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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狱[无限] 厌姝 30796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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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贺同舟听罢干脆将头缩回被窝,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为什么?”江雾挑了挑眉:“我也可以给你积分,为什么我就不行?上次也是这样,我让你打乱地狱使者排名你不肯,他让你去做你连理由都不问就照做?”

“连阙是我的朋友,而且他才不会有什么坏心思,谁知道你要手环来干什么……”

江雾停顿片刻才道:“看来你还是不饿,既然这样我先睡了。”

“……”

贺同舟咬紧牙关,也不愿和对面的人再多说什么,但是不断增加的饥饿感让他的胃中如被烈火烧灼。

他好饿。

好饿。

正当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时,竟忽然被人用力捏住了下颚。

痛感让他的意识暂时回笼,他茫然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人。

“我再晚一点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的舌头吃了?”

贺同舟这才察觉口中的腥甜,茫然看向头顶:

“你不是睡了……”

江雾的指尖划过他的两颊,指腹间滑腻的触感让他的眸色微暗,细微得不易察觉的暗红一晃而过:“我要是真睡了,等下你饿醒了把我吃了怎么办?”

“……不会的。”

“你的保证毫无可信度。”

贺同舟正欲反驳他的话,却见他竟已将最后三条腕足取出,放到了他的唇边。

贺同舟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代替他抉择大口咀嚼起来。

“我是不会给你做手环的!”

“你还是先考虑自己。”贺同舟含混不清的话让江雾轻嗤着坐到床边:“你确定吃了这三根就不再需要了?”

贺同舟狼吞虎咽的动作缓了下来,他的眼中一片茫然。

直到将最后一点塞进口中,他才低着头闷闷出声:“如果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希望你能帮忙……杀了我。”

江雾唇边的笑意淡去:“这个忙怎么不找你的‘朋友’来帮你?”

“连阙他一定下不了手的。”

贺同舟的目光黯然,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怎么,觉得我就是刽子手……能随便杀人?”

江雾摩挲着手中的怀表,垂眸问道。

贺同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正色道:“只要你答应我,如果……如果我还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但是不能伤害其他人,尤其是不能伤害连阙和景斯言,还有若紫……还有虞怜。”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江雾轻嗤道:“找人来杀你,许诺给的条件却是杀人失败才有赏金,这样的任务谁会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了这么多朋友,倒没有一个是我。”

“我、我……”贺同舟明明知道这是他的调侃却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解释,胃部的灼烧感在这时带着痉挛的疼痛而来,让他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还是不行?”

即便他咬着牙什么都没说,江雾依旧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该死……你的进化不会是食欲进化吧?”

“……”

贺同舟抽搐着将身体抱成一团,他努力克制着:“不对,我能感觉到……还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一点点?你确定吗?”

贺同舟闻言抬起头,神色几经挣扎后颓然闭上了眼睛:“杀了我。”

“如果只需要一点倒不是毫无办法。”

江雾的话让本已放弃的贺同舟怔然睁开了双眼。

“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吃一点。”

江雾的指尖忽而催生出翠绿的嫩芽,渐渐成为如有生命般的藤蔓。

贺同舟呆呆看着这一幕,仿佛已经忘记了胃部的疼痛。

“什么条件都可以,对吧?”

江雾的喃喃低语回荡在贺同舟的耳边,他艰难咽下口水,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不能伤害……”

“上一个废话这么多的人已经死了。”

江雾说着将指尖的藤蔓送入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贺同舟到了嘴边的话在藤蔓入口后便忘得一干二净,大口咀嚼着送到嘴边的食物。

江雾的颈环随着异能外泄发出一阵电流的警报音,他仿佛对电流的痛感无知无觉,却因面前的人大口吞咽的动作皱起眉:

“轻一点,藤蔓在我身上,很疼。”

“抱歉。”

贺同舟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愧疚让他努力克制着对食物的渴望:“怎么样你才能不疼?”

江雾的指尖摩挲着他的下颚,眼底倒映出他合不拢唇角的模样被染上了一丝暗红,也让他的声音变得黏稠:

“咬之前……先舔一舔。”

对食物的克制与渴望让贺同舟的脑海一片混沌,他本能地照做如同最听话的学生。

“好孩子,对……就是这样。”

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双目失神却讨好般望来的模样,咀嚼藤蔓前乖乖用舌尖舔舐时唇边唅不住而垂落的晶莹。

他将手指埋入他的发丝。

这场进食中,他仿佛是恩赐的神祇,是他一切的主宰。

他亦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他的猎犬完成进食。

贺同舟眼底的猩红随着进食终于渐渐褪去了颜色,意识也仿佛在饱腹感中重得清明。

“饱了?”

“我就说只差一点点!!饱了,这次我真的不饿了,而且我好像……”

贺同舟兴奋地说道,但当他再次抬起头却惊见面前人眼底已是一片猩红。

“吃饱了,那是不是该我了?”

……

连阙回到牢房时已是深夜,昏昏沉沉间不知睡了多久,待到天光熹微他朦胧间察觉不对。

他未敢擅动透过微眯的眼缝看去,只见同牢房的囚徒目光空洞,在他的床头已不知站了多久。

连阙表面不动声色,暗中摸向口袋中的刀柄。

毕竟昨日他刚教训过这位室友,如果他想在自己睡着之后报复……

正在这时,站在床头的人忽然俯身靠近。

连阙抽出手中的刀柄,眼中寒芒乍现间,俯身的人忽然用力嗅了嗅,将双掌合并在胸前。

连阙正觉得他的动作诡异,他忽然张开口——

“汪汪!汪!”

