小樱是目前唯一受她认可的族人,假使她愿意为这个家族留下冠以‘禅城’姓氏的血脉,可百年之后,禅城家也照样走不出人员稀少的困局。
所以在‘腾笼’以后,禅城真选定的下一步即是‘换鸟’。
既然单靠繁衍生息不足以令禅城家快速发展壮大,那么索性就直接移花接木,端一盆现成的过来。
禅城真会成为御门院家的第十三代家主,但是那不一定就代表着她一定要更名改姓。
诚如她现在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让御门院一族对晴明的崇拜化为己用。
作为能理解一切神秘、掌握一切神秘、实现一切神秘的天才。
禅城真迟早会在这个延续了上千年的家族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既然她能在这个家族的历史上涂写,为什么不干脆让整个家族都染上她的色彩?既然他们的心中有神明存在,那么这个神明为什么不能换做她?
改姓这种事情,在御门院家又不是没有前例。
几百年前安倍有行的那个废物继承人,不也力排众议将家族的姓氏改为御门院了?
虽然将其称作废物可能有些过分,安倍有行一直对她多加照顾,毕竟当初还是他提议将家族的阴阳术典籍向禅城真开放……
但毫无疑问,禅城真和那个只能灰溜溜躲到半妖之里度过余生的家伙根本不同。
他想将所有族人引回守护阴阳之理的正途,所以试图通过改姓破除晴明留下的诅咒。
而禅城真破除晴明留下的诅咒,只是想要将这些为履行晴明意志而诞生的工具,绑上刻有自己名字的束缚。
只要她将羽衣狐击败,将晴明送回地狱,一个旧神的破灭意味着新神的升起。
他们那时候会盲目地跟随她,会以禅城的姓氏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