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斯言将来时路上混乱中抢来的枪丢给连阙防身,揣着另一把枪便欲离开,连阙将他叫住。
“不急。”
系统音的提示还在耳畔,眼前的人的行为也似乎挑不出任何不妥,就连自己提起若紫与同舟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出去寻找。
“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街上的人……有些奇怪。”
景斯言沉吟间也开始打量连阙:“在混乱前,他们像是忘记了十九层,也看不到天空中的城市。但我路过超市,那里的东西和昨晚最后一样几乎都被搬空了。所以,我怀疑……”
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连阙依旧不动声色:“怎么?”
“那些人可能都是假的,包括……”
“我?”
景斯言没有回答。
连阙见他亦有怀疑,开诚布公道:“我有同样的疑惑,你是不是真的。”
“昨天客厅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同舟、江雾,若紫……”连阙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因自己的停顿微蹙起眉,这才不急不缓说道:“她在房间,哦,还有雷克和胖子。”
景斯言眉心稍霁,再次问道:“昨晚绑定卡牌的人都有谁?”
“这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知道答案,而不是在套我的话。”
连阙说着找出笔和纸,放在景斯言与自己面前:“我们把答案写在纸上?”
景斯言接过笔纸,与连阙各坐在桌案两边。
加固隔音的玻璃窗外,战火依旧蜿蜒肆意。
房间内的二人安静坐在桌前,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片刻后,二人同时停笔,又一同展示出纸上的答案。
两张纸上的答案相同。
景斯言的神色刚刚松弛下来,窗外一架飞行器失控擦过二人身侧的落地窗。刺耳的嗡鸣下,他们身侧的玻璃竟仍未破碎,即便玻璃的材质特殊有着极高的坚固度,这样的刮擦仍旧带来了巨大的震荡。
景斯言下意识护在连阙身前。
待一切暂时平息他正欲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他手中的纸张。
“你的问题问完了?那是不是轮到我了?”
景斯言忧心瞥过窗外,似有一瞬迟疑连阙为何并未在意窗外的混乱,但他还是停下收纸的动作重新坐好,执笔等待他的发问。
连阙的视线漫不经心瞥过他的动作,似在认真思考后想到了什么:“在江雾他们到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攥紧笔杆的手因骤然加速的心跳收紧,景斯言错愕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窗外已是互相残杀的人间炼狱,有人浑身浴血站在飞行器上,视线扫过时发现了房间的二人。
杀红眼的人竟调转方向向二人所在的房间扫射。
玻璃挡下了不断冲击的子弹,景斯言戒备间已然蓄势待发,连阙却旁若无人地低头在纸上写下了答案。
他将纸张倒扣,方看向始终没有落笔的人。
“怎么不写?”
景斯言没有与他对视。
子弹冲击下的玻璃一点点出现裂痕,对面的人神色始终淡漠,这让景斯言微蹙的眉心也渐渐舒展,仿佛只要连阙定神,即便窗外的世界尽数崩塌他也无所顾虑。
他低垂下头,回归的问题却让局促重新爬上他的脸颊,他不着痕迹地将纸更拉近自己,快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扣好。
连阙瞥过他挺直的背和闪躲的目光。
“可以交换答案了。”
他的话音刚落,皲裂的玻璃再也无法承载不断冲击的子弹碎裂开来,见此那名悍匪径直将飞行器撞进房间,提枪便向餐桌前的二人扫射。
被这样打断,连阙不悦间与桌对面的人一同避开子弹,闯入者调转加特林的枪口,顺着连阙避退的轨迹扫荡而去。
趁着那人的注意在连阙身上,景斯言找准时机跃向闯入的人,将其撞在半碎的玻璃窗边几下便缴下了他手中的枪。
“你、是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已在冰冷的目光下与飞行器一同坠下高楼。
尽管解决了眼下的问题,杀戮狂欢的街市上,已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
飞行器坠落伴随着轰然的巨响,景斯言被指尖传来源源不断的能量吸引,酒店房间内再次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机械音。
【恭喜解锁副本规则,欢迎来到十九狱的第十九层,杀戮地狱。】
【在杀戮地狱中,所有玩家均可以在杀戮中获取对方的能量,转化为自身异能所需的能源。】
机械音回荡在房间内,二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混战的城市,未受压制的异化之战蔓延了整个城市,他们也终于明白了这场杀戮缘何而起。
连阙的目光却被天空中的城市吸引。
那座城市中竟也出现了异化暴|动,异化横行在街上中,追逐屠戮着街巷内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在他们即将被异化物蚕食时,一群身着制服的人赶到,合力将怪物绞杀。
连阙打量着天空城镇中那群身着制服的人,为首的长发长官示意手下将异化物尸体运走调查后,也正抬起头向他望来。
景斯言踩过碎裂的玻璃,将二人的东西收带好,又复走到桌前连阙的位置,拿起那张字条。
察觉他的动作,连阙回到桌前。
“我们的答案一样吗?”
景斯言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纸条上,待看清纸条上的字后他的目光一窒。
连阙漫不经心拿起桌上的另一张纸,还未来得及展开便被身侧的人一把夺了过去,在指尖的火焰中燃成了灰烬。
“一顿火锅而已,怎么这么紧张?”
连阙看着他将纸夺走并未在意,只打量着他局促的神色:“还是……你在纸条上写的,不是火锅?”
他在漫不经心的争锋间靠近眼前的人。
“先去找同舟他们吧。”
景斯言似看出他的试探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无奈地将连阙的背包背好,整装后示意他离开:“一起吧?在房间留下记号先离开,现在这里也不安全了。”
连阙未置可否。
景斯言将门打开一道窄缝,便见已有异化人循着刚刚的响动找来,前后自安全通道和电梯内闯出,拦截向二人的去路。
“跟紧我。”
景斯言将连阙护在身后,推开门后便与两拨人缠打在一处,他始终挡在门前阻挡了异化人冲破防线的脚步。
几名异化人察觉实力的悬殊,便干脆联合起来,一同向他攻来。
酒店的走廊逼仄,景斯言以异能将几人困住后,正因此顾及要不要开启身上的火力时,他的身后已响起一阵暴风席卷的枪声。
只见站在身后的连阙不知什么时候竟将房间内闯入者遗落的加特林捡起,对着狰狞的异化人扫射。
顷刻间几名异化人便全部倒地。
“……”
景斯言怔忪看着连阙将加特林收好,并未理会掌心涌动的能源走到他的身边。
“走吧。”
景斯言这才回过神来,瞥过火花飞溅的电梯,示意连阙从安全楼梯离开。
连阙的视线落在走进安全楼梯的人身上,又转而看向脚下尸体上异能封禁的水泥,目光晦暗不明。
景斯言探过楼梯,确认安全后方示意连阙跟上。
街市上尸体横斜,存活下来的人各自躲藏养精蓄锐,在暗处伺机等待着反击。
二人一同自安全通道离开后沿着小巷搜寻,景斯言停下脚步检查过路边的几具尸体。
“死于械斗。”他将尸体的伤口展示给连阙,几具尸体各自死于对方的枪口和异化:“看来在安全区机制取消时,触发杀戮的人和周边的人就开启了杀戮规则。”
越向前走二人的目光越是沉重,衰败的城市内尸体随处可见,空气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被分散了,若紫和同舟能在这样的情况中活下来吗。”
景斯言所言正是连阙的顾虑,连阙不禁将目光落向蹲在尸体边的人。
景斯言抬眼时刚好触及这样探寻的视线。
“怎么了?”
“再去前面看看吧。”
连阙转开视线正欲离开,二人的身形同时一凛,只见几名异化显形的人正自前后巷口围堵而来。
见此连阙架起枪,尸体边的人也已迅速起身挡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配合得默契熟稔,将后背交给了彼此,穿梭的子弹阻断了异化人的靠近,但异化人越聚越多,逐渐围满了小巷。
连阙手中枪的子弹也已耗尽,他将加特林扔在一旁正打算取下背后的武器时,景斯言已环过他的腰抓住一旁断裂摇曳的线网荡过脚下扑来的异化人。
“得罪了。”
异化人追扑向头顶掠过的人,景斯言落地站稳后第一时间开启了指尖枪,蓄力的一击瞬间灼烧过整条窄巷。
能量不断存积入他的掌心,然而这并不是终结,更多异化人相继拥来,景斯言未来得及顾虑便拉上连阙一同跑离。
“这地方有些奇怪。”
暂避进一家废弃的花店,景斯言检查过房间才方示意连阙暂时休息。
他放下背包,看向异常沉默的连阙:
“那些异化人为什么会追逐我们?他们刚刚不是还在自相残杀?过来了这么久,就算同舟和若紫无法找到我们,江雾也应该想办法与我们联系。他们……”
“放心,他们大概……不在这里。”
连阙自背包中取出处理伤口的药和纱布,将他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不在这里?”
连阙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店内各类鲜花吸引,忽而似想起什么。
“是什么花呢……”他看向景斯言的眼睛,笃定般问道:“N34城外,我放在你墓前的……是什么花?”
景斯言被他问住,一时竟显得有些无措。
连阙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你不需要自责,因为……我也不记得了”
景斯言没有回答,相反连阙的回答却异常轻松。
“但是他一定会记得的。”
正当景斯言因连阙的反应微蹙起眉时,却听连阙继续说道——
“你记得昨天发生了的一切,始终在保护我,拥有无限异能,机械改造的身体……可你终究不是他。”
“景斯言”怔忪抬起头。
“起初我也一直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连阙如在闲聊般坐在花店的桌台边:“现在我才明白,你回答的一切、你的行为模式包括异能、一切都与我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但是……我不记得的呢?”
“比如我不在的这一百年,景斯言在哪里?比如我留在他墓前的花……”
“那朵花对我来说只是无心之举,所以是什么花如今我已记不得了,但是——那对景斯言来说不一样,他一定会记得那时的花。”
“你无法回答,也说不出不记得了,是因为你也非常清楚这是你绝不该遗忘的记忆,对吗?”
“这不是你的错,因为这里……”
面对对方眼中的错愕,连阙轻声叹息。
“是我的梦啊。”
随着他的洞察,世界在顷刻间碎裂崩塌,眼前的人也逐渐随着世界的倾覆消散。
连阙睁开双眼,窗外的城市沉浸在夜色中,昏暗的房间内,沙发与地毯上挤满了人。贺同舟、江雾、雷克胖子还在酣睡。
他依旧在酒店的房间。
他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一小时。
他的手也还与身侧的人交握。
“做噩梦了?”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第127章第十九层:二×梦×
身旁浅眠的人似被他吵醒,瞥过墙上的闹钟。
“睡吧,时间还早。”
连阙抬起头,借着夜色中的霓虹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怎么了?”
“没事。”连阙躺靠在沙发椅上,神色懒倦:“做了一个梦。”
景斯言为他拢了拢毛毯。
狭窄的沙发躺椅上,连阙靠近端详着他的眉目。
“怎么……”
景斯言的话还未说完,修长的指尖已随着他下意识退避的动作覆上了他裤子的口袋。
布料之下的方盒依旧,连阙的动作微顿,便被握住了作乱的手腕。
“大家都……都在……”
碎发遮住了景斯言的神情,但他吱唔的话语和紧绷的身体无一不印证了他此刻的慌乱。
连阙讪笑收回手:“在想什么?我只是刚刚做了个梦,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醒了。”
“……”
“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连阙望进近在咫尺的人眼底:“在N34城……”
连阙的话还未说完,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在沉寂的房间内响起。
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打扰熟睡的众人轻步来到门前。门外的人也未着急再次敲门,只安静等待门开启。
来人竟是晏知微。
“别紧张,我只是来见见我的故人。”
晏知微的面色还带着明显的苍白,他的视线越过戒备的景斯言,窥见他身后的连阙和沙发地毯上睡着的几人。
“我们换个地方?”