“……”

连阙的刀硬生生顿住,就见他半夜不睡觉忽然跑到他床边狗叫的室友开心吐着舌头凑了上来。

他默默收了刀柄,用室友的床单将不知是不是在梦游的人捆好。

刚做好这一切,他正打算继续睡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用力摇晃铁门的声音。

连阙侧耳细听,那声音不知来自哪间囚室,只片刻后便消了声息。

正在他心下疑惑时,走廊内一阵警报声响起,数名狱警快步自连阙门前跑过。

连阙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前,顺着铁窗望去,见狱警围在一间囚室门外。

在一阵强电流声过后,他们再三确认后才在互相示意下将囚室的门打开。

就在门开启的一瞬间,本该在电击下失去意识的人忽然将他们撞开冲出门去。

狱警纷纷举枪拦截,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众人合力将发狂的异化人擒住,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未如前几次一般就地格杀,而是将针剂推入异化后的手臂。

连阙观察着这一幕,视线落在异化人的颈环上。

发狂异化人的颈环不似往常一般绿灯频闪,也没有异化外泄后的红灯警报,在那人明显具备的异化特性中闪烁着奇怪的蓝光。

明明他已经异化显形,为什么颈环没有红色警报反而发出蓝光。

“……会攻击同性,他室友都被……把他送去……他有选择配偶吗……那让系统随机匹配……”

狱警看着逐渐昏迷的异化人,示意将其带走,其余狱警进入牢房检查,随即自房间内抬出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大多数未进入求偶期的人都会被求偶期室友识别为潜在竞争对手,所以才会……”

“带下去吧。”

狱警们说话间通讯器上却忽然发出警报,几人当即示意两人将其送走,其余人赶往下一个地点。

“……该死,怎么一大早这么多……”

狱警的话相隔太远辨识不清,只字片语中还是让连阙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他略一沉吟,方才那个人并没有破开封印,而是——进入了求偶期,求偶期刺激异化显形而非主动开启异化,故而未被判定为主动越狱。

看起来昨夜有不少人进入了求偶期,蓝色的指示灯正代表着求偶期。

也正因为其附带产生的好战因子让刚刚那人攻击了室友……

连阙疑惑收回视线看向身后被他牢牢捆在床架边的室友,只见他已生出了一对兽耳,见连阙望来目光晶亮地直起身,如果不是因为嘴被塞住,恐怕更是会将舌头伸出尽显犬科讨好的姿态。

他的颈环之上正发出长亮的蓝光。

“……”

连阙陷入沉吟之际,走廊内已是一片混乱。

狱警开始逐一检查囚徒们的状态,典狱长站在走廊正中,偶尔有因求偶期发狂狱警无法压制的人,他才会出手协助镇压。

“怎么忽然这么多人一起进入求偶期!”

“典狱长大人,已经把求偶期的人配对送去观察室,四层的观察室快满了,剩下的人该怎么处置?”

“典狱长,已经有七人被同牢房进入求偶期的人攻击致死,二十六人受伤,目前伤亡人数还在增加!”

“典狱长……”

……

在这片混乱中,有狱警打开连阙牢房的门,看到牢房内这样安静的狱警先是一愣,他们随即将目光落向被连阙捆在床边的人。

“这里还有一个进入求偶期的人!你们几个……”

他说着正欲示意大家一起把人带出来,回过头却发现典狱长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狱警慌忙解释道:“典狱长,这就不用麻烦你了,犯人没有攻击倾向,我们自己把他送走就可以。”

见典狱长微微颔首,那人松了口气嘱咐同伴将人带走。

连阙靠在床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门外的人,他虽然表示了自己不会插手,还是站在原地并未离开。

监狱内情况混乱,不时便有人来到典狱长身侧汇报,他耐心听着,仿佛没将半分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囚室。

原本初醒的混沌和突发的状况让连阙没想起昨日种种,如今见到人,水池中的片段又依稀浮现在他的眼前。

真实的,虚幻的。

那是一种他昨日就未理清,索性暂放在脑后的莫名情绪。

平心而论他们是最亲密的战友,一同走过这么多副本,即便并未找回从前所有的记忆,他也依旧相信对方是他可以交托后背与生死的人。

景斯言寡言冷淡,他甚至还曾在他解决某些需求的时候调侃般询问过是否要帮忙。

在他看来,人类的每一种欲望都与一日三餐无异。

一切欲望与贪念都不至羞于启齿的。

但为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典狱长半截手套勾勒出的指节轮廓,幻象中就是这只骨节分明而充满力量的手与腕足一同深入,他竟在不觉间心虚地别开视线。

“好了,看来他已经完全陷入求偶期兽化了,让智脑为他匹配一个适合的伴侣吧。”

狱警检查过被绑在床栏上的犬科异化人,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对连阙说道:“他没有攻击你?你倒是幸运,他是我见过求偶期情绪最稳定的异化人了,是他异化前把自己绑在这里的?”

连阙还未说话,刚被解开束缚的异化人忽然发狂般向他冲来。

“小心!”

这样的变故让狱警的面色一片煞白,他还未来得及翻出对应的颈环电击选项,一道身影便已迅如闪电般出现在异化人身后,提住他的后颈倒扣向牢房坚硬的地面。

一双手铐也在下一瞬将其反手扣在身后。

“在这里一秒钟的分神都足够被任何一个对手撕成碎片。”

他这样的动作一气呵成,对方还未作反应便已被擒下。

异化人呼吸间类犬科外搭的长舌和堆满的笑意还在唇角,待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再次被擒才开始愤怒地挣扎。

但前一秒谄媚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进行攻击。

连阙依旧保持着姿势未动,满不在意地说道:“典狱长刚不是在听汇报,怎么会知道我有没有分神?”

典狱长将擒住的人交给慌张赶来的狱警,未置一语地转身走出囚室。

连阙原本沉闷的心情也似霍然般愉悦了不少,他看向被按在地上依旧咧嘴哼叫着的犬科异化人,对一旁啧啧称奇的狱警答道:

“没有攻击我,就是半夜不睡站在我的床头狗叫,吵得很。”

“……”

狱警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犬科的壮汉竟是被眼前瘦削的少年绑住的。

他正想带着异化人离开,似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你的求偶期还没到吗?他既然没有伤害你可能是因为和你的异化基因契合度高,你有想一起过求偶期的配偶吗?如果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的低气压呛住,见行至门外的典狱长肃穆转身。

“配偶吗……”

连阙却低喃着陌生而亲昵的词汇,像是当真在思考他的建议。

“对,绝大多数异化人在求偶期会淡化人类意识,你可以在清醒的时候留下配偶的名字,否则只能由智脑进行匹配……”

“如果你再不把他送去观察室,我就把你和他一起送进观察室。”

那名狱警仔细讲解的话被机械音打断,他慌忙与同伴一起将异化人带出囚室。

典狱长正欲一同离开,一名狱警已快步跑到他身边:“典狱长大人,他……”

典狱长的声音冷沉而戒备:

“不是说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把他放出来?”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见晏知微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几名狱警身后,最终在典狱长的面前站定。

“是,但是他进入了求偶期必须离开惩戒室,因为保留着意识所以提出了申请配偶。”通报的狱警声音也因莫名的心虚压低:“他希望求偶期的配偶是217号囚室的……”

就在这时,另一名狱警亦慌张跑来气喘吁吁道:

“报告典狱长!海妖、海妖进入求偶期了!!这次他终于愿意选择配偶了,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周身森寒肃杀的典狱长。

“是谁。”

冰冷的机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但他的话分别不像是提问。

狱警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古怪的目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道:“就是昨天为他投食的人!”

