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
连阙借廊柱避开怪物的重击,反身再次以刀刺向它的眼睛。
怪物痛苦的嘶吼之下腐蚀的液体翻涌而出,连阙灵巧避开,观察着四周。
监狱楼被腐蚀得破败不堪,被成型后血雾驱逐的囚徒逃窜间闯入这片领域,一步踏错便已被熔掉半边身体。
但那些腐蚀的液体融入他脚下的海水,却未对海水与血雾造成任何伤害。
或许可以利用海水……
连阙正欲再探,怪物愤怒间生长的四肢忽如柔软无骨般被拉得极长,在连阙躲避不及间向他伸去。
连阙闪避不及只能以刀相抵,被惯性甩到长廊牢房的铁门上。
这一下力度极重,一声巨响后监狱厚实的铁门被撞得变形,连阙只觉肺腑钝痛,口中腥甜一涌而出。
口袋中的东西也被震落了满地。
“连阙?!”监视器后的贺同舟焦急切换着镜头:“你怎么样?……小心!!”
海岸线的波涛翻涌间,一阵强电流如晴天霹下的电光,凝如昆虫般的血雾如血雨般脱力坠入海中。
“我没事。”连阙擦干唇边的血迹,看向窗外闪烁的电光:“典狱长还是量力而行,不然等下还要我抽身去救你。”
贺同舟定了定神,跟着安慰道:“这边情况还好,典狱长,克拉肯在你左前方约三百米的位置,正在向深海处逃。”
“典狱长可别让它跑了。”
连阙说罢将通讯器的话筒关闭,这才将口中的血沫啐出。
他还未站起身,怪物已拍碎他面前的廊窗探头将手再次向他伸来。
连阙在呛咳间以刀撑地,正欲硬接下这一击,面前被腐蚀过半的长廊忽而自中间断裂,塌陷的地面下冲起一道巨浪,如凶猛的海啸般直拍向想将自己挤进建筑的怪物。
巨大的冲力竟将怪物推出百米,跌撞向身后的楼体。
浪潮顶端,是如绸缎般倾泻而下的银白鱼尾。
“恶心死了。”
沈逆不屑一顾地轻嗤道,抬手间海水在他周身凝结成无数尖锐的冰菱,在怪物欲重新站起身时刺入腐化的皮肤。
怪物痛苦的嘶吼回荡在整座海德拉,沈逆本欲乘胜追击,被困住的怪物忽然扭曲变形消失在赤红色的海水中。
“这是……”
沈逆目光警戒地扫过楼外的海水,怪物化为潜藏在海水中的暗影,渐渐不知所踪。
“是液化!”
贺同舟的声音与键盘敲击的声响自连阙的通讯器中传来:“这个异化技能可以控制身体密度,以此拉长身体甚至改变形态融入水中!你们要小心身边的水源……”
四周的血雾沉寂下来,沈逆在连阙身前站定,将他拖起的浪潮顺着地缝缩回,他踏过地面浅薄的水渍戒备着四周。
“这东西为什么会有这种异化技能,我怎么没有见过。”
连阙将错位的肩骨接好,口袋中的东西散落了满地,他俯身将东西一一拾起。
脚下的水渍未没过连阙的鞋底与鱼尾的鳞片,水中血色的物质也仿佛在此刻沉寂,模糊间倒映出他的脸。
连阙停下动作,忽而抬头看向沈逆:
“小心!”
就在他话音将落的瞬息,二人脚下纤薄的水竟忽然腾起一道漩涡,漩涡升腾凝结成高耸的虚影,顷刻间便如山倾一般砸向那尾人鱼。
沈逆闪避不及,被如巨浪而下的高耸身影直拍出楼阁,飞撞在相邻的楼体外墙上。
腐蚀的液体灼烧过他的鳞甲,疼痛让他立腮发出嘶鸣,他以指尖召唤而来的水源冲刷过被腐蚀的表面,这才除去了烧灼的液体。
强击与腐蚀之下,坚实的墙体转瞬瓦解塌陷。
即便他摆脱了腐蚀的侵害,也依旧被深埋在撞击的塌陷中。
怪物凝结在空气间的虚影回过身,如天倾一般砸向身后堪堪站起身的连阙。
被深埋在废墟之下的沈逆挣扎着,鱼尾却被压在巨石中无从脱身。
“连阙?!”
这样的攻击无从闪避,如狂风骤雨般砸下的强烈冲击让惊恐抑制不住地自贺同舟口中脱出。
积压的碎石割破了人鱼未被鳞片覆盖的皮肤,他来不及抽身,万丈海啸随着他的嘶鸣拔地而起,冲刷向已如离弦之箭而下的怪物。
然而即便浪潮的速度再快,也依旧终是迟了一步。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沉寂。
腐朽的气息漫过破败的长廊,海啸冲刷过时已只余断壁残垣的灰败。
怪物半液化的身体被海水冲散,只剩下半边躯壳伏在地上也依旧遮蔽了昏暗的长廊。
贺同舟屏息慌乱地在监控中寻找着连阙的身影,平日修理精密仪器也依旧极稳的手此刻在键盘上竟不自觉地颤抖着。
害怕找不到他,却也害怕找到他。
在他慌乱时,通讯器内却传来了另一道冷肃的声音——
“连阙?”
贺同舟忙定下心神,他正欲出言转移典狱长的注意,通信器内却传来杂音后连阙还算清晰的声音:
“嗯。”
贺同舟的心如在坐过山车一般,他忙再次看向监控,这才发现怪物面前不足半米处的人影。
连阙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怪物被海浪冲散只留下半融化的身体,长廊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腐蚀的黏稠液体与水渍,偏偏他所站立的地方依旧干净如昔。
连阙似也未料到这样的结果,谨慎打量着面前的怪物。
怪物竟是在靠近他时以身体挡住了咆哮的海浪,让腐蚀的黏液与浪潮都未靠近他半分。
显然连阙并不觉得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怪物会忽然良心发现,细看之下,他发现怪物停步的地方并非是自己面前,而是在散落满地他还未来得及全部收起的杂物前。
那里有零星的卡牌和……那把雕工精致的无柄木梳。
连阙走到散落的物品前,戒备将木梳捡起。
怪物融化后的身体残缺,目光却追逐着他的动作,始终落在那把木梳之上。
“你是……”
连阙的心下异动,在呼之即出的真相前将那把木梳握紧。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穿过了怪物的身体,在顷刻间将本已残破的躯体震碎。
高大的躯壳如被戳破的气球般炸开,腐蚀的液体瞬间飞溅向走廊各处。
连阙未来得及阻止,来人已挡在他身前阻断了溅落的黏液。
随着来人落地,海水如被横劈开一道断口,灌满楼内与院外的海水如退潮般散去,而这些黏液飞溅之下竟也在一点点聚合,在这样的攻击下也并未消亡。
“真是难缠。”
晏知微的目光冰冷,抬手间便欲将他彻底解决。
“等一下。”连阙挡住了他的动作,四处的黏液趁机无孔不入地钻入地缝,几个瞬息之间便已消失了踪迹。
晏知微未再追逐,只含笑打量着眼前的人。
“是我来迟了,有没有受伤?”
连阙绕过他将地上散落的卡牌捡起。怪物消失后海德拉暂时恢复了平静,躲在暗处的囚徒前后走出,连阙警戒着围上来的人,但这些人却并非是冲着他与晏知微而来。
众人自他们身侧越过,将被楼体与碎石压住的人鱼团团围住。
“还记得我吗,海妖。或者我该叫你沈逆?我一直觉得你特别眼熟——原来是我们在前面的副本见过。”
囚徒中有人不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鱼:“我说怎么会这么多人同时进入求偶期,原来人鱼‘海妖’竟然也下了地狱……所以,海德拉一切罪恶的根源,就是你吧?!”
“对!就是他引起了这场灾难,这里被海水淹没、克拉肯,还有那些血雾一定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呸,你竟然想把我们都杀了……所以你才是这个副本的恶端,杀死欲望本源,咱们是不是就能离开副本了?!”
“对!咱们想离开副本——就必须先杀了他!”
被压在废墟之下的人鱼卖力想将鱼尾拔出,他的竖瞳染上了猩红,随着他的视线扫过,被驱散在百米之外的海水翻涌起阵阵汹涌的浪潮。
“你们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他不成?”
有人被这样的海浪吓得连连后退,也有人连声喝止:“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这两位帮忙——”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连阙与晏知微,那些胆怯的人似找到了主心骨,也变得跃跃欲试。
“对啊,地狱之主,你没有欲望是不能离开副本的。”
人群中有人谄媚道:“只要你杀了这条鱼,不但可以拥有欲望,我们所有人都能离开了。”
“对,如果这个副本兴风作浪的欲望本源都已经死了,就算不达成欲望、就算没有欲望也一样可以离开!”
“杀了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然盖棺定论了眼前人的生死。
连阙视线默然间扫过在场众人,晏知微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们说得不错,百年前就是他制造了混乱,想要结束这个副本就必须杀了他。而他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一直在暗中引导所有人互相残杀,因为他不死——所有人都将永远被困在这里。”
他轻声叹息:“不过我知道,你跟他应该有些渊源,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
连阙避开他覆在肩上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中自楼体断层处跃下,一步步走近被团团围住的人鱼。
他的指尖随意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直到他在废墟前站定,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将刀拔出。
费力想自废墟中挣扎而出的人鱼停下了动作,此刻竟也同众人一样目光平缓地望向他手中的长刀。
寒芒乍现之间,连阙将长刀挥起。
仰望的人鱼一如虔诚的信徒,等待着审判临界。
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刀刃翻转间斩下,却是将压住鱼尾的巨石击碎。
逆光之中,一如N34城的车顶——他向他伸出手。
第116章海德拉监狱
人鱼撑起满是伤痕的身体,躲在了连阙身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知微的目光冷了下来,沉默注视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二人。
连阙并未回答手中的刀刃寒芒冷冽,他的视线扫过警戒的众人,目光却带着懒散的随意。
“如果你不愿意动手……我可以代劳。”
晏知微穿过众人,抬手间躲在连阙身后的沈逆忽觉有极强的力道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托起。
沈逆慌乱中正想稳住身形,身前的人已按住他的肩膀,将险些腾空而起的人留在了原地。
窒息感也在顷刻间消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晏知微的目光晦暗,周遭的空气随着他的愠怒带起强烈的威压。
“罪恶本源?”
连阙未退半步,在吹拂的空气间衣角翻飞:“到底是他是罪恶本源,还是你们欲望无法达成的借口?”
