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海德拉监狱
丝线相连后,若紫与贺同舟知道连阙分神自觉守在他身侧。江雾来到博士身侧,随着对视博士的目光逐渐涣散似陷入幻境之中。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在江雾侵入博士的意识对其绞杀时,颜班亦不放心地举起枪。
就在枪声响起的瞬息,原本被捆缚着神色涣散的博士竟忽如砂砾雕塑般碎裂,直至变成一摊散沙散在几人脚下。
“你干的?”
颜班的子弹穿过砂砾打入地面,他诧异转头看向江雾。
江雾的面上却是一片冷凝。
无须他回答,众人立刻重新戒备。
然而就在下一瞬散开的砂砾间忽然蹿出一道沙铸的人影,抓住时今的脚踝向下拖去。
颜班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被拖入沙堆。可当颜班扑倒在地拂开沙土,其下却是完整的地面哪里还有半分二人消失的痕迹。
原本被时今封印住的迷宫怪物也在这时冲破了水泥,横冲直撞间向几人而来。
“他从下层逃走了,正在向前楼的方向移动。”江雾的眼底暗芒流转,他扫过海面上躁动的血人鱼,那些人鱼竟齐齐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跟着那群人鱼。”
颜班闻言跑向天台边,未有片刻犹豫地跃下。他借力撞破下层的玻璃跳入楼下的长廊,沿着水面人鱼沸腾的方向追逐而去。
天台之上的众人被怪物牵制,怪物横冲直撞间不分敌我地将逃窜的狱警撞入下方血人鱼的海洋,也有人被他碾碎丢入满身的口器中。
眼见怪物冲来,挡在连阙身前的若紫与贺同舟面色惨白却未退一步。
若紫尝试着想将连阙拉起,丝线之下连阙的身体在牵制中竟难动半分。
怪物冲撞间江雾挡在了三人身前,幻象异能之下,怪物脚步虚浮地停了下来。
若紫与贺同舟还未松一口气,江雾的异能竟渐渐衰退,怪物也在挣扎中似立刻就要自幻象中挣脱。
“走!”
极近的距离下怪物挣扎张口间一阵腐朽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江雾的低斥让二人下意识想遵循,可当他们看到身后的连阙,还是停下了想离开的脚步。
若紫催动念力以大火将怪物重重包围,火势舔舐过它的身体,怪物低哑嘶吼却因江雾的控制难动半分,若紫趁机加大了火势,倾注了全力的火光冲天而起,似要将其彻底燃尽。
就在这时,江雾呛咳出一口血,勉力支撑的幻境也在顷刻间溃散。
火光中的怪物竟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小心!!”
若紫的惊呼声未落便见身侧的人快速向江雾的方向扑去,带着他滚向一旁。
灼烧的烈焰带着炙热的温度,江雾错愕看向将他护住一同滚过火海的人。
火焰在二人滚落中渐熄,贺同舟却将头埋得很低。
“同舟?”
“我没事。”
贺同舟翻身仰躺在地上,似劫后余生般喘着气,他龇牙咧嘴间看向若紫与连阙的方向,见怪物已在发狂间向二人冲去,忙道:
“快救人!你不是他的卡牌吗,快去啊……”
“在这里别动。”
江雾犹豫片刻,快速站起身跑向怪物的方向。
怪物一掌拍向若紫前,江雾的锁链缠紧它还在燃烧的身体,牵制中堪堪停下了它的脚步。
谁知怪物周身竟忽然产生了极强的吸力,江雾的牵引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他即将被吸力卷入时,他将锁链绕过天台的围栏,缠绕后借力牵制着强大的力量。
若紫用力按住连阙的肩膀,害怕他被这样的外力影响。
攀上天台的异化人一个个神色戒备,他们见此纷纷躲向天台的另一边,唯恐这样的战斗波及自己。
“你们……快来帮帮忙啊!”若紫咬着牙高呼:“放任它不管大家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若紫没有唤来异化人的帮助,只有袁风杰拿着贺同舟所制的电力武器,挡在连阙二人身前恐惧却坚定地挥动着。
电力装置划过,怪物竟当真后退了半步未再攻击。
见这怪物害怕电击,异化人中有人捡起地上的电力武器,几人前后一同冲向它。
众人未料到,怪物并不惧怕他们手中的电力装置,燃烧着火焰的手臂拍下,一掌便将几人重击了出去。
一击过后,几人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将火焰扑灭,畏惧地躲回原本的位置不敢再上前,躲在暗处观察的异化人也纷纷熄灭了上前帮忙的心思。
江雾手中的链条在收紧中渐渐无法限制怪物的行动,若紫的眼底越发绝望,看着怪物咆哮而来死死将连阙护住。
在异化人赶来帮忙时被撞到一旁的袁风杰艰难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挡在了二人身前。
然而这一次,怪物竟停下了脚步。
袁风杰显然也未料到,他将恐惧挡在面前的手臂放下,小心打量着挣扎的怪物。
怪物似在毁灭与犹豫间游移,他便壮着胆子颤声道:“冷静,你也不想这样的对吧?我从前负责给你投食,你还记得我吗?不要被那个人控制了。”
怪物身体上被火焰淹没下的一张张嘴蠕动着,随着息肉的旋转,似有灵魂在反复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见它有所松动,袁风杰再次挪动脚步靠近,意图安抚它的情绪。
怪物却突然发狂,抓起脚边的铁板将他重重拍向一旁。
这一击将袁风杰撞飞出去,义肢撞在护栏边直接弯折,呛咳间吐出一口血来。
怪物带着腐蚀与烈焰的肢体拍下,若紫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却未退半步毅然挡在连阙身前。
就在这一掌带着热浪拍下时,沉浸在丝线羁绊中的人蓦然张开双眼,他握紧长镰旋转间抵向重击而下的怪物。
断裂的长镰仍旧带着势不可挡的迫人威压,刺穿怪物带着强腐蚀与烈焰的身体,将它的攻势生生逼停。
怪物在痛苦的哀鸣声中掩住伤口,退后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连阙将若紫拉至身后,手中的长镰让怪物畏惧得不敢靠近。
空间的裂痕在此刻重新展开,晏知微与景斯言一同自裂痕中坠出。二人身上都带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躲在掩体后窥探的异化人一个个神情紧绷,不知这样巅峰的战斗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在众人屏息中,晏知微忽然吐出一大口血,脱力般跪倒在地。
“果然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你明知我为何不愿放手。”
晏知微猩红的双目望向连阙,眼底满是惨然:“我一切的欲望本源都源自你。”
景斯言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他却始终静立在原地,背影如同一把坚韧不折的钢刀。
“我不知道你的欲望是什么。”
连阙走到景斯言身侧,他的目光虽然依旧戒备望向不远处的怪物,却以手虚扶过身侧人的手臂:“但不会与我有关,因为在这个副本中,相同的欲望有且只有一个……不是吗?”
晏知微哑然半晌,他眼底的不甘最终淹没在不断呛咳出的血沫中,他以骨镰撑地缓缓站起身,以它划破虚空消失在割裂的空间之中——
“安全区见,我的神明。”
同样并未达成欲望的人疯了一般冲向那道空间的裂痕,可晏知微说罢竟随着裂痕一同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他们的异动让在镰刀威压下不敢靠近的怪物再次躁动,不顾身上的伤口冲向众人。
连阙示意若紫和景斯言退后:“博士呢?”
“博士挟持时今逃走了,颜班去追了。”
连阙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沉默走近众人中间已陷入狂化的怪物。
“小心!”
若紫的话并未阻止连阙的脚步,他缓缓走到怪物身前,在灼烧的热浪中低声提醒:“把火焰熄了。”
若紫虽然不明白连阙的意图,还是依言照做。
火光熄灭并未减轻怪物的怒意,连阙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缓步走向它。
他并未举起长镰,却自口袋中取出了那把无柄木梳。
奇怪的是,随着他取出木梳躁动的怪物竟缓下了动作,即便有异化人为了自保而攻击,伤痕也依旧没有让它触动半分。
它的视线始终落在那把木梳之上。
四周的人慢慢停下动作,看向最终走到怪物面前的人。
“那是……”袁风杰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熟悉吗?”
袁风杰如遭雷击,神色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连阙已握紧木梳轻唤:“莎莎。”
木梳边翻涌的气流下一道人影逐渐凝结成型,女孩稚嫩的轮廓显形后茫然看向四周,直到看到那个身形扭曲可怖的“怪物”。
她的目光忽然一亮。
怪物在这样的目光下瑟缩着退后,女孩却期待地一点点靠近。
“这怎么可能……”袁风杰险些瘫倒在地上。
“这里并非现实世界,一切只是百年前曾经发生过事件的倒影,海德拉的灾难、地底的迷宫,囚徒、人鱼、博士……”
“而她——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并非原本就是怪物,而是和海德拉的人一样,发生了异化后被抓到这里进行实验的人。至于她从前是谁,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袁先生,或者我该叫你——温律。”
连阙的话让在场抽吸声四起,众人惊恐的视线落在袁风杰身上,一时间已不知是何情况。
袁风杰反复摇着头,不愿相信面前的一切。
莎莎却已伸手触摸向锁在角落的怪物。
怪物肉瘤一般的身体被强行挤压在角落,随着稚嫩的手靠近,竟将身□□化一点点想自地面遁逃。
“妈妈。”
女孩稚嫩的嗓音让倾泻的流体在瞬息静止,当女孩的手将触及流动的皮肤时,其上腐蚀的黏液竟退避般凹陷出一块小小的水洼。
“你真的不要莎莎了吗?”
感受到眼前人的抗拒,莎莎再次靠近,恢复了光鲜容貌与精致的双马尾,她的眼底满是小心与不安。
怪物痛苦摇头,不知该如何安抚女孩。
“不要丢下莎莎。”
莎莎却已扑进它的怀中:“莎莎一直在等你!”
腐蚀的黏液随着女孩的靠近畏惧般退避,如笨拙却不忍伤害眼前的人,面目全非的怪物此刻无措怔在原地。
怪物身上腐蚀的液体并未对女孩造成伤害,她惊异地发现,女孩的脚下并无倒影,就连双足亦是半透明的。
液化的液体堆积在二人脚下,怪物畸形的身体在女孩的怀抱中凝结成人形的轮廓。
“对……不……”
怪物口中发出女人痛苦而含混不清的声音:“我想去……找回来……异化……”
“崔静!真的是崔静的声音!”
若紫失声惊呼,眼前的一幕与记忆中的画面相连,让她不得不相信了面目全非的地底怪物竟正是崔静。
几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时,怪物痛苦抱住头在挣扎中再度发狂,挥开了面前的女孩。
“不可能……”
众人忙合力控制住意图遁逃的怪物,袁风杰仍旧不敢相信:“她怎么可能是……”
失去了义肢倒在地上的他险些被地面蔓延的腐蚀液体波及,关键时刻才被景斯言带到了安全的位置。
景斯言将他安置好,正想去帮助倒靠在一旁的贺同舟,便被袁风杰抓住了衣角。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你告诉他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斯言见江雾已先一步去往贺同舟旁边,他并未说话,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染血的衣角让袁风杰窘迫地松开了手。
“我没有告诉他。”察觉他的不安,景斯言看向正试图拦截液化怪物的连阙:“什么都瞒不过他的。”
袁风杰重新抓住他的手臂:“那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知道……”
“在N34城,我们曾经在一个实验区。”
袁风杰的瞳孔骤然收紧,N34城、实验区这样的名称遥远而陌生,遥远到在很多年前,他还拥有着另一个名字、另一张脸。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疯狂的父亲,永不停歇的换骨实验——
一切都终止在那双腿骨更换的实验后。
他永远记得那个男人的最后一句话:这次是最后一次了,那孩子已经试过了,我们的技术没问题,相信爸爸,你一定会成为我最杰出的作品。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过这个名字了,就连他都没有认出我。”
袁风杰的双手不住颤抖,因那段黑暗的回忆不住干呕:
“为、为什么你会……”
他的问题景斯言没有回答,或许也并非想要一个答案。
发狂的怪物被初步控制住,在镰刀之下缩回角落却依旧带着兽性。
莎莎茫然地抓住连阙的裤脚,目光求助。
“没用的。”袁风杰恍惚想起闯入天台时听到博士与雷克的对话:“异化丧失的神志是不可逆的,科研所多次秘密研究都失败了,成熟的孢子并不存在……人类在异化失去神志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宣判了死亡。”
“孢子?”