第107章海德拉监狱

“进去吧!”

若紫在推搡间被送回囚室,身后的狱警将囚牢的门重新关闭。

她的目光难掩疲惫,抬眸间却发现囚室内所有人的视线正集中在她身上,那些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十人的囚室内虽有一人被带走调查,其余几人见她回来,一个个目光森冷地围了上来。

“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

“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们是不是密谋了越狱?”

“别想一个人逃走,否则我们一定杀了你!”

……

她们的目光让若紫连连后退,这些人目光阴狠,虽不是十九狱的人只是监狱中的NPC,却已逼得她寸步难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便欲绕开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谁知这些囚徒竟再次拦在她面前,推搡间无所顾忌地动起手来。

这些人虽然都是没有异化技能的植物异化人,但若紫一拳难敌四手,被众人推倒在地。

“连……”

她在众人的拳脚之下艰难抱住头,下意识呼救的话被咽了回去。

只是几个副本NPC,她自己……也可以的。

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她拼命挣扎着,用力将周遭的人撞倒在地上,抓住一个人便狠狠咬下去,任由其他人再怎样拳打脚踢也不肯松口。

直到有人将她的头狠撞向身后的铁门,被她咬住的人才连滚带爬地退回众人身后。

血液自凌乱的长发中缓缓流下,若紫终于吃痛松了口,她的脸颊被血迹晕染,唇齿之间也是满口的血痕。

众人被这一幕吓得定在原地,女孩的眼底亦是一片猩红,她收起了温柔腼腆的神色,如同欲鱼死网破的困兽。

囚室的门被人自外打开,见到这一幕门外的人定在原地。

“若、若蓝?你没事吧……”

那人急忙将若紫搀扶起,目光凶狠地瞪过满囚室的人,将她带出囚室。

若紫的头脑晕眩,身侧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她透过松散的头发与血迹勉强看向来人。

“雷克?”

“别怕,我先带你去包扎伤口,我刚刚打点过狱警,等下带你换一间囚室。”

来人正是雷克,他小心扶着若紫走过长廊:

“现在第一天死的那个人的室友也死了,海德拉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你身上,你就更要小心了。”

“谢谢。”若紫心下感激,虽疑惑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雷克,但转念一想,海德拉有这么多囚徒前几日未见到也不足为奇。

“应该的,咱们上一个副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雷克不在意地笑笑:“你把从他那知道的消息告诉连阙了吗?”

若紫正欲回答,脚下的动作倏然一僵。

他们虽然在上一个副本一同战斗过,但是……

她分明记得连阙在那时说自己叫“小景”。

见她停下脚步,身侧的人也随之驻足,逆光中的视线被染上了一抹晦暗。

……

狱警的话一出,长廊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晏知微挑了挑眉,自众人的目光中确认了对方点名的人也正是连阙,转而看向众人围拥间高大挺拔的身影:

“你说呢,典狱长大人?”

“217号囚室的这位还真是抢手呢哈哈……”准备将犬科异化人带走的狱警见气氛诡异僵持,忙圆场道:

“要不还是让他来自己选?”

问题转了一圈被抛回到自己身上,连阙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晏知微,不知他想做什么。

“你会选我的对吧?”

察觉他的视线晏知微含笑问道。

他的双眸仍旧如血液般暗红,如今的副本规则让这样的眼睛不再被视为异类,也让他的欲望藏匿在其间不可窥探。

“这……海妖一直是重点观察对象,如今他要进入求偶期,我们当然还是要以他为主的。”狱警偷瞄着沉默不语的典狱长,等待着他的裁决。

走廊中一间间囚牢内,铁窗后的视线不约而同观察着这一幕,相似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众人也纷纷猜测起连阙的身份。

他是副本中破局的关键,还是……

“这件事不是应该由他自己选择。”

晏知微斜靠在走廊的墙边,声音也似因求偶期而变得沙哑低沉:

“自从你离开后,我代你暂管地狱百年,你一定也想知道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的神明,我一定对你知无不言。”

他的话瞬间让寂静的长廊内爆发出一阵抽吸声。

尽管这几日以来众人都对连阙的身份有所猜测,晏知微的话还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能让晏知微说出“暂管地狱”的人不会有第二个,前地狱之主的名号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

百年前就已神陨的地狱之主,如今怎么会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如果是真的,眼前的副本岂不是聚齐了前任与现任地狱之主,和传闻中意图谋逆的篡位者。

连阙沉默注视着好话说尽的人,晏知微既表达了愿意解答一切,又表明了自己仅是代管地狱,这些无一不是诱人的条件。

但他自然也注意到典狱长自方才开始便不语的沉默。

像是当真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走廊中人来人往,有狱警将被攻击囚徒的尸体抬走,半遮住尸体的白布在摇晃中已滑落了一半。

连阙的视线落在经过的担架上。

“等一下。”

他肃穆叫住了欲将担架抬走的狱警,快步走到闻声站定的狱警身侧,掀开担架上的白布。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一同落向尸体,驻足的狱警迟疑道:“这具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尸体来自多人囚室?”连阙抬眸肃穆问道。

狱警下意识点了点头:“对,是十人囚室的,怎么了?”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沉默的典狱长忽如意识到什么,向身侧的狱警迅速吩咐道:“去观察室确认每一个求偶期异化人的情况,尤其是这间囚室的。”

他身侧的狱警依旧摸不着头绪,但听他这样正色吩咐慌忙向楼上跑去。

“其余的尸体在哪?”

