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爱丽丝菲尔视野里漆黑一片,她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眨眼,视野被遮挡后,其余的感官都变得非常敏锐。
她能感觉得到地板传来的微弱震动,是大地震颤才会产生的结果,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英灵之间的打斗。
……而切嗣的去向却不明了,不知道久宇舞弥能不能及时支援他。
有着如雪般长发的贵夫人心里担忧着丈夫的状况,身体却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毫无生气的模样像是人偶。
禅城真点亮了室内的一盏台灯。
老旧的灯泡被灯罩笼罩着,从斑驳的灯壁中逃逸出来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但却依旧让被取消封闭魔术的爱丽丝菲尔感到重获光明。
来者没有第一时间和她交谈的打算,而是从走廊上搬来一座靠椅。
saber的御主在第三天的夜里就搬离了爱因兹贝伦的宅邸。
新的临时驻地有些简陋,爱丽丝菲尔从诞生起就生活在城堡里,如同公主一般,但现在正值圣杯战争期间,所以她并不感到十分艰苦。
那人轻轻抚了一把她的脸以后,才轻轻坐回靠椅上面。
在这样短的动作里,人造人的目光和她交汇,意识到本次的袭击者竟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不再装人格丧失的模样了?”禅城真在笔记上写下一串记录,“小圣杯确实会因为接纳英灵的灵魂而人格解体,但目前的程度只不过是让你精神涣散罢了。”
“saber没死,berserker没死,你的丈夫暂时也没死……因为我很好奇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是什么样的,才委托assassin将我带了进来。”
她思量般地在白纸上点了点,留下两道墨印:“我该杀了你吗?平心而论,我不想杀死一位母亲。小圣杯会随着仪式进行而逐步关闭人类机能,但等到你的人格消失以后,我会取走你眼睛部分材料作为礼物。”
“所以,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有时间聊一会儿天……不想聊吗?不,没必要以那种神情看我,我倒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而不高兴。你当真一句话不想说,就这样沉默下去也无妨。”
“……你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吧,就当是某种临终前的关怀。”
禅城真说:“如果把你放在这里,换做我对自己的战略和决策侃侃而谈。太太您人生的最后一刻竟然是在听我的获奖感言中度过,那不岂是太残忍了吗?”
爱丽丝菲尔依旧沉默,她不认识禅城真,但从先前的对话中得知她是从未露面过的第七人御主。
至少在今夜之前,这女孩的情报从来没有浮现过水面,但以一个敌人来讲,相对言峰绮礼,她的态度简直有礼貌得不可思议。
“你难道不是caster的御主?”
“同时是assassin的,时臣那家伙骗了你们。老实讲,让caster叛变跑到我这里来,实在有些不容易。我知道你想为卫宫切嗣打探情报,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他大概率活不过今夜。”
爱丽丝菲尔突然攥紧了手指,既然禅城真会如此放言,手握两位英灵又和berserker达成了同盟,那么不由得她不为丈夫的战斗提起了心弦。
禅城真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诚如之前所说,在失败者面前耀武耀威并非她意。
她合上笔记:“还是聊点有意思的吧,太太。虽然是个魔术师,但我时常无法理解其他同行们的脑回路……”
“根源也就罢了,大家时常把‘根源、根源之祸’之类的词语放在嘴里,我就姑且将其当做人类想要登月的美好愿景。但你们制作这个圣杯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看了远坂家的记载,说爱因兹贝伦的愿望是用第三法救济全人类,玛奇里(间桐)家的愿望是根绝一切的恶。我瞪着字里行间看了半晌,发现你们的行为和目的根本沾不上一点边。”
“如果没有魔术师,这个世界恐怕会美好一点吧。没有自以为崇高就审判他人命运的家伙,没有自以为牺牲奉献却掀起了很多腥风血雨的家伙。人类是烂透了的种族,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强制性的拯救?”
“但切嗣却不同,”爱丽丝菲尔回答说,“切嗣他是一个把理想贯彻到行动的人。无论前路有多么困难,他都始终站在正义的那一边,所以我坚信他能达成愿望……拯救人类,杜绝所有战乱和鲜血。”
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有一张精美绝伦的脸,明明是育有一女的女子,却说出了如此天真的理想,好笑得近乎有些可怕。
如同稚子一般的话语,令禅城真原本酝酿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消失得空空如也:“完全说不通。”
“你们这些魔术师都是这样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你是个傻瓜人造人?人的本性、生物的本性,就注定了充满矛盾。这种理想无异于将所有人拿去阉割……也罢,我也没有义务朝着你宣扬我的理念。”
在她叹气的关头,战争的进度推进得很快,转眼间百目鬼汇报说间桐雁夜死了——
禅城真留在驻地的使魔正好是阿堇,虽然间桐雁夜已经展现出了积极配合的模样,可这又不代表她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这个人不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她重新用魔术遮蔽了爱丽丝菲尔的感官。
虽然小圣杯的机能设计地非常之好,对魔术的抗性绝佳,但禅城真既既非没有传承的新世代,又非没有天赋的三流魔术师,达成这种小小的效果自然不成问题。
堇详细朝她描述道:“间桐先生突然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顿时就没气了,想来应该是魔力消耗过多引起了刻印虫的暴动……”
“看来他最终做出了决定,还是没有用那块储备魔力的宝石。”
禅城真能推测出来间桐雁夜的真实心态:既然小樱已经有了不错的归宿,自己同时也命不久矣,干脆趁此机会在圣杯战争中干脆利落退场才是。
就算用手段将生命侥幸拖到战争后,那也不过是没有意义的苟活。
“但他撒手人寰倒痛快,却给我添了另类的麻烦……尸体处理好了吗?不要让小樱被吓到。你顺便去看看伏黑甚尔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噢——”