晏知微说罢让出路来向连阙示意,见景斯言依旧神色冰冷:“这里是安全区,武力可是最无用的东西。”
连阙沉吟片刻,他的目光瞥过落地窗边的背包,示意景斯言放心后走出了房间。
景斯言并未停留,他亦将房间门关好跟在二人身后。
晏知微显然并不喜欢有其他人跟随,但见连阙未语也神色不善地并未阻止。
三人穿过长廊,明明已是深夜走廊中却依旧传来有节拍的音乐声。
随着音乐声越来越近,三人经过一间宽敞的舞蹈室,透过虚掩的门缝依稀可以看到身着舞蹈服的女孩正在练舞。
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见连阙停步,拉开走廊尽头阳台大门的晏知微停下脚步目光问询。
连阙未再停留与他一同来到了楼层尽头的室外阳台。
“是你开启了十九层?”
“你应该知道,上一次副本是欲望副本。”
晏知微并未回答连阙开门见山的问题,他瞥过站在天台门边没有靠近的景斯言只叹息解释道:“每个人的欲望在欲望副本中都会被无限放大,那些事情并非我的本心。”
连阙未置可否,只安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诞神日。”见他未语,晏知微又复说道:“那时的地狱还没有原生之神,在数千年的混乱中只以强者为尊——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规则。”
“那日,地狱中所有的恶灵之气聚集,大家都在猜测地狱降生的会是怎样的‘恶种’。”
“然而让恶灵之气聚集的并非是你,而是与你一同诞生的万象之镰。你那时的骨骼只有孩童般大小,拥有着至高的神力……却对一切都充满了懵懂和好奇。”晏知微的目光怀念而温和:
“听闻诞神日,有多少人赶去想在神明最虚弱时将其铲除,你却在那时……拉住了我的手。”
晏知微垂目看向指尖,似依稀还可以看到分明而纤细的骨节搭在他的指尖。
“你就像一张白纸,我是你诞神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你便将全部的信任交给了我。”
“想弑神的,也包括你吗?”
连阙的话打断了晏知微的回忆,他抬起头看向连阙的眼睛,良久。
“神明是杀不死的。”
晏知微眼底的阴霾不散:“真正可以杀死神明的只有一种人。”
“哦?”
“他怎么会在这里?!”
贺同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只见他与江雾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门内的走廊戒备注视着造访的不速之客。
“别紧张,我只是来见一见老朋友。”
晏知微对连阙的问题似不愿多提:“最后一个副本前,就在一小时后,我会在游乐园举行一场舞会,希望你能来,我的神明。”
“可以带上你的朋友们。”晏知微瞥过身后几人,在经过连阙时侧目:“你会知道……谁才是你最虔诚的信徒。”
他说罢竟当真越过景斯言离开。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景斯言方收回视线看向走到身侧的人。
“要去吗?”
灯光幽暗的长廊内已恢复了一片沉寂,连阙沉默穿过大门,原本亮灯的舞蹈室大门紧闭,练舞的女孩不知何时离开,已不知去向。
身后大厦间霓虹闪烁,巨大的LED上是小丑裂开的嘴角和艳丽颜色组成的舞会邀请函。
连阙挑起唇角。
“当然。”
“我们也一起去!”
贺同舟见连阙要走急忙跟上,刚走出两步便被江雾提住了衣领。
“你去添什么乱?”
“怕什么,这里是安全区。”贺同舟挣开他的手,在经过虚掩的房门前,他看向大厅内未醒的雷克与胖子:“先别叫醒他们了……我们准备的背包,那些东西要带上吗?”
连阙瞥过沙发躺椅边自己的背包:“已经……不需要了。”
……
今日的游乐场不似从前灰败,娱乐设施流光溢彩,众人画着奇怪的妆容将自己隐藏在神秘或搞怪的面具下。
反而是他们几个并未化妆戴面具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中心的旋转木马前围满了人,大家似在享受最后的狂欢。
在临时搭起的小舞台上,少女身着如神女般的衣裙,陶瓷的金边面具更为她平添了一抹神秘。
在快节奏的狂欢音乐中,每一个人都随意扭动着身体,她在其间却并不违和。
误入的连阙几人也不禁侧目,她如同在完成一场盛大的演出。
但在场的其他人却都陷入了自我的狂欢,人们摇摆尖叫,没有人将注意放在舞台之上的人身上。台上的女孩忽而似崴到了脚,身形踉跄间险些自舞台摔下,好在她堪堪定住脚步,随即慌乱而无措地站在舞台正中。
连阙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向那道背影。
“那个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贺同舟的话点醒了迟疑的连阙,他正欲再寻那道身影,却见她已跑下高台渐渐隐入人群,游乐园的灯也在这时尽数熄灭。
骤然熄灭的灯光让几人的眼睛还无法适应,对于危险的直觉却让他们在黑暗中靠近,周遭狂欢的人在灯光熄灭后变得寂然无声。
重重叠叠的鬼影交错,只有熹微的光自头顶颠倒的城市传来,如同暗夜中引人前行的月亮。
还未适应昏暗,拉长的鬼影便借机向他们拥来。
即便几人已有警戒,面对忽然的围攻也只能勉力应付,就在这时众人耳畔响起贺同舟的一声闷哼。
“同舟?!”
众人的目光逐渐适应黑暗,惊见一根藤蔓洞穿了贺同舟的胸口。
景斯言挡下了绝大多数的攻击,但围上来的异化人数量庞大,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这里不是安全区吗?!”
低垂的镜片下江雾的眼底一片晦暗。
“坚持一下!”
他接住倒下的贺同舟,大片血液染湿了他的指尖,他的额头青筋四起: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同舟快不行了。”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被搭在他身侧的手已无声垂落。
连阙亦被限制住了行动,他的目光冷冷扫过人群,那里虽一片昏暗,却仿佛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破茧,还有破茧……”
贺同舟瘫软的身体被血液浸湿,在江雾的低喃中,破茧并未发生,反而在贺同舟心口的伤疤处,忽然生出一片片嫩绿的枝丫。
“这是……”
江雾还未来得及反应,枝丫便已冲破了贺同舟的身体,自各处破土般钻出。
江雾怔然看着眼前的一幕,犹如被抽干了灵魂一般。
攻击的植物系异化人下意识后退想将自己隐入人群,他本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不想抱住那具已然被荆棘撕裂尸体的人竟在黑暗中抬起头,目光冰冷地定在他身上。
那人瞬间只觉寒意淋头而下,在与那人对视中身体竟不受控制,忽然抬起双手拧向自己的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脖颈竟被自己硬生生扭断,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然而这并不是终结,异化的身体并未让他瞬息间死亡,在扭曲的痛苦中,他看着众异化人竟不知何时围在了身边,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失控般落在他身上,流下垂涎的口涎。
“不……不!!……”
“你应该知道是陷阱。”
啃食的声音在静夜中如蛆附骨,怀中的人已失去了生息,江雾抬起头目光冰冷地望向连阙:“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景斯言直觉不对间见江雾染血的手指将镜片收好,下一瞬周围的众异化人竟扭动着僵直的身体一同将矛头转到了连阙身上。
“小心!!”
景斯言挡在连阙身前,但被操控的人数量庞大,竟不计后果地向他们扑来。
“江雾你疯了?!快停下!”
如潮水般涌向二人的异化人数量庞大,即便景斯言始终相护,连阙的身上依旧带上了星微的擦伤。
江雾站在人群后,随着连阙负伤,他身上同样的位置也出现了更深的伤口。
那是卡牌绑定的反噬伤,但他却如毫无所觉,依旧目光冰冷地定在连阙身上。
双方僵持间,一阵迫人的威压横断而下,只见一把骨镰径直劈开黑夜,落向人群后的江雾。
江雾闪避不及,镰刀自他的左肩划下,腐败而灼烧的气息当即让他疼得冷汗直流。
骨镰的威压带着强横的气流,即便未触及旁人,竟也让周遭邻近的人瞬间化为灰烬。
晏知微一袭白衣冷冷看向江雾:“如果不想死,就停下。”
江雾的目光晦暗莫测,他看向连阙,在片刻的冷静后:“你,真的是连阙?”
被操控的人随着江雾负伤行动变得迟缓,景斯言带着连阙退至安全的地方,方担忧地望向身侧的人。
“看来你身边的人,对你的忠心也不过如此。”晏知微目光悲伤:“他们怀疑、甚至不惜被规则反噬也要杀你。”
江雾神色不善地瞥过煽风点火的人:“这都是他的圈套,你为什么要来,甚至连贺同舟……的死都不屑一顾。”
连阙在江雾话罢方将视线落向贺同舟的尸体。
“因为……这里不是安全区,他也不是贺同舟。”
“什么?!”
他的话让几人皆是一愣。
“这里没有安全区的保护,你和他都不是真的。我没有真正醒来,这里依旧是梦境——但这里又不只是梦……”
“‘杀戮’堕性……这样看来上一场梦境也并非只是梦,但我有些好奇,这场梦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这场舞会。”
连阙在江雾似懂非懂的目光下继续说道:
“这里,还是我的梦境吗?”
【恭喜玩家通过全部副本新手引导,解锁杀戮地狱副本规则:梦境;玩家已解锁恢复部分卡牌功能。】
【解锁玩家需达成阶段性任务:找到梦境的主人。】
【解锁玩家需达成副本最终目标任务:醒来。】
“梦?”
系统回荡在空荡的游乐园上空,江雾将信将疑地看向贺同舟的尸体,目光晦暗不明:
“如果已经进入副本,那副本与梦境的区别是什么呢?死亡的人还会回来?”
“规则需要找到梦境的主人,如果这场梦不是我的,那么我就只是一个侵入者。梦境的主人会直接影响梦境架构,如果我没猜错,我作为侵入者也会。”
“那……如何找到梦境的主人?”
连阙的目光瞥过晏知微,并未回答江雾的问题。众异化人在江雾的操控下神色呆滞未动,连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他们身上逐一扫过。
未等到连阙的回答,江雾蹙眉间却见景斯言已再次戒备挡在他的身前。
“别紧张,我不过是问他一个问题罢了。”江雾擦拭着眼镜片上的血痕:“依照他所说,梦境中的人都是假的,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景斯言未答,却目光坚定地未退半步。
“这就是你选的同伴,为了一个非你所杀之人就要与你决裂。而我呢,无论你要杀的人是谁,我都会亲手为你铲除。”
晏知微打断僵持对连阙说道,但连阙的身形半隐在景斯言身后,他微蹙眉又转而看向江雾:
“他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是害怕这个梦境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侵入者……比如我。”
“如果我是侵入者,他回答了你的问题,我就可以利用他找到的‘规则’伪装成梦境中的人。可是……如果我就是梦境的主人呢?”
晏知微歪头越过挡在身前的人看向连阙:“这个世界多虚伪,但至少如果我是你要找的人……”
连阙今日格外沉默,这让景斯言的心下也因晏知微的话产生了一瞬的迟疑。
“我的确不希望你从我的解释中找到‘规则’,但你最多也不过是侵入者,这里可不是你的梦境。”
“哦?可我不正是这场梦境的主导吗?”