连阙淡漠的视线扫过各异的神色,在虚张声势或畏惧退避的目光中示意众人让开。
前一刻还同仇敌忾的众人在他的目光下纷纷避退,危楼边转瞬便只剩晏知微一人还站在原地。
“你当真要为了他与我为敌?”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教我该怎样做事。”
“好啊。”
连阙的话散在风中,似将晏知微最后一丝温柔击碎,双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暗色。
“既然这样,我倒是要看看你护不护得住他。”
晏知微说罢,脖颈的颈环应声断裂,压抑的异化瞬间倾泻而出。
连阙示意沈逆退后,以刀刃所向警惕戒备。
脚下沉寂在赤红色海水中的楼体颤动着,连阙二人与晏知微之间虽然相隔着被浪潮截断的楼体,也依旧感觉得到倾泻而出的力量。
即便这样,也还只是在副本下未破开封印的力量。
“我不用力量与你打,只用这个副本赋予的能力如何?”晏知微的身上渐渐催生出黑色的蛇鳞,双足也在顷刻间变为生满厚实鳞甲的蛇尾。
下一瞬,一条条纤细的小蛇游出血红色的海水,自楼阁断口处上岸,钻过碎石向着连阙二人而去。
连阙手中长刀挥下斩断脚下的蛇,沈逆亦操控着海浪将源源不断攀上的蛇拍下。
只是这些小蛇数量极多,他们刚清理掉一批便有下一批灵巧地爬上碎石堆。
这些蛇仿佛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地自红海中涌出,不只围向连阙,也有些上岸后爬向围观的人。
前一刻还狐假虎威地站在晏知微身后的众人纷纷避退,他们的眼底写满了恐惧,畏惧着这些蛇将自己视为猎物。
但人们始终没有发动攻击,只在闪躲中各自逃离原本观战的位置。
“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沈逆暴躁地操控着海浪,将细蛇的尸体拍打向四周。
连阙的长刀挥下,皱眉望向海浪后长身而立的身影,打开沉寂许久的通讯器:“同舟?”
通讯器对面却没有任何回答。
一次次逼退蛇群让沈逆的耐心渐渐耗尽,他示意连阙退后,立耳间发出阵阵如人耳几乎无法捕捉到的音波。
翻涌的海潮渐渐平息,蛇群趁机大批跃出水面,就在它们一拥而上时,平静的水面下忽然跃起无数凶猛的鱼类,咬向肆虐的蛇群。
这样的场面令见者叹为观止,鱼群的数量庞大竟渐渐盖过了蛇群,只沉寂了片刻的水面再次沸腾起来。
不消片刻蛇群便败下阵来,成堆的尸体铺满了碎石堆就的斜坡。
“近神又如何……还不是没成神。”沈逆松了口气,目光中恢复了笃定的肆意:“在海里,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形式已然转好,连阙的目光却越发凝重。
他示意沈逆不要轻举妄动,视线眺过鱼跃的海面,望向断层处静立辨不出神色的人。
“怎么了?”沈逆疑惑道:“现在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趁着他还没扳回局势,你……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不,有些奇怪。”
连阙的目光依旧定在遥远的身影之上,他的指尖抚过通讯器:“同舟?”
通讯器内没有回答。
“典狱长?”
通讯器内依旧安静得没有半分声响。
他无法判断是通讯被切断了联系,还是……
“哪里奇怪?”
“不知道。”连阙的声音很低:“只是这有些不像他,上一次他这样留手的时候……”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逆示意他退后:“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那些围观的人等下趁我们受伤也一定会趁虚而入的。”
连阙再次看向海浪后赤色长发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觉得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正当他心下疑之时,晏知微已再次抬起手,只见被鱼群搅起波涛的海面在顷刻间万里冰封,寒气侵蚀过整片被海水淹没的地域,直冲向蛇群中的二人。
“小心!”
沈逆已顾不得太多,他将连阙拉至身后,就在冰菱即将蔓延至二人脚下时,滔天的海啸仿佛自天际倾泻而下,在它们结成冰菱前冲刷向将海水冻结的人。
自界限之外引来的海水在被冰冻前淋头而下,巨大的冲力令人避之不及,亦在倾泻时结成冰,反而将施展冰冻的人锁在了冰雕一般的巨浪之中。
蔓延的冰菱停在连阙二人面前极近处。
沈逆见当真将晏知微捆住,便欲再行动用力量。
“等一下。”连阙锁眉阻止了沈逆的动作:“他不像是会这样留有余地的人,现在看来倒像是在拖延时间或是……试探。”
“试探?”
沈逆龇起獠牙怒视着被冰封的人,犹豫过后最终还是收回了欲攻击的动作。
即便他亦清楚,在战斗中这样分秒的迟疑已让他错失了先机。
“不要过早暴露技能。”
连阙示意沈逆自正面攻击,自己则趁机跃下冰面,借助冰面上被冻结的鱼作掩护摸向断楼的另一侧。
分秒之后晏知微周身厚重的冰柱渐渐崩裂,破开了冰冻后迎面斩来的便是沈逆以水化形后的道道利刃。
晏知微侧身避开水刀,瞬息间这些刀已化为冰刃,调转方向向沈逆刺去。
刚近身的沈逆被迫与他拉开距离,脚下的浪花随着他的后撤飞溅而起,挡下追逐的冰刃向着晏知微直扣而下。
晏知微抬眸迎上雨滴大小却如天倾一般砸下凌厉的水刀,这些细碎的雨滴割破了他的衣角,他抬起手蛇头的虚影自他身后盘踞而起,迎上簌簌而落的雨刀。
巨蛇如利刃将雨幕劈开,化龙般直上九霄。
凌厉而下的雨刀被挡开溅落向四周,围观的众人纷纷逃窜躲避,一时间房屋被洞穿与玻璃破碎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
晏知微也在下一瞬扼住了沈逆的咽喉。
但就在他指尖正欲施力的分秒,一把长刀竟没有半分犹豫地自他的身后穿胸而过。
晏知微的动作如被按下了定格,他垂眸看向胸前染血的刀刃,似是无法相信这穿胸的一刀竟会这般果决。
“你就这么……恨我……”
他将沈逆丢在地上,指尖探向身前的刀尖,动作随着散去的生息变得迟缓,侧头间像是想最后看身后的人一眼。
“我不喜欢和幻象周旋。”
连阙利落收刀,晏知微的身影随着胸口的刀伤渐渐飘散,他诧异看向身后的人,像是未料到他竟会堪破一切。
飘散的身影让倒地呛咳的沈逆错愕不已,他勉强站起身走到连阙身后。
连阙将刀横在幻象面前。
“所以,你到底在哪里?”
晏知微的身影逐渐淡化,唇边却牵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等你来找我。”
他说罢竟彻底消散在风中,只留下随着幻想消失融化的冰面和满地蛇类的尸体。
“这些都是……幻象?所以他想干什么?试探我们?”沈逆还未自眼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逐渐消失的幻象和在打斗中囚徒逃空的监狱楼:“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然等下那群人也该回来了。”
连阙没有接话,依旧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耳内通讯器中没有任何声响。
晏知微说的等他去找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留下幻象之后是去找了景斯言,还是若紫。
“景斯言。”他低声呼唤道。
无论是通讯器还是卡牌都没有任何回音。
“江雾。”
即便有卡牌的羁绊,他也未听到江雾的回答。
连阙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沈逆。”
“哦?”
“你可以操控克拉肯?”
沈逆在他的问题下沉默片刻:“现在我也已经无法控制了,无论是它还是人鱼的亡魂,他们已经被怨恨吞噬,不是我可以干预的。所以我才说让你早点离开这里……”
无数问题萦绕在连阙的脑海中,让他的心下越加冰冷。
远处的海平线之外是景斯言的方向,另一侧的楼宇之内则是主控室的若紫与贺同舟。
他第一次如此刻般不知该如何抉择。
但是,每犹豫的一秒都会让危险更进一步。
终于,他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攥紧双拳,向着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第117章海德拉监狱
临近深海处海潮翻涌,巨浪遮天。
伤痕累累的章鱼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它被阻断了退路,赤红色的海水中分不清是凝结的血雾颗粒还是它的血液。就在它逃遁无门、身后同样赤红色的腕足袭来时,章鱼的身体突然收缩颤抖。
空中已如昆虫般大小的血雾似被吸引般围聚而来,密密麻麻贴附在章鱼黏滑的体表。
典狱长意识到不对忙与之拉开距离,下一瞬克拉肯竟在收缩中如触底般膨胀,与血雾的颗粒一同在空气间炸裂开来。
“这是……”
漫天的血雨带着腥风倾盆而下,典狱长借着地势的暗礁躲避,在血雨未歇间怔然望向眼前的一幕。
只见爆散在空气间的章鱼血肉落回海面,海水中的血雾便一拥而上,即便在如雨下落中亦被追逐的血雾蚕食。
血雾分食过章鱼,在顷刻间膨胀得如气球般大小散满天际。
克拉肯的自爆并非攻击,竟更像是一种献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水中血雾沸腾如潜鲨般袭向暗礁。漫天血雾竟然正在逐渐聚拢,形成黑红色连接海面如乌云压境的高耸虚影,亦向着暗礁后的人而去。
……
长廊内传来撞击铁板的争鸣声,刺耳的声响之下贺同舟的身体重重撞落在地,呛咳中啐出一口血沫。
电流闪烁的主控室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只简单组装的机械狗,显然已尽数报废。袁风杰将时今护在身后,瑟缩中躲在角落。
将贺同舟摔在地上的人跨过他走进昏暗的房间,若紫缩在墙角已无处可逃。
黑暗中无形的手扼住她的脖颈,她挣扎着却如何也无法摆脱桎梏。
晏知微正欲走近,脚边的人突然抓住他的裤脚,死死拉住他前进的脚步。
晏知微居高临下审视着脚边的人。
下一瞬拽紧他裤脚的人被力量推撞出去,摔在主控室的铁门之上。
晏知微的目光冷凝,对这样三番五次的阻挠失去了耐心。就在他欲走近贺同舟时,始终站在一旁的江雾忽然开口:
“你的幻术被破了。”
晏知微停下脚步,他微微凝眸似在透过另一双眼睛视物。
“他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晏知微眼底的雾气散去,哑然失笑。
被打断后他放弃了脚下的贺同舟,再次向若紫走去。
暂得喘息的若紫被无形的力道再次扼住了咽喉,窒息感霎时间淋头而下。贺同舟挣扎着想重新站起身,却被似不经意走到他身侧的江雾按住。
贺同舟愕然看向挡在身前的人,江雾却视线平缓地落在走向若紫的晏知微身上。
就在若紫挣扎中越加痛苦时,晏知微控制在她身边的窒息感却突然消散。
她在呛咳中勉强扶住墙站稳,晏知微却已疾步走到她身前,以指尖死死扼住她的脖颈。
对于生的渴望让若紫不断挣扎,每一次濒死的恐惧中,扼住脖颈的人都会稍稍松力,仿佛正享受着杀戮前的欢愉。
如同一点点磨损细裂的麻绳,直至断点处彻底崩塌。
这样痛苦的过程反复摧毁着若紫的意志,被江雾拦下的贺同舟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挥向他。
江雾被这一拳打得踉跄,他堪堪站稳竟抬手将贺同舟的颈环锁在了门边的铁栏之上。
晏知微的指尖再次扼住了若紫的咽喉,若紫在挣扎中目色涣散,她抓住脖颈之上的手,就在她痛苦中一点点放弃生的希望时——
她的指尖突然收力死死嵌入他的手腕,目光中却平添了决然的笑意。
“你杀不了我的。”
即便这是她距离死神最近的一次,她依旧笑得肆意而哀伤:“原来这就是她的欲望,你没有清理掉。这就是她说过送给你的欲望……原来她的欲望是……保护我。”
她的放声大笑因喉咙间的扼紧变得沙哑,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自眼眶滑落。
显然这样的话将晏知微彻底激怒,他的眼底怒意横生间房间内翻涌起阵阵诡异的清风,这些风吹过发梢便将发丝齐齐斩落,吹过若紫身侧时骤然变得凌厉,竟如刀削般留下了道道伤口。
“你杀不了我。”
疼痛侵蚀过若紫的每一寸神经,她却似用尽一切力气瞪向眼前的人:“只要你杀不了我,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晏知微怒而将她重摔向一旁的主控室仪器,仪器碎裂的撞击声中,他收回视线看向江雾,冷声道:
“杀了她。”
被江雾按住的贺同舟只觉耳内一阵嗡鸣,僵硬看向身前的人。
“我杀她?”