禅城真把手机轻轻移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爱丽丝菲尔身上浮现出的丝丝缕缕的金光。
她说:“不用去了,甚尔君的效率非常值得信任。”
禅城真的心情轻快。
把天与暴君招聘过来参与圣杯战争的决定果真没有出错,这个男人一挑二让两个特级咒术师吃瘪都不成问题。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在结束的时候给伏黑甚尔再加点奖金。
虽然在同盟期间不止一次被间桐雁夜评价恶劣,但小真实际上拥有着非常体贴、友善、真诚的品格。
在看见圣杯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是联系assassin和caster赶紧过来。
冬木市的圣杯魔力充足,如果不是实现到达根源这种bug级愿望的话,那么久足以同时实现御主和英灵的多个诉求……
因为这玩意瞧上去还是有些可疑——无论是御三家制作圣杯的初衷,还是连续举行好几届都失败的案例。
禅城真不打算用其实现什么豪华的愿望,姑且就像是小孩子装作给圣诞老人写信,实则是向自己的父母提出期愿那样,最好是许下点现实生活中努努力就能达成的要求。
……譬如说,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啦,让她在时钟塔通过政治手段获得冠位提名啦,或者让禅城这个家族(除了她和小樱以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错。
甚至倘若还有剩余的魔力,倒不是不可以让伏黑甚尔来凑个热闹。
总而言之,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拆分蛋糕的时刻。
禅城真在这方面非常非常大方。
她坚信倘若不能给周围人带来利益,那么整个团队离分崩离析就没有多远了。
顺带一提,卫宫切嗣新准备的驻地实在是太差劲。
爱因兹贝伦可是从西历元年起就开始延续的魔术名门。
从爱丽丝菲尔能被照顾得如此不知世事就能看出来,他们家族虽然尽数都是人造人,但可都是半点都没有缺乏金钱的概念。
然而卫宫切嗣作为迎娶重要人物的豪门赘婿,果然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穷人本性,购入的宅邸竟然这样寒酸简陋,甚至楼顶还在因为久年失修而渗水。
……咦。
禅城真摊开手掌,掉落的水滴淌到她的手心。
她抬起头去望天花板,原本被圣杯照得金碧辉煌的屋顶正在一点、一点渗出黑色的淤泥。
以禅城真的魔术素养,自然不会将其视作偶然的等闲事件。
翻过来看手背,肌肤光滑如初,原本该浮现在此处的令咒不见踪影,她试图呼唤英灵,信息却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应。
屋顶黑泥渗透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房顶给压垮。
禅城真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卫宫切嗣的驻地,她如今身处的是圣杯的内部。
作为圣杯战争中仅存的御主,也是距离小圣杯位置最接近的御主,禅城真在圣杯开启以后不知不觉被它拖进了其中。
这就是自己费尽心机苦心孤诣所谋划之物……冬木市的圣杯,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诡异。
第32章
山里的空气清晰湿润,冷冽的雾气萦绕在禅城真的鼻尖,让她禁不住拢了拢自己的风衣。
禅城真对当前的环境产生了厌恶。
才被接回禅城家的那段时间,她在梦里重温过无数遍这里的一草一木,深山的旧宅里就只有叔祖父和她两个人居住,对于还是孩童的禅城真而言,时刻随着风‘咿呀’作响的门户就足以让她觉得恐怖。
如同朽木般枯槁的老头放养她,出现的时刻总是要求禅城真吃点什么药,或者是用冷冰冰的器械穿刺她的皮肤,或者将莫名的液体注射进脊椎。
他的脚步声很有规律,左脚落地的声音总要比右脚厚重半分,无论禅城真躲到哪里都能找到她的踪迹。
她有时候实在受不了那种剧烈的疼痛,试图逃离这座老宅,躲到阁楼的衣柜里,躲到野外的山洞中,躲到成年人挤不进去的缝隙间。
然后忽轻忽重的脚步声渐近,因为老去而像鸡爪般充满沟壑的手探了进来,抓住禅城真的头发把她拖了出去。
“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阶段,你只是被生长痛吓到了而已。”
随着时间过去,这些记忆已经逐渐黯然褪色,禅城真原以为它们会随着自己的强大像是落叶在泥土中降解。
然而再重温故地,她照样觉得有些不舒服——
得找个机会回去将那老头的魔术工房给炸了。
这次圣杯战争让禅城真赚得盆满钵满,像往日战战兢兢苟且偷生的情景再也不会在她身上重演。
虽然抛弃了许多东西,但那非常值得。
她可以不再被啜泣的母亲抱在怀里,听着父亲的咆哮和指责;可以不再躲在门板背后,和食尸鬼一样可怖的老人躲猫猫;更不用在时钟塔这个充满怀疑和阴谋的环境里,谨小慎微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因为她早就在被那一滩淤泥化作养料之前,先一步腐烂了,现在应该那群人害怕她才对。
她想,她有这个能力。
所以、应该去施行报复,报复是强者的美德。
不要抱怨,不要躲避,不要做那个被拉进泥潭里作为祭品的被迫者。
倘若这个世界的定义就只有受害人和施害者,那么她就站在上面,烂在这一滩烂泥里。
“许愿吧。”
深山中弥漫着洁白的雾气,禅城真抬起头却望见了漆黑的天穹。
美丽的银发女人提起礼服的裙摆,赤着足翩跹轻盈地朝她走来,用温柔的声音朝禅城真款款说道:
“我们的立场是天然重合的,所以、许愿吧。只要你许愿,被填满的圣杯就可以拥有来到这个世间的形态。”
“你可以赋予它任意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这是你理所应当行使的权力,作为圣杯战争的最终赢家,只有你才拥有资格使它化为现实。”
“所以,祝贺你,赶快许下自己的心愿吧。”
“你是谁?”
禅城真感觉到那不断从天空中降下淤泥的不详,保守起见,她选择先与眼前的女子对话。
“你看上去像爱丽丝菲尔,却不是。你比先前那位夫人看起来开朗多了,我谋杀了她的丈夫……她深感于此而不愿意和我交流。”
“我是冬之圣女羽斯缇萨·里姿莱希·冯·爱因兹贝伦,”她说,“在两百年前成为开启圣杯的钥匙和祭品,你所认识的那位人造人应当是以我为原型制作。”
禅城真闻言笑了笑,她听过这位圣女的名字,但不代表她会相信她。
“所以我是在胜利结算的时候遇见了发放奖励的引导精灵了?——抱歉,我是出生在两百年以后的年轻一代,说话有些口无遮拦。”
“没关系,请按照你喜欢的方式说话吧。圣杯会为召唤的英灵灌输当代的常识,我的意识残留在圣杯之中,对现代的基础性知识仍旧可以理解。”
“哦,真不错。那恕我失礼,直接问了:如果我许愿,这里面会放出什么来?”