“梦是潜意识,的确是你引导我来到这里,但为什么是舞会呢,那不是你的潜意识——”
连阙说话间按住景斯言的肩膀,掌下的力度极重,仿佛要将一切的重量压附在他的肩侧。景斯言不明白他的意图,但他半侧过身,随着对方欲起势的动作也下意识以手托住了他跃起的足尖。
连阙踏过他的掌心,借势一跃踩在被操控得如行尸走肉的异化人肩上,向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只见在一片空洞的目光中,一袭白衣的身影随着几人的话小心退后,在连阙的追逐下转身夺路而逃。
晏知微见此当即拨开人群,也向着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人群后夺路狂奔的女孩正是他们刚刚在舞台所见,戴着面具身着神女礼服的女孩。
景斯言虽然依旧不明白连阙要做什么,但见他与晏知微一同追向人群后的女孩,亦拖住了紧随而去的晏知微。
拥挤的人群原本便限制了晏知微的脚步,再加上景斯言的干扰,让他怒而再次挥起手中的骨镰。
倾泻的威压瞬间吞噬了身侧的异化人,在这样灭顶的冲击之下,景斯言堪堪避开,却始终不退半步。
“找死。”
晏知微冷嗤着再次挥起骨镰,盛怒之下迎面劈向闪躲不及的景斯言。
连阙踏过僵立在原地的众异化人,探手拂向女孩的肩膀。
女孩惊恐回过头,身形踉跄间,周围呆滞的异化人忽然齐齐将目光转向连阙。
在这样的变故中,景斯言分身乏术,他怒而望向站在一旁的江雾。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景斯言正欲赶去,原本被他拖住的晏知微却在这时反挡住了他的路,脱身未果,景斯言只得继续应付起难缠的对手。
“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连阙避开周围向他发动攻击的异化人,再次抓住了欲逃走的女孩:“上一次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贺贺。”
女孩愣在原地,竟未再挣脱。
争先恐后攻向连阙的异化人动作也渐渐迟缓下来,直到在某一个节点定格,如同一个个再次失去灵魂的人偶。
江雾闻言诧异看向戴着白色陶瓷面具的女孩。
那女孩隔着面具打量着连阙,似一点点放下戒心,将面具取下。
面具之下的人,正是连阙与江雾曾在木匠村遇到的女孩,贺贺。
她的目光迟疑:“可是,如果按照刚刚系统所说,这里是杀戮地狱……”
“那么只要杀了你,就可以离开副本。”
强攻向景斯言的晏知微忽然调转骨镰,直挥向连阙身侧的女孩。
刚刚安定下来的女孩瞬间恢复了惊恐,她挣开连阙的手将自己挤进异化人群中,而定格的异化人也因她的情绪失控再次躁动起来。
可怖的是,狂躁的异化人并未为她拦下晏知微的路,这些异化人如彻底迷失了神智,竟无差别地向包括贺贺在内的几人发起了进攻。
“江雾!”
连阙一边挡下晏知微挥下的镰刀,一边向站在外围观战的江雾怒斥道。
“我也控制不了这么多异化人了。”被连阙点名,江雾叹息着操控起贺贺身边的几名异化人,原本撕咬向女孩的异化人调转了方向,为她挡住了身后拥挤的异化人。
“你要知道,这里是杀戮地狱。”
晏知微一击未中便讪讪收起了骨镰:“规则除了杀戮还会有什么?杀了梦境的主人,我们才能离开。”
“如果梦境的主人是你呢?”
僵持间,连阙示意景斯言去救人,自己则挡在了晏知微面前。
面对连阙的反问,晏知微坦然张开手臂:“如果我的死亡可以铺就你重回神位的路,那死亡对我来说将是无上的荣光。”
“如果是这样,那希望你可以帮忙让这些东西停下来。”
连阙不欲再说便欲去帮助景斯言清理这些异化人,却不想身后的人在他转身后竟当真抬起手,骨镰的威压之下,狂暴的异化人竟如被齐齐敲断了膝骨一般跪倒下来。
连阙三人哑然望向这一幕,他们来不及惊讶,便一同重新来到贺贺身边。
“这里真的是我的梦吗……”贺贺垂头打量着手臂擦伤的血痕:“如果是我的梦,我为什么有痛觉?”
“你的情绪可以影响这些异化人,这里应该是你的梦了。”
连阙望向头顶天空的城市:“现在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才能醒来。”
“既然是梦,当然不会真的死了。”晏知微踱步到几人身后:“杀了她,梦境自然会破除。”
“这里是十九层。”连阙瞥过晏知微,似对贺贺也似对他说道:“如果你是真的而不是梦境的幻象,那么死亡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死亡。”
“那该如何唤醒她?”
“梦境中要如何醒来……”
连阙沉吟道:“上一场梦境,我的醒来是因为意识到了梦境的存在,但显然意识到梦境的存在没有让你醒来。”
江雾将信将疑道:“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梦醒的办法吗?入梦我倒是擅长,但是做梦和如何醒来……我没有体验过。”
几人对视间,景斯言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尴尬得不知所措。
“怎么看,你都是我们几个中……最会做梦的人吧。”
“我……我也很少做梦的。”景斯言在江雾的追问下沉吟道:“或许,努力睁开眼睛?”
贺贺在几人的注目下努力瞪大双眼,半晌,也依旧毫无变化。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她自暴自弃地问道。
“有啊,比如梦境中濒死的恐惧。”晏知微笑意温和地再次靠近贺贺,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
见连阙皱眉阻止,晏知微道:“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
他说罢竟带着贺贺来到不知谁停在一旁的飞行器上,在贺贺惊恐的尖叫中带着她一同飞上半空,又在高处将不断挣扎的女孩随手丢下。
尖叫划破长夜,就在贺贺的心随着下坠被提起,仿佛生命走到了尽头时,另一架飞行器自坠落的女孩身侧飞过,将坠下的人接住。
“够了。”
连阙无奈带着贺贺重新回到地面。
经过这样的折腾,贺贺浑身发抖,连阙也未催促,只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静静等待着她冷静下来。
“酒店有间舞蹈室,刚刚在练舞的人是你吗?”
被忽然问起这个,贺贺有些诧异,连阙的口吻随意,似只是在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她垂下头轻声应道:“对,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你说过的,你是舞蹈演员。”
贺贺哑然望向连阙,她也未曾想到自己很久之前随口的一句话,对方竟还会记得。
“为什么会这么晚一个人练舞呢?”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本来要去参加一场舞蹈演出,但是……应该是出了车祸吧,我也不记得了,再醒来之后就已经在这里了。”
“嗯……虽然我说自己是舞蹈演员,但是其实我很笨,学了很多年却总是在表演时出问题。那时演出舞团的领导说,这次独舞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再出问题……我就必须退出舞团。可是……看来我还是搞砸了。”
连阙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城市。
“你的舞蹈演出地点在哪里,在这里能看得到吗?”
“应该看不到吧。”贺贺在失落中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头顶倒立的城市。夜色中对岸的街区霓虹闪烁,她的视线自一条条街道扫过,直到——
“那、那里!”
她惊讶站起身,目光死死望向天空的城市中一处建筑:“是了!就是那里,竟然、竟然能看到!”
她眼底的惊喜渐渐转为黯然。
“能看到又有什么用呢。”
“很近不是吗。”
连阙看向那处建筑,如在漫天星河中找到了一处独属于她的星座:“要再跳一支舞吗?那里的人也一定可以看到的。”
贺贺愣愣看向连阙。
“你练习了很久吧。”
贺贺觉得眼中酸涩,下意识别开视线:“可是我……我又搞砸了……”
连阙伸出手,示意她起身:“你刚刚跳得很好,可以再为我们跳一次吗?”
贺贺望向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半晌,她还是坚定地站起身,在几人的注目中再次走向高台。
游乐园内已是一片狼藉,无数异化显形后狰狞的面孔拥挤在一起,他们神色呆滞地跪了满地,整座游乐园充满了怪诞的可怖气息。
台下的观众除了他们,只有齐齐坐在板凳上身上还挂着伤的四个人。
但音乐声响起,女孩已重新进入状态,她的神情专注动作轻盈,如同她千百次认真对待的舞台。
在她起舞的一刻,全世界的星光仿佛都洒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动作带着激荡的坚韧,也充满了生机的力量,如同一边在歌颂死亡,一边又在赞美新生。
就连原本只是被连阙拉来“凑数”的几人也渐渐被这场专注的演出吸引。
在舞蹈间隙,景斯言暗自将目光转向身侧的人。
“怎么了?”
连阙若有所感般侧目,无声问道。
景斯言启唇,迟疑的唇动隐在闪烁的灯光下,但连阙还是看清了他的话,但他没有回答。
他看到他说。
我也是……假的吗?
一曲终了。
舞者谢幕时望向天空中熟悉而遥远的建筑,转眸间起雾的眼底映刻出台下的人。
“你知道吗,在我们的那个世界,地狱的神明被叫做‘死神’。”
她向台下深深鞠躬,让她虔诚的不只是舞者与舞台,亦是台下的神明。
“但他们一定都不知道,你是这样温柔的神。”
……
连阙睁开双眼,眼前已是陌生房间的天花板,整个房间充满了甜腻的香气。
“怎么办呢。”
回想起景斯言未等到答案时眼底的失落,他有些怅然地坐起身:
“我应该骗你的。”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
“你在和谁说话?”
景斯言讶异环视房间,房间内却只有连阙一人。
他虽心下疑惑,还是整理好情绪说道:“贺贺的梦应该是醒了,但这里……也不像是现实世界,我们……有可能进入了下一场梦境。”
连阙震惊看向眼前的人。
第128章第十九层:三×梦×(上)
连阙的视线让景斯言也低下头奇怪地打量起自己,似不知道是否哪里出现了问题。
令连阙讶异的是,第一场梦境中的景斯言分明并未与自己一同来到下一场梦境,第二场梦境中的他又为何会与他一同来到这一场梦。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贺贺的梦醒了,我竟然还能在下一场梦里遇到你。”
“上一场梦是你的第几场梦?”景斯言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之前的梦里的‘我’没有和你一起进入下一场梦?可你怎么发现上一场是梦的?”
“是背包。”
连阙说着打开床下背包的一角,里面竟放着一把枪。看着景斯言陌生讶异的表情,他耐心解释道:
“大概是因为接触到的东西会被一同带入副本的规则,和这个副本会反复刷新相叠加,这是第一场梦中他放在这里的。不过,我以为,在这里不会再遇到你。”
“所以你说应该骗的人是我?”
连阙被他认真询问的话逗笑:“但你既然跟着我一同进入了下一场梦,说不定你就是真的景斯言呢?”
景斯言因他的话眼底染上了点点希冀:“要如何鉴别我是不是‘我’?”
“真的景斯言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比如……”
见景斯言紧张等待着他的提问,连阙思索片刻,打趣道:“可以杀死神明的‘神罚’到底是什么?”
“……”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连阙将景斯言满面茫然的神色看在眼底,起身打量起四周:“这里是?”
“还不清楚,正准备出去看看。”景斯言说罢重新打开门,回头交代道:“我去去就回。”
连阙并未阻拦,待只剩下他一人,方再次打量起这间房间。
房间空空荡荡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却始终充斥着甜腻刺鼻的香气,他靠近床头观察,看似原木刷漆的床头充斥了甜香,若说是油漆的怪味也并不准确。
思及至此连阙心念一动,取下背后缠束的镰刀,在床头边角轻轻一划。
切割截面下露出的部分让连阙挑了挑眉,他随即来到沙发、墙边与窗边,依次划开不明显的小口。
连阙的指尖碾过掉落的碎屑才最终确定,这间房间的一切装饰竟都是由糖果制成。
他来到窗边,顺着散发阵阵甜香的窗口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汪洋。
而他所在的这栋建筑就屹立于这片水域之上,没有任何浅滩,整座建筑如同被立在水中的一根细棍,只依稀可以透过水面看到景象中同样笔直的高楼。
筷子楼径直入水的视觉冲击拉长了下眺的距离,在高楼之上,则是未曾改变的天空城镇。
连阙所在的楼层并不高,只处在中心偏低的位置,他顺着水中的倒影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城镇。
头顶的城市依旧,连阙却下意识皱起眉。
天空的城市明明还在那里,却似有些不同。
连阙靠近窗前,正欲仔细打量,身后房间的门被匆匆打开。
连阙回过头,见开门的依旧是景斯言。
“你有没有觉得,温度开始升高了?”
察觉他下意识退后的脚步,连阙扯了扯领口:“怎么样,外面情况如何?”
景斯言愣了一下,随即走进房间:“这里的楼层足有百层,这是第十一层,每层只有两个房间,除了中间的旋转走廊外,还有连接相邻楼层的……楼梯。”
注意到他语句中的停顿,连阙正欲说话,门外却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刺耳的尖叫声。
连阙背起角落的书包,与景斯言一同快步走出房间。
出了门外,眼前就是狭窄的三条路,一条通往中心楼梯,另两条则各自通向上下两个不同的方向。
中心楼梯环绕而建,可以对每个楼层的通道一览无余,按照通道的岔路来计算,每层的确只有两个房间。深不见底的天井直通顶层与底层,让人不敢直视望上或望下。
此刻旋转的楼梯上下站满了人,连阙所在楼层上行十层的扶手已断,楼体中心底部的黑暗中静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楼梯断口处,一名异化人自尸体上收回目光,冷冷望向其余楼层中探头看向这一幕的人,显然那人的坠楼与他脱不了干系。
下一秒他已经飞身跃向上层面色惨白正望向楼底的男人。
男人惊叫着在追逃中跑进身后的走廊,连阙在混乱中只匆匆看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快步走进狭窄闭塞的小通道。
相比较中心的楼梯,这里的通道可能并不能被称之为楼梯。仅容一人通行的窄路晦暗闭塞,同样令人不安的还有平坦并无阶梯的地面。
上下各通两个方向。
连阙在鞋底摩擦地面的响声中低头打量。
“怎么了?”