连阙目光古怪地回过头。
“对。”袁风杰茫然道:“那是博士研究了数年的孢子,一种极难以生存的寄生藤蔓,他们与宿主共生、以异化中至人发狂的病毒为食,博士曾大胆推测一旦孢子成熟就可以让发狂的异化人重得清明,但他曾派出多名异化人培育繁殖也未等到一颗成熟。”
连阙锁眉沉吟片刻,忽而自口袋中找出一张卡牌。
“你说的是这个吗?”
召唤卡牌的牌面上绿意缠绕的藤蔓,如受感召般顺着攀上连阙的手腕。
袁风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你怎么会有这个?!”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连阙将藤蔓放向角落的怪物。他的目光追逐着驱散了腐蚀性液体的江雾,继而落向他驻足时脚边的贺同舟,微蹙起眉。
只见江雾拍过贺同舟的肩膀,懒散道:“你就这么懒得动一步……”
谁知他不过轻轻一碰,低头靠在天台边的人竟软倒在地。
江雾的手僵在原地。
“同舟?!”
江雾在惊愕中抓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扶正。
手中的藤蔓贪婪地涌向角落的怪物,连阙快步跑到贺同舟身边检查过他的脉搏与鼻息,这才发现他始终依在围栏边的背部竟是大片灼烧与腐蚀的痕迹。
连阙将他放好,迅速按压着他的胸腔,可面前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察觉连阙动作的僵硬,江雾将他推开后重复着心肺复苏的动作,面色一片青黑。
明明前一刻他还曾以身躯护住他,说自己没事,让他快去救人。
可是他不是厌恶自己,又为什么要因为救自己把这条命搭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雾的动作终于缓了下来。
被孢子寄生后的怪物渐渐沉寂,在莎莎不安望向贺同舟方向时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异化人也不自觉安静下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静止。
“同、同舟他……”若紫跑到几人身边,贺同舟背后的伤让她几欲瘫软在地上,忐忑间不敢问出那句话:“他……”
“离开副本。”江雾冷声打断她的话,掰开贺同舟的嘴将随身携带的怀表塞入他的口中:“立刻离开副本,恢复卡或许还能救他。”
贺同舟在副本中的欲望是食欲,既然欲望已经达成,离开副本的条件就只剩既定的结局。
海德拉的终结不是沈逆的消亡,血人鱼侵蚀的海水未退,地底怪物的根源未除,异化囚徒仍旧未寻到真正的出路。
连阙重新拿起地上的镰刀。
在他执起镰刀时,身侧伤痕累累的人已先一步转身翻下相邻楼阁的天台。
连阙追上那人的脚步。
“你留下,我去就好。”
景斯言的话自然没有打消连阙的想法,他的目光落向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是你的心结,交给你了结当然更好,但是你打算带着这一身伤去?”
景斯言的身体一僵。
他的余光瞥过相邻天台上众人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想什么呢?”
连阙取下手环扣在他的腕上:“你身上的电能也所剩不多了吧?”
景斯言难得窘迫地接过手环未再推辞,随着手环中无限的力量传入他的身体,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他抬眸间见连阙的神色异常凝重。
“不会有事的。”
景斯言背过身重新搜索博士所在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连阙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他竟是在安慰自己。
但他也更加了解,得知贺同舟的情况紧急,眼前的人恐怕会更加不计代价地缩短战斗时间。
他长舒了一口气追上他的脚步。
“咱们的打赌你赢了。”连阙脚步轻盈地跟在他身侧:“想要什么奖励?比如刚才你在想的……”
他靠近后故作轻松的低语让满面肃穆的人疾行间偏头与之拉开距离,连阙却自他别开的耳尖窥见了一抹浅薄的红晕。
疾行间两人的脚步未停半分,不多时便找到了被颜班拖住的博士,二人一同躲进掩体后。
“晚餐吧。”
他的声音很轻,含混答道:“一起。”
景斯言说罢借着博士尚未察觉,迅速隐身潜伏而去。
连阙讶异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明明说不需要进食的是他,为何如今却……他虽心下疑惑,此刻也并非细思的时候。
他看着不远处的博士,戒备将身形隐于黑暗。
第122章海德拉监狱【完】
博士不欲与空气间隐身的人耽搁,他开启了防护服的电压装置,颜班刚刚靠近便被高强度的电压逼退。
时今被扣上了抑制异能的颈环,只能徒劳地挣扎。博士正欲趁机带他逃走,忽被面前无形的力道击退重重摔倒在地。
如同察觉了拦路的人是谁,博士应激般未再抵抗,而是将手中的小刀抵上了时今的脖颈。
“你还是来了,我的孩子。”
他的双眸锐利,即便不知对手身在何处也依旧冷静道:“即使你的速度再快也无法快过我的刀,我这一刀下去,别说他戴着抑制颈环,即使他有异能也无法修复断头的伤口吧。”
隐去身形的人随着他的话逐渐显形。
“你的异能为什么会在这个孩子身上?”博士的声音颤抖尖锐:“异能转移?你是怎么做到的?是副本的道具?还是什么?”
景斯言未语,藏在暗处的连阙亦伺机而动观察着眼前的形势。
“你们不用管我。”被博士劫持的时今却从容说道:“杀了他。”
“你?!”
尽管博士因他的话怒得额间青筋四起,刀尖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肤,时今的声音依旧平缓:“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吧?空间、时间……包括我。”
几人皆未料到这样大胆的猜想会自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说出,紧绷的空气也因他的话产生了片刻的松动。
“我的记忆、这具身体,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模糊,再加上你们所说……如果我只是一组虚构的数据,那如果你们可以离开,就不必在意我的生死。”
“闭嘴!”
“告诉我,他怎么会拥有你的异能?我曾经做过那么多次实验都失败了。”博士愤怒打断他的话,身体似神经质地抽搐着:“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连阙与景斯言同时目光一凛。
就在博士情绪激动间,脚下的水泥以极快的速度自下而上漫过他的全身。
隐在黑暗中的连阙闪身掠向他的身侧,欲将水泥之上的时今解救而下。
景斯言五指之间电光闪烁,蓄力中在与连阙错身时重击向仿若石化的人。
就在景斯言的拳风落下前,面前的石像竟轰然碎裂。
“你的异能还在?”博士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怒意:“阿律,我是你的父亲啊,是我一手创造了你。既然你的异能不具备唯一性,你为什么给一个不认识的孩子,也不肯把它给我?!”
“是迷宫那个怪物的异能!他怎么会有这个异能?!”
他的身体碎裂后在地上变成一摊液体,在顷刻间带着时今移动到另一个角落。
“因为我从来——”景斯言的目光坚定,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视线:“都不叫温律。”
二人简单几个回合之下,博士重新凝结的身体竟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异变,他的皮肤催生出一块块如崔静异化后一般生有嘴唇与牙齿的肉瘤,有黏液自他身上滴落,落在地上便腐蚀出一摊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他疯了?!他复刻了那只怪物的异化!”
颜班原本对景斯言带着排斥,如今也不得不与二人统一战线。
连阙的眼底一片肃穆,崔静身上发生的异变极不可控,不仅吞噬了她的意识还让她的身体变得畸形可怖。
那是不知多少个躯体的融合,在违背伦理的进化中即便获得了异化技能,也终究成为了失去自我意识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力量强悍可怖,一旦他的身体彻底与这样的复刻基因同化,便不是他与景斯言可以轻易打败的。
海底的血人鱼追逐而来,在察觉后不安地尖啸着。
景斯言同样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他将指尖的枪械全开,避开时今瞄准正在发生异变的人。
“是你们逼我的……”
子弹或枪炮径直自博士的身体穿过,如今他的身体竟如同黏液组成,无论是异化或是异能都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大家同归于尽吧!”
博士身上的腐化越发严重,他的意识也在一点点被吞噬。
连阙看着眼前的场景,努力让自己在混乱中冷静下来。
如今博士并未完成同化,其异化技能已经这样危险,一旦完成了彻底融合后果将不可预想。
并且,如果战线被拉长,他们又该如何救回贺同舟。
“必须阻止他!”明知毫无意义,颜班依旧不停扣下扳机:“水泥,水泥是不是对他的腐蚀液体有一定的限制作用?!”
景斯言塑起水泥的石墙,可这样的防线还未铸成,就如方才的石像一般碎裂塌陷。
碎裂后重新变为流体的身体一点点聚拢,在它们即将完成聚合时,却忽如被定住般不能再动半分。
等在原地的众人竟一同追了上来,以异能将博士的身体限制在空气间令其无法恢复的人,正是将贺同舟捆在身后最先在连阙身侧站定的江雾。
“奇怪,我无法对他进行操控,只能勉强以阻断封闭空间限制他的行动。”
随后赶到的若紫将分解的流体逐一点燃,江雾看着在火焰中挣扎的古怪东西皱起眉。
“他又进化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火焰包裹之下的流体正发生着异变,并试图摆脱桎梏将身体重新拼合在一起。
“这……不,这不是进化!”袁风杰踩着弯折的义肢被异化人带着跟在众人最后,相隔楼宇见到这一幕惊恐道:“你疯了,用没有保留意识的异化基因强行同化,你也会失去意识!”
“既然你们不给我留活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原来是这样的打算……”袁风杰颓然垂下双臂:“难怪你们那个时候想找孢子……”
天边黑云翻涌,江雾的额心冒出阵阵冷汗,依旧强撑着操控异能。
景斯言亦在不断的攻击中渐渐显出疲态。
连阙心知不能再拖,但仅凭他们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阻止博士的进化。
要如何阻止进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连阙的神色蓦然一凛。
零碎的片段如同被打碎的镜片飘悬在他的周围,每一个碎片都循环着曾经的画面,无数片段交叠中各色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杂乱而吵嚷。
他如同被困在这个刺耳的世界中。
若紫见连阙按住头神色挣扎担心得正欲上前,忽见四周的黑气翻涌,逐渐聚向他的方向。
连阙在这片喧嚣的世界中抬起头。
这一刻,他在黑气翻涌中睁开双眼,时间与空间仿佛一同被按下了静止符。
嘈杂的碎片、众人的打斗声、水中人鱼的哀鸣、博士异化中发出的阵阵尖啸……一切都被定格在他抬头的刹那。
萦绕在他周身的黑气蕴藏着死亡的气息,却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安宁。
那是一个个被困在这一层不得转生的亡灵。
他们萦绕在他的周身,长镰发出阵阵争鸣声,一如这些亡灵对正在发生异化的博士滔天的愤怒。
空气间的黑气盘旋不散,静止的时空让众人的一切皆被定格。
连阙抬起手,他的指尖拨开狰狞的黑气,时间重新开始流转,黑气涌向碎裂成几块后随着净化努力凝结成型的博士。
一切对于众人来说不过一瞬之息,便见黑气流窜到博士身边,原本加速的异化在顷刻间停滞,犹如被冻结的时间依旧在他的身上发挥着效力。
黑气带着分流液化的身体重新聚拢,拼合成畸形得不似人形的身体,每一块碎片又都被黑气笼罩。
众人见状惊恐后退,博士的面目狰狞痛苦似一切并非他所愿,挣扎间一丝异化也用不出,周身的黑气如同禁锢的牢笼。
“你们……对我……”博士的神志一刻清明下一刻便如野兽般凶狠,他努力保持清醒:“……做了什么?!”
“是‘寂’。”
江雾的话点醒了众人,博士被封锁了异化,身体聚合也不过是被封禁的作用。
众人皆因他的话将目光落向连阙,刚刚他们所有人倾尽全力也无法阻止的异化,破除竟只在瞬息。
他们第一次直面这样凡人与神明之力的差距,并且,眼前的这位“神明”似乎还并未归位,手中也不过一把断裂的镰刀。
众人见此戒备地想自博士手中救回时今,但他却似将时今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不……你不能杀我!”博士肉瘤纵横的面上满是惊恐,在意识混浊间求饶:“阿律……我是你……父亲。”
景斯言显然并不买账,只有袁风杰痛苦闭上了双眼。
“事到如今你还要这样执迷不悟吗?”
崔静的声音自众异化人身后响起,这声音让博士竟觉得有些耳熟,只是他此刻意识混沌,已无法集中精力回想是谁。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同样身上遍布畸形与肉瘤的人走近。
袁风杰闻声望向她,她的身侧却已空无一人。
崔静的声音平缓:“时间到了,她走了。”
博士的意识已在被异化泯灭的临界点,看到来人还是瞪大了眼睛:“是你?!你怎么会恢复意识?!孢子……对,你们是不是找到了孢子……快把它给我!!”