一名狱警闻言指向前方的中心空地。

连阙已先一步走向堆放尸体的地方。

留在原地的众人纷纷不解,前往检查尸体的连阙回过头,向压着室友的狱警问道:

“你刚刚说,进入求偶期的人会对室友进行攻击,是因为他们会将未进入求偶期的人判定为潜在竞争对手……如果是同样已经进入求偶期的人呢?”

“理论上来说不会,除非他们也遇到了相同的配偶,但这样的概率……”狱警说着环视过身边的几人:“很低。”

“那么……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连阙指向几个尸体的颈环处,这些尸体伤痕累累,却有尸体颈环处的指示灯并非绿色或红色,而是同被送上观察室求偶期的人一样的蓝色。

停在众人面前担架上尸体的颈环亦是如此。

狱警们见此神色一片凝重。

“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这么多人认定了相同的配偶,除非……”

狱警迟疑间重新看向连阙:

“除非……有人恶意诱导集体进入求偶期,被诱导进入求偶期的人会有很大的概率将诱导人认定为配偶!”

正在这时,在典狱长指示下前往四层查看观察室情况的狱警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报告典、典狱长,观察室……观察室几名匹配的异化人打、打起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众狱警竟举起手中的枪齐齐对准连阙。

这样的转折来得太过荒诞突然,连阙停下动作目光环视过朝向自己的枪口。

被诱导进入求偶期的人,会认定诱导其进入求偶期的人为配偶。

发情期异化人互相杀戮的微薄概率和刚刚三人对他的选择……反而让众人的怀疑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已经将四层求偶期的异化人分开关押,只是这件事绝不简单。”众人僵持间狱警队长缓步走近,他皱眉打量过众狱警枪口对准的连阙:“如果是他诱导了这次集体求偶期,这个人绝不能留。”

“不可能是他!”

突然的声音让所有人戒备循声望去,便见头发凌乱满脸血污的人冲下楼。

她的模样骇人可怖,但众人还未来得及防备,慌张后顾的人已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监狱里有、有……”

连阙的神色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昏倒的若紫。

“犯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狱警队长愤怒环视过四周:“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去挨个牢房检查!还有这些尸体,尽快拉出去处理,避免二次异化!这两个人也带下候审!”

狱警们得令分头行动,队长这才似想起一旁的典狱长,惶恐道:“典狱长,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这两个人……”

监狱内众人闻言皆看向沉默的典狱长,一同等待着他的抉择。

典狱长的目光落在正将受伤女孩扶起的连阙身上,字句冰冷。

“带下去候审。”

他的话如定宣判,几名狱警将连阙二人围住,示意他们服从安排。

牢房内一双双眼睛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因此刻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视线不觉间在二人身上游移。

莫名的大面积求偶期,囚徒间的肆意搏杀……无论是传说中的前地狱之主策划了这一场阴谋,还是典狱长借刀杀人的一步险棋……

在众人眼里,神位争夺的两人都难免明里与暗中的博弈。

“我可以配合调查。”连阙检查过若紫脑部的伤口,方抬起头:“先为她治伤。”

站在角落的晏知微也并未阻止典狱长的安排,只安静注视着狱警将连阙带走。

……

若紫悠悠转醒时脑海因疼痛陷入片刻的空芒,待回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她急坐起身。

“别急,好好休息。”

熟悉的声音让她恍惚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连阙正坐在窗下的木椅上削苹果。

“我遇到了雷克!”

“嗯。”

见连阙平静应声,若紫诧异道:“你在这里见过他?”

“没有。”连阙低头削着手中的苹果:“高层相遇的概率本身就很高,你之所以会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不是囚徒身份?还是他是地狱使者卡牌?”

“你怎么知道?!”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是地狱使者卡牌,没有囚徒身份,而且他竟然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上一层副本的人数不对,应该是有人使用了召唤卡牌。”连阙淡然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雷克和胖子从一开始就自爆了组队身份,高层组队本来就最易被针对,以此掩盖更大秘密的可能性也相对较高,我更倾向于是有我们不熟悉的人组队进本,召唤卡牌反而在他们中间。”

“我竟然……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上一个副本景斯言如何恢复了异能……是你帮他找回了异能吗?”

“不是我,是你们。”

连阙在若紫诧异的目光中靠坐向椅背,视线不经意瞥向纱帘后的暗角:“N34城是他的心结,他想守护的从来都不是特定的某个人,而是他身后的每个人。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那时N34城最后站出来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他的软肋,却刚好变成了他的铠甲。”

“原来是这样,但是雷克他……”若紫黯然垂下眸:“还好我想起你没有告诉过他名字,对了,第一天死的那个人……”

她说着紧张攥住连阙的衣袖,却忽然发现,房间昏暗的角落竟还坐着一个人。若紫心下一惊,待顺着黑暗看清那人机械的面具,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随即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晕倒前,正是这位典狱长要将她与连阙收押候审。

“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连阙瞥过暗影中始终沉默得宛如雕塑的人:“当然不需要介意典狱长从旁监听。”

若紫犹豫的目光流转在二人身上,最终还是说道:“有件事可能被很多十九狱的人忽略了,第一天死的那名异化人的房间不是二人囚室……而是三人。”

连阙唇边的笑意散去,目光正色望向若紫。

“那个人在异化前杀死了另一名室友,据幸存者描述,那名室友在死前双眼已经变红了,但是……”若紫攥紧衣袖的指尖泛白:“被异化人杀死以后,他的红眼就好像、好像转移到了异化人的身上,因为在那之前,异化人的眼睛没有变红。”

若紫紧张看向面前的人,她虽然不明白一切的关联,却直觉这个信息至关重要。

连阙沉默良久:“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若紫笃定摇了摇头,心下愈发疑惑。

连阙看向她流转着暗红的双眼:“你的欲望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若紫面颊绯红地吱唔道。

连阙并未深究,只疲惫闭上双眼:“你不该跟来的。”

“我……”若紫只觉如被一盆冷水淋头浇下,她哑然半晌:“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解释一下?”

始终沉默坐在角落的典狱长站起身。

“如果典狱长没有N34城的记忆,可能无论我如何解释您都未必能听懂。”连阙疲惫的视线中露出一丝浅薄的笑意:“典狱长要听我的解释吗?”

若紫在典狱长的沉默中瞪大了双眼:“你是说现在的典狱长和……N34城的是、是一个……”

连阙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径直说道:“简单来说,这次的副本有关于欲望,找到欲望本源的人双眼会变红,并且我怀疑……在这里不存在相同的欲望。”

“相同的欲望?”