“你不是很清楚吗?就和你许下的愿望一样。”
“我没有什么愿望,”禅城真说,“虽然之前也想过,要钱啊、要冠位评定啊、要把自己家的臭虫给像喷杀虫剂一样杀光光。”
“但仔细一想,这些事情我本来自己就能做到嘛!寄希望于奇迹反而会消减获得成果的乐趣,所以干脆还是不许愿为好。”
她故意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带去,并且感到自己今天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正如羽斯缇萨小姐所说,圣杯战争的胜者才有资格许愿。
虽然英灵还没有死完,但谁叫这场战争中的御主除了禅城真的好同学韦伯以外全部都死光光。
先前果断的举动完全坑到了自己,弄得她现在连一个甩锅对象都没有。
【那个东西】既然想要拥有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那么铁定要仅仅扒拉着唯一的御主自己而不肯撒手。
禅城真说话的时候,‘羽斯缇萨小姐’默默含着微笑一直盯着她看,已经搞得她冷汗直流。
“你是真的没有心愿,还是不愿意直面自己真正的心愿?”
“这话说得未免太深奥了,我没有崇高的心愿,只是一个乱入战争的普通人……因为耍了一些阴谋诡计,所以才侥幸活到了最后。”
她自认为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
禅城真参与圣杯战争看似图谋很多,但说穿了不过只有一件土到掉渣的诉求。
那就是活得更强大的力量,方便自己活下去,生活在丛林法则的时钟塔里,她的生存状况常年受到挤压。
对于安全都是奢望的可怜家伙……又能有什么崇高的心愿呢?
就像是朝不保夕的乞丐向同伴许诺,说日后要在曼哈顿买下一幢摩天大楼,这梦想让旁边用纸板盖小房子的瘾君子听了都会暗自发笑的地步。
“真没办法,你是一个不诚实的人呢。”
冬之圣女伸出手,轻轻搭在禅城真的肩上:“这样的话,得好好让你看看自己的内心了。”
她瞬间坠入漩涡里。
——
禅城真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女人抱在怀中。
暖洋洋的怀抱、只要嗅上一下便能做个好梦的馨香,只要被那擅长弹琴的漂亮双手摸摸脑袋,无论如何心情都能变得比艳阳当空还要晴朗。
禅城真喜欢她,她从她处来到这个世界,她是她的一部分,她曾经是她眼里最美丽最鲜活最可爱的个体。
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无比盼望月亮升起来,因为可以获得母亲一个柔软的吻。当房间里静得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无比盼望月亮落下去,因为母亲早安的吻泛着一股甜美的蜜意。
然后有坏人将她们分开了,冷漠的父亲、还有家族里寻常见不到的那些陌生人。
轰隆隆地说着那些一点都不动听的话,让母亲哀愁地垂下眼睛下起了雨。
“尽快再生一个吧,这个孩子是留不住的。”
“如果后面的孩子天赋比姐姐更好呢?虽然真本身就比较稀有,但是不多买几张彩票怎么知道自己不会中奖?”
“不过哪怕只是生出一个没有天赋的孩子,也足以打发没有这一个的时间了。”
“多生几个,趁你和丈夫现在还年轻。”
禅城真的苦难从此开始了。
曾叔祖父不会体罚她,就像实验室里的人不会体罚一个小白鼠,然而对身体的改造就足够她喝上一壶了。
被带到旧宅不久后,禅城真肋骨下方第三指的地方开始痛,皮肤被缝合好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疼。
投药的第三个月吞咽功能突然失灵,只能吃一些流食,她那时候经常吐,酸水从胃部涌上来,喉咙火辣辣的。
一觉起来,突然对自己的右手失去了控制,虽然没法行动,但知觉还在,好似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了强碱水里,又仿佛骨头正在被鬣犬咀嚼。小真流了许多许多的泪,不明白怎么突然到了这种地步。
只要回想起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禅城真的心里就冷不丁窜起一阵冰冷的火焰——
这些魔术师、这些给孩童带来苦难的魔术师、这些妨碍人类生存的异物和肿瘤,难道不应该统统去死吗?
“那些让母亲和孩子分开的人该死。”
她在女人的怀里喃喃自语道,禅城真还记得那些亲戚对她们所做的一切。
御门院椿选择嫁给禅城道弘。
这是为了摆脱身后家族的阴影而达成的婚姻。
她原本以为只是嫁给了寻常的普通人,自己的子嗣再也不必蒙上那样的宿命。
但是很不幸,禅城家身为魔术师的血亲,虽然早在数辈之前衰败,但血脉中仍然流动着魔术因子,但是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两家的血混合在一起,随机组合之间却产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
两人婚后生下了的孩子拥有惊人的天赋。
禅城真成为了无聊透顶之人追寻梦想的工具,而母亲成为了禅城家族眼里好用的胎盘。
她在即将离家的那段时间,这群人甚至不让禅城真与自己的母亲单独见面、单独说话。
这群人哪怕有半点血脉亲情,也该猜出来老到开始用手段续命的魔术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这群人也该死。
但是母亲是真的被迫抛弃了她吗?
在旧宅遭受那么多非人的虐待,她明明那么努力地活着了,好不容易撑到了老魔术师找到更好的材料,将自己这个改造到一半的废品给放弃。
明明她都那么努力了,等回到家里的时候,以为她的母亲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高兴地落下眼泪,结果被告知说:那个女人已经和自己的父亲离婚了。
——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离婚?既然婚姻不如意,为什么不能早早地离开?为什么你离婚的时候不能带上你的女儿我?
御门院椿根本就不爱她,御门院椿是个自私无比的女人……不,御门院椿那么善良柔弱,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她,她只是希望禅城真不要落到御门院家的手里……
可是归根结底,带着她远走高飞的决定就下得这么困难?
只要她曾经向禅城真提出了这样一个提议,禅城真就能自欺欺人为她找到许多借口。
可是这个女人却偏偏要在她被送走之后才选择离婚。
禅城真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她甚至做不到厚着脸皮朝别人说:“我母亲离婚的原因是为了我!”