“原来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崔静在听到他第一句话时眼底还有尚存的痛苦与挣扎,待听到他后面的话,她眼中最后的光也终于熄灭。
“当年异化爆发,害怕你遇到危险,我去找你,没想到在路上我也被传播了异化。那之后我被送到了海德拉……”
“我本来以为那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一定能想到办法救我,我们一家可以团聚……可是我错了,那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被抓到这里实验,有好几次我都想向你求救……可直到被扔下血池,你也没有来救我。”
她的话让博士怔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他是在疚悔还是被彻底吞噬了意识。
“这么多年我曾经无数次后悔,将莎莎一个人留下。从头至尾你的心里都只有自己,这个世界是有报应轮回的,但为什么你的自私、贪婪到了最后……”
“我、阿律……还有你的父亲,我曾经去木匠村找过你,他却已经成为了异化物的食物……说起来它们也是为你培育孢子的一员吧?是因为我们纵容了你的疯狂吗……为什么一切的恶果都反噬到了我们身上。”
“可莎莎是无辜的啊,她还那么小。”
“你、你是……”博士的眼底终于浮现起一丝动容。
“可你凭什么还能站在这里,成为外人眼中拯救世界的博士?!”
崔静看向博士,他的异化被黑气压制,明明她身上的变化更为骇人,此刻她的眼底却满是淡然的安宁。
“在血池中那些东西啃咬我的身体,可我不敢死,我想活下去,亲口问问你究竟在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静说着痛心地看向躲在人群后的袁风杰:
“可是我等来了什么?为什么莎莎……死了,为什么我……为什么阿律会变成这样?!”
博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袁风杰,他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似全然无法消化听到的一切。
他一直畜养在迷宫的怪物,他身边改头换面的儿子,已故的女儿……
他目眦欲裂地看向崔静:“你怎么恢复……孢子……孢子在哪里?!”
“已死的女儿,因为你失去双腿又改头换面回到你身边的儿子,包括我因为你变成如今的样子……你都不在意。”
崔静面上最后的一丝不忍随着他的话烟消云散:
“你只关心自己。”
“我的孢子成功了!我的孢子成功了!!”
博士忽而状若疯癫,竟不再理会她的话,目光急切地看向四周。
“这就是你的欲望吗。”
他的状态让众人不明所以,只剩连阙的轻喃。
博士唇边压不住的笑意一滞,随即不屑地未掷一词。
“实验……”连阙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你的欲望无法达成,也注定不能离开。”
“什么?!”
博士被兽性侵蚀的双眼依旧赤红未褪,他也似察觉了欲望并未达成,眼底逐渐被慌乱取代:“怎么会……”
“你一心希望进化实验完成,就连你现在身上的异化也并非想同归于尽,而是破釜沉舟以自身来完成实验。可是,实验还是失败了。”
“不……”
“你知道自己无法保留意识,却发现了时今身上的异能,于是你打起了他的主意,虽然最后你还是没有办法把异能引到自己身上。在这个时候你忽然发现,你曾经研究的孢子实验成功了,那么,它是否算是‘实验成功’的标志或拯救你即将被吞噬的意识。”
连阙没有理会他的疯狂,继续说道:“可惜,孢子的成功是因为卡牌意外留在了景斯言身边;那颗孢子也已经与崔静同化,无法挽救你的意识。”
“不、不可能……”
“你不在意被你作为实验对象死去的孩子们,不在意人鱼族群的消亡,不在意异化爆发后人类的危难,不在意因为你的疯狂忍受无数次换骨实验的景斯言和温律……不在意为你供养孢子的异化人来到了你曾经的向日葵公馆,也不在意木匠村异化后向你求助的父亲和因你变异的妻子。”
连阙的目光冰冷得仿佛一切苦难与罪恶都难以入眼,字句却如同刺骨的刀刃:“你只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实验,可它们都失败了。”
“不!我成功了!”博士发狂般想挣脱黑气的锁链:“温律!他是我最杰出的作品!他是人类最后一道防线,是当之无愧的人形兵器!”
“他从不是你的作品。”
连阙在他的挣扎中冰冷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的机械内骨骼并不是因为研究成功了,而是源于他身上的异能。”
“不!!”博士的面容扭曲癫狂,又转而挤出悲哀祈求的神色看向景斯言:“阿律,我的孩子……救救我……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是我给予了你新的生命……N34城、海德拉,每一次你都保护了我,这次你也一定会保护我的对吧……”
“少跟他废话。”江雾打断了他的话,似害怕景斯言会因他的话有一丝动摇:“现在就杀了他。”
“那是……”博士怒啐了一口,瞥见被他绑在背上的人,忽然似明白了什么:“你的同伴死了?所以你们才破釜沉舟想尽快结束副本……你以为尽快带他出去就能救活他?不,修复卡无法救他,你们都无法救他,只有我能救他!”
景斯言不欲与他多言,指尖枪续火之际江雾却挡住了他的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见江雾接话,博士的目光灼灼:“你把那块怀表给他了?没用的,不信你摸摸看,他的身体是不是已经凉了?!”
连阙顺着他的话看向贺同舟,目色渐沉。
贺同舟背后是大片的腐蚀与灼烧,从始至终未再动过半分,他的皮肤之上浮起一层油纸般枯黄的死皮,让他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
连阙的眉不易察觉地皱起。
“他已经死了!你救不了他,只有我能救他。”
江雾没有依言查看,可捆在背后的人情况如何他又怎能不清楚。他的面色青黑,额头满是紧绷的青筋,竟是一时难以抉择。
在他犹豫之际,连阙已自一旁的人手中夺过枪利落上膛。
江雾讶异间下意识按住他的枪杆,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连阙道:
“一个无法自救的人,你觉得他可以救人?”
江雾恍然回神,目光也转为冷然坚定。
“不……阿律救我……”
博士见劝说无果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景斯言,萦绕在他身侧的黑气似快压不住他体内的异动。
“够了!他说了他不是温律!”
袁风杰在良久的沉默后终是说道:“是了,在你心里,温律只是一个你实验成功的代号罢了。只要实验成功不管任何人……都会成为你的温律。也难怪我更换了面容和身份回到研究所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过我……”
“孢子……”
博士却如同未听见他的话,在涣散的神思中目眦欲裂地探向连阙:“它在哪?快把它给我!”
“可惜……唯一可以抑制意识被吞噬的孢子已经与我完成了共生。”崔静的面容已认不出本来的模样,目光却带着平静而让人安心的力量。
“唯一……不、不可能……”博士痛苦将视线转向景斯言:“救救我……既然有了孢子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阿律……不,阿言!”
景斯言却沉默将视线转向连阙,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方重新看向祈求宽恕的人。
“从始至终我想守护的从不是你,而是那些因你的私欲被牵连的人。人类会因私欲犯错,但错误不该由人类的种群背负。你该为所犯下的罪孽赎罪——”
景斯言正色向着被禁锢的人抬起指尖枪:“但人类无罪。”
在博士疏于防备间激光弹的枪口明灭,子弹避开被他挡在身前的时今,在顷刻间便将被压制了异化的身体洞穿。
景斯言干脆的开枪让连阙也未料到,他稍放下心来,却依旧未松懈解除黑气的操控。
血人鱼在这一刻沸腾,蜂拥着向楼顶爬来。
“就算……我死了……”博士吐出大口鲜血,攀上楼顶的血人鱼争相抓向他,仿佛想拖着他一同坠入地狱。
他死死按住时今脖颈的刀,将他彻底挡在身前势必要与他一同坠下血人鱼的海洋。他在神色迷离间状似癫狂看向江雾:“我死了,他还有你们的朋友也活不了……”
博士鱼死网破的低咒令江雾的面色紧绷,还未反应,一只手便搭在了他的肩上。
“谁说他死了。”
连阙默然瞥过江雾背上的人,转而迎上博士的目光:“我这位朋友刚好是金蝉向异化。”
博士眼底片刻的疑惑渐渐被惊愕取代,他重新审视地看向贺同舟,窥见他异常发黄褶皱的皮肤时不可置信地摇头。
“破……破茧……”
“不,不可能的。”他慌乱否认着自己的猜测:“破茧没有被复刻成功,就算他的异化是金蝉也不可能有破茧……海德拉没有破茧……”
“的确。”
连阙见他因自己的话怀疑慌乱,小心踱步向天台边缘:“但巧的是……他在这个副本的‘限制异化技能’,是进化。”
“进化……”
博士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挫败,“破茧”是他在N34城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获取的能力,时隔两世也依旧失败了。
他处心积虑谋划钻研了如此久的两项异化和异能,一个被景斯言轻易给了陌生的孩子,另一个则在机缘巧合被这样一个已死之人获得……
“不可能……”
就在他错乱恍惚之际,连阙已踱步到天台的边缘,欲找准机会将时今救回。
打斗过后的天台只剩断壁残垣,踱步间脚下便有碎石坠落,下面则是虎视眈眈的血人鱼群。
景斯言察觉了他的意图,但如今博士即便被分走注意力依旧对他小心提防,他亦无法轻举妄动。
就在博士越加疯狂错乱时,连阙找准机会将黑气强压而下,劈手间挡开他的小刀将时今拉到身边。
博士察觉人质被劫,狂怒间便欲扑向连阙带着他同归于尽。
景斯言闪身到连阙身前,指尖枪对面前的人未曾犹豫地扣下。博士却已全然被异化吞噬了意识,仿若没有痛觉势必要鱼死网破般向三人冲来。
景斯言下意识将二人护在身后,就在博士带着腐蚀性的身体即将扑向二人时,一道黑影晃过,竟带着发狂的博士一同坠下深渊。
“不——”
袁风杰跌跌撞撞冲到天台边,想抓住扑向博士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博士一同坠入血人鱼的海洋。
“崔静!!”
若紫怔忪看着坠落的二人,血人鱼在这一刻沸腾,争先恐后拥向掉落的人,如同积蓄了百年的怨气啃咬着博士异化的身体。
博士奋力挣扎,一切都无济于事,痛苦的哀嚎声淹没在汹涌的浪潮中,他挣扎的越狠反被越加快速拖入深渊。
与他一同坠落的人面容却异常安详,如同最后眷恋般望向楼顶。
“妈——”
袁风杰的唤声声嘶力竭,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两人被淹没在血人鱼沸腾的海洋,再无声息。
血色的乌云渐渐退散,天空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颜班失而复得中脱力地将时今抱在怀中,他的目光扫过天台边伫立的二人,眼底原本的敌意与戒备也终被落日的余晖磨平。
“你说的是真的吗?”江雾将背上的人解下,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和浮起如黄纸的皮肤。
连阙走到贺同舟身边,检查过他身上脱壳一般的皮肤,抉择般探向他唇边怀表的挂链。
江雾却在这时按住了他的手腕。
“一旦怀表取下,他身上的时间流速将不再减缓。”
连阙收回视线,小心将怀表取出。
贺同舟的身体在怀表脱离后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干退化,逐渐变为一张坚硬的躯壳。
“他会没事吗?”时今担忧地回头问向颜班。
“会的。”颜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众人的注目中,那张褪去的皮肤皲裂开来,一只弱小的飞虫破壳而出——
如同这片废墟之上破土而出的新生。
“海水退了。”
血人鱼蚕食过博士后竟当真平息了浪潮,淹没岛屿的海水退潮,露出夕阳下的断壁残垣。
“结、结束了……?”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
系统音让众人劫后余生般瘫坐在地上,但他们还未来得及庆幸,人群中已出现了不同的惊恐声。
“等一下,任务……我的欲望任务还没有完成!”
“对!任务!糟了……欲望没有达成我们还能离开副本吗?”
……
众人一片嘈杂声中,系统音再次响起——
“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S级,当前存活玩家87名。检测到部分玩家未完成副本任务,请各位玩家在30分钟内完成任务,否则将被系统判断为通关失败。”
“没有欲望……”江雾将幼小的金蝉小心收好:“不知道副本会如何判定?”
连阙皱眉望向手臂,手腕的异化印记正一点点消散,一块面板出现在眼前。
【由于您并未被欲望属性沾染,本层积分将全部返还。】
【积分:24480,解锁SS级副本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看来应该算是通关了?”
连阙在卡牌上输入了1773的编号,天台上响起一阵惊恐的抽吸声:
“这是……第十七层?SS级?!通关失败?失败会怎么样?”
“十七层?我明明完成了欲望,为什么只有一千积分?!该死……我下一层要怎么过?!”
“我只有几百……怎么会这样?!”
“不、不可能……我的积分怎么会变为负数……我明明完成了!系统一定是出问题了!”