“简单来说,如果你的欲望是食欲,在海德拉就有且仅有你一人的欲望是食欲。但是,‘学会克制与隐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沦为其他副本玩家的猎物’……”

连阙的眼底一片晦暗:“欲望狩猎。”

若紫依旧似懂非懂:“欲望狩猎?”

“不是每一个愿望都能达成,但如果欲望是可以被掠夺的东西,一切就会变得简单了。”

若紫的呼吸骤然一窒。

囚室内被杀死的人,杀人者的红眼如果真的是自被杀者身上掠夺而来的“欲望”,一旦这个消息被有心人知道,可想而知监狱内会变成怎样的杀戮地狱。

想到这里,若紫后怕地抱紧双臂。

还好当时那个幸存者没有说出这件事……

“等一下!”

若紫的面色再次变得煞白:“不对,幸存者的眼睛……当时也变红了!!后来他被戴眼镜的人杀了,如果他们发现……”

“他们几人在惩戒室分开收压。”

典狱长话罢看向连阙:“所以,昨晚的死亡人数……”

“有人恶意引发了众人的求偶期,也有可能在这些人中,还存在着趁乱的‘狩猎’。”

连阙望向那张冷铁的面具:“典狱长大人,你要知道虽然海德拉怀疑是我诱发了求偶期,但在更多囚徒心里,你的嫌疑远高于我。”

“为什么?”

这一次,连阙并未回答。

因为那个他曾闯到十九层的传闻,因为他在这里被赋予的“身份”,还是因为如今是1699年,遥远时光中他曾身死的那一年。

如果,副本中既定的死亡注定要带走被囚禁的灵魂。

包括眼前的人。

谁又会记得断崖之上归于尘土的一捧黄沙。

门外已再次传来狱警焦急的报告声,典狱长没有等到答案,便兀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典狱长大人,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对我心存芥蒂,但我们在N34城不是合作得很默契。”

连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再相信我一次?”

第108章海德拉监狱

“救命……”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男人的声音颤抖而恐惧:

“有没有人?好黑……别让我一个人……”

他蜷缩在角落,没有人回答他,四周安静得只剩无边的黑暗。

不会有人回答的,他明明知道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你们从死的那个人口中问出什么线索了吗?”

寂静中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问话。

“是谁?”他猛然坐直身体:“谁在那?”

死一般的寂静中,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有人吗?!”

男人站起身,坚信刚刚并非他的错觉。

“第一天夜里死人的房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回答得好,我可以把你从这里放出去。”

“我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别让我一个人在这!”

“哦?”

“那个人他说……他说……”回声让男人仿佛找到了支撑,他扶住身后的墙面颤颤巍巍地说道:“那个人很胆小,我吓了他几句,他马上就要告诉我的时候,被那个女人打断了!如果不是她我早就……”

他竟是在卫生间逼问若紫,错手杀了第一晚唯一证人的眼镜男人。

“这么说,你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是的!”

“你就在这里继续好好想想吧。”那声音似渐行渐远,嗤笑道:“一个男人竟然怕黑……”

“我没有!”

黑暗中轻蔑的声音让男人慌张再次否认,可他吱唔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有用的信息。

房间内恢复了死寂,如同那人从未来过。

男人瘫倒在地大口呼吸着,陷入崩溃的痛苦中。

呜咽声回荡在漆黑闭塞的空间内,就在他陷入绝望时——

“不、不对……”他似想起什么挣扎站起身:“我根本不怕黑,也不会说什么见鬼的‘别让我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他的脑海中浮现起潮湿的卫生间角落,他曾听到的那句话。

【下一个一定就是我了,别丢下我一个人……救救我。】

“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踉跄向前扑去:“是他的欲望、是那个该死的人!说不想一个人的明明是他,他现在死了做鬼也不肯放过我!你在哪里,放我出去!!”

他扑向虚无的黑暗,却突然撞上一个冷硬的胸膛。

他惊喜地抓住那人的衣襟:“快带我离开这里!”

“你是说……那曾经是他的欲望?”黑暗中的人语气蛊惑:“你看到他的眼睛变红了?”

“对,快带我出……”

他的话还未说完字句都被呛在了喉咙中,只觉咽喉一阵剧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却被染得一片黏腻。

“你是地……”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笔直地倒在无边黑暗中。

……

“带下去吧。”

审讯室内,审问过连阙的狱警队长示意连阙可以离开。

“结束了?”

连阙却并未起身,靠坐向身后的椅背:

“我还有事情没有交代,让典狱长过来,这件事我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你?!”

狱警队长被他呛住,冷嗤道:“典狱长被博士叫走了,就算我们收到那个女孩的举报有人混进了海德拉监狱,也不代表你洗清了嫌疑,既然你不想说,就去惩戒室好好想想。”

他说罢便示意狱警将连阙带下去。

自刚审问开始连阙就并未看到景斯言,如今方知道原来他是被博士叫走了。

他沉默跟在狱警身后向惩戒室走去。

这一路上监狱内依旧一片混乱,更多异化人进入求偶期死伤惨重,海德拉不得已加强了牢房管控,将进入求偶期的异化人单独关押,以抑制针剂暂时压制发狂。

连阙穿过灰暗的长廊,失控异化人的嘶吼声混杂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有人更是将异化的手臂与触须伸出铁窗外,长廊内如同阴森诡异的人间炼狱。

“走快点。”

狱警催促间带着他穿过转角走上楼梯,连阙的视线淡淡瞥过墙角的监控。

待二人行至监控盲区时,他忽然劈手斩向狱警的后颈,动作迅速地将昏迷的狱警拖进一旁的暗角。

片刻后,他压下帽檐将狱警制服的领口立起遮住颈环,这才低着头走下楼梯。

只留下昏迷的狱警被掩住口牢牢绑住,扔在一旁的杂物间。

连阙顺着楼梯来到博士的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内异常安静,他透过虚掩的门缝望去,一身科研服的博士正伏在桌边已不知昏睡了多久。

哪里还有典狱长的踪影。

连阙环视过四周,犹豫间正不知要不要再探地下的迷宫,却忽见一行狱警正推着几名囚徒的尸体向焚化室走去。

连阙皱眉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莫名想起迷宫内骇人的血池和生有多只手足的怪物。

他的心下漏跳了几拍,因为某种不确定的猜测,小心跟上了几人的脚步。

狱警将覆着白布的尸体推进焚化室便径直离开,连阙静静等在门外,就在他犹豫是否要进入房间查看时,却忽然发现窗外不远处就是他从地下科研所离开时暗道的出口。

连阙心下忽然升起了奇怪的感觉,他的视线环视过四周快步走向焚化室,如同那几名狱警一般敲响了门。

“是谁?”