江雾在贺同舟的注视与诡异的安静中嗤笑着站起身:
“你这算不算是在挑唆我和连阙的关系,一百年了,你还是见不得他身边有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他不会知道。”
“哦。”江雾沉吟道:“可如果你的欲望是保护她,我对她动手,你不会也对我动手吧?”
“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晏知微冷声打断:“我数到十,如果你不杀了她,我就杀了你。”
江雾挑了挑眉,竟当真在晏知微的倒数中抬步向若紫走去,可他刚走出两步,裤脚就被身后的人拉住。
他垂眸看向脚下的人。
贺同舟不知何时已眼眶通红,他死死拉住江雾的裤角:“求你了……”
“……七……八……”
晏知微的声音骤冷间,江雾平缓收回目光,闪身到挣扎着亦无法站起身的若紫身前。
“不!!”
贺同舟握紧空荡的指尖,目眦欲裂地看向仪器堆中的二人。
仿佛意识到危险临近,晏知微袖下的手下意识抬起,便以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若紫仰靠在废墟之中,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江雾冰冷的指尖附上若紫的脖颈时,一把长刀径直自门外飞入,自若紫与江雾之间飞过。
江雾在长刀飞过前堪堪将手收回,众人一同顺着刀飞来的方向看向门外。
一路狂奔让连阙的额间溢满了冷汗,他的视线瞥过仪器堆中的若紫,平复呼吸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将视线转向晏知微。
“这可不是我的问题。”
一击未成江雾便顺势退后,自觉拉开了与若紫之间的距离。
“地狱之主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杀一个小姑娘。”
连阙并未理会,只走进房间,将嵌入仪器的长刀取下。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晏知微目光越过他看向门外,又复转回视线:“如果你记起从前,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干脆利落地刺穿我的心脏。”
“不过是幻象罢了。”连阙似无意般踱步,却将奄奄一息的若紫挡在了身后。
“只是幻象吗?”晏知微滴叹着抚向心口:“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疼。”
他叹息着,仿佛幻想中穿胸而过的长刀还在心口。
连阙未语,亦不敢有半分松懈。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为你铺好眼前的路。”
他说罢若紫身边的机械仪器忽然歪倒向她砸去,若紫腿上被身下的仪器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她动弹不得,只能下意识抬起手臂将头护住。
铁器弯折的刺耳声响下,预想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若紫张开双眼,只见连阙挡在她的身前将砸落的仪器斩断,带着她一同避开了随后砸下的物件。
见晏知微的注意力都在二人身上,江雾退至门前将贺同舟被系在铁栏上的锁链解开,拉着他一同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贺同舟沉默拉上瑟缩在角落护住时今的袁风杰,四人趁乱自房间内溜出。
谁知他们刚穿过防护的铁网,贺同舟将身上防身的东西交给袁风杰,又在略微迟疑后自衣领下取出一枚项链。
他将项链一同塞到袁风杰手中转身向回跑去,这一系列的动作来得太快,江雾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他已跑回主控室将变形的铁网重新关闭。
“贺同舟?!”
江雾越过袁风杰快步来到铁栏外,却见贺同舟已将一重重铁网关闭,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主控室跑去。
“偏要回去送死……谁也拦不住你。”
他一拳砸在铁栏之上,任由铁网将他的指节划出道道血痕。
袁风杰护住怀中的时今,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要回去救他吗?”
“他自己去送死,谁也救不了他。”
江雾说罢便越过二人径直向外走去,袁风杰正欲追上他的脚步,他却头也未回低斥道:“别跟着我。”
袁风杰僵住脚步,他左右为难地看向铁网和离去的人,最终咬牙将贺同舟留下的东西收好带着时今向楼梯上方走去。
……
“江雾。”
耐心渐渐被消耗殆尽,晏知微冷声对身后唤道。
他回头之际,却发现江雾早已不知所踪。
主控室内一片凌乱,连阙因看顾着若紫,本就被动的局面已然变得处处受限。
“把我放下吧。”被他背在背后的若紫低喃道。
连阙的视线环视过四周未语,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落脚。
就在两方僵持的空档,贺同舟弯着腰自门外钻入,他小心躲到门侧机器控制台后将被压扁的面板打开。
即便他的动作再轻,也还是在数据读秒的倒数中引起了晏知微的注意。
晏知微的视线冷冷扫过控制台,机械控制台如有引力般竟径直向贺同舟压去。机器与墙壁的缝隙在分秒间紧缩,就在贺同舟神色苍白地看着控制台与墙体即将将他压扁时——
一把长刀飞入,在缝隙即将合拢时稳住了聚拢的重压。
连阙亦在下一秒以手撑住了滑动的控制台。
窄缝的压迫感让贺同舟的牙齿不住打颤,他因空间的闭塞而将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墙壁,劫后余生般看向赶来的人。
控制面板上读条的倒数也在此刻结束。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机械猎犬撑着破损的身体站起,它们向晏知微围聚而去,却在前行中与相邻的猎犬相撞,撞击之下金属的表面自动完成咬合,竟摒弃了残破的肢体一点点拼合成身形庞大的猎豹。
晏知微被猎豹拖住的间隙连阙拉出贺同舟,将背上的若紫交给他。
“沈逆呢?他没有和你一起吗?”贺同舟抓住他的衣袖紧张道。
“他在一层等你们,你们跟他一起离开。”
“那你怎么办?!”
“我拖住他。”
“我不走!”贺同舟拒绝道。
“他的目标是若紫。”
连阙的语调平缓,对贺同舟而言却如一盆冷水临头浇下。
他只身一人,他可以回来可以不顾生死地留下,但若紫呢。
“连阙。”
若紫却在连阙欲与猎犬一同加入战局时拉住了他的衣角:“为什么他要杀我,是不是因为……我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一百年前,弑神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我是不是就是……”
“如果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救一个曾经杀过我的人。”
连阙打断了她的话,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安抚般将手落在她的发顶:“别多想,你只是你自己。”
机械猎豹限制了晏知微的行动,也让他的神色越发阴鸷,他的五指微张间空气间的刀刃一片片划过猎豹机械的身躯,竟将它在顷刻间分割成无数残片。
他冷嗤着正欲踏过猎豹粉碎的身体走向三人,脚下猎豹的碎片突然发出一阵地动般的震颤。
无数残片竟一同向他飞去,在避之不及间划过他的皮肤,瞬间爆裂开来。
“趁现在,快走。”
连阙忙示意二人离开,那道身影已一步步自浓烟中走出。
“为什么你身边永远都跟着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晏知微的声音冰冷刺骨,随着他走出烟尘,手腕破开的封印下令世界为之震颤的力量倾泻而出。裹挟着极强威压的黑气绕旋在他的指尖,渐渐凝结成一把镰刀的虚影。
“走。”
连阙已顾不得再说什么,他将二人推出门外,凝结成实体的镰刀已临头而下。
他来不及细想为何晏知微也会有这样的一把镰刀,手中长刀已在危险的气息中幻化为长镰的模样,迎面接下了这一击——
空气间传来利器断裂的咔嚓声。
连阙错愕抬起头。
他手中的镰刀竟在对方的镰刀挥下时应声断裂!
似未料到连阙会硬挡下这一击,晏知微的刀尖收势,镰刀之上霸道的黑气却无法收止,奔腾间将连阙重重地撞飞出去。
“连阙?!”
被贺同舟背在背后狂奔的若紫回过头,看向被黑气撞出主控室重重摔在玻璃窗边的连阙,和他身边散落已经碎裂成两半的镰刀。
晏知微的手中亦持着一把长镰,在房间内踱步而出,缓缓走到连阙身前。
贺同舟因若紫唤声僵住的脚步看到这一幕,还是停下了下意识想跑向连阙的脚步,只觉背上的人有千斤般重量,让他迈不出向前的一步脚印。
他咬紧牙关,重新转过身带着若紫一同继续向前跑去。
“同舟!”