“负数、负数会怎么样……”
……
“积分运算无误,在欲望狩猎中,欲望共分为高等欲望、次等欲望、低等欲望和劣等欲望,系统已通过欲望等级分发积分。”
系统的声音幽幽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随着它的话,楼外海水退潮的地面升腾起一道黑色的旋涡:
“现在已结算积分的玩家可离开副本,欲望结算完成倒计时正式开始——”
随着系统音的播报,完成了副本的异化人前后跃下楼奔向离开副本的通道,更多依旧未摆脱红眼的异化人在愤怒与惊恐中安静下来,戒备看向连阙几人。
经过了刚刚他们已经对连阙心生忌惮,众人的视线落向连阙,在确认了连阙几人不会对他们出手后,转而将目光落向身边的其他异化人。
顷刻间,原本战后沉寂的天台再次沦为异化人争斗的战场。
连阙并未放松警惕,疾步走到角落的若紫身边。
“没有欲望,你的副本可以完成吗?”
他还未语,若紫已率先紧张问道。
“已经完成了。”
连阙的话让若紫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通过了副本的人是自己。
“在这个副本中我看到了很多人的欲望。”连阙叹息着,明明眼前的女孩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她此刻心里关心的竟还是他的任务:“但唯独你,我始终没有找到,困住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若紫在他的目光下视线闪躲,似对自己的欲望不愿提及。
连阙望向虚空中的倒数:“时间已经不多了。”
“同舟的身体不知道会维持这种形态多久,你们最好快一点。”江雾观察着无精打采的金蝉:“安全区见。”
他说罢便带着金蝉跃下楼,消失在副本出口。
若紫窥见连阙的视线追逐着二人离开,她知道连阙的担忧也知他该尽快离开,心下便越发不安:“对不起,不要再为我的事分神了,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的。”
“若紫,你要知道欲望并不可耻,无论它是什么,只有正视它才能战胜它。还是……”连阙微微叹息:“你不愿意相信我?”
“不是的!”
若紫焦急否认的目光惶恐:“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泪水在她的眼眶决堤,映出连阙错愕的脸。
连阙记得她曾经说过欲望在海德拉之内,在多次询问之下都未得到答案。但时间已过这么久,若紫的欲望始终没有达成。
他曾想过她的欲望或是难以达成、或是难以启齿……却未曾想过那只是她的执念,并且与自己有关。
“我总是把事情搞砸,大家都那么优秀只有我一直在拖后腿,甚至是不是一百年前也是我……”若紫掩面低泣:“就连小鱼姐也……”
“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连阙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轻缓而坚定:“你从来没有拖后腿,在最初的副本里你善于观察、冷静果敢。在我受伤时,是你打开封印赶走了晏知微。即便是不被看好的植物异化,在你手中也孕育出了火焰的技能。在幻想商场,也是你的那一盲枪救了我……这样的你又怎么会是拖后腿的人。”
“你保护过我、保护过同舟也保护过景斯言,我们怎么会觉得你是累赘。只是……追踪枪的子弹珍贵,如今也只剩下一颗,我更希望你能将它留给自己,让它保护你。”
若紫终于忍不住呜咽,泪水仿若无法停止。
她瞳孔中的赤红却渐渐褪去,只剩下哭得通红的眼眶。
“现在同舟还需要我们,要和我一起去找他吗?”
若紫用力地点了点头。
未达成欲望的异化人将战火蔓延至整片区域,他们却带着畏惧始终并未靠近。一切罪恶与掠夺仿佛与他们无关,半小时的时间转眼便已近尾声。
连阙带着若紫来到副本出口边,见景斯言站在楼宇间的空地,他蹲在一座土丘旁,正将刚雕好的木质墓碑立好——那是沈逆的墓碑。
连阙示意若紫稍等。
“其实他本性不坏。”
他随手折下一朵野花,走到景斯言身边:“血人鱼的诅咒和潮汐都是百年前他为种族对博士的报复,但或许他也知道你曾经为他留下生路,也正因如此……血人鱼的诅咒才会避开了你。”
景斯言的应声很轻,连阙看着面前的墓碑,叹息着打算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
景斯言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连阙诧异看向握住手腕的人,他此刻已将碎裂的面具重新戴好,遮盖了一切表情。
“已经有花了。”
连阙闻言诧异看向墓碑,果然见墓碑之下已放了一束花。
“好。”
他失笑间将那朵花插在景斯言的耳畔,在他局促中自口袋中取出那颗珍珠,放在了花束边。
“死亡不是终点。”
“计时结束,很遗憾,本轮共有63名参与者未完成欲望。”
空气间传来欲望收止的提示音,欲望未满的哀嚎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就在众人以为陷入死局,个个面色灰败时——
“副本隐藏任务已开启,现已发放至每名未达成欲望玩家的私信,隐藏任务将在三分钟倒计时后开始,请及时查阅并完成……”
“隐藏任务……”
连阙忽而想起这个副本最初是有提示隐藏任务的,只是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个隐藏任务随着地底迷宫已一同被掩埋,未料到这次的隐藏任务竟是留给未完成欲望玩家的生机。
“你该走了。”
连阙看向再次赶客的人,无奈道:“说好的晚餐呢?”
“只要你离开这里,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是吧。”连阙讪讪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嗯。”
连阙与他错身而过,走向等候在副本通道口的若紫。
连阙还是回过头,如在上个副本一样,最后望向被留在副本中的人。
但这一次,景斯言未留在原地。
连阙的心下有一瞬的空落,他看向疑惑的若紫,示意自己没事与他一同走向副本出口。
越靠近出口,周遭的景物便如黑洞般扭曲晦暗。
……
【不可能!异能怎么能随意转移?】
长风过耳,沈逆的话依稀回荡在他的耳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连阙蓦然停下脚步:“惩戒室……为什么是惩戒室?”
“什么?”若紫并未听懂。
“海水侵蚀前他将我们都送到了惩戒室,惩戒室的防水系统极好,可他怎么知道海水会淹没海德拉?”
“为什么异能可以随意转移?”
【晚餐吧——一起。】
“为什么赌注是晚餐?”
【已经有花了。】
“为什么……他不希望我送给沈逆花?”
【只要你离开这里,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连阙在呼之欲出的答案中蓦然回首,副本的景象已只剩微弱的光点——
“他真是……骗了我好久。”
“怎么了?”若紫担忧道。
“你先走吧。”
“为什么?”她不解抓住他的衣袖:“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
“可是副本没有结束,他也早就已经不是副本中的那个人了。”
连阙快步向来时的路走去,渐渐变走为跑。
不知在什么时候,景斯言早已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所以他才能轻易将异能转给他或时今。异能的转移既然闻所未闻,即便有异能可以转移,又怎么会转移得这样轻松,除非——
他拥有百年前曾将异能转给时今时的记忆。
正因为有着那时异能分离的痛苦经历,如今他才可以将它轻易转移给自己。
因为他记得百年前海德拉的动荡,知道海啸即将来临,所以才会将他们安置在防水系数最高的惩戒室。
因为他记得自己在安全区曾邀请却因时间遗憾错过的晚餐,所以才会下意识说出晚餐。
因为他记得坟前的那朵花……所以才会不希望自己将花送给其他人。
……
副本尚未结束,自己的离开并不会让他归位。
重新开启的隐藏任务,星历1699年。
埋骨于此的不止有沈逆,还有——
景斯言。
第123章海德拉监狱【副本后置剧情】
“系统检测玩家回归,正在解锁匹配隐藏任务关卡……”
再次回到副本时,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避世的海岛。
植被茂盛的森林熟悉而陌生,这里的植物更加繁茂,花草也是从前的数倍。
但连阙还是认出,这里正是N34城外的森林。
脚下粗壮的藤蔓盘踞,在察觉不速之客到来时悄然攀向他的脚踝。
断裂的镰刀落下,轻易便将藤蔓斩断。
“系统异常,未检测出玩家的欲望等级,本次隐藏关卡需通过未完成欲望任务玩家的欲望属性进行匹配。拥有高等欲望与次等……”
“监测到任务损坏……正在重新匹配……”
不远处森林仿佛被横截而断,那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砍伐的隔离带,再向前便是焦黑的森林与异化物的尸体。
“……系统将判定拥有高等欲望的玩家成为人类阵营,拥有次等欲望、低等欲望及劣等欲望的玩家将进入异化阵营。”
“需完成以下任务方可……任务异常……系统正在重新匹配……”
“……任务发布,玩家需保证敌对阵营玩家全部阵亡方可离开副本。”
系统提示音让连阙微蹙起眉,多次的故障不像是因为无法检测出他的阵营产生,倒像是……副本本身的损坏。
脚下的藤蔓被斩断后,更多异化植物如被唤醒,蜂拥着向他涌来。
连阙确定方位,未敢有片刻松懈地向着N34城的方向赶去。
……
城外的荒原不知何时已寸草不生,灼灼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热浪让一切都变得浑浊不清。
这片土地不知何时已被异化人围满。
他们似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在暂时的喘息之下戒备凝向拦下去路的人。
拦路之人戴着破碎的机械面具,浑身浴血也依旧挡在万人之前,显然已经过了一场恶战。
即便已满身伤痕,他站在城池之前便将众人的去路拦下,不得再进半分。
在他的身后同样有几名瑟缩着见异化人不敢上前后惊恐逃向城墙方向的普通人。
异化人的数量庞大,一眼望不到边际。他们的神色混沌,也不乏清醒者混迹在其间。
“典狱长。”
犹如恶鬼临城的异化人摩肩接踵,不知是谁隐匿在人群中嗤笑着看着正逃向城池的人:
“这里不是现实,你没必要费力阻拦我们。你不过是副本的残影即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却是几十条可以离开副本的活生生的人,你看看身后,这些人只顾着自己逃命有帮过你半分忙吗?”
原来那几名正逃向N34城的人,竟也是十九狱中的人。
听见对方蛊惑的话语,惊恐后退的人怒斥道:
“少在这里挑唆,你们这些欲望卑劣的人才会被分到异化物阵营,你们五十几个人都被系统恢复到异化的巅峰状态,我们只有被封禁了异化的八个普通人……”
“我们的欲望卑劣?既然你们这么高尚,你们八个人,那不如成全我们这么多人?”
异化人中不知是谁喊道。
他们戒备着挡住去路的人,尽管经过刚刚的恶战那人已是强弩之末。
藏在异化物中的人见对方不再说话,冷哧道:“你们以为躲回城里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别忘了这位典狱长现在……可是没有异能的。”
“不、不可能,那不过是骗人的说辞,他刚刚不是用了异能,他从前就守住了N34城,现在……现在我们也相信他!”
“相信?你们也就只会这些伪善的话了。”异化群中的人声声冷嘲:“典狱长,我们也不想杀你的,要怪就去怪那个地狱之主吧。”
两方僵持间异化人也不愿再拖延,在短暂的喘息后再次集结,他们如同海潮一般势不可挡地前行,涌向城池前满身是伤的人。
……
地面震荡伴随着异化物的嘶吼自远方传来,连阙一路甩开林中的异化物,待他进入隔离带,追出的植物异化物才不甘心地缩回丛林。
他穿过大火后灰败的荒地,脚下便是断崖之下的战场。
即便已经料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他也曾在梦境中惊鸿一瞥,但此刻居高望下依旧难以形容心底的震撼。
数以万计的异化物涌向远处铜墙铁壁的城池,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们与城市中间,腕足舒展在空气间编织出一张囚网般的屏障将暴走的异化人拦截。
在异化物欲突破时冲天的电光闪烁而起,将暴走的千军万马生生逼退。
腕足虽拦截了怪物,他们的数量太过庞大且异常狂暴,竟不计生死地以身体冲破防线。
空气间的腕足不断被折损,化为血雨纷纷落下,将土地也染成了一片血色。
隐匿在发狂异化物间的人察觉了他的颓势,踏过脚下被血液浸湿的土地正欲趁机偷袭时,如同血脉般蜿蜒的血水之中闪烁起冲天的电光。
电流麻痹了他们神经的同时,新生的腕足已借势缠缚而上。
战场之上一片惨烈,即便将众人束住,景斯言也已因巨大电能的消耗身体如油尽灯枯般跌跪在地。
他的身上伤口遍布,如同锈迹斑斑的钟表渐渐停摆,破损的机械面具落在地上,露出苍白得不剩下一丝血色的脸。
他蓦然抬起头,空气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仿佛变得黏稠,被腕足困住的异化人停下了徒劳的挣扎,目光逐渐呆滞空洞。
异化的千军万马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身上的气也似正一点点被抽离。
景斯言身后的八人因这一幕惊在原地,荒原之上千军万马般厮杀而来的异化人被齐齐定住,挡在异化浪潮前的人身体却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灯。
八人中有人趁机快速跑向城门,也有人目光晦暗地落向景斯言皱眉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同伴呼唤才回神般转身跑向城门。
“是、是深渊凝望!”