她恨她、不,她爱她。
御门院椿先前口口声声说着‘小真是上天赐予我的奇迹’,所以她才会那么努力地活着。
挣扎、丑陋地挣扎、耗尽全力丑陋地挣扎。
像是渺小的虫豸一样。
除了活下去根本没有其他想法。
无论是说尽好话,无论是违背本性去应和,无论用是多么肮脏地手段,无论是被人戳穿怎么样唾弃。
每回做梦的时候,好像慈爱的母亲向她张开了怀抱。
她说:“要幸福呀,小真。”
于是小真连滚带爬也要回到那个家里。
结果被她视作闪闪发光的女神其实早就抛弃她了。
她现在恐怕早就已经重新坠入爱河、重新结婚、重新有新的小孩了罢——这种事情禅城真往日想都不敢去想,然而今天是个特例。
脑袋痛得要死,头晕的要命。
事到如今,她只想一拳打爆禅城家,一拳打爆御门院家。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谁获得了幸福,烦死了……干脆拧下所有人类的脑袋,不管不顾一拳打爆这个世界!
“master。”
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紫色的女神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如既往非常闪耀、一如既往非常美丽。
她眯起如同霞光般美丽的眼睛,轻轻说:“我要走了,所以过来朝你告别。”
【作者有话说】
小真毕竟又当咒术师又当魔术师,所以精神状况非常美丽。
第33章
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御主’,禅城真被黑泥蒸发的理智忽然回笼。
这里是圣杯的内部。
自称冬之圣女的女人是假的,山野里的旧宅是假的,出现在这里的母亲和禅城的族人都是假的,那些久久压抑着的、被煽动起来的愤怒也是假的。
只有此时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有如丁香般淡紫色美丽的女神斯忒诺是真实的。
唯有这一点她可以确信。
“啊啊……要离开了吗?怎么突然想要离开呢?”
禅城真无暇顾及圣杯和淤泥此类的事件,连忙开口挽留:“我们不是已经赢了吗,我不介意永远向你提供魔力,我相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抢话可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
斯忒诺竖起食指,搭在娇嫩的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脸上流露出虚无缥缈的笑意。
女神的心情不错,甚至还带着愉快,禅城真纵然有疑惑也忍耐了下来。
“我和妹妹美杜莎不同,是为了被爱而诞生的女神,根本没有战斗的经验。虽然从一开始就声明我不擅长战斗……可毕竟是作为英灵给召唤出来了,还是拥有了些许的力量。”
“本来是打定主意在旁边看着就好,偶尔呢,和你待在一起,又觉得体验一下之前没有尝试过的经历也不错……但你直到最后都没有让我去战斗呢。”
“你是个多么谦虚的人,在作为勇者的方面这么称职。在我说不想要战斗之后,连求证的想法都没有。如果放在以前,或许连雅典娜或者阿尔忒弥斯都会中意你。”
禅城真被夸得有些脸红了,放在以前,她可是一个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觉得羞愧的家伙。
——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她在心里想到。
对魔力的抗性令禅城真意识到这是女神魅力的展现。
放在之前她可能会试着抗拒斯忒诺,但此刻禅城真晕乎乎的,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因为目前女神的神性,正将她的御主缓缓带离被「此世全部之恶」(AngraMainyu)诅咒的精神腐蚀之中。
“你已经明白如今的圣杯已经变成什么样的东西了吧?”
斯忒诺说:“原本无色的魔力已经被此世之恶污染,这些黑泥就是其具现化的表现,到现在为止,无论许下什么样的愿望都会被曲解为毁灭和灾难。”
她叹了一口气,仿若遇到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情一般:“自己的勇者遇到污染,作为女神的我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你可不要误会,这可不是真正关心你,只是因为先前给过你胜利的祝福罢了。”
“那女神大人……?”
被女神闪耀所俘获的禅城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斯忒诺,恍惚又弄不清状况的表情像是只可爱的笨蛋小狗。
这聪明人难得一见的倒霉神态,令斯忒诺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样也没有关系吗?……这里是圣杯的内部,你又是圣杯召唤出来的从者……”
“我是天生的女神,这种事情你总不会不明白吧?因为有这个「神核」在,□□不会成长,也能阻挡任何精神系的干涉。”
“那么,为什么突然打算离开?”
禅城真非常艰难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想不明白,既然斯忒诺不会受到黑泥的污染,又没有被其他英灵打倒。哪怕现在没有办法朝着圣杯许愿,可也没有必要那么着急朝着她告别。
现世虽然糟糕透顶,但依旧有许多有趣的东西,明明女神大人先前还玩得非常开心不是吗?
她们买了非常多的裙子,还有夏天在海滩边穿的衣服。
当然现在的冬木市并非夏天,可是总有一天夏天会重新回来——禅城真以为她和女神之间心照不宣。
“拿你没办法,真是一个贪心的人……”
斯忒诺点了点她的脸,她的手很冷,动作很轻。
和四周不断洒落的黑泥不一样,女神出现的地方带着明晃晃的白光,因此有种朦胧的神圣,禅城真近乎觉得这个亲昵的举动是她的错觉。
“你为什么要问我原因呢?master,尽管我习惯被爱着我的人干涉,但是你问出这样的话,不显得太奇怪了吗?”
“我从英灵座上被召唤来,和你本来就只有暂时结缔的契约关系。如果我不离开,又该到哪里去?而你又站在什么立场来挽留我?”
禅城真想回答说‘因为爱着女神的立场’,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唤醒了身体主人的迷茫。
……为什么她非要斯忒诺留在她的身边不可?
想要女神大人的力量吗?可明显禅城真目前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斯忒诺虽然是完整的女神,可是她一点都不强……只要喀尔刻不打算离开她,她就不应该如此焦急才对。
而且斯忒诺一点都不亲近人类,一点都没有喀耳刻对她那么黏黏糊糊。一般来说,找到了自己中意的英灵,再耗费自己的魔力供养原本的英灵可以称得上是浪费。
这不符合禅城真的风格,她可是一切能利用的东西都会尽其所能榨干价值的家伙。
然而这次圣杯战争,直面危险亲自去教授的禅城真像是英灵,悠闲自在玩耍的斯忒诺才反而像是御主。
想通这一点后,禅城真的心情近乎沮丧了,可是斯忒诺没有打算放过她。
“说出自己的想法有那么困难吗?看起来你从来都没有直面过自己的内心呢。哎呀,真是一个迷茫又可悲的人类,我就破例引导一下你吧。”
“「此世全部之恶」说,破坏和毁灭是你真实的愿望……那么我们重新来吧,如果没有「此世全部之恶」,如果圣杯没有被黑泥污染,你会许下什么愿望?”