若紫惊恐看向身后未爬起身痛苦抽搐的连阙,和向他走近的晏知微。
她垂眸看向手腕。
在十九狱之中,副本会封印一切非自然之力。
如果想拥有死之前巅峰的力量,就要划破手腕的封印,并承受曾经死亡所带来的痛苦。
但是,新人呢。
她记得曾经有新人破开了封印,似乎也得到了力量。
力量从何而来,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
一切的念想在她的脑海晃过也只在瞬息之间,她未曾找到答案,却已果决地划过手腕的印记。
“可惜了,万象之镰。”
晏知微轻叹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它会断裂。”
连阙没有说话,只在呛咳中抬眼,望向他手中的那把镰刀。
在靠近时,他似能感受到其上黑雾缭绕的怨煞之气,但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镰刀本身带来的冲击与威压。
竟比晏知微破开封印后近神的威压还要强烈。
“万象之镰上的怨气与恐惧早就散了,它也早就是一把没有灵魂的刀了,况且——万象之镰只是神器,我的这把……”
晏知微的指尖抚过掌心的镰刀,似眷恋般轻拂过刀身,声音如同情人的呢喃:
“可是神骨所铸。”
连阙一时失语,只目光错愕地看向他手中的镰刀。
晏知微在连阙愕然的目光下欲以镰刀的刀面挑起他的下巴:“你的身体重塑,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连阙的下颚时,一道更强烈的威压感自晏知微身后传来。
他僵硬停下动作,正欲回头时被自后方扼住脖颈重重地甩到一旁。
晏知微一口血沫呛出,若紫已站在他原本的位置。
她周身凝聚的力量仿佛可以毁天灭地,脚下随之放肆生长的野草却在砖缝中冒头,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那是……”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如朝圣般眺过重重楼宇望来。
“神明之力。”
海岸线边缘,江雾微眯起双眸,他将手下异化物的头骨捏碎,看向身后的人:
“知道你想去帮忙,但至少要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水面上漂浮着被血雾蚕食的异化物尸体,血色乌云压境之下的人一身白衣被血色浸染,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如野兽般的冰冷。
……
若紫周身被黑气缭绕,目光却因被摔在一旁的晏知微越发惊恐,她的身体如同一个承载了不属于自己庞大力量的容器,对这样强大而难以操控的力量惶恐畏惧。
“力量、名字……不属于你的东西,你都该把它还回来。”
晏知微摇晃着站起身,手中的镰刀向着挡在连阙身前的若紫挥下。
若紫的眼底闪过本能的恐惧,她下意识退避,却在看到身后的连阙时毅然停下了退后的脚步。
纤细瘦弱的女孩面对死神的镰刀决然抬起双手,令人战栗恐惧的镰刀挥下,女孩的目光中却没有半分畏惧。
就在长镰挥下的瞬间,若紫的指尖竟催生出无数嫩绿的藤蔓,每一根都柔软的藤蔓温柔缠上刀锋,汇聚成看似脆弱却充满力量的结扣,竟当真将锋利的镰刀拦下。
晏知微的赤瞳布满了血丝,他的指尖因施力泛白,刀锋却再落不得半寸。
嫩绿的藤蔓疯长,转瞬便自镰刀攀附缠上他执镰刀的手臂。
意识到不对,晏知微想将镰刀抽回却为时已晚。
更多藤蔓顺着镰刀而上将他缠住,晏知微却不肯松开手中的镰刀半分,反而将另一只手探入藤蔓之间试图抓紧被裹挟的镰刀,直至整个人陷入藤蔓编织的球网中。
若紫知道这是她错过便无法再找到的机会,她将周身的力量倾注到指尖,缠成球状的藤蔓蓦地收紧,欲将被困之人绞杀。
藤蔓转动间收力,切割中迸发出一阵肆虐的黑气。
那些原本附着在镰刀之上的黑气如被放开了禁锢的锁链,向各个方向流窜而去。
连阙直觉危险临界,他支撑着断裂的镰刀站起身,将若紫拉至身后目光紧绷地看向消散的黑气。
黑气之上衰败的气息极重却并未攻击他们,自长廊、铁窗飘出,游走向四面八方,本应在藤蔓之内的晏知微却已不知所踪。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躲在墙角的贺同舟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跑到两人身边。
“结束了吗?那个晏知微是死了吗?若紫你也太厉害了吧?!”
若紫周身的威压渐渐消散,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没有,他……他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不过还好他离开了,我的封印时效也刚好快到了。”
连阙将断裂的镰刀收好,望向窗外时眼底是化不开的凝重。
“刚刚那些黑气……”
若紫察觉连阙的视线,追逐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一片死寂的背后,楼宇间摇晃着走出数道人影,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不同的楼层并不同行,却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转动僵硬的脖颈向连阙几人所在的方向望来。
这样的场景让人汗毛直竖,贺同舟与若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些目光呆滞向他们望来的人忽然一同迈开脚步,向着他们狂奔而来!
第118章海德拉监狱
监狱的地形袁风杰还算熟悉,他将时今背在背上顺着楼梯向上走。
此刻海德拉危机四伏,他记得每个楼顶的天台都有储存杂物的小屋,他们可以去那里暂避。
他一路踩着义肢爬上楼梯,身体因背后的负重大汗淋漓,他小心翼翼地将天台的大门推开一条缝隙,正打算确认无人后出去,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的低语声。
“我们无法和他们正面对抗,但如果你有孢子倒是可以一试。”
天台上的二人对面而立皆是一身黑衣,说话之人他并未见过,但背身的人明明黑衣连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却竟让他觉得格外眼熟。
“还有一个办法……”
他疑惑间想再看几眼时,说话的人忽然抬起头,视线越过面前的人径直望向他所在的门边。
正定在他身上。
袁风杰惊出了一身冷汗,已顾不得其他背着时今快步沿着楼梯向回跑去。
身后天台的门轰然大开,黑衣男子迅速跃下楼梯,朝着慌不择路的人抬起了手中的枪。
……
每一栋监狱楼中的人影齐齐停下脚步,他们如同嗅到猎物的野兽,竟冲破残损的玻璃跃向连阙几人的方向。
他们的眼底黑气缭绕,力量远超异化人,楼宇相隔近的已一跃攀上了连阙几人面前的楼窗,其余的亦跳入水中向着他们游来。
被黑气侵蚀的人神色狰狞,若紫抬手间以残存的力量将扑来的异化人挡开,连阙带着二人暂避回主控室。
“这些人怎么了?是、是晏知微身上的黑气?他们被控制了?”
贺同舟说话间迅速打开防护网上的电压,将前后冲向主控室的怪物拦截。他看着受伤的连阙和力量渐渐退散的若紫:“现在怎么办?对……沈逆、沈逆呢?”
“他不能出现在这里。”
连阙含混不清的话让贺同舟一愣,随即他竟难得明白了连阙的言外之意。
虞怜将自身的欲望倾注到了晏知微身上,强烈到无法替代的保护欲成为了若紫最后的保命符,但是——沈逆的欲望是凌驾在一切之上的生存需求。
沈逆清楚一旦被晏知微发现,自己就会成为他首要猎杀的目标,自然不会轻易暴露。
贺同舟将电网与防护装置开启,又跑到地上散落的零件前。
可满地的零件已被自毁的爆炸粉碎,已经再无法修整使用。
“这些铁网撑不了多久。”若紫看着铁网外被黑气侵蚀的异化人越聚越多,取出口袋中的道具卡站起身:“我去赶走他们。”
“你的封印时间已经到了,晏知微的结束时间只会更早。”
连阙示意她不要着急,将她腿上的伤口简单处理好。
“这些被控制的异化人数量虽多却像是在拖延时间,不要浪费卡牌,而且不要忘了他们即使被操控也大多是副本中的玩家,不到万不得已一旦开启杀戮……安全区将形同虚设。”
他的话让若紫与贺同舟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噤,二人急忙各自寻找着自保的办法,祈祷铁网能撑得再久一些。
连阙将镰刀断裂的部分用布条包好,损坏的镰刀无法再切换形态,他便将它系在背上。
“如今我们被包围,监控的连接系统损坏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贺同舟看着损坏的监视器忧心忡忡,见连阙望来忙道:“也不知道典狱长怎么样了。”
连阙瞥过他的反应淡淡道:“江雾应该是去找典狱长了,如果有任何情况,他也会第一时间让我召唤,不必担心。”
“我、我哪有……谁担心他……”
“这里是欲望副本,不仅第一欲望,愤怒、紧张、敏感……一切与欲望有关的感知都会被放大。”连阙看向铁网外透过打碎的廊窗向他们伸出手的异化人:“每一点情感的流露,都会变为欲望无法压抑的本源。”
铁栏外被控制的异化人越聚越多,连阙手下的动作未停,目光却越发凝重地落在黑压压一片的异化人身上。
“有什么问题吗?”
若紫戒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总觉得……”
连阙望向被异化人遮蔽的红色天际,渐渐闭上眼睛:“我似乎遗漏了什么。”
迷宫的怪物负伤逃离。
克拉肯与血雾被景斯言牵制。
晏知微被若紫重伤,将他们困在这里。
袁风杰与时今在躲避晏知微的过程中与他们走散,或许会有危险……
沈逆潜伏在一层应当可以避开晏知微的搜索。
江雾离开不会带上对他而言麻烦的袁风杰,如果他能去帮忙解决景斯言的麻烦……
……
闭目间连阙的视线仿佛纵览着被海水侵蚀的整座监狱。
是什么呢。
从他们进入这座孤岛,囚徒的异化与求偶期,地底的迷宫与怪物,被引入海德拉的海水,将一切覆盖的血雾……
等等——
血雾。
连阙蓦然睁开双眼。
“雷克。”
“他有什么问题吗?”若紫紧张问道,想起在这里遇到他时险些被套出关键信息,若紫不由后怕。
“血雾存在于这个故事中,但它也是地狱使者开启绑定的象征,他以地狱使者身份进入副本,无需完成任务,可他在得知你或许有关键线索后来找你,说明他很在意线索和如何离开……”
连阙谨慎低喃道:“那么,他属于哪个阵营呢?”
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绑定了?!”
“或许是感应召唤而来,或许是在这个副本中有人先找到他并完成了绑定。”
贺同舟后怕地问道:“他当时想从若紫口中得到的消息是什么来着?”
“规则。”连阙沉眸:“狩猎规则。”
“他绑定的人会不会是晏知微?”
贺同舟的推测让若紫也跟着陷入沉思,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细节,唯恐漏掉什么关键线索。
贺同舟却发现连阙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么推测了?”
“希望是我多心了。”
连阙话罢铁网外的异化人纷纷抱住头,身体如痛苦般抽搐着。
贺同舟与若紫立刻警戒,只见聚集的异化人面色痛苦而狰狞,黑气流窜间越发浓郁。
他们始终未突破电网,即便被最外层的电网反复击落也依旧再次向上攀爬。
“这些人不要命了?他们被电击而亡应该不会算在我的头上吧?!”贺同舟手忙脚乱地组装着防御装置,心有余悸地看向亢奋的异化群。
“不会。”
“咱们刚刚说到哪了?”贺同舟说着将简易的装置交给连阙与若紫:“只能先这样了,将就一下吧。”
他赶制出的简易装置类似电棍,除了极少数如克拉肯这类自身强大的异化物对电流免疫,异化物大多对电畏惧。
将电击棍握在手心,贺同舟与若紫的心才稍安下来。
“希望是我多心了。”连阙接过贺同舟塞给他的两根电击棍,查看测力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袁风杰?!”
贺同舟亦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他正欲出门查看,已被按回原处。
连阙走到门前将门推开一条窄缝。
长廊的层层铁网外,袁风杰重重摔下楼梯,脚下的义肢分离他也来不及整理,只惊恐将时今护在怀中。
他畏惧着身后追逐的东西,在连阙的角度无从窥见,但连阙可以看到,被拦截在窗边铁网外的异化人被吸引,纷纷向他们的方向围聚而去。
通电的铁网拦截了外面的异化人保证了主控室的安全,此刻却同样阻拦了袁风杰的脚步。
就在下一瞬,飞旋的子弹紧随而至。
瘫倒在地的袁风杰颤抖着将时今护在怀中。在子弹即将洞穿他的身体时,怀中昏迷的时今忽然睁开双眼。
他抬起手,脚下的地面便阻拦起一道极厚的屏障,将那颗子弹拦截。
袁风杰劫后余生般看着这一幕,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原本聚集在窗外铁网圈的异化人竟向着他们的方向蜂拥而去。
“同舟。”
“在!”