被捆在一起的人因为同伴的遮挡侥幸逃过一劫,却仍旧无法挣脱腰间的束缚。
他惊恐看着同伴们僵硬的目光,目眦欲裂地转向正逃向城池的几个人。
“你们真以为回到城里就没事了?!”
他不敢看纵横脉络中心的人,便索性闭上了眼睛高呼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他的伤口没有恢复!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了!你们现在不动手,等到他被二次异化谁也救不了你们!!”
他在晃动的腕足间勉强睁眼瞥向离去的几人,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向着城门奔逃的人中却有人停下了脚步。
正是刚刚驻足打量景斯言的男人。
他自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背身倒跪在地却勉力支撑的人。
“不!”
身侧的同伴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人冲上前去不明所以地阻止他的动作。
“放开我!”
那人却挣开桎梏,在众人的错愕中怒道:“我们一家老小……都是他杀的!我今天就算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也要杀了他!”
刚刚还想着挑唆的异化人听到他的话在惊讶中大笑出声:“你看,多可笑,你想保护的人可不会领情呢……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景斯言因能源严重透支单膝伏地,仍不肯松懈半分地支撑着腕足与异化技能,他的身体虽已被时间的风霜压垮,一身铁骨却依旧不退半分。
“不、不可能吧……”将抬枪之人拦下的人迟疑道:“他怎么可能……还是说,你们当时是不是已经全部变异了?”
抬枪之人并未说话,但他避退的目光已说明了一切。
他不管不顾撞开拦住他的人,向着景斯言扣下了扳机!
子弹破空,飞旋向背身的人。
那人却如未察觉身后的暗枪,依旧控制纵横的腕足束缚着数以千计的异化人,始终未动半分。
就在所有人屏息等待着最终一刻的到来时,一把长镰横在景斯言身后,随着子弹摩擦刀面的刺耳声响,来人的脚下亦被强大的冲力逼退,撞上背身跪立之人的背脊,竟将子弹生生拦下。
景斯言没有回头。
长镰随着争鸣入地,四周传来震惊的抽吸声。
他的目光怔忪,却分明知晓了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你、你……不是离开副本了?我们只是想活着离开副本而已,地狱之主应该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吧?”
经过了海德拉的混战,他们都对这位前地狱之主的力量畏惧,此刻见他竟重新归来众人个个神色惊恐。
条条腕足的牵制随着景斯言的力竭变得萎靡,未被控制的人趁机破釜沉舟般挣脱了束缚跌落在地。
“你们想离开副本,他就要留下?”
连阙未理会众人的敌意,只将手环扣在身后那人的手腕。
景斯言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被风沙蚕食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生机,手环上残存的“无限”也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上。
挣脱腕足的异化人步步后退,仍旧保持着准备进攻的姿态。
“弱肉强食是地狱的规则,我们也不过是适者生存……地狱之主应该不会干涉吧?”
“对,地狱本来就是罪恶之源,地狱之主不也是承载着罪恶降生的神明。既然这样,你还是应该尊重地狱的规则,让我们以地狱的法则自行解决。”
……
异化人吵嚷间,城墙之下的几人忙拍打着城门,示意墙上的人接自己入城。
那名放暗枪的人却趁机再次抬起枪口对准景斯言,就在他扣下扳机前,随着他们靠近,城墙上的警戒装置突然向下扫射。
几人被突来的枪弹惊得四散,准备放出暗枪的人更是没能及时反应被子弹击中了手臂与双腿。
他瞬间倒在地上,惊恐看向身后咫尺铜墙铁壁的城墙。
“警告,请勿靠近城墙。”
高墙之上是冰冷的机械音,似因他们的靠近触发了人工智能预设的警报。
男人在流弹的痛苦中看向冰冷的城墙,最高处身着机械铠甲的人也正低头看向他。
“我没有、异化,你们打错人了……放我进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枪声响起,子弹瞬间将他的身体打成了筛子。
闪避开的其余七人被这一幕惊得面色苍白,步步退避远离城墙。
高耸的城墙上,身着铠甲的人抬起了机械面罩。
面罩之下赫然正是博士的那张脸。
只是他的神色空洞,显然只是副本中的一道残影。
七名原本想逃入城中的人这才明白,即便没有异化,城墙的大门也根本不会为他们打开。
这一幕同样被连阙看在眼底,他不着痕迹地瞥向景斯言,见他并未在意,只将手环丢还给他顺势将他挡在身后。景斯言没有回头,每一个动作却都示意着身后的人离开。
“与他无关。”
异化人见他未寻求帮助纷纷松了口气。
“地狱之主只要不插手,我们自然也不会做什么。”
他们的话音未落,几名异化人便趁机发动异化向景斯言攻去。
那些异化技能还未近身,长镰便已越过警戒的人挡在了他的身前。
“地狱之主这是什么意思?”异化人的领头人恍然般轻啧,似察觉了连阙的意图般嗤笑道:“大家既然都是恶人……就算你想让他以后为你所用,你又何必假惺惺伪善,得罪我们五十几个闯上十七层的人?”
他的话让其余不解的人也心下了然,待看向景斯言时眼底都充满了轻蔑。
“难道因为监狱是关押刑犯的地方,就该判定典狱长有罪?”连阙却拂过景斯言的肩膀,未理会他们看透般的讥讽:“如果不是,那又为什么觉得执掌地狱的神明就该为恶。”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混迹在异化物中的异化人说罢集体警戒,不欲与他多言:“别以为你们可以像一百年前那样轻松获胜,我们不是那些没有意识的废物。”
他们说罢一同攻向二人,因深渊凝视力竭的异化物如感召到他们的振奋,纷纷摇晃着爬起身。
仅仅止战片刻的大地上重新被战火侵蚀,连阙二人背身而立,如配合过千百次一般默契。
“你还回来干什么?!”
景斯言扫开发狂的异化物,异化潮虽然凶猛,如今有了手环内的异能也让他暂时恢复了气力。
“在安全区时我欠了一个人一顿晚餐,没想到他记了那么久。”
景斯言在连阙话罢陷入了沉默。
异化潮一批批涌来,试图冲破二人的防线,这一次守城的人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异化物的尸体堆叠如山,血气弥漫了整片战场。
失去了异化的七人不敢再靠近城墙,他们才终于明白能给予庇佑的始终只有战场内的两人。
七人只能破釜沉舟地聚到一起,借助副本道具扫清攻向他们的异化人,靠近连阙与景斯言身边。
“放弃抵抗吧!”为首的异化人踏过满地的异化尸首:“这不是一百年前的N34城,你们不可能打得赢我们的。”
连阙未语,将目光转向疲倦中依旧挺拔的身影。
景斯言却同样没有说话。
他的身上因这一场杀伐染上了不散的戾气,犹如地狱中杀出重围的厉鬼,神色中却带着疲惫。
“枉你被叫作人形兵器,你瞧瞧你,之所以走到今天……不就是因为你骨子里的怯懦?!”
见他不语,为首的异化人忽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如果我有这样的力量,我一定会走到人类的最顶端,哪里会像你这样一无是处?如果不是你的懦弱,你怎么会一次次被利用又被遗弃……”
他的话还未说完,镰刀已横斩过他的眼前。
那人踉跄后退间被锋利的刀尖斩下一缕头发,恼道:“装什么清高,你现在已经不是地狱之主了,你帮他不也是为了让他为你所用?!”
他将异化的技能攻向连阙,目光却挑衅地瞥向景斯言:“你应该清楚吧?从前被博士利用,现在也不过是换了一个人罢了,有那么多人追随他……那两个地狱使者,那个女孩、沈逆……哦,还有现在的地狱之主!你算什么?不如束手就擒,我们说不定还会对你的舍生感恩戴德。”
舒展在空气间的腕足将肉盾般冲来的异化物击退,亦卷过连阙的腰身将他带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人们追随、信奉,是因为他值得,因为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于他而言我也不过是万千信徒中的一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景斯言不会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时,血色残阳之下的人声音明明很轻,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但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人间值得、地狱值得,而是……他值得。”
他不愿相信世间有神明,只因万般苦难之下,能给予拯救的也唯有自身而已。
少年时他曾想过逃离这光怪陆离的世间,游离在生死边界时也曾遇到传闻中代表着罪恶与死亡的神明。
匆匆一眼,便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淡忘。
但自那时起,死亡已不再是他畏惧的终点。
他见过世间万般的恶,也见过恶土之上残存的善。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发现他的神明未曾离开。
他打破规则想将他送往轮回,他却亲手打碎了轮回,以仅存的妄念——妄图比肩神明,求的也不过是他片刻的垂青。
所以,从来不是人间值得,不是地狱值得,只是他值得。
自己的话并未激怒景斯言,领头的异化人心下不甘正欲说话,连阙已在腕足的束缚间轻巧落地。
“典狱长可不像是会说这些煽情话的人,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就由你来决定……”连阙挑起眉,明明身处包围,看向四周的异化人神色却带着孤傲的睥睨:“他们是生是死。”
异化人们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判决生死的话,可偏偏这样的话出自一位掌管死亡的神明之口……又在离开后重返副本,便更加让闻者想到了另外的可能。
“少废话!你还是看看自己今天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吧。”
为首的异化人见众人被他的话动摇怒斥道:“他要是有离开副本的办法,早就带着他那些手下离开了!”
“你想死别拉着我们一起!我只是在海德拉的时候,同牢房的刑犯一直羞辱我,我希望他去死,可我没能杀得了他!为什么就因为这样我就要死在这里!”
人群中不知是谁怒吼道,众异化人亦未再攻击,同样制止了还欲冲击的异化物,只警戒地打量着中心的二人。
“你真的有办法带我们离开?”
“我、我也是……我是被卷入地狱的人,只是想再见一次我的孩子,可是在这里我根本不可能见到他……我的欲望被评为了次等欲望,凭什么我的是这样无法完成的愿望,又要将我分到这该死的异化阵营!”
“我的欲望就是典狱长去死!我从前就是在海德拉,两次都是因为他……为什么这个该死的欲望副本,只有杀死他我才能离开!”
“我……我不想死!”
……
连阙的话让他们察觉或许还有生的希望,也让为首的人面色更加青黑。
景斯言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能让所有人离开这里吗?”
连阙没有急于回答,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下反而轻松问道:“他可以选择杀了你们,但他没有……你们觉得这是怯懦吗?”
此番局势之下众人皆摇头否认。
“他的枪口朝向罪恶却不会朝向人类的族群……最开始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出于好奇我跟在他身边,后来才渐渐明白。”
景斯言皱眉正欲说话,连阙却继续说道: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了‘神性’。”
连阙收起唇边的调笑,目光似已越过众人与时间的长河。
他原本有无数次机会离开,明明有那样蕴藏生机与希望的异能,即便身处末世也定然能找到生存的沃土。
少年时他也曾逃离科研所,但他却在看到人类的无望后选择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人间有私欲与罪恶却没有神明管辖,是因为人类有自己的法度,也有足以比肩神明的凡人,会在混乱中创造秩序,成为灾难前最后的防线。”
“他们”是甘愿以己身为刃,成为人类最终兵器,却在临死前不忍人类受累,亲手斩断身上一切异化的景斯言。
“他们”是N34城坚守至最后的时云山、木木、大E,是异化后不忍伤害他人甘愿放弃生的希望的孩子,是即便知道贺同舟并非是自己的孩子却拼死守护的袁阿姨袁叔叔,是察觉村中异化却没有逃离报信等待救援的老木匠,是袁风杰是温律是时今是颜班是若紫……
是每一个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人的人。
“也是他们让我明白,即便人类有贪欲和私欲,那也并非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所以……”连阙将目光转向身侧:“这次我将抉择交给你,让你来决定他们的去留。”
“你有办法带所有人离开?”
景斯言看向他手中断裂的镰刀,皱眉沉吟道:“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既然这样,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连阙清了清嗓,避重就轻:“晏知微用镰刀破开副本离开,我虽然只看了一次,或许可以试试。”
“试试?”原本燃起希望的众人闻言神色灰败:“你的镰刀都断了!!还怎么破开副本?!”
“断了又怎么样?”
随着连阙重新握紧长镰的刀柄,刀刃发出一阵如受感召的争鸣声,稀疏的黑气缠绕着刀柄而上汇聚向断裂的刀尖:“谁说刀尖断了,就不能用了?”