“没什么。”连阙收回视线,身边的人比离开前更为拘谨,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只是在想,这样的‘楼梯’下去容易上行却很难,这些糖一旦融化……”
景斯言神色凝重看向墙体与地面,显然二人皆已确定整栋建筑都是由糖所制,一旦糖果融化……
“我们向上还是向下走?”
景斯言沉眸间身后的人已擦过他的肩,径直走入向上的窄路。
“当然是向上。”
窄路与倾斜的地面都在无形间增加了压迫感,手电筒的光亮勉强照清地面,极具压迫感的斜坡让墙壁间的甜香更浓,也让在途的人不自觉想加快前进的脚步。
二人向上走了两层,这两层并未遇到其他人,但每间房间的布局竟都完全相同。
“下层也是这样。”
景斯言沉吟道:“我从一层一路走来,所有房间内部都是一样的。”
“每间房间都没有落锁?”
景斯言一顿,随即颔首:“对。”
连阙继续向上走,脚下却忽然一滑向后倒去,好在身后的人及时将他扶稳才堪堪站好。
“小心。”
那人将连阙扶稳后便自觉拉开了距离。
连阙的指尖因保持平衡附在已经开始融化的墙面上,只觉满手的黏腻。
他看向身后,回想起他进门时的停顿和后退,忽然以手肘迅速重击向身后。
如此黑暗的环境,那人在瞬息间便察觉了连阙的动作。
刻在身体本能的战斗反应让他下意识抬手,却又及时化拳为掌,如唯恐对方受伤般只温和拖住他的攻势,却也生生接下这一击中撞过身后的墙壁,与连阙一同顺着狭窄的通道向后倒去。
“为什么躲着我?”
手电筒随着二人的跌落掉在一旁,在昏暗的光线下,连阙迅速起身蹲跪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攥紧身下人的衣襟。
枪口已随着他的动作抵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的耳语虽如情人的呢喃,动作却是全然不留情面。
“你刚刚的反应很奇怪,不像是回来,倒像是……”想起他推门而入时眼底的诧异和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连阙继续说道:“刚巧经过。”
“既然假扮他,难道不是做戏也该做全套?”
景斯言虽因为他的问话微蹙起眉,还是将双手摊在耳侧。
“等你找到他,我会离开的。”
枪口之下起伏的心跳毫不设防,在不断升高的温度下,融化的糖浆浸染了他的衣料,黏稠而甜腻地包裹住二人的呼吸,他的回答和眼底没藏好的悲伤更是让连阙多出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连阙在狐疑间未敢收起枪口,只在湿滑的地面上缓缓站起身。
脚下的黏腻让他再次站立不稳,他勉强扶住窄墙,对方撑起身也似想将他扶稳——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扑过倒在地上的人,带着他一同撞向一旁向下窄道的缺口。
巨大的冲力瞬间将糖制的墙体撞碎,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同时出拳重击向对方的脸颊。
破碎的楼梯转角裂开了一道缺口,黑暗中的二人不约而同只以拳脚相加,谁都没有动用武器,但已断裂的墙体还是因这样拳拳到肉的搏击再次塌陷。
震荡间,刚刚掉落的手电筒滚落在两人身边,在暂时的光亮中映刻出的竟是两张完全相同的脸。
二人同时定住挥起的拳风。
连阙不悦地瞥过掌心与身上被糖浆附着的黏腻,看向二人:“你们再打下去,等下这座楼都要塌了。”
二人停下动作戒备僵持,面上却同时褪尽了血色。
“他是……”
异口同声后是相同的缄默。
连阙头疼地叹了口气,未想到尴尬的预想还是出现了。
“你们……”
两个“景斯言”再次的异口同声让他们的面色变得更加青黑,一同将目光转向连阙。
“……”连阙尴尬看向后来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我在第一梦遇到的人。”
两人在连阙的示意下放开彼此,第一梦的景斯言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下别开了视线。
“出现在这里之前,那个寻找同舟若紫,在花店的梦……”连阙确认般问道:“是你吧?”
被他问起的人垂下眸,神色黯然微微颔首。
“我没有想骗你,那场梦醒来我在这里的一层,我顺着楼梯上来就遇到了在房间的你,然后……”
然后听到自己问外面的情况如何,以为他也刚刚醒来便自然回答了一路走上楼遇到的一切。
而他之所以“漏洞百出”地与自己保持距离,也不过是因为在第一场梦中自己曾说过一切是梦,他并非是真的景斯言。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再加上三人身上黏腻的糖浆,连阙看向指尖的黏腻只觉头疼:“我先去洗手。”
连阙说罢走向一旁的房间。
这里所有房间的摆设与布局都完全一致,是以他走进房间后径直走进洗手间。
他可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只是外面的两人确实让他觉得有些头大。
尤其是看到“景斯言”失落的神情,偏偏自己还在说过那只是梦境、他不是景斯言后,又在如今的下一场梦里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连阙走到洗手台边,水龙头打开的一瞬间,大量甜香的橙色液体喷出,浸湿了他本就被糖浆沾染的指尖。
连阙的面色一黑,他将指尖靠近鼻尖轻嗅,水龙头里的水竟都是橙汁。
他不死心地走到一旁的淋浴前将开关打开,这里的淋浴头孔隙粗大,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连阙站在了背后。但这一次淋浴器中喷涌而出的不是橙汁也不是水,竟是一颗颗小而扁圆的颗粒。
这些颗粒如雨滴般砸落在地砖上,短短数秒便堆积成堆,又噼里啪啦地弹落向四周。
连阙将开关关闭,蹲在颗粒堆旁。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的两人似被响动吸引同时撞进房间。
“看来没有门锁的确不怎么安全。”
连阙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颗粒,那竟是一颗颗扁圆糖衣的巧克力豆,他将它们丢回地上起身再次走回洗手池旁。
这一次他没有打开水龙头,而是取出背包中的水倒向黏腻的掌心。
瓶内的水过半,连阙正犹豫要不要将就,一只手已附在瓶身之上,源源不断的水流自瓶口涌出。
“谢了。”
连阙打量来人,无论身边的人还是并未靠近的人,两人衣服上的糖渍都已被妥善清理好,这似乎是景斯言曾提及过,利用异能与水源进行的自清洁。
二人外形恢复相同反应却不同,未靠近的人已颔首退至门外。
走到连阙身侧的人瞥过淋浴间内散落的巧克力豆:“对这里你有什么新的推测吗?”
“糖屋,果汁的水,巧克力的淋浴……”连阙垂眸清洗着指尖的甜腻:“梦是现实的倒影,这个梦的主人……真是有不错的想象力呢。”
“你是说,这场梦的主人……有可能是个孩子?”身侧的人看向他的眼睛:“可是,十九狱中……抵达十九层的,真的会有孩子吗?”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才会选择走窄路,因为相对于中间楼梯的混战,生存能力较弱的孩子更倾向于走这里?”
连阙笑而不语。
他瞥过身侧的人,又看向角落退至门外显得情绪有些低落的人,叹息后低声对身侧的人说道:
“我本来以为梦醒之后就不会再有交集,所以对他说了他不是景斯言的话,刚刚还……你说,我该怎么安慰他呢?”
身侧的人身体一僵,半晌才不自然道:
“既然他不是景斯言,你也不需要和他解释什么。”
连阙未料到他会这样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我没有验证你是不是景斯言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告诉他。”
“……”
身侧的人神情古怪,连阙见他几次欲言又止正欲询问,却见他反复心理建设后说道: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
景斯言见他洗完手,将瓶盖拧紧:“因为我才是你第一场梦遇到的人。”
“……?”
连阙一时失语,看向门外颔首缄默的人:“那他怎么……”
那人已将水瓶收入他打开的背包,又复将他的背包背起:“他刚刚问我,验证我是不是真的景斯言的时候,你问了我什么问题。”
“……”
“我告诉他了,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连阙第一次如此尴尬,原本他只是在想要如何跟第一梦的景斯言解释,如今他不光认错了人……就连第二梦的景斯言也在听到问题后,确定自己并非景斯言而陷入了沮丧。
连阙面无表情地走出洗手间,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忽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屑声响。
三人目光同时一凛,前后戒备冲出房间。
阴暗狭窄的楼梯断口处,破碎的糖片坠落下层,险些踏空的人慌张后退。面前楼梯的断口比刚刚更大,被断口隔绝在下层的人已腿软地跌坐在地。
来人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惊魂未定中看向上层对准自己的枪口。
连阙压下枪口,挑眉回望向来人。
来人年纪很小,大概仅有六七岁。
令连阙诧异的是,对方的脸竟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在连阙晃神的空档,那孩子竟起身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暗处跑去。
第129章第十九层:三×梦×(下)
连阙将枪收好,翻身跃下楼梯断口追向慌乱逃走的孩子。
几步之下他便已拦在那孩子的面前。
景斯言先一步抓住了孩子的后领,将不断挣扎的人提起。
但细看之下,他竟也觉得眼前寸头身着校服的孩子有几分眼熟,可是记忆中怎么也没有寻到这样一个消瘦矮小的男孩。
连阙未料到他的动作如此快也未来得及阻止,他看着提起逃跑孩子的人,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另一个景斯言。
“第一梦。”
听他自报家门,连阙摆手示意他将人放下,走到那孩子身边。
“宁菲?”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让两名景斯言皆是一愣,他们再次看向眼前的“男孩”。
那孩子的头发极短,身上的校服与书包也充满了灰黑,俨然一副不着边际的模样。
可是,宁菲。
两个景斯言同时在记忆中搜寻着熟悉的名字,那孩子虽然留着极短的寸头,稚嫩的眉目也难以辨出性别,但顺着那份熟悉感,若换上从前的长发……
不正是他们在玫瑰公馆时遇到的,被崔静带来的女孩宁菲。
“你……”并非的神色依旧戒备,挣扎的动作却稍缓,审视般看向连阙:“你是?”
连阙亦在打量面前的孩子。
他们虽在第一个副本见过,但那时她在崔静的控制下沉睡,直到副本结束他们也并没有什么交集。
但在那之后,无论是她有何能力或是幸运,能在此刻的十九层遇到,她还有可能是梦境的主人,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住在楼上。”
连阙的视线迎上对方探寻的目光:“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宁菲将信将疑打量着面前的人。
“我不认识你。”宁菲戒备道:“你住在几层,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住在顶楼,你呢,要去几楼?”
“我也……”宁菲及时改口:“我也不记得了,我要等我妈妈来接我,你们、你们先走吧。”
连阙注意到她惊讶的表情和闪躲的目光:“温度一直在上升,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融化,你确定等下我们走了你能从这里走上去?还是打算走中心的楼梯?”
“……”
窄路的楼梯断裂显然不是她可以攀登上去的,而中心的楼梯聚集了太多人,一旦她被发现……
见她的目光游移,连阙反而不再着急,示意两个景斯言跟上自己一同走回楼梯断口的方向。
“得想个办法,不然等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区分你们。”
两个景斯言闻言不约而同自背包中取出一支笔,又在发现对方反应相同后僵住了动作。
“要做记号吗?”连阙在二人收回前将两支笔接过:“好啊。”
宁菲看着三人旁若无人地走向楼梯,竟似对她的去留毫不在意。
宁菲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又迟疑定住脚步,便见连阙当真在不知所云中低头看向二人伸出的手腕。
“不必在意那些话,不过……”
连阙在迟疑中并未落笔,反而将笔递向二人:“如果出现了同样的你们,会不会也出现同样的我?要不,也给我做一个记号吧?”