“开门。”
连阙的呼唤让贺同舟下意识应声,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他没有犹豫,在目光惊恐中还是向着控制铁网的按键处跑去,待跑到按键前他方紧张回头看向连阙。
“开第一道防护网。”
贺同舟当即按下第一道电网的开关。
身侧的电网开启,时今望向重重电网后,如同收到了指令。
就在成群的异化人破窗而入时,袁风杰还未来得及反应,原本被他护在身后的孩子竟已站起身,反将他这个成年人背在了身后顺着开启的电网向前冲去。
“关!”
然而即便时今的动作再快,行动迅捷的异化人也已紧随而至。
闭合的电网将大批异化人拦在其外,依旧有数名异化人进入铁网,仍在楼外的异化人透过廊窗的铁网伸出手,抓向拼尽全力向前奔跑的孩子。
“开二三四五六七道防护网。”
“什、什么?!”
贺同舟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外,却见连阙已向着时今的方向跑去。
他咬着牙将长廊内其余铁网尽数打开,只觉浑身的血液已随着开关的开启冲入头顶。他颤抖着拿起电击棍,正打算同去帮忙时,却听到连阙的声音——
“关二。”
贺同舟猛然回过神来,手下已先意识一步反应将二号铁网关闭。
他这才敢抽出时间探头看向门外,只见连阙已冲过长廊,在异化人将魔爪伸向时今前以电击棍重击而下,再将他们踢回铁网落锁的二号区域。
时今听到指令后分秒不敢耽搁地一路向前,每当有异化人追上前,身侧的人已先一步解决。
“关三。”
随着一重重铁网的关闭,不断将异化人阻隔在其外,直到连阙护着时今跑进最后一重铁网,铁网之内已不剩下任何一名异化人。
将袁风杰放下,时今才如脱力般跪倒在地,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
贺同舟急忙跑到他身边,小心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势。
“还好吧?”
贺同舟询问的声音带着惊讶与钦佩,很难想象面前的孩子只有十岁,竟然可以在刚刚那样千钧一发的时间里完成指令。
更何况是将一个成年男人背在背上,和……
“刚刚那是什么?”
贺同舟看向铁网外地面升起挡下子弹的那堵高墙,心下却已有了答案。
“景斯言的异能。”
连阙的低语很轻,却让几人同时讶异抬起头。
“怎么可能……”将义肢重新穿戴好的袁风杰看向身侧的孩子,仍旧觉得无法置信。
若紫的面色却变得更加苍白,她似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百年前异化围城……温律没有发生二次异化,有传闻说他在临死前将身上所有异化剔除,那个时候他的身上……”
“没有异能。”
连阙闭上了双眼:“被遗弃在城外的人被冠上了‘人类最后一道防线’的称号,他一个人,没有异能,在生命的最后还要将身上所有发生变异的位置切除,因为害怕他死后的二次异化会为人类带来更大的灾难。”
“可是有没有异能又如何呢。”
一窗之隔的铁网外,失去心神的异化人如地狱厉鬼般向他们伸出手,他们身后血色的乌云遮蔽了天际。
世界依旧喧嚣吵嚷,可他们却只听到连阙很轻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众人皆因连阙的话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他却已转回视线,透过重重铁网望向长廊的转角处。
“刚刚我在天台上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他的视线让袁风杰回过神来:“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衣,我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追着我下楼的那个人我没见过……”
若紫与贺同舟闻言对视了一眼:“雷克!”
“你们认识?”
“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会是谁?”
贺同舟没有回答袁风杰的问题,转而望向连阙:“不会是……老班吧?”
“颜班?”在一旁休息的时今闻言抬起头:“他也在这里?”
贺同舟叹息道:“八成是来救你的。”
时今转而看向连阙,像是因那枚钥匙扣而产生的信任,又像是已大概猜到他才是几人中的决策者。
“不是他。”
连阙沉眸警戒:“是温森瑞。”
若紫与袁风杰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贺同舟却依旧懵懂:“温森瑞是谁?”
若紫眉心紧锁:“博士。”
连阙的视线淡淡自袁风杰身上瞥过。
“他不是已经死了?!”贺同舟瞪大了双眼:“作为玩家他已经死在了上一个副本,即使在这个副本……你们被关在惩戒室不知道,我和江雾是看到这个副本中的博士因为放出地底的怪物被典狱长处决了啊!”
“如果上一个副本中的博士就没有死呢?”
连阙的话让众人陷入沉默,他又复说道:“如果上一个副本他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道具卡脱身,在这个副本中,依旧是玩家的他又怎么会轻易被处决。”
“可是……”贺同舟依旧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
“你们在说什么?博士没死?”袁风杰茫然道:“什么玩家?什么副本?”
连阙的视线扫过铁网外的异化人。
“你们没有发现,监狱里少了什么?”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被操控的异化人、淹没岛屿的海水、天边如压境乌云般的血雾……
“狱警。”
角落稚嫩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时今已站起身戒备环视过四周。
狱警。
是了,海德拉内囚徒异化,已然成为了他们的狩猎场,可是原本管制囚徒的狱警去了哪里?起初他们都以为这些狱警或许早已死于囚徒的暴动,可是即便这样,他们中也该有人同样被异化感染……
围聚而来的异化人无数,却没有一个身上穿着狱警制服。
“晏知微受伤,想用这些异化人将我们困在这里。”若紫顺着连阙的思路低喃道:“可是,博士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
几人的视线定在窗外仍旧在不断向他们所在位置赶来的异化人,他们身上散发的黑气与晏知微镰刀之上的相同,神色涣散间眼底依旧是一片赤红。
仿佛副本中的所有人都将聚集于此。
连阙的呼吸骤然一窒。
“开窗锁!!”
连阙突然的令声让众人不明所以,即便是一向对他的指令说一不二的贺同舟也愣在原地。
走廊中的铁网有七重,即便开锁也可以将异化人拦在其间。窗锁虽更为坚固,却只有一层。
眼前窗外早已聚集了数不清的异化人,在电击中前赴后继地攀上铁窗。
未等众人反应,连阙已来到控制台前,来不及解释地按下了窗锁的开关。
顷刻间,长廊的铁栏应声打开,被拦在外的异化人如海潮般冲进主控室。
连阙拉过若紫与贺同舟——
“时今!”
面对数以百计向他们拥来的异化人,十岁的孩子眼底不是没有一丝恐惧,但他立刻冷静下来,在连阙的指令下将手触向地面。
地面忽如有生命般升高,将冲入窗框的异化人封在其间。
时今再次背起袁风杰,跟上连阙的脚步,冲过被暂时封印的异化群,一同跃窗而出。
就在他们跳出窗外的瞬间,身后的主控室内燃爆起冲天的火光,热浪将他们推撞而出,在顷刻间将一切化为灰烬。
爆炸的冲击将前赴后继的异化人推开,但部分身体强健的异化人依旧在爆炸中搜寻向破窗而出的人。
身后是熊熊烈火,脚下却是虎视眈眈的异化人。
连阙猜到了博士欲趁着所有人聚在主控室欲将他们一同解决,分秒的抉择已是极限求生,他又怎会不知自窗外跃下的九死一生。
更何况,他的刀已经断了。
连阙重新睁开双眼,目光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冷凝。
然而在他们被身后的热浪推出,落地之前——
异化人围聚的海面忽而升腾起滔天的巨浪,冲刷过垂涎的异化人,亦将爆破中坠楼而下的几人托起,横跨过楼宇直送至另一侧安全处的楼顶。
连阙的脚下重新踏上地面,他诧异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巨浪滔天处。
人鱼背身而立,挡下追逐的异化人,将他们围困在浪潮的漩涡中。
“沈逆……”贺同舟紧张望向浪尖上的人鱼:“他怎么出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被卷在巨浪中的异化人纷纷抬起头,如被一同按下启动键般逆着汹涌的浪潮而上,攻向浪潮顶峰的人。
“生欲。”
晏知微的声音回荡在火焰与巨浪的博弈间,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席卷了监狱的浪潮在瞬息间被寒气侵蚀,在异化人跃出水面的同时,海水已在瞬息间冻结。
异化人踏着冻结的冰面,一同冲向浪间的人鱼。
沈逆未曾料到竟会被冰封在属于自己的海浪中,他奋力挣扎竟也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黑气操控的异化人攀上海浪向他爬来。
“糟了!晏知微发现了!”贺同舟正欲向身侧询问,却发现连阙已一跃自楼顶跳下,向着异化人攀聚的海浪而去。
他以手中的电击棍击退攀上的异化人,然而异化人的数量庞大又怎是他可以只手拦截的。
连阙望向不断攀上冰浪的异化人,他们被黑气侵蚀神色如同厉鬼,他的目光自这些人身上扫过,忽然在一片空洞的眼眶中看到了一双势在必得的眼睛。
他蛰伏在被操控的人群中,面上因重伤褪尽了血色,目光却依旧凌厉肃杀。
原来晏知微被若紫重伤后并未离开,竟躲在异化人中伺机而动。
此刻他并非残影,一眼便看穿了沈逆的欲望,混迹在异化人中已然攀上了浪潮顶端。
连阙击落身侧的异化人,抬头间见晏知微起势向沈逆下以杀招,鱼尾与双手皆被冰封的沈逆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夺命的一击向他而来。
连阙利落将双棍收起,抽出背后断裂的镰刀,踏过异化人攀爬的背脊横刀斩向似冰雕般拔地而起的巨浪。
第119章海德拉监狱
倾注了全力的一刀之下,长镰断裂的刀尖划过厚实的冰层,嵌入其间时未掀起半分动荡。
楼顶的众人因这一幕同捏了一把汗,就在他们以为一切无可挽回时——
细微的裂痕自断裂的刀尖萌生,如同蜿蜒的血管在坚固的冰层下蔓延开来,高山一般巍峨的冰浪竟在瞬间碎裂塌陷。
如同沙砾的冰浪崩塌,攀爬而上的异化人随着碎冰跌落,蓄足全力的一击险险擦着人鱼胸口的心脏处而过,却还是在他的左胸前洞穿了一道裂口。
困住沈逆的冰封碎裂,他已无心理会身上的伤口,鱼尾横扫间割向晏知微的咽喉!