黑气虽然稀疏,凛冽的煞气却足以令众人不约而同避退。
这一刻已无人质疑他的轻狂与自负,黑气聚集间在刀尖的缺口处凝结成一道虚影。
连阙的指尖划过刀尖,血珠顺着锋刃而下瞬息间沁入便消失无踪,刀锋边的黑气亢奋般盘踞在四周。
黑气裹挟着劲风而下,长镰翻转间直破苍穹。
众人一同看向那把镰刀,挥下长镰的动作在虚空之中的某一点定格,席卷天地的戾气随之倾泻而出。
虚空被横断开,黑气随着斩落的镰刀侵入,将信将疑的众人眼底重燃起了希望。
但是,随着黑气消耗殆尽,空间的裂口并未开启。
“就知道不行。”为首的异化人轻嗤着带着几名异化人一同上前。
一道身影已先一步来到连阙身侧,似无意间挡住他的靠近,亦握住了连阙手中的那把长镰。
连阙怔忪望向身侧,强横的气息瞬间随着温凉的指尖传递而来,稀薄的黑气也随之再次翻涌而起。
景斯言的异能如今只有手环中残存的微薄,那是生生不息的力量,也是孤注一掷的信任。
为首的异化人已行至景斯言身侧,正欲按住他的肩膀,躲在连阙身后那七人似鼓足了勇气,抬起手中的武器挡在了二人身前。
“就凭这些,你们觉得能拦得住我们?”
七人的神色畏惧,但他们更加知道如今可以保护他们的也仅有连阙二人。
几经挣扎后,他们坚定地挡在了二人身前。
“刚好,可以把你们一并解决。”
为首的异化人说着便露出了异化的形态,向着二人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巨口。
就在他们几人即将靠近前,围聚在四周的异化人竟不约而同挡在了几人身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异化人未想到方才还与他同一阵营的人如今竟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根本没有什么打破副本的办法,但是,杀了他们我们立刻就能离开!”
众异化人目光闪躲,却并未让开。
“既然有离开的可能,我们也不想徒增杀戮,毕竟代价是安全区也不再安全了,不是吗?”
为首的异化人终于在众人的僵持间面色铁青地败下阵来。
身后尘埃落定,景斯言收回目光看向欲阻止他消耗异能的人。
“你觉得可以,就去做。”
连阙能感觉到宽厚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之上,随之倾泻的力量同身侧的人一般温柔而坚定。
连阙闭起双眼,将感知集中到手中的镰刀之上。
黑气如万鬼咆哮般自二人交握的镰刀内涌出,遮天蔽日的黑气浸染了整片大地。
逐渐汇聚成镰刀的虚影。
当镰刀划破虚空再次落下,黑气溃散前,空间竟当真被划开了一道裂缝。
“成……成功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将长镰收起,望向被割裂的虚空。
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从最初的犹豫与观察,到确定后劫后余生的欣喜,争先恐后地涌向裂缝,唯恐它在下一瞬就会关闭。
他们在离开前最后看向夕阳下的两个人,目光复杂而虔诚地颔首致谢,方踏过缺口逐一离开。
荒芜的战场之上,最终仅剩下连阙二人。
一切总算告一段落,连阙如脱力般随意倒坐在地上。
景斯言目送过最后一个人离开副本,这才将视线转回石崖边席地而坐的连阙身上,径直走到他身边。
“走吧。”
连阙掀起困倦的双眸,瞥向他伸来的手,并未着急起身只抬头问道:“你也这样觉得吗?”
“什么?”
连阙的声音很轻,景斯言见他并未起身,在他身侧坐下小心靠近倾听他的低喃。
“我没什么信徒,你也不是什么千万人中的一个,倒是我……”
连阙在夕阳的余晖中眯起双眸:“我曾经也不明白神明到底是什么,虽然有很多人说过‘我应该做一个怎样的神’,但是……”
直到他遇到那个在罪恶与利用中成长的少年。
每一次当他以为他将会被时光的洪流推向万劫不复时,那个少年却始终在无尽的黑暗中坚守着心中的善念。
他见过世间万般的恶,穿过荆棘与泥沼,纵然满身污秽也依旧拥有最赤诚无瑕的心。
“是你让我明白,我要做的是一个怎样的神——”
初见时的好奇让他默默跟在少年身后,他也曾猜测着他会在何时走入歧途,被判入地狱之门。
这样一眼便是十年。
他谨记不能擅自干预人间事,十年之间曾为他留下的也不过是那一场无关结局的萤火。
直到那一年他在断崖之上目睹了那场异化围城。
他看着他在海德拉将异能留给了血池中陌生的孩子,看着他带着满身的伤回到N34城却被独留在城外,看着他明明可以离开却选择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他明明已经失去了无限的异能……却为了防止自己死后二次异化为人类带来灭顶的灾难,在临死前将所有的异化逐一剔除。
看着他在生命的终点留尸荒野无人祭奠。
十年之期,那个他推测会进入地狱的少年最终还是被判到了地狱的管辖,可本该带他离开的神明却放弃了带他离开。
“所以,对我来说你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景斯言惶然怔在原地。
“景斯言。”
连阙见他不语倾身靠近,打量着他错愕的表情:
“你不能……总是让我主动啊。”
残阳之下,景斯言的指尖穿过他颈后柔软的碎发,渴望而虔诚地吻上了他的神明。
……
“……等、等一下……”双唇相触时,浮现的画面让连阙猛然惊醒般将眼前的人推开。
交错的画面中是安全区酒店内的淋浴室,往日温和顺从的男人动作狠戾,二人的呼吸在玻璃上氤氲出迷乱的水雾。
直至一只手挣扎无力地撑向水雾弥漫的玻璃,却在下一瞬被极富占有欲地自背后十指相扣。
连阙僵硬与面前的人拉开距离,想将脑海中的画面甩开:“我们还是先出去……”
覆在颈后的手掌温缓而坚定地摩挲着他的碎发,男人已再次吻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话。
只剩下落日余晖下倒影交错的二人。
这一刻,神明终于为他驻足。
第124章安全区
树丛间被随意搭起的帐篷下,是跳跃中逐渐急促的心跳。
随着心跳声越加起伏,一道人影猛然惊醒般坐起。
帐篷外是朦胧中远处灯火的缩影,惊醒的人心跳依旧急促,他在错乱的思绪中看向双手。
那双手白皙得宛如出生。
他的记忆混乱不清,茫然间帐篷的围帘忽被掀开,他抬起头正对上江雾戏谑的目光。
“怎么?不记得我是谁了?”
贺同舟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江雾身上,记忆最后的画面一点点回笼浮现在眼前,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楼顶……
“连阙……”
他猛然惊醒般欲起身,这才忽然发觉身上竟未着寸缕。
“这里是哪里?连阙他们呢?我怎么……”
贺同舟慌乱间扯过一旁的被单裹在身上,却忽然意识到:“我不是……死了吗?”
江雾钻入窄小的帐篷,借着稀薄的月光俯身靠近。
“你、你别过来啊!”
“想不到破茧的力量竟然这么大。”
“破茧?”贺同舟茫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江雾视线顺着单薄的床单往下,指尖勾住床单的边缘:“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的构造和功能恢复欠缺。”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按住了他向下的手:“你别、别乱动!!”
“这么小气?我又不是没……”
贺同舟急得忙掩住他的嘴,江雾的手趁机滑入薄毯之下,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别、别这样……”
帐篷内的空间逼仄,贺同舟的呼吸不稳,正不知到底该管住他的手还是捂住他的嘴时,掌心却传来一阵黏腻的温热。
贺同舟猛然抬起头,对上江雾淡薄而迷离的双瞳。
他的舌尖扫过掩在唇边的掌心,温热地描摹着他的掌纹与指缝。
“再做一次吧。”
低喃声让贺同舟回过神,他忙将人推开:“不行!这里也不是副本!!”
“哦。”
江雾的尾音轻佻:“副本可以?”
“当然不是!!”贺同舟急得满面通红:“我是说欲望不是已经消除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后你、我……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
一件衣服被丢在他的头顶。
“醒了就把衣服穿好。”
贺同舟错愕将款式简单的衣服扯下,见江雾已随意坐在一旁,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像是怕对方反悔,他讪讪将衣服穿好,还不忘记问:“连阙呢?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江雾随口道:“我刚跟他联系过,他说等你醒了让我带你去找他。”
“咱们现在就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贺同舟焦急提好裤子,却见江雾神色古怪地清了清嗓。
“你最好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过去就来得及。”
“为什么?”
“因为……”江雾躺靠在帐篷边,久未合眼的困倦让他闭起双眼:“刚去超市给你买衣服碰到了景斯言,他说让你好好休息……不用着急过去。”
“可我已经休息好了啊。”贺同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去超市干什么?不会是连阙受伤了吧?”
“受伤?他好得很,景斯言去买的是食材。”
“哦。”贺同舟松了口气:“但安全区不是不需要吃饭……我们真的不过去吗?我还是有点担心。”
“你现在去,恐怕会被景斯言再打出‘破茧’吧。”
“什么……所以真的是因为破茧?可是副本不是结束了吗?”
“副本的限制性技能清除了,但保留了异化技能。很幸运,你的破茧是异化技能。”
贺同舟闻言目光一亮:“那我岂不是……可以无限重启了?!”
江雾在他的兴奋中目光晦暗。
贺同舟在自己的身上左看右看,又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万一他受伤了没告诉你呢……”
贺同舟刚站起身便被江雾一拉重新倒了回去。
“你最好别去……我可是送了景斯言一份大礼呢。”
江雾见他挣扎不开索性闭起了眼睛:“别吵,睡觉。”
贺同舟挣脱不开,却在咫尺的距离窥见了江雾眼底的疲惫。
见他闭起眼,贺同舟也鬼使神差地安静了下来,在他身侧躺下。
可下一秒,他便将这一刻因他疲惫的联想甩出脑海。
江雾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他担心照料!!
贺同舟赌气般转向另一边,初醒的疲惫让他不多时便再次陷入了梦乡。
身后的人却在他熟睡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
景斯言同江雾分开后沿着超市后的小路走向落脚的酒店,这一路他依旧很谨慎,所以在察觉有人等在转角处时他并未有过多惊讶。
他小心探究着对方的身形与目的,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并且令他非常熟悉。
景斯言带着推测穿过暗巷,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我!”若紫的声音惊喜:“刚刚在超市门口就觉得应该是你们!江雾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连阙呢?”
“我和连阙在前面的酒店。”
“你们怎么住酒店?!”若紫紧张道:“如果被发现……”
“他说晏知微受伤了,无暇顾及这些。江雾在照顾贺同舟,就在旁边的公园,你可以去找他们。”
“好。”若紫局促道:“你们没事就好,看到他回去找你我还有些担心,没事就好。那我……我先去看看贺同舟。”
两人说罢向着各自的方向离开,行至小巷转角,若紫猛然驻足回头,身后却已没了景斯言的身影。
“忘记提醒他江雾在超市门口……趁他不注意把东西丢进他购物袋的事了!”
若紫回想起在超市门口遇到时,景斯言正在柜台结账,江雾走到他身边将什么东西扔进他在结账的东西里,又状似无意地跟他攀谈了起来。
景斯言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并未发现。
但是……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吧?
若紫纠结了半天,见人已经离开,也只得悻悻地向着公园的方向走去。
景斯言提着满满一袋东西站在电梯中,颇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跳跃的楼层选项。
直到电梯停在既定的楼层,他方整理好表情正色走出电梯。
“这么快?”
连阙刚刚冲过澡,一边擦拭着未干的碎发,一边将门打开:“同舟醒了吗?有见到若紫吗?他们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景斯言径直走到桌边将满满一袋东西放下。
“见到了,没醒……不必管他们。”
“可是,火锅不就是人多一起才开心?”
连阙走到他身边,将满满一袋的食材逐一取出:“也好,既然这样那就我们两个自己吃。”
景斯言的眉心舒展,专心帮忙打着下手。
连阙摆放的动作却突然一顿,讶异看向超市购物袋角落的方形小盒。
察觉了连阙动作的停顿,景斯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袋中,看清那盒东西是什么,景斯言万年不变的面上忽然浮现起一丝慌乱。
他后知后觉想起江雾那时的小动作,只是当时的他违背了连阙的意思,并未邀请江雾带着贺同舟同来酒店,心虚之余并未注意当时江雾做了什么。
景斯言慌忙抓起那盒东西,便要扔进桌下的垃圾桶。
一只手却越过他将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重新握回手中。
“不是……这是……”
时至如今,景斯言也意识到了这盒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怎么会在这。
他瞒下连阙私心让江雾先不要来找他们,却未想到江雾趁着他因对连阙的隐瞒心不在焉,将这种东西丢进了自己的购物袋。
“这么着急?”