“不需要。”
两个景斯言回答得异口同声:“我不会认错的。”
见二人说罢懊恼地各自别开头,连阙忍俊不禁地在自己的手腕浅浅画上了一个三角形,这才将笔尖落向二人的手腕。
“那是我对梦境的推测而不是对你们,你们要相信如果有记忆、有相同的反应,那些心有灵犀、担忧和保护都是真的,那么,你就是真的。”
他的语句温缓,落下的笔尖轻轻滑过手腕内侧的皮肤。
那是连接动脉的地方。
随着每一次脉搏的跳动,将轻如羽毛般的触感传入机械冰冷的心脏。
他的书写很慢,如新奇般左右两手同时落笔,却似对这样的写字并不熟悉,每一笔都带着捉摸不定的缓慢。
微痒又磨人。
别过头的二人不知是谁先红了耳尖。
连阙将编号写完,又在两个神色一丝不苟的人的编号旁画上了一颗心形,在二人同样羞赧的局促中说道:
“你们都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真的,毕竟,这里是梦啊。”
二人若有所感般回过头,望向连阙的眼睛。
“你们……”宁菲终于忍无可忍地攥紧书包的系带:“你们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再问我一次吗?!”
连阙将两支笔各自放回原处,这才不慌不忙回过头:“要一起吗?”
“……”
宁菲气鼓鼓走到三人身边,小声嘟囔着:“真是笨死了……都看不出这个副本谁才是……哼!”
“走吗?”连阙伸手示意:“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要快一点了。”
宁菲将信将疑地再次打量他:“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想杀我?他们都在猜测,只有杀死梦境的主人才可以离开梦境。”
她的话音刚落,整座建筑随着碎裂的声响传来一阵晃动。
四人皆猜到是有人在中心楼梯械斗,对视中连阙带着宁菲一同跃上楼层断口。
“离开梦境也不一定要杀死梦境的主人,而且……你是不是梦境的主人也未可知。”
跃上断口后,连阙便放开了宁菲随口答道。
“是吗。”
宁菲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听到‘砰、砰’的声响?”
连阙自然有听到,但他并未接话。
“十九层杀戮地狱,无法抑制的杀意、通过杀意获得的力量……所有人都集中在中心楼梯,为了减少脆弱糖屋的负重,失败者的尸体……都会被丢下中心楼梯。”
宁菲说着看向连阙手臂:“247?看来你的前一个梦很刺激啊。”
她又复看向另一个人,在他被连阙写下编号一的手臂旁看到了一行数字宁菲倒吸了一口凉气:“597?!你竟然清理了这么多人?!”
她观察着二人,再次看向连阙的眼睛:“可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杀意。”
“咱们要快些走了。”景斯言的声音打断了宁菲仰头的窥探,暂离探查的景斯言回到几人身边:
“你猜得不错,大家都在向上走,目前我们所在楼层上方三十层还算安全,其他人都集中在五十层左右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咱们要在糖屋融化前抵达顶层。”
连阙自然没有异议,宁菲却红着脸扯住连阙的衣角。
“那个……我能不能先去一下厕所?”
连阙推开这层的其中一扇门,在确定室内没人后方示意宁菲进门。
他在宁菲进入卫生间后也未闲着,重新检查起这间房间。
这里与前面所见的房间相同,一切格局与陈设仿佛复制粘贴,不同的只是逐渐升高的温度。
连阙顺着窗户望下,围绕筷子楼的水域仿佛一口烧开的锅,整片水域沸腾让蒸汽模糊了视线。
蒸汽升腾间将糖屋的温度推高,亦汇聚成云雾,模糊了天空中的城市。
连阙皱眉靠近窗边,凝望向那座城市。
“怎么了?”
“有些奇怪。”隔着云雾连阙看不清对岸,含糊道:“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天空的城市笼罩着一层云雾,已辨不清街市纵横,只依稀可以窥见城市的轮廓。
夜色之中那座城市不似从前灯影霓虹,只有微弱而萧条的街灯零星亮起,薄雾之中也不见有人穿行。
在那片诡异的安静中,高耸的身影突然撞破围墙,异形的身体在雾气间肆虐,如戏耍猎物般追逐随着房屋倾覆逃窜的人类。
两座城市间的云雾很快遮蔽了对岸的景象,两名景斯言不解地看向天空时,那座城市已被云雾遮蔽,连阙蹙眉收回视线。
他的目光瞥过糖浆融化的床柜,竟不经意发现床柜下有什么露出一角。
他小心将东西抽出,竟是一张破旧泛黄的照片。
那是一张老旧的合影,在泛黄的照片上,年仅四五岁的长发女孩与一旁的男人相互依偎,应当是一对父女,只是照片上二人的脸孔已辨认不清。
身侧的人压低了声音:“这是……宁菲?”
“谁知道呢?”
连阙将照片清理后收好,在景斯言讶异的目光下看向房门紧闭的卫生间,里面的人已许久没有出来,甚至没有一点声响。
按理说这里的窗都朝向室外,她应当不会有机会离开……
景斯言当即警戒,连阙抬手制止后眯起双眼戒备走近:“需要帮助吗?”
“不、不用,再等等,我马上、马上就好了。”
宁菲尴尬的声音让门外的三人神色稍霁。
房间外陆续传来械斗的声响,室内的气温不断升高,许久后卫生间内的人依旧没有出来。
“宁菲?咱们要快点离开这里了。”
连阙轻叩响卫生间的门,两个景斯言亦随着他的动作戒备。
片刻后,宁菲终于磨蹭着从卫生间走出,她埋头扯着衣角懊恼地小声道:“我……不出来……”
她声若蚊蝇,就连景斯言也未听清,景斯言正欲询问,连阙却制止了他的话。
“倒是差点忘了,这里是梦,如果想去厕所还是要先‘醒来’。”
宁菲焦急的神色微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再耽搁一同离开小屋,顺着狭窄的通道继续上行,注意到连阙并未提起照片的事,景斯言也默契地闭口不言。
四人离开后,角落昏暗处一道融于黑暗的身影也悄然闪身离去。
幽暗的小道闭塞闷热,融化后的墙壁与地面也变得异常黏稠湿滑。
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这条窄路,但也总有少数藏在房间或是与他们一样想避开追杀的人走入了窄道。
尽管宁菲并没有想逃走,连阙还是在背包中找到了一根坚固的绳子,在她几次摔倒后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将绳子两端绑在了二人手腕。
两个景斯言一前一后,时刻保持戒备。
“电梯都没有,真是……”
连续走了十几层,宁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正随口抱怨着,却见黑暗中连阙的视线正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
宁菲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有、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连阙收回视线继续向前:“是啊,这里怎么会没有电梯呢。”
宁菲奇怪地看着重复自己话的人,楼内却再次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她的目光恐惧而茫然:“到了顶楼……这场梦真的会醒吗?”
“或许吧。”
就在这时,通道前方的转角处黑影一晃而过。
“小心。”
走在前面的是第二梦的景斯言,这一路他都异常沉默,突然晃过的黑影让他当即警戒。
“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狭窄的通道,连阙总觉得心下并不踏实,他下意识拉住要离开的人。
“等我。”
景斯言却只示意他安心后丢下这两个字便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是双胞胎吗?”
“不是。”
“难怪我刚刚看到几个一模一样的人,那应该也是副本的产物了。”听到连阙否定的回答,宁菲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我是不是也会遇到一样的自己……”
“或许吧。”
“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自己,是有一个真的和一个假的吗?”
连阙没有回答宁菲的问题,不知为何,看着前方的黑暗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们也去前面看看吧。”仿佛察觉了他的情绪,第一梦的景斯言提议道。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撞击的巨响。
连阙凝眸快速穿过狭窄的甬道向转角处跑去。
第一梦与被系绳拴住的宁菲跟在他的身后,穿过楼层的转角,只见中心楼梯的门大敞着,旋转楼梯旁背身而立的人满身肃杀。
他的身上还染着大片血痕,闻声回头看到赶来的三人时方神色稍霁。
“快回来!”察觉他竟站到中心走廊,宁菲压低声音急道。
“已经解决了。”
景斯言不慌不忙走回三人身前,小心擦拭着身上的血痕:“走吧,这里的地基松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要赶在楼体坍塌前到达顶层。”
连阙未语,也取出纸巾擦拭过他面颊的血痕。
连阙的动作让景斯言并未料到,讶异之余定定看向连阙认真的脸。
他握住了为自己擦拭血迹的手腕。
“这里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快些走吧。”
景斯言说着将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纸巾擦过手腕的血迹时,他抬起头迎上连阙的目光。
“记号,擦掉了。可以再写一次吗?”
连阙瞥过他身后关闭的楼梯门,看向他清理血迹后一同消失不见的编号:“当然。”
随着温度升高,楼体已经开始不断塌陷。
走廊内安静闭塞,宁菲的心随着升高的温度越加不安,她看了看黑暗中两张相同的脸下意识靠近连阙:
“你刚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一样的自己……如果遇到一样的自己该怎么办?”
“把假的杀掉。”
连阙没有回答,前方的景斯言的声音让三人齐齐抬起头。
他如同并未察觉身后的异常,只继续说道:“一部分人会被副本同化出虚影,只有杀死虚影,才能融合真正的自己。”
他说到这里方看向连阙的眼睛:“在那边楼梯听到其他人说的。”
“哦。”宁菲搓了搓高温之下也觉得冷的手臂,看向身后的另一个景斯言:“那你们两个……谁是真的?”
“都不是。”身后第一梦的景斯言如是答道。
“啊?”宁菲依旧摸不着头脑:“可如果真的有两个我,那我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
始终沉默的连阙忽然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中心楼梯的打斗声了。”
此言一出第一梦与宁菲齐齐屏住呼吸,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原本的中心走廊内始终会传来打斗的声响,也偶尔会有坠楼的撞击声,可是现在那一扇门后竟安静异常。
连阙的目光始终落在门前的人身上。
他忽然解开身上的系绳随手绑在一旁,摘下镰刀向着刚回到几人身边的景斯言挥去!
这一幕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他刀锋所向之人哑然伸出手接下这一击,任刀刃再次划伤了他的掌心也未动半分。
宁菲因这突然的一幕吓得连连后退,第一梦却反向行之,与连阙一同攻击向来人。
“景斯言”在二人合力攻击下连连败退,他并未还击,只是咬牙看向连阙二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第一梦的话让那人冷嗤了一声,他又复看向连阙。
“你不是他。”连阙笃定般问道:“刚刚和我们一起的人去哪了?”
他的话让“景斯言”讶异挑眉,也让第一梦错愕万分。
“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我手上的字迹消失了吗?那是我清理血迹时不小心擦掉的。”
“景斯言”为难地瞥向第一梦:“你知道的,我和他都是假的,我又何必伪装成一个假的?”
“他们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可你演得一点都不像。”
连阙未理会他的狡辩,趁着第一梦将他拖住撞开了中心楼梯的大门。
他几步冲向护栏,借着昏暗的楼灯向下望去。
即便早有预期,连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旋转楼梯的中心天井之下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在这些尸体的最上方,是他熟悉的那一张脸。
景斯言仰躺在尸体最上方,没有闭起的双眼空动地望向天空,他的心口有一块巨大的黑洞,在电流作响的噼啪声中已然失去了生息。
连阙的脑海一片嗡鸣。
明明在几分钟前,他还曾对他说——等我。
但此刻,他却躺在冰冷的尸山之上。
连阙还未来得及理清混乱的思绪,身后剧烈的撞击声让他回过头,只见暂时拖住“景斯言”的第一梦竟被他狠狠摔向一侧的墙壁。
第一梦竟在他的攻击下没有半分反手之力,“景斯言”也在下一瞬伸出冰冷的五指,贯向第一梦心脏的位置。
那位置正与尸山之上的人一模一样。
连阙当即飞出手中的镰刀,长镰堪堪划过那人的指尖,阻止了他掏出对方心脏的动作。
下一瞬,连阙已随长镰而至,拔起嵌入墙壁的镰刀横斩向来人。
“景斯言”在他的攻击下只得放开第一梦连连后退。
这一次,连阙手中的镰刀不再留手,每一招都向着那人的要害而去。
“景斯言”始终避退依旧没有还手,直到楼体再经不住二人的械斗,脚下的地面随着二人涉足而塌陷,“景斯言”才不得已抽身将指尖触向龟裂的地面。
碎裂的糖体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黏合,直至重新闭合成完整的地面。
连阙的长镰也停在他脖颈前不足半厘米的地方。
眼前的“景斯言”使用的,正是无限。
可是。
如果他是假的,为什么也会使用景斯言的无限,又为何会那样轻易地压制第一梦和第二梦。
连阙迟疑的空档,他的视线忽而瞥过“景斯言”衣袖之下的数字。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忙扯开他的袖口。
在他小臂处计数的位置上,是极小的一串白色数字。
2183。
那不是编号。
而是在这个副本中,他“清理”过多少人。
真实的,虚幻的。
就像连阙与第一梦手臂上分别的247与597,而他的竟是2183。
也就是说,不知是副本复刻的假人还是真人,他竟已清理了两千一百八十三人。
杀戮副本所给予的杀戮加成……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的眼里会有恐惧?”