一击之后,二人同时自高空坠落。
连阙接住坠下的人鱼跃上楼顶的平台,在他们身后碎裂的冰凌随着晏知微力量的削弱重新化为海水。
他小心将沈逆安置好,指尖之下一片温热,自被洞穿的胸口竟可以看到搏动的心跳。
“没想到在海里打架也会被暗算……真的是太丢人了。”沈逆似安慰般以尾尖拍了拍连阙的手背:“但是我没输,我也伤了他的。”
“没有伤到心脏,再坚持一下,只要离开副本就……”连阙别开目光,未敢再看他的伤口。
“我走不了的,这里是我的死局。从进入这个副本我就知道,所有的副本规则,都需要达到和过去一样既定的走向和结局,但在一百年前……这里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一百年前,是我引发了克拉肯与血雾的动乱,一切在我回到海德拉前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沈逆闭上了眼睛:“当年是温律亲手终结了这一切——一样的伤口,就在这里。”
他说着握住连阙的手,覆上胸前的伤口。
连阙的视线因他的动作落向那颗被他作为吊坠挂在胸前的子弹。
“我本来想着如果离开这里……只要活下去,总能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可是没想到……即使故事的走向不同了,却还是一样的结局。”
连阙的声音沙哑,指腹之下的心跳明明这样强烈,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个生命正在流逝:“为什么要出来。”
“未来科研所的运输水箱车未抵达N34城前曾被拦截,所有人都以为是时云山放走了我。”一口血自沈逆口中呛咳而出:“但在时云山拦车前,车厢的防护锁就已经被打开了。”
连阙闻言抬起头,看向那双被血液染红的双瞳。
“我以为自己也曾被神明眷顾……可我后来才知道,那时附近的夜市有异化爆发,那只是他想引时云山去救援的顺手而为,被眷顾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可我多想自己也能被选择一次。”
沈逆看向连阙:“所以,我也没有遗憾了。”
监狱楼下的海水中,忽而传来一阵痛苦的尖叫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海水之中被黑气侵蚀的异化人纷纷痛苦抱住头,他们身上黑气似正被一点点抽离,汇聚向人群中的一点。
若紫认出了黑气中心的人,惊恐道:“是晏知微,他竟然还没……”
随着黑气流窜汇聚,晏知微脖颈被鱼尾割出的伤口奇迹般一点点愈合,被吸取黑气后的异化人却更加癫狂,竟一同割向腕部的印记。
这样疯狂的举动让楼顶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个副本中所有人都被赋予了异化,他们被黑气操控时便拥有了极强的力量。
但是——
一旦所有人同时破开封印的禁制,其破坏力又怎能是他们几人可以抵御的。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连阙的声音依旧冷静:“的确有很多副本被动过手脚,但即便这样,需要付出代价的人也不是你。”
沈逆闻言抬起头,错愕望向眼前的背影。
“这里是欲望副本,即使是故事中的人,私欲、贪欲才该是本性的恶端。如果生的欲望都该被泯灭,所谓的规则与秩序存在有何意义。”
连阙的眼中一片肃穆,他正欲将沈逆重新抱起,沈逆却按住了他欲抽离的手。
“你不是说过,想听我唱歌。”
沈逆说罢哼唱起婉转的曲调,那声音古老而神秘令闻者心神荡漾,天边血云翻涌。
海水之中,破开封印的异化人一个个面目可怖,他们原本正向着连阙几人所在的建筑拥来,此刻竟齐齐停下脚步,在歌声中将满含杀意的眼睛转向身侧。
他们几乎同时攻向身边最近的异化人,就连已经攀上外墙的异化人也将目标转向身侧,黑气传递的杀意在此刻迸发,将恶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血色的乌云随着沈逆的歌声在他的头顶盘踞。
计划再次被打断,晏知微在弥漫的黑气中冷眼看向身边失去控制的异化人。
“人鱼挽歌?”
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抚平了他脖颈的伤口,他看向顶楼怒极反笑:“想不到你还会再唱这首歌,只是……你打算如何迎接族人的愤怒?”
压境的乌云霎时飘下阵阵血雨,雨滴落在厮杀的异化人身上,他们在搏斗间变得越加亢奋。落在天台的地面竟渐渐汇聚成蜿蜒的流体,向沈逆的方向延伸。
血雨纷纷,这些血雨如同血雾一般落下时并未染湿衣衫,反而如同活物一般汇聚,落地成型后如水蛭般爬行啃咬向厮杀的异化人。
众人退至房顶的杂物间,血液蜿蜒追逐间一把断刀横在门前。
长镰刀尖虽断,余威依旧令翻涌的血液在恐惧中停了下来,小屋的顶棚也暂时拦截了漫天的血雨。
他们还未松一口气,却见晏知微已经来到楼顶,随着他的靠近沈逆忽然全身痉挛倒在地上。
血雨循着血气落在晏知微的肩头,一个个张口咬向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但它们刚张口,便被无形的力量捏碎。
更多的血雨落入刚褪去血色不久的海水,它们未同血雾般融入海水,如同密密麻麻漂浮在海面的水蛭渐渐汇聚成人型。
楼宇之间的海面上,无数血红色人形的诡异生物堆聚在一起,它们的表情狰狞痛苦挣扎着向上伸出手。
仔细看才发现它们头两侧耳朵的位置生有鱼鳍,海面数不清血色诡异的生物竟并非凝成人形,而是人鱼。
连阙看向逐渐汇聚而来的血云,心知小屋内众人无法支撑太久,提起长镰攻向缓步而来的晏知微。
小屋外的血雨竟未攻击连阙,挥下的镰刀打断了晏知微的念力,终于让沈逆暂得喘息。
“他也是你要保护的人?”
晏知微目光冰冷:“神明是不该有私欲的,如果你的内心有所偏袒,神格将再难塑成。”
“你的话不是自相矛盾。”连阙并未放松警惕,戒备间攥紧手中的镰刀:“神格未成,怎么能算是神?既不是神,偏袒如何私欲又如何?”
肩头的血虫张口咬向晏知微的脖颈,他将它扯下生生捏碎,唇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意。
“竟然如此,也让我看看你闯到这一层的本事。”
晏知微说罢身后腾起巨大的蛇影,随着他一同攻向连阙,无数纤细的小蛇亦攀上楼体爬向小屋。
几人慌忙寻找着趁手的工具抵御蛇群,袁风杰想起贺同舟塞给自己的防身武器,忙找出他交给自己的东西一同还给他。
正从杂物中翻出一把扫帚的贺同舟停下了动作,怔忪看向被他递还的防身工具和项链。
“这条项链……”
袁风杰闻言将项链交到贺同舟手中:“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可要好好保存。”
贺同舟却愣愣看着眼前的人未语。
“小心!”
若紫的提醒让贺同舟回过神,他忙将项链收好接过武器分给大家,一同将沈逆护在身后抵御蛇群。
若紫将野草铺满楼顶最外侧的地面,熊熊烈火灼烧过向他们爬来的细蛇;侥幸逃过的蛇被时今拔高的水泥封在原地不得再进半寸;即便有蛇挣脱束缚,贺同舟与袁风杰也以电力装置将其灭杀。
暂时免去了后顾之忧,连阙避开脚边的蛇,挡下晏知微身后蛇影的攻击。
蛇影在每一道暗影间流窜,伺机而动中张开血盆大口。
连阙的身形极其灵巧,即便刀尖已断也暂时未落下风。
蛇群渐渐不敌,形势刚有所好转,一颗子弹飞旋自若紫的身侧穿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黑衣的雷克带着狱警悄然自小屋后方的外墙攀上,他们身上的防护服阻隔了满地的蛇将枪口对准几人。
跟着他们一同跃上楼顶的还有地底的怪物,它发出嘶哑的低鸣,多足并用地冲向小屋前竖起的高墙。
“怎么会……”
沈逆停下了吟唱愕然看向面前的一幕,狱警扣下扳机,时今强撑着引导地面升起阻断子弹的高墙。
“博士在上个副本可能……没有死。”贺同舟一边抵御着蛇群一边解释道:“这里是副本,和你百年前经历过的不一样也很正常,雷克应该也是被他召唤来的。”
“那孩子的异能是什么?”
沈逆却死死盯着面前的时今,方才时今将蛇封印在水泥之中时,他原本以为那是将固体丨液化的异能。可如今看来那不像是液化,倒像是……
“是景斯言……是温律的异能啊。”贺同舟不知重伤的他为何会在意这样的事,匆匆答道:“听连阙说,一百年前不就是这样?时今在血池中负伤,温律为了救他将异能给了他。”
“不可能!异能怎么能随意转移?”
贺同舟不明白沈逆为何会忽然如此激动,但他也来不及解释,腐肉堆积的怪物撞冲破了水泥铸起的防护墙,狱警齐齐将枪口对准了控制异能的时今。
围墙被破的同时,时今也因异能的过度消耗昏沉倒地。
失去了阻拦子弹的高墙,几人不约而同将时今和沈逆护在了身后。
就在狱警们即将扣下扳机时——
几名狱警忽然以扭曲的姿势倒下,恐惧蔓延中相邻狱警的枪被逐一弯折,在畏惧的惊叫声中纷纷掉落在地。
被若紫等人护在身后的时今讶异看向混乱的狱警群,劫后余生的众人见此重新对抗起涌来的蛇群。
“颜班?”
察觉突袭的人具有隐身异能,雷克很快意识到了在背后干扰的人是谁。他看向狱警忽然被弯折的枪杆,顺着对方的行动轨迹举起枪。
围墙被破,躲进小屋内的众人失去了优势,蛇群堆叠着挤进小屋。
血雨将海水再次染红后渐歇,如今时今的围墙被破,凝结成型的血色人鱼自天台堆积的血水中爬出,混迹在蛇群中爬向小屋。
就在这时,沈逆的手臂突然被一发子弹洞穿。
众人这才发现一身防护服的博士正将枪架在对面楼顶,蓄势待发地准备再次扣下扳机。
即便所有人都听过连阙对博士未死的推论,此刻真的见到他依旧难以置信。
连阙被响动吸引时巨蛇的虚影随着晏知微的靠近一口咬下,连阙以镰刀挡下尖锐的蛇牙,脚下的地面被重力压下两道深坑,抽身乏术间焦灼地望向身后。
小屋的围墙竟在狱警的攻势中倾斜,仿佛下一瞬便要塌陷。
“躲在背后的老鼠。”晏知微瞥过偷袭的狱警和一片混战的小屋不屑道:“你看,想杀他们的人这么多,你保护得完吗?自你诞生以来,我便尽心教导你该如何执掌地狱,你是地狱之主,掌控的是死亡,为何要有如此可笑的怜悯之心。”
晏知微说罢蛇影重新回到他的脚下,却在下一瞬被拉得极长延伸向沈逆的方向。
如今的沈逆已是强弩之末,他的血液将鱼尾之下染得一片猩红,与蜂拥着向他而来的血人鱼仿佛失去了边界。
风中消散的歌声让诡异的人鱼痛苦而愤怒,他们如同在炼狱中苏醒,不遗余力地想拖着那位曾经的族人一同消亡。
沈逆如同一尾搁浅的鱼,已再不剩任何退路。
“你们被逼迫过求生不得吗?体会过日日夜夜背负着罪孽与仇恨苟活吗?可笑的是我想活着……却成了你们想杀我的理由。”
他按住被子弹洞穿的手臂,看着不断逼近的影蛇摇尾间步步后退:“你们想要什么?”