焚化室内传来苍老而浑浊的声音。

“刚来送尸体的,我的护身符好像掉在里面了,可以去找一下吗?”

门内半晌没有回答。

连阙耐心站在门外,直到那扇厚重的铁门敞开了一条缝隙。

“快点找,找完就离开。”

门缝间苍老的脸神色阴鸷,说罢便让路示意连阙进来。

连阙正欲进门,老者狐疑打量着他的视线忽而变得凌厉:

“不对……”

老者还未来得及反应,连阙已迅速劈手斩向他的脑后。

他托住老者瘫软的身体顺势钻进房间,入目便是几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他没有急于检查,率先来到一侧的焚化炉旁。

昨夜监狱内死伤惨重,这些尸体绝不是第一波被运到焚化室的。

指腹之下的焚化炉温度冰凉,如何也不像是经历过几次焚烧。

连阙沉眸来到桌前,桌上未来得及收起的接收清单上也标明了如今已经是今日第五批送来的尸体。

之前的尸体被送去了哪里。

不会是楼外的暗道。

连阙的目光环视过整间房间,如果这里的异化尸体将被送往地下迷宫,为了避免被发现,最佳的运输地点反而在房间内。

他仔细摸索过墙壁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任何暗门机关。

他不由得将视线重新转向焚化炉。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焚化炉后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

连阙呼吸一滞,这房间内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干脆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将昏迷的焚化员推了上去又重新盖好蒙布。

好在这些尸体因异化在白布下形状不一,即便多一个人也不显得突兀。

微弱而有规律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连阙的视线扫过几具尸体,皱眉间身侧的白布下忽而伸出了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在白布翻飞间向下拉去。

连阙心下一凛,重心不稳间倒向那具“尸体”,身体已快速反应在倒向那人时横刀向对方的脖颈处。

白布轻巧罩在他的身后,即便灯光熹微也依旧让他看清身下的人不正是他遍寻未果的典狱长。

在连阙怔忪的片刻,典狱长已拨开他手中的刀顺势将他带向怀中。

下一瞬,白布之外的房间内传来机关暗格转动的声响。

“那老头去哪了,不会是又去厕所了吧?真是该死,谋了个这么轻松的差事,还每天见不到人……”

那人抱怨着走到几具尸体的推车前:“错过时间二次异化的责任谁担得起!”

连阙屏住呼吸,那人的脚步声就停在他们身侧,他尽量让自己紧贴向身下的人,将头抵在他的肩侧唯恐被外面的人察觉端倪。

那人在房间内等待片刻,似因这样时间的推移越发焦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色布单下的二人皆将呼吸放得极轻。

终于,那人暗啐了一口,推着其中一辆车来到焚化炉旁,将车上的尸体卸入炉中。

此刻焚化炉的底部早已收起,白布包裹的尸体顺着通道滑下消失在黑暗中。

运送尸体的人回到连阙身侧,随着推车的震动,二人亦被推到了焚化炉前。

在这样的过程中遮挡的白布会不会掉落,到了地下是否有科研所的其他人或监控……

一系列的问题如同崩在弦上的箭,随着加快的心跳一点点提到了极致。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随着他们坠入漆黑的通道,连阙才想起既然景斯言的异能是无限,小小的白布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黑暗的隧道中连阙下意识将手环过身下人的头顶。

这样的动作本是出于保护,对方已经在下面承担了惯性的冲力,他亦想减少他受伤的风险。

但他的双臂环过他的颈侧,指尖落于他的发顶——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竟极似亲昵的拥抱。

对方的手也因同样的理由正环在他的腰侧与脑后。

连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竟近乎没有一丝缝隙地相拥在一起。

这样的动作打破在二人滑下通道后,双双跌入其下装尸体的运输推车。

典狱长在下一瞬便已收回了礼貌覆在他身上的手,迅速掀开白布坐起身。

前一刻二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也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连阙跟着起身,他环顾四周,这里虽然没有科研员等候,头顶便是监控摄像头。

典狱长却如同没有看到摄像头,他看到焚化员被跟着尸体一同扔下来,将连阙身上的白布揭下蒙在焚化员身上。

做好这一切,他将一管针剂推入手臂,跃下推车快步走出房间。

连阙始终跟在他身侧,待二人躲到暗处方向他示意头顶的监控。

“没事。”

“典狱长不是说如果我越狱,一定会第一个抓住我?怎么不抓了?”

典狱长没有回答,连阙也并非是想要他的答案。

二人一同看向通道口的推车,直至最后一具尸体被投下,科研员顺着通道滑下。

他点好尸体数量,推着车向外走去。

二人一路跟随,直到他来到一面机械墙前按动开关。

在机械转动的声音后,他面前的墙壁缓缓敞开一条通道,科研员将推车中的尸体倒入通道内。

连阙正觉那机械转动的声音有些耳熟,便听到大地震动的脚步声隔着厚重的机械墙壁传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时救他们的科研员就是利用通道开启投放尸体的声音吸引怪物离开,那么这些尸体果然……

科研员倒下尸体后便如释重负般转身离开。

二人沉默凝视着关闭的通道口,谁都没有率先说话,直到科研员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连阙方低声问道:

“典狱长怎么会在这里?”

见他不答连阙又复道:“典狱长可别说这是在视察工作,毕竟哪有视察工作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

典狱长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我收到一封密报,科研所将实际地址改在了海德拉之下,仍在秘密进行违规实验。”

“密报来自地下的科研所?这才是你来到海德拉代理典狱长的原因?你与他约定了时间,他负责帮你清理监控记录?”

“你怎么……”

“巧了。”连阙无奈道:“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恰好有人帮忙清理了监控,他还说过……自己不是什么都没做。”

“谁让你擅自下来的?”