禅城真对圣杯有期盼,所以才会在步入冬木市的时候被选中为御主,然而她的目标没有其他人那么明确。
她最初的愿望是想要活下去……可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愿望,至于其他,要钱、要冠位指定、要报复自己的族人,这些话根本无法糊弄斯忒诺。
禅城真曾经和自己的从者们设想过胜利之后处置圣杯,两个女神都给出了棱模两可的答案。
无法实现的愿望才是构成她们的真正要素。
所以禅城真产生了女神们不会离开的错觉,如果能留在她的身边一起生活真的不错——
她想到这里,心中一紧,然而旁边的斯忒诺依然催促道:“说话啊,你现在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这种话说出来恐怕不会受到什么好评价,其实这也无所谓,可是她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只是放在口头上说说便好,因为哄旁人开心或许会换来什么好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好陌生,禅城真权衡利弊,觉得没有非要做下去不可的好处。
“我想和女神大人待在一起。”
或许是抵抗不住那魅惑技能,禅城真最后还是选择坦陈:“我觉得好奇怪,我竟然会做这种亏本的生意……无论怎么样都亏了,好亏啊,女神大人,无论是拿圣杯许愿这种心愿,还是在圣杯战争期间那样保护你……”
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禅城真的名字叫做「真」,可是实在不能称得上真诚。
口是心非说着各种动听的场面话,是她这些年来磨砺出来的生存技能。
她其实一点都不友善,一点都不温柔,笑着说话的时候时常想把面前的人的头给拧下来。
只会给别人一些无关紧要的好处,只要能有利益的事情什么都会考虑去做。
这样的话说出口,绝对会被斯忒诺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告诉五条悟的话也绝对会被讨厌。因为他会发现,小真其实不是堕落成烂橘子了,她本来就和烂橘子是一丘之貉。
但是女神轻轻摸了摸她,很温柔,她让禅城真靠在她的膝盖上,行动中有着野百合花的清浅香气,淡薄的言辞中有着温热的呼吸。
“真可爱,御主。知道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亏本生意吗?……因为你在意我,想要保护我。”
“我想要保护你?”
禅城真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实际上和五条悟在一起的时候,悟大人同她说过很多次。
她觉得那是两个人感情好的时候讲出来的甜言蜜语,只能代表当下的心情。要是把这种话当成了保证,就像拿着过期的兑换券去商场购物,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所以她不把五条悟的话当真,不觉得有人会一直保护她。
她因为想要变强而离开东京高专,同样没有说她是因为有点想要保护五条悟——因为那也太可笑了,已经告别了还要对以前的恋人说甜言蜜语。
禅城真确实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不可能去保护别人。
这些话耍耍帅骗骗别人就好,实际上,她甚至都没有信心保护好自己。
然而,斯忒诺却说——
“……我想要保护你?斯忒诺,我不明白。”
禅城真说道:“我是一个满脑子都是‘活下去’的家伙,一个自私透顶的家伙。我是所有阵营里的异类,甚至把理想告诉其他坏蛋,也只能换来他们取笑我……即便这样,你却说,我想保护你?你把我想象得太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应你的召唤吗?”
斯忒诺说:“即便你用了我的圣遗物,也不代表我要一定回应你。让我现世的正是你的可悲……禅城,每回你对我说「我爱你」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说:「求求你爱我」。”
禅城真彻底无话可说。
“我打算离开了,虽然你想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但现在可不行。”
斯忒诺用手遮住禅城真的视线:“我愿望是和妹妹们生活在在无形之岛上……可以破例让你和我们一起定居在那座岛屿,不过不能以人类身份哦。喀耳刻总想把你变成她的仔猪,我也不能服输——到时候就作为我们的宠物。”
反复无常的女神,就连宠爱也是反复无常之物。
【作者有话说】
因为马斯洛需求还卡在最基础的生存里,所以很多东西对小真是奢侈,好在有女神大人的帮助!
——
【女神的宠爱·概念摘出】:在圣杯战争中全程被保护的女神的回礼……‘要爱我,要满足我,要照顾我’,只有同时实现这三种要素的勇者才能得到的珍贵垂青。除了提升攻击力和弱化状态耐性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其它效果,虽然好像没有什么用。
第34章
圣杯炸了。
没能降生至世界外部的「此世全部之恶」不甘心地溢出黑泥,造成了一场罕见的大火。
从战场赶过来的caster将御主从废墟里刨了出来。
得益于女神大人的帮助和反转术式的存在,禅城真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日伤势便不成大碍了。
可是她伴随着清晨的第一声鸟鸣而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则是舀着热气腾腾麦粥的汤匙。
“来,张大嘴巴——master,这碗麦粥「休刻翁」可以补充所有你所需的营养,要做配合大姐姐的好伤员哦?”
喀耳刻兴致勃勃地玩着医护play,看见她如此有活力,禅城真因为斯忒诺告别而拧起来的心瞬间放宽。
“圣杯炸了,”她在女神的投喂中勉强找到了一丝说话的缝隙,“真没想到大家费尽心思追求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晦气的东西……这样就完全没有办法许愿了,真抱歉,喀耳刻。”
“没有关系哟,没有关系哟。”
鹰之魔女的眼睛像是月牙一样弯了起来,轻快地回答道:“毕竟就像你的愿望是仅仅有我就够了,我的心愿也是和你待在一起哦!”
“圣杯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一起去旅游怎么样?只要有你在,我哪里都愿意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禅城真看着她,歪着脑袋,喀耳刻也看着她,眼睛里的色泽就像是闪闪发光的蜂蜜。
这在阳光照耀的清晨发生的事情太美好了,无论女神有没有在招待她的粥里面加上点莫名其妙的魔药,禅城真都决定伸手抱住她。
“怎么了?”
“我觉得太好了,有你在实在是太好了。”
喀耳刻的身躯太过纤细灵巧,以至于禅城真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只小小的鸟儿。
她把脑袋轻轻埋在她的颈弯,温热的肌肤,色泽瑰丽又顺滑的长发,随着两个人距离的贴近,轻轻扫着她的脸颊,禅城真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毛绒绒的小动物造访过一般,禁不住地发痒。
“好像换了一下形象呢、喀耳刻,以前的头发好像没有这样长……”
“我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开心的事情想要转换心情呢。”
喀耳刻不排斥禅城真这么做,她是一个喜欢被依赖胜过于被照顾的魔女,因此配合地被禅城真抱在怀里,甚至还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那样,揉揉小真的脸,摸摸小真的头发,轻轻拍打小真的背。
“我喜欢喀耳刻,喀耳刻也喜欢我。听起来好像是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哦。”
“毕竟你邀请了我嘛,魔女就是这样自说自话的存在。传说里,只要有凡人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就会被一辈子缠着不放,所以我绝对不会对你放手。”
“一定?”