刀锋之下,“景斯言”依旧认真观察着连阙的表情:“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和他们一样?还是害怕我才是真的景斯言?”
连阙没有回答。
眼前人的神色是带着桀骜的凉薄,与他记忆中的景斯言大相径庭,他甚至累积了两千多的杀戮值,在片刻中毫不犹豫地杀了前去探路的第二梦。
但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有一种让连阙非常熟悉的感觉,甚至比第一梦与第二梦还要强烈。
“景斯言”无畏颈侧的刀刃,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可杀戮地狱的规则就是这样,一百年前,在我抵达十九层时,就是这样。”
连阙的瞳孔骤然一紧。
“你想知道曾经的十九层我是怎么过的吗?还是想知道——当年的荒山孤冢,你为我留下的是什么花?”
挣扎着重新站起身的第一梦猛然停下了动作。
“是洋桔梗。”
在这一刻,荒山之上的风乍起,吹拂过坟前的洋桔梗。
如同一发回旋的子弹,带着破碎的花瓣洞穿过连阙的心脏。
一如他望向半跪在地上,无畏颈间刀刃只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第一梦无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愣着干什么,把他绑起来。”
连阙的话让第一梦回过神,方拿过一旁的绳索打算将那人捆好。
“这东西恐怕困不住他吧。”
连阙低喃着,想起副本提示中的部分卡牌已经解锁,翻找着口袋,取出一张之前存储过的空白牌。
“倒是真派上用场了。”
空白牌幻化下,机械抑制颈环被连阙扣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那人始终未动,从始至终只微仰着头看向将颈环扣好的连阙。
见他并未反抗,连阙检查过颈环,示意第一梦将人绑好。
可他刚刚回身去寻吓得缩在一旁的宁菲,身后的警报声骤起,去为那人系绳索的第一梦竟再次被他放倒,足以致命的杀招在顷刻间直袭而下。
连阙急忙将二人拉开,未想到才一个转身的功夫,乖驯下来的人竟再次露出了獠牙。
看着颈环警报器长鸣间欲再次起身攻击的人,连阙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在他挣扎间一脚踏在他的前襟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
桀骜难驯的人下意识抓住身前的脚腕,却紧绷着僵住了动作。
连阙自第一梦的手中接过绳索,重新将他绑好,又将绳索的另一端系在掌心居高临下地看向眼前的人:
“否则我不介意看看是你快,还是我的刀快。”
在连阙的视线之下,他仿佛重新收起了獠牙。
连阙并未掉以轻心,直至将人绑好,他方关闭了颈环上的警报器,将人拉起。
他最后望向深渊之下已经永远停止呼吸的人。
“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话这么多的你才像赝品吧。”
连阙扯过系在二人中的绳索,示意他走在前面,瞥过神色黯然的第一梦:“看好宁菲。”
第一梦微微颔首,似将眼底的情绪小心收好,带上宁菲一同跟上二人的脚步。
此刻的中心楼梯寂静异常,无论从深渊下堆叠的尸体还是身前“景斯言”手臂的数字,似乎都可以猜到刚刚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械斗。
如今中心楼梯已无人,几人也放弃了小路改走更加便捷的楼梯。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不全是。”
“景斯言”随口答道:“但我是活到最后的人。”
“这里有两千人?”
“当然没有,不过是杀人者被杀,一些数字的累计罢了。”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比如刚刚的那个,就为我加了不少的杀戮。”
他的话音未落,回头时便窥见了连阙再次沉下的目光。
“难道你不希望景斯言回来?”他肆无忌惮道:“在这个副本中,我的能力被拆分成无数份,而杀戮地狱本身就是找到这些寄存了力量的残影并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就继承了他们的力量与记忆,只有不断持续这个过程,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可惜在这些残影中,你是最不像他的人。”
“景斯言”似因他的话神色微僵,直到身后的人已越过他走上台阶,那人扯了扯连接在二人中间的绳子,他方回过神般跟上他的脚步。
“为什么有些人有残影,有些人却没有?”
“你是神明,自然无法被复刻,至于其他人……”他说着看向阶梯之下堆积成山的尸体。
见他话说了一半,连阙抬眸:“你也不清楚?”
“不。”他抬起头看向连阙的眼睛:“副本的限制,我不能说。”
“你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不会受到规则的约束。”
“当然不是。”
二人说话间身后的宁菲已累得气喘吁吁,第一梦将她背起,沉默跟在两人身后。
“这么说来,你也记得百年前的十九层?”
“景斯言”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
“如果我说,他就是这样一路杀上来的,你又该如何?”
“如果是这样,那他一定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我相信他。”连阙并未看那人,只继续向上走:“那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吗?”
“景斯言”没有说话。
反倒是第一梦背后的宁菲冷哼了一声:“他说的那什么花,是对的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
“那就很奇怪了啊。”宁菲煞有其事道:“一个你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他随便编一个答案你也不会知道啊!谁知道是什么洋桔梗、牡丹还是菊花,没人知道答案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你说得不错。”
漫长的旅程终有终点,连阙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如果他是假的,即使他骗我我也不会知道答案。但如果他是真的……他就不会骗我。这一切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没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是什么。”
宁菲被他说得云里雾里,连阙站在顶楼环视着楼梯尽头的两个房间。
“哪一间?”
“是……这间吗?不对……好像是这间。”宁菲打量着面前的两扇门:“我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回不去的家,追逐的人……和锁不上的门。”
“那就都看看。”
宁菲在连阙的鼓励下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这里与楼下的每一层房间一样,室内并没有任何差别。
宁菲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她退出房间,推开另一扇门。
然而她眼底的光却再次黯淡。
眼前依旧是同样布置的房间,两间房间,所有房间都没有任何区别。
连阙将宁菲的反应看在眼里。
“你对这栋建筑有什么印象吗?”
宁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电梯呢?”
这一次,宁菲摇了摇头:“我的家里是有电梯的,但是在梦里有时候有,有时候电梯只有一节绳索,有时候也没有电梯。”
“那……楼层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家啊,当然是家。”宁菲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回家,等到妈妈回来……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那为什么每一扇门都没有上锁呢。”
“这……这我怎么知道!有时候梦也不是我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呀!”
几人站在顶层空荡的房间内,各自在房间内搜寻着可能离开的办法。
“会不会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不是要向上走,而是要向下?”
连阙打量着房间,再次问道:“你刚刚说到,等妈妈回来和等她来接你,那……爸爸呢?”
他的问题似有些难懂,宁菲挠了挠头:“没有……只有我和妈妈。”
连阙观察着她的反应,又将视线落向床头的柜子,他走到柜子前蹲下,在角落同样的位置找到了一张旧照片。
直到这时,他方问道。
“这个,是你吗?”
“不……是吧?或许是我吧。”宁菲接过照片看着上面年龄相仿却看不清面容的照片,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我之前的头发是这么长的,只是在这里有时候很危险,我就把头发剪短了,但是这个人……是我的爸爸吗?”
连阙沉默片刻,忽然低喃道:
“你真的是梦境的主人吗?”
宁菲被他的问题问得满面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必要骗你吗?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醒来!”
“简单,如果你是梦境的主人,只要杀了你……梦境自然会结束。”
“景斯言”的话让宁菲瞬间身上的汗毛直竖,她连忙躲到第一梦身后,恐惧看向神色冰冷的人。
“其他人都清理干净了,现在这个梦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景斯言”不慌不忙将视线转向连阙:“梦境的主人不是你、不是我、更不会是他,看来只能是她的梦了。只要杀了她……一切就结束了。”
连阙并未接话。
他在不断攀升的温度下看向墙壁与地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高温之下高耸的糖屋摇摇欲坠间已在融化中薄得渐渐透明,他透过窗再次看向楼外。
天空中的城市隐匿在云雾之中,一切朦胧得已如水中新月。
他看不清城市的街道,看不清曾经比邻的高耸建筑,看不到那座城市中的怪物或在抵御怪物的人。
但最初不经意的那一眼,虽有雾气弥漫,却仍旧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同。
仿佛一切的答案都藏在那座城市之中。
“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了。”
第一梦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焦急,远处再次传来塌陷碎裂的声响,纤薄在高温蒸腾下的筷子楼在震荡间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倾覆。
“既然你不愿做决定,就让我来替你做决定。”
“景斯言”抬眸间再次看向宁菲,眼底已是一片肃杀。
警报器嗡鸣间,宁菲攥紧了第一梦的衣角,就在“景斯言”抬步走向她的瞬息之间,长镰再次横在了他的面前。
“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像他。”
这一次他们的距离极近,连阙探寻地再次看向眼前的人,那人也在长镰前停下了脚步,只有欲破除限制不断嗡鸣的警报器回荡在二人之间。
“你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希望我相信你,有时候又极力让我相信你。你好像一直在寻找一个平衡,一边让我心存怀疑无法对你下手,一边又会让我看到万分之一的可能。”
“怎么会呢。”
“景斯言”忽然靠近他:“我就是景斯言啊,你要不要问我,我们在进入十九层前没做完的事情是什么?或者在海德拉……”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第一梦已一拳砸向他的脸颊。
然而即便被颈环限制了能力,“景斯言”也依旧轻松抬手接下了这快如闪电的一击。
第一梦愣在原地。
明明他的速度没有变慢,为何在眼前的人看来他的攻击却如小儿科般被轻松化解。他下意识看向那人手臂处与自己一样的那一行白色数字。
“因为我才是真的景斯言,如果你希望我找回力量保护好他,就应该交出你的力量,就像刚刚的那个人一样。”
第一梦的面色一片煞白。
“够了。”
连阙低斥道:“如果你不希望我缝上你的嘴,最好从现在开始闭嘴。”
“景斯言”挑眉间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否听进了他的话。
潮湿闷热的蒸汽让连阙心烦意乱,他正想重新检查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天空的云雾间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晃过连阙的眼睛。
连阙怔忪间松开面前的人,再次来到窗前。
片刻后,云雾间若隐若现的白光再次晃过。
这道光线极其微弱,在逐渐聚集的云层中仿佛从未出现。
“那是……什么?”
连阙立在摇摇欲坠的窗前,他将窗子打开,凝眸望向已被黑云遮蔽的天际。
“城市里有光不是很正常?”
宁菲擦去额角的汗,不知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为何他还会在意被晃到的光束。
“不对。”
连阙在沉吟间垂眸看向筷子楼下沸腾的水域。
“那是……”
沸水已不见粼粼波光,却似有白光再次一晃而过。连阙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身体探出窗外,重新看向被乌云遮蔽的天际。
整栋建筑似随着他的动作也发生了轻微的摇晃。
“小心!”
第一梦紧张拉过连阙的衣角,却发现另一个人也同样抓住了连阙的衣角。
“我知道了。”
连阙收回探出的身体,神色凝重看向房间内的三人。
“梦境的主人不在这里。”
“什么?!”
“怎么会?”宁菲茫然道:“我、我就是梦境的主人吧,要不然这里哪还有其他的孩子?而且其他人不是都已经……”
“哦?”