机械的声音不怒自威,连阙却只打量着四周:

“这还要多谢典狱长给我的布防图。”

“你?!”

“不会有危险的,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连阙如同未察觉他的愠怒,尾音轻佻含笑:“时间有限,我带典狱长去迷宫入口?”

他说罢自觉带路,片刻后,身后的人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一次,二人经过长廊两侧的一间间实验室时,典狱长解开了门禁,连阙也随之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异化物被锁在牢笼中、捆在实验台,有的被进行了嫁接移植手术,有的被更换心脏、大脑等器官,有的被抽干调换全部的血液,甚至有异化物两两被关在一间实验室进行人工干预繁殖。

这里的异化物乃至异化人,都比在外连阙所见更加异形可怖,每一扇门背后都是扭曲而痛苦的面容。

看过几间实验室,典狱长的神色越发沉默冷肃。

“这些应该都是异化融合和异化分离试验。”连阙瞥过那张冰冷的面具:“典狱长大人做好准备了吗?旁边迷宫里的东西可能会更加……”

“博士的确在尝试分离我的异能,心脏、血液,甚至……他曾提出过以机械智脑更换我的大脑,却被最高裁决院否决。”

典狱长将实验室的门关好,快步向前走去:“他或许也没想到,将我送去最高裁决院会成为他最后悔的决定。”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字句却都是鲜血淋漓的过往。

“欲望与贪婪是人类一切罪恶的根源,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贪念总会让人想要更多。”典狱长看向迷宫入口处未来科研所的标志,简洁而诡秘的花纹仿佛主宰万物:

“欲望无休无止,力量、权力、永生……甚至幻想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明。”

“你不是不相信有神明?”

“从前不相信。”

典狱长侧过头在连阙故作轻松的笑意间望向他的眼睛,片刻后:

“但从前不代表现在。”

机械模糊后的声音缓慢而低哑,如同虔诚的诵读。

“那你呢?”

连阙看向科研所的标识,在等待门开启的间隙忽而问道:“你也想成为神明吗?”

那是他在安全区时便想问景斯言,却未来得及问出口的话。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之前问你还愿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你没有回答,不过不重要,至少……”没等到答案,在片刻的沉默中连阙走到门前随口转开话题:“你现在算不算是承认记得我了?”

“你呢?”

机械面具之下的人忽然问道,他在连阙疑惑的目光下再次问道:“你希望我成神吗?”

“指挥官大人,安全门将在一分钟倒数后开启,请您务必做好应对怪物准备并前往迷宫最深处,将被困的孩子救出来……你身边的这位先生应该刚好知道他在哪里。”

典狱长领夹处微光闪烁,声音正是来自连阙曾见过那名乘坐轮椅的科研员:“迷宫内所有监控已关闭,如遇紧急状况请在通讯器内向我示意,我会将怪物引开,倒计时将在您回复后开启。”

“收到。”

典狱长按下领口的通话按键,二人面前机械大门的解锁程序应声开始运转。

连阙的思绪并未被突然的声音打断,他垂下眸回想着身侧人的话。

他原本以为对方的沉默无疑是默认了问题的答案,景斯言进入十九狱的目的是否源于成神于他而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每个人都会有想走的道路。

想成神或是想成人不过是欲念的细微偏差。

只是他想不到,如果是景斯言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无论是或否。

他却问:你希望我成神吗。

本该在意料之外,但因为是他,一切又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他很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比起成神,我更希望你做一个人。”

倒计时下,机械门运转中忽明忽暗的光在连阙的眼底倒映出细碎的温柔,如同路过世间的神祇留下最缱绻的祝福:

“生在太平盛世,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忧,好好看一看你守护的这片人间。”

听说在人间,死后无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狱门,不能再入轮回。

但如果可以——

做个人吧。

那片渺无人烟的荒山之上,落在坟前的洋桔梗被风吹散。

典狱长忽如剧痛般按住头。

又似有无尽的暖流冲入他冰冷的心脏,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等待终于找到了答案。

连阙错愕扶住身侧人的肩膀:“没事吧?”

典狱长却已肃穆站好,就像是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一般。

在他狐疑之间,却听面具之下的人字句坚定,如同一把永远无法折断的利刃,迎向面前倒数结束应声而开的安全门:

“可惜人间永远善恶相伴,一切顺遂都必定要有人坚守,但是,如果注定要成为刀刃——至少我可以选择成为谁手中的刀。”

第109章海德拉监狱

“等下你要做好准备。”

迷宫的通道阴暗如昔,连阙顺着记忆向坑洞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科研所用来堆放尸体的地方,里面不知道是否因为二次异化生出了很多怪物,并且……”

典狱长始终跟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并未接话。

连阙不知这些情况那名科研员有没有对他转述,但想起阴暗的后厨和挣扎痛苦的孩童还是说道:

“他们放了很多孩子下去,我上次来的时候,坑底只剩下一个孩子存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长廊内安静得依旧没有回音。

连阙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随之驻足。

他疑惑回头,看着身后人停下脚步的动作,转而向对方走近一步。

对方亦随之退后一步。

“典狱长大人,吃人的可不是我。”

连阙满不在意地拉过他的手臂:“不跟紧我小心等下被那怪物追散了。”

他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向坑洞的方向走去。

两人快步走了不知多久,迷宫中奇怪而缓慢的沙沙声越来越清晰。

“是坑底的声音?”

“上次来的时候没听到这样的声音……”

典狱长的问话让连阙锁眉沉吟,随即他似意识到什么,待转过头时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惊异。

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穿过迷宫转角,果然看到迷宫上方打开了一条贯穿的滑道。

通道上几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滑过,滑动的沙沙声正源于此,诡异而臃肿的怪物正将自己塞在滑道上方,垂下不协调的肢体咬向脚下顺着滑道而下的尸体。

一声惨叫响起,瞬息之间便重新淹没在寂静中。

二人顺着通道望去,怪物已一口咬断了混在尸体中焚化员的脖颈,仅仅一瞬那人已没了生机。

怪物自运输尸体的滑道上抬起头,生着数排牙齿的身体上,每一张生着牙齿的口都在咀嚼中染满血腥。

它显然也发现了二人,在轻嗅后周身的牙齿都发出怪响,竟丢下滑道内的尸体向着两人手脚并用地爬来。

连阙低咒了一声,与身侧的人一同避开扑来的怪物,顺着迷宫向前跑去。

怪物放弃嘴边的食物,那些尸体便继续顺着传送带滑下,连阙几乎不用细想便能猜到滑道的尽头在哪里。

他带着典狱长一同跑向血池的坑洞,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行动比上一次更加敏捷,手脚并用间几次险些追上窄道中奔逃的二人。

典狱长见逃避无果,干脆停下脚步欲与之正面对抗。

谁知他的脚步稍停便再次被连阙拉起,继续顺着迷宫夺路而奔。

“他身上有腐蚀性液体。”

连阙警觉避开追击,拉上身后的人顺着记忆跑向坑洞:“不能让那些尸体掉进血池。”

“它有什么技能?”