“一定。”
有名的魔女有着容易爱上他人的习性,和捉摸不定的女神不同,这是另外一种爱。
害怕寂寞、会以诱惑去唆使凡人堕落,又慷慨地善于去回应,和甘愿堕落又充满缺点的禅城真非常相合。
“那么说好了,永远照顾我,我不会让你寂寞。”
“说好了。”
——
等到禅城真和哼着歌的英灵从卧室里出来,她才发现喀耳刻擅自给她喂餐的行为根本没有与其他人商量。
大概是赢得圣杯后的庆功宴的缘故……亦或者是伏黑甚尔专门在等她结清尾款。
总而言之,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在等着她吃饭。
“哎呀,俗话说得好,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填饱她的胃嘛……御主沉甸甸的肚皮里塞满了我对她的爱。”
罪魁祸首昂然自得地如此陈述她的作案动机。
百目鬼堇在旁边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否打算将家政课的修行提上她的计划日程。
禅城真想到日后厨王争霸的盛景,感觉自己的上丘脑都在隐隐幻痛。
“某个人只是说去叫御主起床,绝对不会是因为昨天禅城真先接了我的料理才怀恨在心吧?”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听好了,我绝对相信御主的眼光,在根本不值一提的家常餐点和美味佳肴之间一定会选择我。听好了,一定会选择我!所以像你这样的水平,连我的假想敌都算不上……”
禅城真走过去轻声细语地朝着小樱打招呼。
这孩子虽然还是有些不爱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已经比才见面的时候放松许多。
她觉得日后多带她出门玩耍,享受阳光,再交几个同龄人朋友,或许会渐渐地放下这幅防御性的态度。
远坂家要操持时臣的葬礼,所以原先答应间桐雁夜的遗愿暂时不必着急。
禅城真决定先回时钟塔一趟,为的是给自己寻觅一位在政治上能提供帮助的新导师。
华丽地拜入肯尼斯门下以后,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费尽心机都要和贵族们运作关系的倒霉蛋。
尽管她通过不当方式获取的知识,有百分之八十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但在这一年里她依旧发表了许多有真材实料的论文。
与被蔑视的新生代不同,任谁都瞧得出来禅城真拥有绝对不会被埋没的才华。
时钟塔的君主内,会抛开门第之见选择投机的政治性生物并不缺乏,她已然有了与虎谋皮的真本事,现在得做的是看看谁投来的利益更加高昂……
“master,你来评评理吧!究竟是谁做出来的东西更好吃?”
禅城真放下手机,目不斜视抿了一口黑咖啡,桌面另一端的手机紧跟着震动了一下。
“当然是你做的更好吃了。”
接到收款短信的伏黑甚尔顷刻间就撤回了自己的意见,禅城真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们今天出发去伦敦,接下来还有许多需要拜托你的时间。”
“就是小樱有些不方便和我们一起去魔术协会,她妈妈生病了,不能照顾她。禅城家又是那副讨人厌的状况,不知道时臣死后多嘴的亲戚又会讲出什么话来……”
那么只能留下百目鬼照看小樱了,但没了她,多少会耽搁禅城真‘收获’战利品的进程。
留下喀耳刻照顾小孩不是不行,但是,她担心女神大人会为了方便将小女孩变成可爱的小猪。
伏黑甚尔接过话茬:“我可以帮你照顾一段时间。”
“——你?”
禅城真在【あなた】上面加重了语气。
“不要露出那么怀疑的神色,”天与暴君说道,“我的儿子好歹今年也……五岁、或者是六岁了。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看在你给我发了奖金的份上,姑且就帮你个小忙吧。”
禅城真本身就持不信任的态度,在伏黑甚尔想不起亲生孩子的年龄以后,更加确信了这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
“我记得你入赘了吧,原先叫做禅院,还是我的远房亲戚。”
她说:“把樱带过去,你的太太不会介意?”
“不会介意。”
甚尔君靠在椅子上,掏了掏耳朵,无所谓的模样像极了被甩以后破罐子破摔的男人:“毕竟我离婚了嘛,早就。”
禅城真不觉得意外:“也对,你那副三天两头就在赌场和酒吧里的做派,不被女人甩掉才怪。飘忽不定的男人做情侣还好,做丈夫简直就太糟糕了。”
“大小姐说风凉话的样子也像大小姐,你以为这件事怪谁?”
伏黑甚尔挑起了眉毛,语气的尾调也跟着上扬:“像你这样不分日夜地叫我干活,只要挑中了目标就要直接打电话过来。”
“拜托,那个时候我才刚刚结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非常好的目标,还没来得及稳定军心,就三天两头因为莫名的电话不着家……直接收获了扫地出门套餐,你觉得这是谁的责任。”
“听你这话好像是怪我?”禅城真的心里不剩下一点慈悲,“顾客是上帝,要说的话就是孔时雨的责任,他干中介的都不帮你好好包装职业,这是合情合理的加班。”
伏黑甚尔直接笑了,仿佛被禅城真自我的态度逗乐了般,眉宇之间有了一点心悦诚服的笑意。
“我知道你不是孔时雨介绍的。”
他说:“孔时雨不会把我的私人电话直接推给雇主,这点职业素养他还是有的。”
“确实,”禅城真被戳破以后不觉得羞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禅院直哉给我的,他是你的迷弟,忠实粉丝。天天在我面前吹嘘甚尔君有多厉害,如何如何,所以我就冒出了想试试看的念头。”
“禅院直哉?谁?”伏黑甚尔说,“禅院家的人取名字都是这种没有新意的风格。”
禅城真忽然有些可怜直哉了,他吹捧的英雄结果根本就记不得有这号人的存在,性别一换,就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根本不在意禅院直哉这么一个舔狗。
“哎呀,别说了,怪可怜的。我都要为他掉眼泪了。”
她虚情假意地如此感慨。
“不过,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孔时雨介绍来的客人,为什么还会接我的单?”