相较于两人的错愕,“景斯言”的神色显得平静许多,只等待着连阙接下来的话。
“我一直在想那座城市究竟和我最初看到的有什么不同,但是自我们来到这里开始,水汽就让我看不清对面——直到刚刚的那束光。”
“光?”三人随着连阙一同再次看向乌云遮蔽的夜空。
“那束光……是镜子,看来是有人想要提醒我们。”
“镜子?”宁菲依旧不懂。
“是倒影。”连阙笃定般说道:“我始终觉得天空中的城市不同,是因为那是城市镜像的倒影。”
宁菲依旧茫然,“景斯言”与第一梦却像是同时明白了什么。
“我们并不在真实的梦境中,而在梦境的倒影中。”
连阙在即将倾覆的高楼间望向万丈之下沸腾的水面:“真正的梦境,就藏在这片水域之下。”
“水?”宁菲看向楼下沸腾的水,被温度熏得通红的面颊也瞬间褪尽了血色:“你……疯了吧?!你该不会是打算从这里跳、跳下去?!你想死可别拉着我啊……”
她抗拒地连连后退,即便脚下糖制的地面随着她的脚步已柔软塌陷,她看向连阙的目光依旧像在看一个疯子。
“是不是,一试便知。”
相较于宁菲的慌乱,另外两人的神色淡定得多。
“景斯言”甚至如同在看一场好戏:“那刚好,把她扔下去不就……”
“但我还是觉得——”
他的话音未落,只觉一只骨节分明却充满力量的手已拉住他被捆缚的手腕,那人环过他的腰,在他的错愕中带着他一同自百层的高楼中一跃而下。
他在滚滚的热浪与急速下坠的心跳中,望进一双肆意的笑眼。
“我们来试比较好。”
第130章第十九层:四×梦×
水汽的热浪拍打着坠落的二人,在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中,连阙只觉紧紧抓住的人也将他圈在怀中。
被束住的手轻覆在他的脑后,在未知降临前挡在了他的身前。
蒸汽灼烫过二人的皮肤,在落入沸腾的水域时,预想的滚烫并未到来。
他们如同坠入了陌生的世界,在颠倒中本能地游向头顶的光亮。
终于,二人冲出冰冷的水面。
头顶是熟悉而层层旋转的楼梯,正盘踞在这片圆形的水池之上,直通向百层之上。不同的是这里的楼梯明亮,不华丽却质朴温馨。除了他们所在处奇怪的水池,一切都透露着平和而宁静的气氛。
未想到梦境的玄机竟当真在水中,也未想到水下之处竟直通另一空间的楼内。
浮出水面后两人不约而同松开了彼此。
连阙转头游向岸边,却不想落水后原本绑住彼此的绳索竟缠在了二人之间,水流随着连阙想要上岸的动作将身后的人一同推向他。
连阙下意识后退,凌乱的绳索却反而将二人束得更紧。
那人将双臂撑在池边,勉强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看向缠乱的绳索,向他抬起依旧被捆住的手:“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个解开?”
连阙扯开缠在身上的绳索,勉强将自己摘出后翻身上岸。
仍被凌乱的绳子捆束的人面上一哂,向岸上的人示意自己被束住的手:“搭把手?”
连阙这才将还在水中的人拉上岸。
经过这么一遭,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湿,连阙正拧干衣服上的水,却发现身侧的人甩了甩头,身上的衣服也渐渐被蒸干。
“……”
“需要帮忙吗?”
那人的声音问询却分明带着一丝笑意,他明明顶着与景斯言一样的脸,但一言一行、每一个动作神态都与之大相径庭。
连阙心下莫名烦躁,干脆不再理会还在滴水的衣衫,顺着楼梯向上走去。
“不等你的那个‘一号’了?”
二人之间的绳索未解,“景斯言”也不得已跟上他的脚步。
连阙未语也未等另两人先去探路,整栋楼空空荡荡,这一路上没有见到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一样的格局布置,一样未上锁的房门和糖制的建筑,一样向窗外望去如一根筷子入水的高楼。
不同的是这里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楼下的水域平缓不躁。
连阙望向窗外的天际,这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天空的城市。
那里的情况也并不乐观,不知从何而来的异化怪物横行,世界仿佛回到了末日时期,异能者与操控机械的护卫队清理着发狂的异化物。
连阙本欲在其间寻找熟悉的身影,却听身后的人询问道: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确定要继续向上走?”
“景斯言”随手拆解着身上凌乱的绳索,见连阙并未接话,他看向头顶未抵达的阶梯:“你怎么知道宁菲不是梦境的主人,又如何确定梦境的主人就在那里?”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绝对的巧合吗?”
连阙的不答反问回荡在空旷的楼内,这次反倒是身后的人陷入了沉默。
“糖屋似乎让所有人联想到了孩子,但这里的糖屋并非代表着甜腻,反而脆弱易折。高达百层立在水中冷热都会易碎的糖制楼,每间房间相同的布置,没有上锁的门……这一切都代表着梦境有着极强的不安全感,这里没有电梯……还有那张照片。”
连阙看向近在咫尺的顶层:
“只是我在想,如果梦境是现实的影射,梦境的倒影又是什么呢?”
“景斯言”似一直在思考连阙的问题,见他缓下脚步:“你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
“上一场梦的主人是贺贺,如果这场梦的主人也是我所想之人……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这会是陷阱?”
连阙不置可否,“景斯言”又道:
“你在第二场梦遇到了晏知微,但在这场梦,第二梦明明出现了,你却没有再遇到晏知微。你怕这里也是他的圈套,所以,你没有等第一梦,是害怕晏知微或者……我会对他不利?”
连阙并未看他,目光晦暗无波:
“既然你不是第二梦,就不要窥探他的记忆。”
二人心思各异地继续向上,顶层已近在眼前。
顶层的布置与其他楼层相同,但一间房门外正规整摆放着一张出入平安的地垫,大门周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让人一眼便看出了与其他房间不同的温馨。
此刻那扇门正半掩着。
“这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锁不上。”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Polo衫,看起来老实而温和:“还是要再修一修。”
“先吃饭吧。”
女孩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清冷,自房间内传来。
男人笑着应了声将门重新掩好,房间内隐隐传出交谈的欢快声。
“……这是你最爱吃的……”
“……我们遥遥真乖……不过下次……饭还是我来做……”
连阙走到门前一时间并无动作。
他身侧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见他未动便欲将门推开。
连阙下意识按住了他抬起的手。
“景斯言”略有迟疑,正欲询问间一道迅捷的身影已一拳挥向他的脸颊。
他的手腕还在连阙掌下,几乎用了十成力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
像是未想到他竟并未避开,连阙诧异间松开了手,赶来的第一梦已挡在他的身前再次攻向踉跄后退的人。
只是这一次他的拳风并未扫到那人身上便被他轻松避开。
“景斯言”随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在骤冷的目光下蓄力致命的一击向着来人而去。
然而这一拳也未落下,最终定格在挡在第一梦身前的连阙鼻尖不足半寸的地方。
“……外面是不是有人?”
“你听错了。”
“如果是隔壁的老人摔倒怎么办,我得去看看……”
房间内断断续续传来父女的交谈声,最终只化为女孩的一声叹息。
“我去吧。”
随之而来的是渐渐走到门边的脚步声。
他们的声音到底还是惊扰了房间内的人,三人一同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但那扇门却并没有打开。
“是谁在外面?”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什么。”女孩的声音仅一门之隔:“或许是你听错了。”
连阙微蹙起眉。
房间内的男人并未起疑,只招呼着女孩回去吃饭。
“……等吃完饭我再去看看电梯,已经坏了几天了,隔壁和楼上的人……再……没有电梯怎么行……”
“爸爸,这里没有电梯。”女孩的声音依旧冰冷:“你又忘了,我们住在顶层。”
“瞧我这记性……”
两个景斯言听着门内的对话不约而同皱眉看向连阙。
连阙则正看向第一梦身后:“宁菲呢?”
“带着她下水之后她就消失了……为了找她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
“没找到?”
“我明明抓住她了。”第一梦谨慎摇了摇头:“等这边结束,我再去找……”
“不必了。”连阙沉吟道:“每场梦结束上一场梦境的人都不会跟着进入下一场梦,我刚刚一直在思考这里算是什么地方……如果宁菲只是上一场梦的残影,上一场梦结束,她自然无法和我们一同进入下一场梦。”
“所以……这里不是梦境的另一空间,而是下一场梦?”
“或许吧,但我更倾向于,或许一个梦境的主人会分化出无数个梦境,而她所在的梦境空间只是其中一个。那是一场无主之梦,如果无法离开,就永远不会醒来。”
连阙目光晦暗望向旋转楼梯下的水潭:
“我们跨过水域,就像是完成了一次空间折叠,来到了相同场景中的……另一场梦。”
“所以,梦境的主人……”第一梦看向那扇关闭的门:“就在他们中?”
连阙微微叹息,这一次他最终来到了房间门前,抬起手……轻轻叩响房门。
“你看,我就说有人!”
不待女孩阻止,门内的男人已放下碗筷快步跑向房间的大门。
下一瞬,连阙面前的门应声而开。
然而在看到门外陌生的三人时,男人疑惑地反复打量:“你们是?”
“景斯言”与第一梦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似在推测他是梦境主人的可能性。
“他们是来找我的。”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猜测,只见一名五六岁左右的长发女孩不知何时站到男人身后:“你先去吃饭吧,爸爸。”
男人似惊讶于她对几人的态度:“是你的朋友?要不要一起来吃个饭?”
“他们大概吃过了。”
女孩说罢示意父亲回去,男人讶异间一步三顾地走回房间餐厅。
第一梦视线警惕地落在回屋的男人身上,比起眼前的小女孩,那男人更让他觉得熟悉。可与他有过交集的人,他也是不会轻易忘记的。
还未等他回想起关于男人的记忆,女孩已将身后的门重新掩好。
“你不该来这里的。”
她的语气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淡漠,话语却透露着一丝熟稔。
怪异的话让第一梦下意识看向连阙,只见连阙目光无波,似早已认出了眼前的女孩。
“你应该知道这只是梦,也该醒了。”
“就算是梦又如何。”
女孩双手随意插在裙摆的口袋中,直视着连阙的眼睛:“只要我不醒来,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话说到这里,第一梦依旧未猜到眼前的女孩究竟是谁。
他暗自看向一旁的“景斯言”,探寻间也悄然生出了一丝忌惮。
这个人,如果他才是真的景斯言,会不会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可是,如果你不醒来,这场梦里的人也只能永远和你一样留在梦中。”
连阙的话让原本闲谈般站在门前的女孩绷紧了神色,女孩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一起留在这里……不好吗?”
她说着竟自口袋中掏出两把枪,枪口齐齐对准围栏边的连阙。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靠在围栏边的人似对她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可她的扳机还未扣下左右站在连阙身侧的人已同时挡在她身前。
二人动作不约而同飞踢缴下女孩手中的枪。
女孩反应不及,只得堪堪退后稳住身形,裙装的袖口却被一旁的鞋架划出了一道缺口。
血液渗出,她如无知无觉般重新掏出两把枪对准来人。
枪声之下三人翻身避开,连阙却自她的袖口窥见了一串黑色的数字。
2717。
他哑然抬起头看向女孩,她竟然已清理了2717人。
可是,这数字为何是与他们三人不同的黑色。
“小心!”