连阙意识到不对挡开晏知微的攻击,就在蛇影冲向沈逆的瞬间将手中的镰刀掷出,长镰飞旋间将影蛇定在地上。
见连阙竟妄为到武器脱手,晏知微怒极反笑,蛇影摆尾间将连阙撞向另一侧天台的围栏,镰刀之下蛇首的虚影重新缩回地底蛰伏之中再次冲出地面直扑向顶楼边缘的沈逆。
连阙堪堪抓住围栏,在水下混战异化人的环伺中一跃跳回天台,疾步向沈逆的方向跑去。
“生欲?”
沈逆抬眼望向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连阙,露出了一抹狡黠而释然的笑意:“可我现在不想要了。”
“沈逆?!”若紫失声惊呼。
沈逆说罢竟张开双臂,向着身后的楼外坠下。
沉浸在海水中的血人鱼瞬间沸腾,如同厉鬼般争先恐后踩着彼此的身体向上,抓向楼顶坠落的身影。
就在沈逆坠下时,连阙已探出天台边缘牢牢抓紧了他的手臂。
串着子弹的项链在失重下自沈逆的脖颈滑落,他失落般看着它坠入血海方重新看向头顶的人。
“一百年了,他们的怨气也该平息了。”
这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抬起头透过水箱车的顶棚看向那个曾对他伸出手的人。
“这样你是不是……永远都忘不了我了。”
“说什么废话。”连阙用力想将他拉起,无数血人鱼堆积成怨恨的桥梁,攀上他垂下的鱼尾撕咬着他的身体。
沈逆仿佛无知无觉,只用力攥紧抓住他的手。
“你说过的,死亡不是终点。”
蛇影自楼顶探出头,吐信间怒而攻向被连阙拉住的人鱼。
沈逆在下一瞬掰开了连阙的手,在蛇首探头向他咬下前彻底坠入血人鱼沸腾的红海。
再寻不到踪迹。
连阙怅然站起身,沉默自沸腾般的血海中收回视线。
沈逆的赴死让晏知微眼底的猩红更深,他目眦欲裂地看向翻涌的血海,良久才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连阙。
连阙却已先他一步绕过小屋塌陷的石堆,蛇影似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横冲直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取回镰刀前将他撞开。
“这个副本我们每个人都被赋予了异化……”若紫焦急看向陷入困局的连阙:“为什么连阙没有……”
说话间血液凝成的人鱼向她扑去,贺同舟察觉忙挡在她身前挥下电击棍。
血液瞬间炸散开来,贺同舟来不及细想便挡在了若紫身前。
“同舟?!”
散开的血液张牙舞爪向着贺同舟压下,若紫的低呼让连阙意识到危险,但蛇影步步紧逼他已然分身乏术。
就在被打散的血液倾盆而下即将淋过贺同舟的身体时,忽如定格般停在空中。
一道人影轻巧落在天台之上,来人将摘下的单边眼镜收好,随着黑气自原本被镜片遮蔽的眼底溢出,他一步步走近,凝结的血液与蛇群畏惧般退后。
“江雾!”
若紫松了口气,忙拉着贺同舟退至江雾身后。
“他自然是没有的。”
江雾的话让若紫有些摸不着头脑,片刻后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因为没有人可以定义神明。”江雾的视线扫过偷袭的狱警,他们立刻神情空茫呆滞,江雾继续说道:“并且……神明不需要那些多余的力量,他作为掌管地狱的神明,在最巅峰时期的‘能力’也只有两个——”
若紫问道:“是哪两种能力?”
江雾未语,望向化影为蛇的晏知微和失去镰刀的连阙。
另一侧连阙被蛇尾扫过,他在天台地面飞沙走石间堪堪稳住身形,晏知微步步紧逼,但每当他欲靠近镰刀时亦被连阙牵制。
蛇影攻击过后缩回地面极其难缠,没有了镰刀的连阙处处受限,在对峙间渐渐显出颓势。
蛇尾重击之下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坑,竟将连阙砸到下层,他呛咳出一口血沫踉跄着起身。
晏知微正欲与蛇影一同跃至下层,吐信的蛇影在钻出地面的瞬间忽被一枚激光弹贯穿,带着伤狼狈钻回地底。
“是谁?!”
晏知微目光冰冷地看向雷克所在的狱警群,可狱警们一个个眼底满是空洞,拥挤交错中哪里能看出是否有人放出暗枪。
受伤缩回地面的蛇影畏缩后退,晏知微收回视线走到坑洞边,正欲跃下一枚激光弹险险擦着他的身侧而过,即便他下意识避开烈焰依旧灼烧过他的手臂。
晏知微按住灼伤的手臂,怒望向众狱警。
“没有人开枪。”雷克自控制中勉强抽身,在他动怒前提醒道:“这个副本中有一位隐身异能者,颜班。”
晏知微闻言收回目光,警惕着身侧。
废墟之间的连阙却微蹙起眉。
静默之下,晏知微依稀可以察觉身侧强烈的能量波动:“区区副本NPC,也想偷袭?”
他欲肃清障碍时却只觉细微舒展的能量波动覆盖面积极广,空气间不知不觉充斥了如囚笼般细密的压迫感。
“不对。”
就在他洞察的瞬息,牢笼般的囚网蓦地收紧,在收力间逐渐显形——竟是一条条赤红色纤长的腕足。
它们在不觉间连接起一张细密的囚网,收紧间另一端的人早已抬起五指蓄势待发的枪口。
晏知微抬眸的瞬间,伴随着枪响铺天盖地的电光顺着绞杀的触手而下,一瞬间在晏知微所在之处爆裂开来。
“景斯言?!”
若紫惊呼道,她随之看向身前的江雾,后知后觉般意识到血雨被沈逆吸引而来,若景斯言与江雾已解决了克拉肯自然可以追逐血雨而来。
潜伏的狩猎者倾注全力的一击撼天动地,楼体因爆炸塌陷出一片焦黑的坑洞,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落向烟尘四起处。
贺同舟看着倾注了全力后显出疲态的景斯言,紧张道:“成功了?”
连阙与江雾的视线却沉了下来。
烟尘散去,废墟之上一道人影依旧立于原地。
晏知微高举长镰,那样毁天灭地的一击竟被他手中的镰刀接下,他擦去呛咳出的血沫,亦随着众人的视线落向手中的镰刀。
景斯言随着他的动作看向那把长镰,其上熟悉的威压让他的面色越加苍白。
似感受到他的视线,晏知微的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凡人之躯,也想撼动神骨?”
景斯言的面上因他的话褪尽了血色。
“你猜铸成这把镰刀的神骨……是谁的骨?”晏知微看在眼底,笑意更盛:“走近些,才能看得更清楚。”
连阙知他刻意的话意在激怒,但他未来得及阻止,上层的二人已迅速缠斗在一处。
景斯言身上的异化在全盛时期,在与晏知微的对抗中暂未落下风,但连阙知道方才蓄足全力的一击消耗了他身上残存的电能……他的身上如今没有异能,身体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中已是强弩之末。
赤红色的腕足如血色的羽翼铺满天际,纵横交错间,景斯言闪至对方身后蓄力重击而下。
连阙翻上楼顶,一路追逐着缠斗的二人。
双方僵持之间,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时今竟攀上石堆,费力将镰刀拔出咬着牙扔向连阙。
随着空气间的腕足自毁般缠上晏知微的镰刀,景斯言的指尖枪再次对准了他;镰刀飞旋间重回到连阙手中,连阙亦挥起断裂的长镰斩向被限制了行动的人。
神骨所铸的镰刀渗出森森黑气,腐蚀过层层缠绕的腕足,却有更多腕足缠上,以命搏命般将执刀的人定在原地。
晏知微无法挣脱,抬眼时目光中却染上了戏谑的笑意。
连阙直觉不对,当他的镰刀落下时径直落空——
近在咫尺的二人竟齐齐消失在原地。
第120章海德拉监狱
“想不到你的眼睛……看来你果然没有完成第十九层,否则重走一次副本,又怎么会被欲望干扰。”
黑暗伴随着无尽的坠落,世界仿佛在一瞬化为虚无。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对他来说你与其他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界限。
“无论世人敬他或畏他,神明都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类驻足。”
那声音如影随行,仿佛可以窥探人最心底的阴暗面。
“你的假意追随或信奉,于他而言皆是可有可无,你与人间、地狱任何一个灵魂没有不同,他给予你的也不过是神明对世人不该有的慈悲。”
景斯言戒备循向声源,那声音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耳中,如无边的坠落般想将他拖下深渊。
“他感知到你和那个女孩有危险,可他没有去帮你——他选择了那个女孩。”
“不。”
景斯言蓦然张开双眼,一拳挥向黑暗中附耳低语的人。
“他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相信我。”
那人防备不及,被这一拳重击得呛咳出一大口血。
“我知道于他而言我并没有任何不同。”
景斯言的目光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他如同一把开刃的刀锋,借势将腕足缠上对手在瞬息间完成了绞杀。
“所以我才想成为那个可以让他交付后背的人。”
黑暗却并未消散,景斯言不敢放松警惕,在持续的坠落中戒备着四周。
空气间却传来一声压抑着愤怒的嗤笑。
“让我来看看,你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景斯言的身体一僵,下意识闭起了双眼。
长镰的刀尖却在这时划过他的身体,每当他回击时对方又隐入黑暗中。
失重感与不可视物下,勉强打出的优势荡然无存。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上的伤口有多少。
直到他的身体因匮乏的电力变得迟缓,逐渐融入黑暗,湮灭于黑暗。
……
凭空消失的二人让附近仍在乱战的众人错愕不已,摆脱黑气操控的异化人纷纷回过神,在血人鱼的追逐中爬上高墙。
迷宫的怪物与血人鱼却不会理会这些,在人群中依旧横冲直撞。
狱警在江雾的操控下神色涣散,可他们的数量庞大,还是有人避开控制寻找掩体向几人开枪。
相邻楼顶上的博士透过倍镜看向两人消失的位置,焦急按下通讯器:“快想办法,我召唤你来不是让你当个废物的!”
雷克应声后将枪对准狱警围堵的几人。
博士见状正欲重新凑回倍镜前,却只觉一支枪抵在了他的后脑。
他惊恐将双手举过头顶,在回身时却突然挡开脑后的枪,往日迟缓的动作如今如同训练过无数次,回身迅速掏枪与身后拉开了距离。
可是他的身后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狐疑之间,他被一拳重击在脸侧,还未来得及反应无数拳风便已如骤雨般落在他的脸上。
拳拳到肉的攻击搅乱了他的阵脚,他在慌乱中抬枪扫射,枪林弹雨中的子弹却始终没能伤及对方分毫,更别提摆脱戏耍。
“是颜班!”少数未在江雾控制下的狱警率先反应过来:“刚刚隐身摧毁我们武器的人也是颜班!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博士脱力般瘫倒在地,才似想起什么高呼道:“雷克!你在干什么!”