“……没有。”景斯言第一次这样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江、江雾。”
“哦。”
连阙打量着手中的小盒子,沉吟道:“那典狱长大人,上一个副本中的欲望是什么呢?”
“……”
连阙将手搭在他肩后,感受着指腹之下身体的紧绷。
“上个副本赋予了每个人限制性异化技能,典狱长想知道我的是什么吗?”
景斯言的身体紧绷,连阙的目光落在他因紧张而滚动的喉结之上。
他倾身靠近他的耳边。
“我看到了——”
景斯言的呼吸一滞,那方小盒已顺着连阙的指尖被推入他裤子的口袋。
“这里的东西可都是时间换的,不能浪费。”
纸盒的包装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滑下,景斯言僵直的身体随着他的靠近后倾,喉结亦随着加速的心跳滚动。
他看到了。
什么。
就在景斯言因为他的话思绪一片混乱时,连阙已在火锅升腾的蒸汽间重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连阙回到座位坐好,示意景斯言同坐。
“先吃饭吧。”
景斯言在对面的位置坐下,口袋中的方盒虽轻,在紧绷的布料下却重若千斤,让他难以忽略。
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连阙说的看到,是什么。
连阙却如同什么都未发生,将摊开在桌面的食材逐一放入沸腾的锅中。
“去过人间之后才知道,地狱中什么都没有。”
水汽让房间平添了一丝暖意,不多时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面对对方的局促,连阙只耐心放置着食材:
“副本不是地狱,安全区不是地狱,十九狱也不是地狱——这里不过是一个模拟的人间,一个妄图在虚无中找回人性的地方。”
“但人间本就是欲望之地。”
“想重新晒太阳、感受雨雪和风,想再见一次已故的人,大到想拯救人类的种族、小到一日三餐,一切都是欲望。”
“况且欲望副本,每个人的欲望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在海德拉,人们的情绪和行动都会被欲望驱使。但你不同——”
“无论欲望是什么都不是评定好坏的标准,因为欲望是人类前进的驱动力,而克制欲望……才是让人类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珍贵品质。”连阙将一块煮好的肉放入景斯言的餐盘,在他讶异抬眸的视线中继续说道:
“这一点,你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景斯言的局促不安在他的温声低语中得到了安抚,餐桌上的气氛也渐渐变得愉快。
“不过。”连阙望向窗外:“江雾为什么会买那种东西呢……”
正珍视般将食物放入口中的景斯言连连呛咳出声。
两位无需饮食的人,这样无需饮食的地方,在最严寒的深冬吃完了这一桌热腾腾的晚餐。
晚餐过后,连阙将断裂的镰刀取出,观察着其上的裂痕。
“会有办法修复的。”
景斯言将餐桌收拾好,窥见他锁眉沉吟的模样:“下一次副本……”
“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聊聊,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阙的声音低沉,景斯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沙发上的人。
“百年前我进入地狱的时候,弑神日已经结束。”
景斯言眼中一片黯然,仿佛那时地狱内晦暗的一切重新浮现在眼前:
“没有找到你……我跟着所有鬼魂一同进入了十九狱。”
“后来呢?”连阙想起晏知微的话:“你停在了十九层?所以……才无法和我一同过本?”
景斯言摇了摇头。
连阙心下一动。
百年前无人生还的传言,后来地狱中对于他还活着的诸多推测……
“每百年通过十九层的第一个人,十九狱会实现一个愿望,包括成神。”
连阙望向景斯言的眼睛:“你的愿望是什么?”
景斯言颔首未语。
连阙却未再追问,似已在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下一次就会是十九层了吧,希望开启的时间不会太急。”
连阙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
“毕竟……难得的假期。”
他的倾身靠近让景斯言僵直了身体,连阙瞥过他耳边的薄红,将手覆上他裤子口袋中的方盒。
“这么害羞,等下这东西怎么用知道吗?”
景斯言因他忽然的动作下意识退后,身后却已是料理的流理台。
他的反应局促又懊恼,让连阙一时玩心大起地再次靠近。
“刚刚吻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
连阙挑衅的话还未说完,克制退避的人已吻上他的唇,钢铁一般坚毅的手臂将他横托而起,放在身后的流理台之上。
大理石台面托起了连阙的高度,也让桌台下那人的浅吻显得更加虔诚而专注。
起初的吻如蜻蜓点水,带着试探般的小心翼翼,也如同信徒低声的祷告。
星点的吻温柔而克制,垂落的发丝却如藏不住的爱意般疯长。
直到感受到对方温柔的回应,他才小心将对方拥入怀中,任由本能地加深了这个吻。
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仿佛被浸染得温热,映出连阙倒落的轮廓与二人紧扣的十指,让一切的克制都变为了放肆。
“可以吗?”
即便是这样的时刻,景斯言依旧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仰躺在桌台上的人撑起身,指尖穿过他的碎发。
“现在说这些,典狱长大人不觉得太迟了吗?”
禁制的锁链如被打破,景斯言再次吻上他的唇。
窗外的霓虹闪烁,不知是谁先解开了对方的衣扣,昏暗的房间内只剩彼此交错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
身下的流理台微不可察地一晃,连阙正欲打趣,抬眼却见景斯言神色肃穆地正看向面前的落地窗。
连阙当即收起了调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
夜色中的城市喧闹如昔,没有任何异常。
他们却同时捕捉到了危险气息的临近。
片刻的沉寂之后,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道劈开黑夜的电光。
压境的黑云片刻间遮蔽了天际,街上或狂欢或买醉的众人皆抬起头望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下一瞬,一方黑角犹如劈开海浪的巨轮冲破云层而下。
空地的人声嘈杂,可他们还在惊疑那是什么不明飞行物降下时,更多相似的东西渐渐在黑云下浮现。
“那、那是……”
众人终于看清了天空的景象,却个个神色惊骇。
连阙与景斯言瞳孔中亦映出了天空的景象,破开黑云的不是飞船,竟是一座座夜色中沉寂的楼宇。
这些望不到边际的楼宇街巷冲破黑云压下,直至完全显露在众人眼前。
那竟是与他们脚下一样,有着楼宇街巷的城市。
“这是什么?!十九层提、提前开启了?”
惊恐在人群中蔓延,十九狱中聚集在街道上的众人个个神色惊惧,连阙的目光凝重,景斯言已迅速将他松散的衣襟拉好。
“不对。”
他来到窗前,仰望着如镜象般高悬于头顶的城市。
“那是……”
这些楼宇冲破黑云后倒悬在他们的距离极近天空,顺着天空街道错杂的霓虹望去,连阙的瞳孔骤然收紧。
那并非景象或是空城,天空空荡的城市中有警车急停,此刻黑云散去,警车内和楼宇中零星有人走出街道,与他们一样正惊愕望向头顶忽然出现的城市。
天空的世界中,自警车中走下的人一身熟悉干练的黑色制服,视线竟正越过喧闹的城市,与连阙的目光交汇。
在这片喧嚣的寂静中,连阙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125章第十九层:××××
“虽然我也不想在这个时间打扰你们,但事态紧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江雾越过景斯言顺着敞开的门走进房间,望向落地窗外的奇景:“鬼门关全部停摆,安全区上空又出现了这样的东西……”
在他身后,神色紧张的若紫与贺同舟一同挤进房间。
“连阙!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贺同舟激动跑到连阙身边,见他当真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
连阙因江雾的话瞥向高楼之下远处的鬼门关,原本闪烁的霓虹果然已在不觉间熄灭,他收回视线打量着冒冒失失冲到面前的贺同舟。
贺同舟身上的衣服显然是新买的,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变化,就连那一头粉毛也依旧杂乱地支在头顶。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神清气爽!”贺同舟说罢担忧看向窗外:“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窗外,冲破了夜空与云层的建筑群倒立在空中,仿佛是另一颗擦破云层即将相撞的星球,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安全区内有人驾驶着飞行器飞跃至半空中,向着云层外的城市扫射。他们无法穿越云海前往彼岸,就连子弹也在未抵达前消失在云层,仿佛从未出现。
但天空中的城市并非虚影,那里甚至也有人被惊悚的一幕吸引,走出街道向他们所在的安全区望来。
“那到底……是什么?”
“现实世界。”
连阙的话让几人同时转回目光,众人却依旧没能彻底消化他的话。
“现实……世界?”
几人再次看向头顶颠倒的世界,那里的建筑崭新街市上却透露着森冷,若紫懵懂间忽然觉得那些建筑透露着一丝熟悉,她似意识到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九街区?!还有……对那是第八街区、第七……”她的目光仿佛与遥遥相望的人相触,身上的汗毛直竖:“现实世界……是……是人间?!”
江雾与贺同舟因为她的话惊愕望向云端倒立的城市。
“什么?人间……?”贺同舟茫然走到窗边:“会不会是虚影?你们怎么确定那是现实世界?”
“我看到了一个——很像时云山的人。”
连阙望向无限靠近后城市的街道,即便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不见,制服之下被冷风卷起的长发依旧清晰印刻在他的脑海。
“时云山?他不是已经……”
“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时今。”
“时今?!”
贺同舟回想起那个自己抱过的孩子,望向天空的城市。
若紫似意识到了什么:“是成年后的时今?”
“嗯。”
众人皆神色凝重,江雾沉吟道:
“可是现实世界怎么会出现在地狱?”
连阙立在窗边,目光已恢复了一片沉寂:“想确定是否是真的现实世界,恐怕只有……去到对面的世界。”
“所以,十九层是不是已经开启了?”
江雾的话无人回答,众人皆面色沉重。
贺同舟顺着落地窗向下望去,安全区的街道内众人涌向最近的超市与酒店,寻找空闲的地狱使者购买道具,但此刻所有地狱使者身边都围满了人。
他们不知道眼前的情景因何而来,却皆明白一切与即将到来的十九层脱不了干系,争先恐后囤积道具卡牌。
贺同舟忙打开自身的面板。
“你们要不要兑换什么东西?还好我是地狱使者,我这里可以降低折扣……”
他说罢环顾四周,这才想起……这个房间里竟然有三个地狱使者。
“……”贺同舟环视四周,尴尬移开视线:“景斯言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变这么长了?”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便见景斯言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先去倒垃圾。”
“等下再收拾啊,咱们先看看下一个副本要做些什么准备?”
贺同舟挽留的话显然并未打破景斯言离开的决心,他茫然看着景斯言离开,又看到江雾憋笑轻咳的古怪表情。
“什么啊……”
景斯言刚推开门,一只手便越过他将门重新关好。
“同舟说得不错,咱们还是尽快商讨下一层的办法,其他事……等结束再做就好了。”
景斯言僵硬回身,连阙的手已越过他的肩膀,将他耳后的长发割落。
他的动作娴熟,将割下的头发整理好,看向若紫时已只剩下无奈的低叹。
“如果这代表新的副本已经开启,不知道存档卡是不是还能使用。”
若紫的目光隐有畏惧,但这一次她定了定神,坚定望向连阙。
“十七层赋予的异化技能没有消失。”若紫展开掌心,火焰随之升腾而起:
“我可以帮忙的,而且……既然已经走到现在,我也想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如果能重新回到人间当然很好,如果不行……至少也试过了!”
她的目光诚恳而期待,见她如此,贺同舟也圆场般说道:
“如果副本已经开启,那所有人都躲不掉的,现在与其想办法把她送走,不如想想咱们怎么一起努力通过副本,毕竟……安全区的鬼门关全部停摆,如果代表副本即将开启,这里恐怕不会是十八层,可如果这里是十九层……”
贺同舟难得神情谨慎:“既然十九层要来了,咱们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多囤些道具卡吗?”
连阙在贺同舟期待的目光中认真思考,片刻后随口道:
“道具卡倒是不着急,现在可以去囤另外一些东西。”
“什么?”贺同舟与若紫跃跃欲试地挽起袖子。
连阙挑起唇角。
“物资。”
“啊???”
……
尽管若紫与贺同舟并不情愿,但几人还是分开行动各自低调前往超市采买。
若紫按照清单将物品扔进购物车。
进入超市后这里空空荡荡,分配到她手中清单上需要采买的物品不算多,但看了看清单,她还是将货架上多的水和食物装进了购物车。
一切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超市本就不是众人会来的场所,人们即便聚集也是在超市边的卡牌售卖区。
若紫将物品结账,尽管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还是压低帽檐拎着几包东西快步钻进昏暗的小巷。
“需要帮忙吗?”
突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若紫惊恐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戒备看向拦住去路的人。
……
“为什么要囤食物和水?”