连阙的提醒让第一梦神色肃穆,随即看到了那串数字。
“景斯言”也注意到了女孩手臂的数字,但他眼中不是紧张,反而变为了势在必得。
连阙与第一梦心下一沉,都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如果女孩当真被他杀死,再加上女孩身上的数字,这人的能力将无法预估。
第一梦稳住身形中指尖触及地面,无数糖浆自众人脚下翻涌而起,瞬息间如海浪般便将女孩卷入其间。
然而被困住的女孩也并不简单,刚刚成型的厚实糖体突然炸裂开来,只见女孩竟扛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炮筒炸开了糖墙,灵巧地自其间跃出再次将炮筒对准第一梦。
炮筒迸发出炽烈的火光,堪堪自第一梦耳畔划过,将他身后的墙壁轰出了一块黑洞,露出楼外转阴的天空。
“景斯言”也悄然抬起了指尖的枪口。
“再这样打下去,这座楼恐怕就要塌了。”
连阙的话让女孩的目光显出迟疑,“景斯言”也跟着缓下动作。
连阙无奈叹息。
“我们好好谈谈,纪遥。”
第一梦与“景斯言”闻言皆讶异看向连阙。
“我最开始也没有想过是你。”
纪遥。
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可眼前一袭长发看起来仅有五六岁大的女孩……怎么也无法和记忆中N34城短发干练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但经他提起,刚刚有些面熟的男人的模样也一点点与地下车库那具冰冷的尸体重合。
“梦境是现实的延伸,你在他死前没能回到他身边,在曾经的副本里也依旧没能救下他。尸体堆叠的电梯、遥不可及的家、脆弱易碎的一切……这里成了你无法醒来的梦魇。”
“不是梦魇。”
女孩恍惚的神色转为坚定,固执看向连阙:
“工作以后我就很少回过家,总是以为时间还很多,以后可以好好孝敬他,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就回去……后来再想想,那些事情其实都不重要,我最怀念的反而是很小的时候……一间老房子,只有我和他。”
“我能分得清的,即使是梦,这里对我而言也是美梦。”
“其他人在哪?”
连阙打断了纪遥的话,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如一潭死水。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她伺机拉开与三人的距离:“所以我才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里终究只是梦,已经十九层了,如果你想救他,为什么不把最后一层走完?”
“十九狱只能实现首位通关的人的心愿,这里本来就是地狱,我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灵魂罢了,这次我不会再因为那样渺小的可能离开他了。”
“既然你们想离开,我们就注定只能站在对立面。”纪遥稚嫩的脸庞染上了寒霜,她的目光扫过三人:“不过你们三个大人打一个孩子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连阙煞有其事点头附和道:“也对。”
纪遥见他接话暗自松了口气:“你们可以一个一个来。”
连阙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解开系在“景斯言”身上的绳索,对身侧二人道:“你们去吧。”
“……”纪遥稚嫩的面庞青筋暴起,不待她再说什么,活动着筋骨的“景斯言”与第一梦已一同向她攻来。
纪遥的杀戮值很高,即便“景斯言”的数值与她接近,脖颈的颈环也在极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能力。
地面与墙壁都太过脆弱,第一梦小心应付着子弹,又顾及着修复断裂的墙面楼层,一时间受限颇多。
反倒是“景斯言”无所顾忌般避过子弹近身攻击向提枪的女孩。
但无论是“景斯言”还是第一梦,二人都心照不宣般并未启用体内的热武器,唯恐震碎本就不堪重负的危楼。
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虽与她并肩战斗过,除了她身手利落擅长使用枪械……他们竟对她的异能一无所知。
但是。
连阙回想起她刚刚掏枪的动作。
“她的异能可能与武器或空间有关,当心暗枪。”
纪遥面对着二人迅猛的夹击本就没讨到多少便宜,处处受限中本正打算暗中蓄力,未料到此刻连阙竟看出了她的留手。
她的眼底逐渐被黑气侵蚀,枪口之下细密的子弹扫射向第一梦。另一侧“景斯言”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突兀飞出数颗子弹直向着他的命门而去。
然而极近处横空出现的子弹,忽如熔化般蔓延成一面墙体般的金属板,横亘在两堵墙中间,也阻挡了其余冲破空间射向他的子弹。
“景斯言”讶异看向第一梦,他的异能被颈环封禁,如今还有这样异能的人……
可第一梦此刻也正对对方突发的招式应接不暇,他的杀戮值太低,在成倍加强了能力又陷入狂暴的纪遥面前只堪堪应付。
那刚才的异能……
“景斯言”看向被子弹打得多处凹陷的金属板,只见连阙正不着痕迹将手环收好。
但他的身侧也已出现了颗颗飞旋的子弹,每一招都直向面门而去,好在连阙早有准备,以指尖的异能应付得还算自如。
“景斯言”似心情不错,收回目光再次加入战局。
纪遥有意隐藏实力就是想在对手不防备下偷袭取胜,此刻异能暴露,她也干脆不再隐藏,改装后连发的子弹不断穿梭在他们周围,如同一张细密的网让网内的人无所遁形。
即便这些子弹再密集,竟都在触及楼体前隐入扭曲的空间,脆弱的糖体墙面在此刻都仿佛是折光的镜子,在横飞的弹雨中分毫未损。
二人身形灵巧,但依旧被子弹刮擦出道道伤口。
第一梦吸取了连阙的经验,抬手间飞向他的子弹已迅速扩张成为一道屏障,谁知另一个闪避子弹的人竟顺势躲在他身侧。
“……”
“照顾一下没有异能的人。”
第一梦震惊于顶着和自己一样脸的人竟会这般厚颜无耻,角落避开子弹的连阙已趁着纪遥的注意不在自己身上,几个起落间奔向走廊中那扇紧闭的门。
察觉他的意图,发狂的纪遥顾不得纠缠的二人欲去阻拦,第一梦当即竖起屏障拦住了她的去路,掩护连阙顺利进入房间。
纪遥如今已彻底陷入疯狂,她的双眼已完全被黑雾笼罩,欲放手一搏破开他的屏障。
就在这时,躲在第一梦身后的人借着他的遮蔽再次攻向破釜沉舟的纪遥,已是杀招迸现!
连阙进入房间,将阵阵枪声隔绝在门外。
即便这样,门外的声响依旧闷闷传入房间。
对门的餐桌上摆放着还未吃完的饭,客厅内却没有人。
桌上的饭菜简单,却也让连阙觉得有些饥饿。
那张连阙还算熟悉的双人照被摆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上面是童年纪遥与父亲大笑的脸。连阙抚过那张照片,视线再向内是卫生间与两间小卧室,昏暗模糊的光线下,一道人影正瑟缩在床边的窄道。
连阙走到那人身前,见他双手环住头瑟缩在角落,察觉连阙到来他抖得更加厉害。
连阙沉默注视着他,未置一语间,竟转头离开房间。
那男人本以为他借机潜入房间是要对自己不利,却不想他只匆匆一眼便如未看到他一般离开。
“你……”
男人下意识的出声让连阙缓下脚步,他尴尬局促,但最终还是问道:“你……不是想杀我,或者把我绑出去?”
“确实这样想过。”
连阙漫不经心的话让男人再次提高警惕,随手拿起一旁的台灯防身。
“但是看到你之后就觉得没有那样的必要了。”连阙长舒了口气:“因为你不是真的。”
“什、什么意思?”
那人见连阙要走,忙拦住他的去路。
“无论她做的对或错,没有一个父亲会躲在房间里不管不问。”
“不是……那是因为……”男人慌乱地想解释:“她、她让我在房间等她,她说不会有事的,只要她……把坏人赶走……”
“可是你早该看得出来,她不是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这里也并非现实世界。”
连阙的声音淡漠,却字字重击在男人心上:“你看似和从前一样担心邻居,有操不完的心,但你并不担心她的安全。”
“不、不是的……”
仿佛长久以来的信念正在一点点瓦解,男人浑浑噩噩否认间,身体竟也逐渐变得透明。
“甚至不在意她将自己永远困在这里,无法回到现实。”
连阙不再理会神情痛苦中渐渐消散的男人,门外传来剧烈的声响,伴随着脚下的震荡,连阙直觉有异快步走向门外。
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糖制的楼体轰然碎裂。
碎裂的楼体与小物碎裂的碰撞连声不断,连阙抓住门框在倾斜中堪堪稳住身形。
只见断裂的楼体对面,纪遥的右半边身体被灼烧出一块巨大的黑洞,她的双目漆黑全然失去神志,空洞而疯狂地仿佛想将眼前的人撕碎,但血液已将满地的糖浆染红,一如她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
“景斯言”破开指尖枪的伤口不断流淌着血液,脖间的颈环发出电流的警报音。因异能限制那些伤口无法恢复,他却仿佛对疼痛无知无觉,神色肃杀地走向已无法站起身的纪遥。
满身是伤的第一梦自灰烬中起身,他的目光顺着“景斯言”看向纪遥左臂黑气缠绕的数字,当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踉跄间冲向欲再次下杀招的人。
就在这时,原本被纵截而断的楼体突然二次塌陷。
再次的塌陷让原本分裂的建筑愈加倾斜,连阙所在的半边楼体正急速塌陷向着楼外一望无际的汪洋中坠去。
第一梦前进的脚步僵住,几乎出于本能地想要冲向塌陷的楼层,可他惊见“景斯言”立在原地并未回头,垂目间神色隐在暗影中。
“还不去救他?”
在这样的抉择中,第一梦咬牙几乎没有犹豫地向着楼体塌陷处跑去。
“景斯言”顿了顿,继续走向挣扎着也想爬向断口处的纪遥。
这一幕自然也被连阙看在眼底,脚下的楼梯急速下坠。
连阙攀扶着门框站在最高处。
他自然明白“景斯言”想做什么,可他未想到自己只是进房间匆匆看过一眼,他竟这般破釜沉舟地强制破开颈环禁制下次杀招,只为夺取那极高的杀戮值。
连阙见第一梦未顾及二人欲纵身跃向自己,当即解下背后的镰刀向他抛去。
此刻虽然无声,抛起的镰刀还是阻止了第一梦欲跃下的动作,他接住长镰,见连阙临危不乱地站在塌陷建筑的最高处。
脚下的楼梯坠落得太快,连阙在最后一刻腾空跳起,滚落在他们所在半截楼体的中层,疾步向顶楼跑去。
见连阙脱离危险,第一梦握紧长镰回身,挡向近身攻向纪遥的“景斯言”。
连阙既已然安全,第一梦只想拖延等到他回来。
逼近发狂纪遥的人并未回头,却在身后长镰横过眼前时突兀抓起无力反抗的人的衣襟。
第一梦察觉不对,但挥下的镰刀已再难收力,无锋之刃径直洞穿了纪遥的胸膛。
生机一点点自纪遥身上消散,她手臂浸着黑气的数字渐渐归零,又逐一加在第一梦手腕的白色数字之上。
“景斯言”已退后半步,状似哑然看向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孩。
一路自楼下跑来的连阙也恰好看到这一幕。
“还是迟了一步。”
“景斯言”意味不明地笑道:“被你抢了先。”
连阙顺着贯穿女孩身体的镰刀看去,见第一梦手腕的白色数字已变为了3314。
第一梦攥紧手中的镰刀,颔首未语。
“她已经被杀戮吞噬了神志,就算他杀了她,你也不要怪他。”
“景斯言”看似解释却意味不明的话让第一梦的面色更加苍白。
连阙没有说话,他走到逐渐消散的尸体前,将那张随手拿来的照片放入女孩垂在身前的掌心。
“如果是他,也一定希望你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纪遥的尸体随着生机的消散渐渐变回他们熟悉的模样,与整个世界一同沙化,随着微风散落入空间的微尘里。
整个梦境都仿佛要变成碎裂的残片。
连阙接过第一梦递回的镰刀,方看向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景斯言”身上。
“这场梦是不是要醒了。”见他望来,“景斯言”走近打破了沉默。
他的靠近也同样让第一梦再次戒备。
“别那么紧张,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对手。”
颈环对异能的限制依旧存在,“景斯言”身上的伤口并未恢复,此刻显出了几分脆弱狼狈。
他的眼中有连阙看不懂的情绪。
可他只是将指尖的伤口抬起示意给连阙看。
“没有异能,这些伤口也无法恢复。”
连阙依旧看向他的眼睛,像是想透过漫天如砂砾般倾覆的世界,从他的眼中看出那些自己并未读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他显然暂时没有帮他打开颈环的意思。
“不打开也好。”
“景斯言”似已猜到他不会为自己解开颈环,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是还有一个办法。”
他还带着伤的指尖轻附向他的眼睛,遮蔽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指缝透过的微光下,一切都像是海市蜃楼的倒影。
连阙依稀窥见他轻俯身靠近,凉薄的鼻息轻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