雷克推开挤在身边的狱警,取出钩爪瞄向对面的监狱楼。
钩爪还未固定,火焰已疾速蔓延至他的脚下。
若紫熟练控制着杂草生长的方向,熊熊烈火瞬息间将雷克团团包围。
他将裤脚的火焰扑灭,一把镰刀已穿过烈火抵在他的咽喉。
“我无意树敌,但耐心不多。”断裂的刀尖依旧威压迫人,连阙眼底的冷芒不散:“如果你只是因为规则感应召唤而来,最好就此收手。”
在另一侧,似戏耍也似泄愤的人终于停下了对博士的单方面殴打,将其牢牢捆好提着他回到众人所在的楼顶。
主谋被擒,狱警们惶不知措时江雾已操控着血人鱼反将一军,失控的场面终于暂得平息。
雷克将枪放在地上,举起双手示意。
连阙自博士口袋中翻出包括单次地狱使者召唤卡在内的卡牌道具,丢入楼外血人鱼沸腾的红海,转瞬便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雷克微微颔首,身影逐渐消散在风中。
连阙引导着时今蓄足全力将迷宫的怪物以重重水泥封禁,江雾将血人鱼驱逐下海,若紫与贺同舟也跟着一同将狱警逐一扣好。
“怎么回事?晏知微和景斯言去哪了?是隐身了吗?”
局势初定,若紫犹豫看向蹲在二人消失位置检查地上痕迹的连阙。
“地狱之主曾经的两种能力——一为寂,二为灭。‘灭’顾名思义,即为泯灭,是灭绝一切生机的生命掠夺。”
江雾继而解释道:“另一种能力,在一百年前被晏知微掠夺,正是曾经最强的阻断能力——‘寂’。不过,如今在晏知微的手中,也只有不足一半的功效罢了。”
“所以他和景斯言一同消失就是因为‘寂’?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以阻断与外界切断了联系?”
她的猜测让江雾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封闭空间对如今的景斯言来说非常不利,毕竟他的电能已经所剩无几了。”
若紫看向连阙心下忧虑。
“那要如何才能破除阻断呢?”将一切处理好贺同舟才有空简单包扎伤口,他听着二人的对话低喃问道。
见他主动搭话,江雾将视线转向他:“恐怕只有连阙知道。”
贺同舟没有应声,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向坐在天台边取下义肢将汗水倒出的袁风杰。
“怎么了?”
江雾察觉他的视线在他身侧站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袁风杰。
贺同舟依旧没有接话,绕过江雾安静走到连阙身边,心事重重间未注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颜班。
流逝的时光让颜班冷峻的面容更多了几分沧桑,一道划伤自他的眼角划过鼻梁,横在原本俊逸的脸颊。他在人群中寻找着时今的身影,见其无恙才松了口气。
可他越过人群,与杂乱显眼的粉毛擦身而过时还是怔忪了片刻。
“你记得……N34城的袁叔叔一家吧?我有看到过他们儿子当年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们的孩子就叫袁风杰,当年就读的也刚好是医学院。知道他的名字以后我又仔细回想了下,他好像就是那时候我在通知书上看到的人。”
见自己并未引起袁风杰的注意,贺同舟这才用仅有他与连阙能听到的声音附耳提醒道:
“袁阿姨给了我一条项链,那应该对她很重要,可是……袁风杰好像对这个项链没有印象。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他会不会……”
连阙窥见他目光中的担忧,收回探查的视线轻声道:“他的确不是袁风杰。”
“你知道?!”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他如果不是袁风杰为什么要顶替身份,会不会……”
“放心。”
连阙的话如同定心石一般,让贺同舟的担忧渐渐平缓下来,长舒了口气不再多言。
“颜叔。”
“没受伤吧?”
时今的唤声让颜班回过神,他示意时今到自己身边,却发现博士的视线正死死定在时今身上。
他将时今拉到身后,向着博士举起枪。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他的异能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颜班因他的话瞥过时今,虽心下疑惑还是冷声道:
“秘密进行违规研究、绑架儿童,还有海德拉的异化人实验,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博士似没听到他的宣判,目光死死定在时今身上:“为什么他会有这个异能?”
颜班不欲与他多言,只干脆利落地抬起枪。
博士见他的目光冰冷,挣扎着凑近连阙:“我是温律的父亲,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快救救我!”
“你想保他?”
博士的话让颜班的眼底一片森寒,他看向连阙的目光戒备,甚至带着一丝浸着恨意的挣扎。
“你这一枪未必杀得了他,但可以一试。”
连阙明白他的恨源自何处,曾经的N34城,他与木木一同接应最高裁决院的援军,等来的却是机械的反目、未能保护的木木和民众战友灭亡的消息。
连阙此刻无心解释,他翻出口袋中的所有道具,寻找着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景斯言和晏知微与外界切断了联系,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会对局势越加不利。
“江雾。”
“愿意代劳。”江雾自然明白了连阙的意思,应声向博士走去。
连阙查看着卡牌,并未在其间找到能派得上用场的,在随手拨弄手环的屏幕时视线却停了下来。
窃贼手环的记录功能不知何时已再次存满,多出的异能正是他熟悉的无限。
连阙喉间酸涩,那个人假借没收之名将手环带走,以此引他带走布防图,又偷偷将自己的异能为他储备好。
刚刚他明明已经隐身,如果不是他在晏知微跳下高台前提前暴露,让他有机会取出镰刀对抗,可能胜负也未可知。
可景斯言还是不惜暴露自己,也要阻止晏知微靠近那时负伤的他。
连阙整理好情绪继续寻找可以突破“寂”的办法,他的指尖随手划过屏幕,目光忽而被另一个技能吸引。
【鬼王技能039:傀儡师】
他记得这个技能是在木匠村的老木匠身上获取的,因为一直没有使用几乎被他遗忘。
傀儡师……
记忆中错杂丝线连接的木偶让他陷入沉思,这样的线能否进入“寂”境,连接到景斯言身上?
能否代替景斯言的电力驱动?
两重空间之下,自己无从窥见景斯言的境遇,即便完成了连接又要如何带着他从晏知微手下取胜。
“傀儡师?”
江雾窥见连阙的挣扎与手环上的字,收回目光看向博士的眼睛:“用这个即使你能与他连接,无法见之所见,你又如何能与他完成配合?”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连阙定了定神席地而坐,随着手环开启,他的指尖催生出一根根蛛网般的丝线向着前方的虚空舒展开。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散在空气间的丝线,每一根延伸中都将极其细微的观感传递回来,在某一个节点竟如钻入了时光的裂缝,加速消散在空气间。
在他看不到的世界里,无边无界的黑暗中丝线下坠,冥冥之中牵引着它们前行。
直至缠绕上一具同样下坠的身体。
连阙暗自松了口气,却也明白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丝线纤薄,缠绕上细致的关节时,伤口纵横的粗粝感让连阙微不可察地蹙起眉。连接的感知甚至让他可以清晰体会到有血液自伤口流下,将丝线浸湿。
难以想象他的身上正遍布着怎样可怖的伤口。
丝线阻断了那人的坠落,被莫名束缚的人下意识挣扎,却在感受到丝线之上熟悉的气息后停下戒备,任由它们缠绕过每一个关节。
同在黑暗中的人自然也察觉了这样细小的变动,骨镰自暗处而来斩向丝线。
傀儡的丝线尚未完全绑定,韧性与灵活程度远远不足,即便连阙对此有所察觉亦难以在瞬息间避开刀锋。
镰刀挥下时,隐匿在虚空中的腕足舒展铺满了整个空间,如同挡车的螳臂即便明知万死也义无反顾。
骨镰挥下将一根根腕足斩断,便有千千万万根腕足不畏刀尖所伤,循着方向而来缠绕上锋利的刀尖,如同最温柔而坚定的拥抱。
即便这样拥抱带来的是遍体鳞伤。
“你进不来如何判断我的刀在哪?以为几根丝线就能代替你救他?”晏知微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意,他说着破开重重腕足,斩向景斯言头顶的丝线。
可每当镰刀划过,丝线下的人竟就借着其他丝线的力道而上,让他斩向的丝线顺势弯曲避开刀锋。
“看不见又如何。”
景斯言的动作明明因身上的伤口与不足的电力变得极为迟缓,却始终小心翼翼保护着未完成的丝线。握紧的指尖将丝线染上了血痕,他浸满血红的眼底却满是至刚不折的坚韧——
“我就是他的眼睛。”
随着摇曳绷紧的丝线将感应传递到连阙的指尖,每一根连接到何处,跟随动作保持如何力度与倾斜……他在闭目间眼前的黑暗中模糊勾勒出系绳另一端人的动作。
连接着丝线的两端融合般连接在一起,傀儡终于在此刻完成了契合。
线绳绷紧的瞬息,连阙只觉对方的感官也随着丝线传递而来。
闭目的双眼前没有画面,耳边也只有天台呼啸而过的热风。
连阙有一瞬的迟疑。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帮到景斯言吗。
他举棋不定间,沉寂在黑暗中的感知竟如雨滴落水一般泛起了圈圈涟漪。
这微小的涟漪便如同点燃夜空的星河,他只觉身侧的黑暗都被贯穿了纵横的丝网,所及之处被一点点勾勒出空间的形状。
是在黑暗中蔓延如蛛丝的腕足。
景斯言竟在丝线连接完成后并未收回交错在身侧的腕足,这些腕足虽然无力阻止骨镰,被斩断时的感应随着丝线传递,竟以这样的方式在连阙的脑海中勾勒出了对方的位置与形态。
那是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连阙的指尖随着触动收紧,感应对方的靠近,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丝线之下的人险险避开。
有了腕足编织囚网的限制,连阙可以清晰辨出对方的位置。然而他亦知道腕足与景斯言同本同源,每一秒的耽搁都是在燃烧着他生命的消耗。
这一刻,他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晏知微再次攻来的瞬息,连阙的指尖牵动,带着虚空之中的人一同避开,反手以肘部向对方重击而下。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未料到自己竟会被轻易堪破,被突如其来的攻击逼得现身。
丝线牵引的人却再次将细密如雨的拳头打向他的下颚,黑暗中无数腕足阻断了他的退路,在他防备不及时夺向他手中的骨镰。
察觉他的意图,晏知微下意识护紧手中的镰刀。
谁知丝线之下的人意并不在夺刀,虚晃之下竟转过骨镰的刀尖,借着他护刀的动作将镰刀刺向不肯放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