江雾将薯片丢进口中,看着堆满客厅的物资:“时间就是生命啊,瞧瞧这满客厅的东西,这可是多少时间。”
站在窗前的连阙正抬头观察着头顶倒立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因为这样突然的变故秩序已然一片混乱,众人开始抢夺物资、囤积粮食水源和武器。
双方都有人驾驶着飞行器意图降落到对方的土地,却一次次迷航在莫名的磁场干扰中。
经过无数次尝试,人们也终于放弃了没有结果的探索。
“是因为他们在疯抢粮食?”贺同舟注意到连阙的目光推测道:“可是我们这里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也不需要进食啊。”
“是因为副本中需要进食吧,这里可能是最后的副本,在副本中所有人都会回到人间需要进食的状态,现在又有这样的参照——”江雾看向头顶的城市,思考后推断道:“提前囤积粮食总是有备无患的。”
贺同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要确定般看向连阙。
连阙却依旧正看向头顶的城市。
“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座城市……越来越近了。”
经过连阙的点拨几人重新看向头顶时才恍然,云端的城市竟当真比方才更加靠近。
“怎么会这样?他们该不会要撞上来了吧?!”
“若紫怎么还没回来?”
连阙的话让贺同舟才反应过来,看向墙壁的挂钟。
倒计时的钟声也在此刻响起,机械的声音刻板而冰冷——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抵达十九狱最终关卡,第十九层开启已进入倒计时,副本开启剩余时间:10小时00分00秒,请各位玩家积极准备迎接新的挑战,现在——计时开始。】
窗外再次陷入一片喧嚣,不仅仅是在安全区,云层对面的街道内,人们显然也听到了这样的机械音,更加卖力抢夺起资源,恐惧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气氛也随之蔓延到了安全区,原本排队等待着购买卡牌的众人,有人察觉了对岸人的举动,也纷纷效仿开始涌向超市。
“对啊,这么久了若紫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呸呸呸,我去接她。”
贺同舟因窗外的混乱心下焦急起身向外走去,他刚走出一步便被身后的景斯言与江雾二人按住。
他拂开江雾的手,江雾只淡淡道:
“你去,确定不是买一送一?”
“你?!”
二人争执间,连阙忽而望向紧闭的房门,景斯言亦随之警戒。
下一瞬,房间外忽然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门铃声。
江雾与贺同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景斯言肃穆走向房门。
“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看她一个人拿得东西太多,就顺便帮帮忙。”
未等景斯言开门,门外的男人已扬声说道,即便连阙三人未至门前,也已在对视间清楚了门外人的身份。
“雷克?”
贺同舟如临大敌,上一个副本中雷克作为召唤卡牌几次险些致他们于死地,此刻如他所说若紫在他手中……
连阙并未像贺同舟那般紧张,略一沉吟后便向景斯言点头示意。
景斯言得令将门打开,门外正是一脸局促的若紫和身后堆满笑的胖子与雷克。
“老朋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见贺同舟目光惊恐,若紫正欲解释,便听连阙道:
“进来吧。”
雷克与胖子不仅带来了若紫采买的物资,也各自按照她购买的物品类别进行了采购,众人的东西瞬间堆满了套房的会客厅。
“我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解释……景先生果然是豁达的人。”
雷克率先对连阙解释道:“上一个副本我很抱歉,但我作为卡牌被召唤只能听从指令,希望没有为你们带来太大的困扰。如今没有了卡牌的羁绊,我自然也不会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
贺同舟依旧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你们就只是为了来道歉的?”
雷克摇了摇头,坦言道:“十九层开启,所有人都无法逃避,所以……我们想加入你们一同过本。”
“别说你上个副本要致我们于死地,最开始在N34城的时候你们就是召唤关系!你们可不是第一次算计我们了,我们怎么可能再相信你们!”
“还以为那件事没人知道,没想到……”贺同舟的话让雷克颇为意外,他无奈笑道:
“那次我的确也是以召唤卡牌的身份进入副本的,不过,地狱使者卡牌的性质特殊,我们有所隐瞒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如果你们不放心……”
雷克说着取出了一张卡牌,看向连阙:“我可以与你签订单项召唤卡牌契约,这样有了卡牌和规则的限制,你也可以相信我并无二心。”
连阙半晌未语,雷克极为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你想要盟友,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连阙最终开口道:“你该知道,成为我的盟友只会更危险。”
“当然。”雷克坦诚道:“我想要的不是盟友,而是离开地狱重回人间的机会。”
“我们只是想回到人间。”胖子不禁双手攥紧,视线穿过云层望向天空之上的城市。
连阙沉吟后问道:
“单次召唤卡牌不是必须在副本内产出?”
“单次召唤卡牌和单项召唤卡牌并不相同,单次召唤卡牌停留时长仅几小时,但我所说的单项召唤卡牌却可以停留一个完整的副本时间。”
雷克解释道:“在安全区,地狱使者可以通过消耗自身的积分兑换和完成绑定,但消耗的积分极高,因此这种卡牌极其难求,因为几乎没有人出得起购买的价格。”
“所以……博士当时是在安全区买下了你的单项召唤卡?”贺同舟疑惑道:“他有那么多积分?还是他许诺了别的东西?”
“显然他已经无法支付尾款了。”雷克看向连阙:“怎么样,要和我完成绑定吗?”
“肯定是要的,不然万一你耍什么花招……”
贺同舟依旧戒备,景斯言安静起身到一旁的水壶边,似随意地将水倒满。
“是要绑定,但不是和我。”
连阙的视线追逐景斯言离开,他的话让在场几人皆是一愣,他却将目光转向若紫:“她和你绑定。”
若紫摆手正欲拒绝,连阙已为难笑道:“毕竟我已经有了绑定的人,绑定太多人也不好,对吧?”
“对,我们几个都绑定了他,那换换人绑定也是好的……嗯?景斯言……你怎么呛到了?”贺同舟一边应付着雷克,回身却发现去倒水的景斯言正被呛得连声低咳:“小心一点啊!”
“没问题的。”雷克向若紫颔首致歉,将那张卡牌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上一个副本我很抱歉,希望没有吓到你,也希望这份契约可以作为补偿。”
连阙挑唇笑道:“嗯,除了雷克绑定若紫以外,我还希望江雾可以绑定贺同舟。”
“谁……谁要绑定他啊!”
“他大概是对我不放心,想让你来牵制我。”
“那……”
贺同舟的神色隐有松动,江雾顺势将幻化的卡牌放在他面前。
就在众人皆以为一切顺利既定时,却见贺同舟忽然夺过若紫手中的卡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手印。
接着他才如释重负般将手中江雾的卡牌推到若紫面前,假作没有看到江雾青黑的面色。
“我们换换,你签这个吧。”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贺同舟才松了口气开心地反复打量手中的卡牌。
景斯言忧虑看向连阙,连阙却并未在意只起身嘱咐道:
“把各自的东西都收拾好,先休息吧。”
众人将储备的食物和水分类装入背包,经过了前几次的副本,他们也知道即便同时开启副本也未必会被投放到同一个位置。
楼下的街市上,众人已因并不充裕的食物与水大打出手,尽管这里仍有安全区的保护,精神系异能者和利用规则的人还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还好我们提前去囤积物资了。”
若紫看着楼下的混乱轻声叹息,连阙检查过窗户后将窗帘拉好。
“早点休息。”
他说罢将卧室留给若紫便欲离开,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衣角。
“我真的不是‘若紫’吗?”
连阙停下脚步:“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那……你为什么会有意无意地疏远我……我知道你一直的关心都是真的!我只是,有时候真的感觉得到,你在和我保持距离,但我没有想干涉你决定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连阙的目光一顿。
“我梦到,我和你在一条人很多的街上,可我一回头却找不到你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后来遇到了江雾……”
若紫混沌间摇了摇脑袋,连阙将沉思的神色收好,俯身为她掖好被角。
“只是梦罢了。”
“真的只是梦吗?”
连阙不答反问:“你觉得人间怎么样?”
“很好很好。”若紫的眼底有一瞬的怀念与向往,她望向窗外天空中的城市:“人类在灾难后重建城市,我遇到了很多可爱的人,包括时今。虽然一切建立在腐朽破败之上,但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希望……”
若紫说话间已闭起双眼沉沉睡去。
连阙将门关好退出房间,客厅内的几人缩在沙发上各自休息,他也坐到落地窗边的沙发上。
窗外的世界纷乱,只有房间内留下了片刻的安宁。
一张毛毯被轻轻盖在他身上,连阙收回望向天空中城市的目光,瞥过动作熟稔为他盖好被角的人。
他向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半的位置。
景斯言正欲拒绝,却已被拉过手腕踉跄间倒在他的身侧。
突然间距离的拉近让景斯言措手不及,径直摔在连阙身上,他慌乱撑起身又害怕惊醒身后熟睡的几人。
连阙掀起困倦的眼皮,示意他噤声后又向里侧挪了挪。
躺靠的沙发只堪堪挤下两个侧卧的人。
“你是有意要贺同舟调换卡牌的?”
景斯言的声音透过卡牌的连接传来,连阙没有回答,只在心底沉吟:“同舟是不是应该再绑定一个人更保险些?”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景斯言回头看向昏暗中的客厅,众人虽横竖躺在沙发上,身上却已各自装带好食物和水。
他转回视线,看过连阙身后脚边的背包。
“睡吧。”
连阙的指尖穿过景斯言的指缝,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下闭上了眼睛。
“这是为了防止……我们被分到不同的地方。”
静夜之中的耳语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颠倒的城市在无形中仿佛带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未知的下一个天明前,只有混乱中方寸安宁的房间和二人相扣的十指。
这一夜是黑暗前最后的片刻安宁。
……
连阙再次睁开双眼,是被落地窗前刺目的阳光晃醒的。
他下意识伸手遮住阳光,头顶颠倒的城市已与他所在的安全区极为相近,阳光在两座城市中的窄缝内穿过,依旧耀眼夺目。
他望向身后安静空旷的房间。
窗外的人行色匆匆,酒店的房间内却整洁如新,只有他一个人。
就好像那些睡前挤在客厅的人从未出现过。
连阙站起身,被系在脚踝处的背包系带绊住,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将背包解下,起身走到卧室门前。卧室内空空荡荡,床铺崭新得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无论厨房、卫生间……整个房间空无一人。
他的头脑昏沉空荡,仿佛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薄纱,混沌而辨不清晰。
就像他从始至终都是独自居住在这里。
沙发上的背包却在提醒着他,昨夜的种种绝非虚幻。
那是昨天临睡前整理好,因为害怕随时进本所以放在身边的物资。
那些人也不可能不告而别。
“景斯言?”
寂静的房间内没有人回答。
连阙再次看向窗外,街市上一切如昔,安全区内众人肆意喧闹,对天空对岸的城市恍若未觉。
枪声、硝烟、尖叫、狂欢。
子弹径直穿过身体打入地面,每一个在安全区的人的像是全息的投影,没有半点伤害。一切被隔绝在落地窗外,仿佛这不过是安全区内平凡的一天。
但是,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记得……对,他记得十九层的倒计时已经开启,那么此刻……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已经进入了第十九层副本。
就在他洞察的瞬息,窗外的枪声弹响依旧,狂欢的尖叫却在刹时间变为刺耳的惊叫,只见本该无伤的地方,穿行的子弹竟在同一瞬息不再被规则制衡。
被子弹扫射到的人或是重伤不起,或是愤怒反击,都在此刻撕碎了一切平和的表现。
原本的安全区瞬间变为血色的人间炼狱。
空气间响起了熟悉的系统音。
【恭喜玩家达成第一阶段任务,察觉副本开启,解锁副本:】
【为了保证公平公开公正原则,本次副本将对所有玩家的卡牌暂时锁定,完成卡牌解锁前您将无法使用任何卡牌。】
【本次任务时间期限:无限制,任务最终目标:存活并逃离。】
【您是第0001位察觉副本已开启玩家,作为首位解锁玩家,系统将奖励您一条任务提示——】
【任务提示: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
就在这时,寂静的房间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连阙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正是景斯言。
第126章第十九层:一×××
景斯言似是一路急奔而来,额间带着一层薄汗,见到门后的连阙他才松了口气。
确定连阙安全后,他方环视房间。
“其他人也都不在这里?”
听到这里,连阙侧身让他进门,视线却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你去哪里了?”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游乐场,虽然奇怪还是找了回来,但如果他们也都不在了……那这里可能已经不是安全区了。”
连阙打量着眼前的人:“你说……同舟和若紫他们还能找回来吗?”
“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