“谁知道呢,鬼使神差吧。俗话不是说得好吗?没有中介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生活。”
孔时雨又中枪了,这个对话里又出现了第二位受害者。
“这么说来,有我这位大方的老板就是幸福生活的秘诀了,甚尔君你要再接再励。”
禅城真顺理成章地为自己揽了一点并不存在的功勋,然后顺理成章地朝他举起咖啡杯。
“已经在接在励了。”
伏黑甚尔态度自然地将话题一转,随口说道:“从伦敦回来想吃什么?总不能空着肚子接小孩吧?”
caster果不其然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禅城真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蒲烧茄子,有没有人告诉过甚尔君,你做的菜有一股妈妈的感觉?”
“你还真敢说啊。”
【作者有话说】
可恶的资本家老板小真在一年内用钱将甚尔君使唤来使唤去,已经让甚尔君产生一种被需要的错觉了!
禅院直哉愤怒:早知道你那么容易被拿下的话……
不,好像只要有禅院这个姓氏就变成完全不可能了呢。
第35章
君主肯尼斯的突然死亡果真引发了矿石科的分崩离析。
不仅各种资源受到了外部势力的瓜分掠夺,就连隶属于埃尔梅罗本身的分家和派系,也迅速在裹走足够多的财产以后跳离了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
禅城真回到时钟塔的时间点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
毕竟埃尔梅罗教室里的天才弟子也算可观利益的一部分,她不出意料地大受欢迎。
甚至好几个一年以前对她爱搭不理的中立派系,都向着禅城真抛来了橄榄枝。
这一切都得益于她受肯尼斯的指导颇多,手里有许多矿石科君主的手稿和阿奇博尔德家族的珍贵书籍。
她天资聪颖,和聪明人交流总比一窍不通的蠢才要愉快。
肯尼斯虽然在因材施教方面缺乏耐心,但只要是跟随得上他脚步的学生,这个人绝对不会吝啬于答疑解惑。
这样瞧起来,放眼整个时钟塔,都不会有比做他的门生更好的选择……
可谁叫她和间桐脏砚战斗的时候,卫宫切嗣竟然如此不讲武德,斩草除根做得太过果断。
在寻找下家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在这次时间中吃得最多、直接夺取了矿石科学部的考古学科以外,其次朝她开出最优渥待遇的是在本次圣杯战争中同样失去了女儿的降灵科君主。
君主尤利菲斯认为以禅城真的学术资历,完全可以在加入学部的一年后,直接出任降灵科的二级讲师。
这也多亏肯尼斯在担任矿石科君主的同时,还在岳父的降灵科任职,导致禅城真的部分论文涉及降灵方面的研究。
答应前者的招揽可以继续留在矿石科,但是听说考古学科的经济状况向来不佳。
禅城真担心这位君主的运行会连带着让矿石科也变得穷困潦倒起来。
降灵科看起来是很好的选择,和矿石科有数代的渊源,立场方面也不会受到“落井下石”的指责。
但是禅城真讨厌面容枯槁的老头,君主尤利菲斯死气沉沉的气质让她不太喜欢。
要不然这时候回到全体基础科也不错……
禅城真过不了多久就打算申请评定典位,相信凭借资历,挤进这个成员众多的核心绰绰有余。
她半点不觉得才甩掉‘新锐魔术师’名称的自己去追求第三顺位的评价——事实上除不可能的冠位,是君主之下的最高评价有什么不对劲,毕竟间桐脏砚都可以是典位魔术师……
至于相差的五百多年的底蕴,完全可以用政治来抹平。
但这时候天体科的君主向她寄信了,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约她到学部的会客室里详谈。
因为天体科是研究范围包括占星术、天体运行之类的学科,这个学科的君主普遍喜欢深居简出窝在山里看星星,导致时钟塔的学生普遍对他们缺乏印象。
在禅城真的想象里,他应该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没准像中世纪油画里天文学家那样留着长长的胡须和齐肩的剪发,要是受魔术师复古氛围的影响,可能还要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袍。
但见面后,她惊人地发现这位君主简直年轻得不可思议。
他的头发确实是卷的,受到精心打理在脑后扎成辫子,是如同奶油般温和的白色。
此外肤色白皙,面容俊朗,漂亮的浅色眼睛如同琥珀,这使得天体科君主像是从莫奈的油画里走出来的青年,带着静谧美丽的气质。
马里斯比利竟然连交易都没打算和她谈,直接开口说想要收禅城真作为弟子。
“在时钟塔里,天体科被普遍认为是纸上谈兵的学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禅城真一点都不介意,她甚至都不在意这位一直猫在山上的君主为什么心血来潮想要收她为弟子,这其中存在着什么样的考量或者谋划。
马里斯比利真正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恰如其分递在她面前的机会——
天体科在时钟塔内的政治地位且不谈,马里斯比利至今只有一个弟子,名叫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是名门中的名门的少当主。
禅城真原先所写的值得注意的学生名单,沃戴姆的名字赫然在此列。
她的手开始痒了,想到日后可以凭借这些要素在时钟塔大展身手,禅城真觉得一切都可以商量。
至于马里斯比利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术师,可以把一切拿来处理掉作为实现悲愿的工具……
禅城真则是彻底不在乎。
反正她做的可能有凄惨下场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
在答复完天体科君主的邀请以后,禅城真没有在魔术协会中继续逗留,而是买了从英国到波斯的船票。
从圣杯战争结束到时钟塔的归宿尘埃落定起,满打满算已经有了一个月的时间。
她的重点关注对象虽然不是韦伯,但还是仍旧在时不时注意他的行动轨迹。
Rider死后。他第一时间离开了冬木市,只在日本逗留了两天,就出发前往印度。
这个方向不难引发禅城真的联想——韦伯·维尔维特到了波斯以后,想必下一站就会前往和那位英灵有联系的马其顿。
和征服王共处的时间不长,却给了这个男孩极其深刻的体验……
相比以前那个愤世嫉俗,在同学之间风评并不如何、让所有人感觉到他把别人当傻瓜的家伙,现在的韦伯·维尔维特先生心态一定改变了许多。
他大概是觉得这样空着手回去有些难堪吧……也对肯尼斯死亡的消息充满了歉意,所以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此处乱转。
虽然向好友借钱时放言要‘做出颠覆整个时钟塔’的豪言没有做到,但韦伯同学其实并不是一无是处。
禅城真在他偷走肯尼斯的圣遗物后,草草翻阅过他的所有论文,可以得到一个结论:
这家伙虽然在魔术方面的天赋是灾难性的,但是在理论方面或许有着极其高超的才能。
面对曾经同为竞争者的同学的堕落,禅城真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创造出一个蜕变的机会,令他意识到自己肩头负担着振兴埃尔梅罗学派的责任。
在韦伯·维尔维特到达马其顿,并且参观完当年征服王留下来的那些遗迹以后,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禅城真在当地的集市找了几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每个人给了二十美元。
为了创造跟韦伯搭话的机会,她把即将从这里路过的老同学的照片给他们看过以后,紧接着和颜悦色地吩咐道:
“去,跟着他,到时候找机会偷走他身上的所有钱。”
【作者有话说】
多年以后,二世发现自己人生艰难的原因,竟然是有人默默在给他上难度……
第36章
韦伯·维尔维特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先是下了火车以后,被车站外招揽顾客的司机拖着行李强买强卖,硬生生上了他的黑车。
因为看韦伯是外地人,不仅没有将他送到目的地,甚至还敲诈了他一笔,给他原本就不宽裕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等他带着自己的行李走街串巷找旅社收留的时候,还和当地的小混混产生了争执,好不容易用半吊子的魔术逃跑以后,结果发现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财产都被偷了。
现在仅剩下陪伴韦伯的就只剩下些没来得及被小偷盯上的贴身之物——
一个打火机、一张超市的购物票据、还有两个硬币。
那两块硬币还是他在冬木市买面包时店家找零的两百日元,在遥远的北马其顿共和国里甚至不知道花不花得出去。
他这么一路旅游下来,遇到过被偷窃、被刁难的情况其实不止一次,但是像现在这样,连一个给亲友打电话借钱的钢镚都不剩下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移动电话没有了,证明身份的护照没有了,行李箱里的简易魔术礼装也没有了……
这一切都令韦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绝望。
难不成今天真的要像流浪汉一样露宿街头?……不不不,在这之前果然还是得操心吃饭问题吧。
要不然找一家当地人开的餐馆,告诉他们自己会说英语,可以帮忙接待外地的游客……再不济,刷盘子打一段时间工换回去的车票也行。
韦伯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相比之前的拖着行李时防备小偷的小心翼翼,失去一切以后,他的步伐反倒走出了极大的自信。
他攥着拳头在拥挤的街道上气势汹汹地朝前走,扬着脑袋左顾右盼,视线在他能注意到的每一个人脸上扫来扫去,试图找到那个偷走自己行李的罪魁祸首。
可惜事不如人愿,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他不仅根本没有找到那个小贼的踪影,甚至走来走去还把自己给绕得迷失了方向。
这幅外地游客的模样很快引来了部分有心人的注意。
一个手上拿着许多红绳的老头笑容满面地朝他走过来,用充满地方风味的口音向韦伯打招呼:“Hallo,hallo?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在接到好心人的询问以后,韦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的东西丢了,你知道这里的英国使馆怎么走的吗?”
那老头面上依然笑容可掬:“英国人?”
“是的,英国人。”
“英国人那就更是我的朋友了!我曾经去过英国,受到过很多热心人的帮助,”老人家从手臂上解下一根红绳,“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这个是我们马其顿的幸运红绳,会给你带来好运……”
韦伯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他的身材瘦小,又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容易一惊一乍的表情散发着涉世未深的温良气息。
所以这些骗子只要逮住了他就会使劲敲诈。
韦伯在印度的时候就因为接过小女孩递来的水果被坑走了十英镑。
事到如今,他付不付得起这红绳的费且不用说,紧要关头还被人当成肥羊,就算韦伯的脾气就算好得跟菩萨一般,也难免沾上几分火气。
“我不需要,你不要找我。”
他用力挣脱那老头的手,老人的年纪比韦伯要大,实际上力气却半点都不弱。
“free,free!”那人见韦伯想走,连忙说道,“这是马其顿人的祝福,这个红绳是免费的礼物。”
韦伯于是又被他按住了,半强迫性地被套上那根红绳。
他原本打算这人如果朝他要钱的话,就用魔术混淆他的认知。怎想这根红绳刚刚套上,原本空荡荡的广场上瞬间涌出来了好几个人。
那老头原本的满面笑容也跟着一变,翻脸朝着他伸手要钱:“五十欧元。”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想,但是韦伯的呼吸还是为这个价格呼吸一窒。
“不是刚刚才说免费的吗?”
“红绳是免费的,但是来自马其顿的祝福不是免费的。”
——马其顿的祝福收费个鬼!
韦伯心里有了一种近乎想骂人的冲动。
他想告诉这群人他们马其顿的国王前段时间还在和他一起参加圣杯战争,他还被托付了传颂征服王功绩的臣子的使命。
真要讲的话,他明明比他们更能代表马其顿,现在给他打钱资助他回家还有机会参与征服王的伟业。
只是这种‘我,征服王的臣子,打钱’的话说出来肯定没人相信,搞不好还会让这人以为韦伯在开马其顿人的玩笑而挨上一顿揍。
圣杯战争的那段经历简直是如梦似幻,但是终究有梦醒的一天,想到这一点,韦伯·维尔维特就禁不住地丧气。
他索性直接坦白道:“我没钱。”
“怎么可能没钱,出国玩二十欧总是要有的吧?如果你手里是英镑或者美元我也不计较。”
“我的行李早就被偷了。”
韦伯直言不讳向他坦白自己是个穷光蛋的事实,他无所谓地掏了掏裤兜,出来两个钢镚。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把两个硬币塞到老头的手里。
“喏,这是我身上唯一的钱了,两百日元。”
这群人不是很清楚日元和欧元的汇率,但也清楚日本的货币以大额著称。
另外一个人不信邪地把他拎起来,强迫韦伯和他脸贴脸对视:“少来这种借口。你是想交钱,平安无事地做成这笔生意然后走人,还是在这里吃上几个大嘴巴子再交费用?”
韦伯想要缩脖子,但是想到自己身上是货真价实的没钱,跟着变得破罐子破摔:“那你打吧,不过……”
他会在挨打之前催眠这个人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