“腐蚀,吸力……”连阙回想上一次的追逐补充道:“他有些惧怕那个血池。”

说话间,二人已窥见了血池所在的空地,一同加快了脚步,在怪物冲撞至身侧前冲了进去。

那怪物果然如上次一般徘徊在转角处并未靠近,这里光线昏暗,典狱长已经打开照明设备看向脚下的坑洞。

沉寂的血池翻涌起躁动的波涛,一双双挣扎的断肢在汹涌的浪花中被拉长了可怖的鬼影,这一次坑底的怪物竟比上一次的反应还要剧烈,在如沸腾的血水中争先恐后地向坑顶爬来。

更阴暗的角落,仍堆积着无数面容扭曲惨白的孩童。

典狱长沉默注视着这一幕,即便有连阙的预先提醒也依旧无法在触动中回过神来。

二人脚下的坑洞忽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他们忙看向坑洞的四壁,果然在坑下的石壁上找到了一处窄小的洞口。

此刻洞口内传输带滚动,几具尸体正在逐渐接近。

血池底躁动的断肢鬼手纷纷涌向洞口下,仿佛在等待着新的进食。

坑底诡异的孩童似在拥挤中被唤醒,似痛苦亦似嗷嗷待哺,挣扎间哭声回荡在森寒的迷宫之内。

这哭声尖锐瘆人,转角处徘徊的怪兽竟随之狂暴起来,硕大的身体匍匐在地上张开无数张染血的口向二人低吼。

滑道内的尸体已依稀可见轮廓,典狱长见状便欲跃下,谁知池底的血水竟越加兴奋涌动。

“不对,你对这些东西来说似乎比那些尸体更加诱人。”

连阙察觉不妥,当即拉住了欲跳下的人,眼见洞内的尸体即将随着传送带滚出,他干脆抽出佩刀掷向洞口。

长刀自刀柄内幻化而出,刺入滚动的传送带,在尸体即将滚出滑道前堪堪停下。

“这里到底是……”

“是异能。”典狱长垂眸望向哭喊的孩童:“他想延续的不只是我身上的异化技能,还有异能。”

连阙诧异抬起头。

“第一次逃出科研所时,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异化屠夫。”

连阙回想起阴森晦暗的后厨不禁锁眉。

典狱长继续说道:“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学会控制自己的异能,但是……和我一起被关在后厨的孩子中,有人短暂拥有了我的异能。”

“什么?!”连阙竟因他的话觉得背脊发凉。

“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异能也只是短暂停留。自那之后,科研所便因想复刻这个异能投入了无数研究,但我也不曾想到……他们竟会这样。”

连阙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到坑底的血池时那种不适感从何而来,原来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正是科研所根据当年的后厨复刻的场景。

“他们将我机械改造,取出我的心脏、定期采血,甚至想换掉我的大脑,为了人类的命运都无可厚非。可是,有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这些孩子……”

连阙从未听景斯言说过这般多的话,却字字如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口。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想留下我的异能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心脏、脑部或是血液的延续。”

连阙还未来得及想通他话的意思,徘徊在转角的怪物竟在趴伏间古怪地抖动起身体。

在孩童空洞而尖锐的哭声中,怪物忽生出条条如血虫般生着四颗尖牙的触手,向着坑洞边的二人而来。

“小心!”

连阙带着身侧的人险险避开令人作呕的触手,典狱长回过神戒备看向攻击的怪物。

“他吞了血虫异化人的尸体。”

显然他们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日意图越狱的血虫异化人尸体并未被焚烧,被面前的怪物吞噬并进化出了新的技能。

这些触手极为难缠,每条血虫的触手都生着四颗黑色锋利的尖牙,叫嚣着扑向逃窜的人。

二人躲避着突袭的触手,却不想坑底的断肢鬼手竟在拥挤间沿着石壁攀上,脱离了坑底的血水让它们很快如花叶离开水源般枯萎。即便这样它们依旧蜂拥而来,踏着枯败堆叠的尸体继续向上。

这些断肢的躁动诡异,越是靠近二人的方向便越是疯狂。

“看来它们是冲着你来的。”

连阙想起N34城时,贺同舟被众多金蝉异化人围攻的场景,未想到如今竟再次遇到了这样的局面。

与此同时,亦有断肢前赴后继涌向石壁中运输尸体的滑道。

“当心。”

连阙叮嘱后便径直跳下坑洞,在身侧人惊异中稳稳落在立刀的洞口处。

被染得血红的断肢鬼手已堆积到洞口之下,好在滑道被破坏尸体不再移动,连阙勉强落脚后便抽出长刀砍落攀上来的断肢。

谁知这些断肢与头颅如同生有神志,在发现同伴遇袭后,竟转而向连阙的方向蜂拥而去。

断肢数量庞大,蜂拥而来时已不是一把长刀可以阻止的。

连阙低咒着将刀尖滑向脚下涌来的鬼手,与此同时他却听到了身后骨骼摩擦中咔嚓作响的声音。

他的心下一沉待回头去看,只见身后被怪物啃食掉内脏的尸体竟纷纷在扭曲中爬起身。

这是……

二次异化?!

血池中的断肢似对他身后二次异化的东西更感兴趣,愈加亢奋地欲冲破他的阻碍。

这些东西虽不强横却极其难缠,如今已被喂养至此,一旦让它们再吞噬其他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连阙腹背受敌间,将怪物触须引开的典狱长竟也纵身一跃跳至他的身侧。

“小心!”

二人都清楚他对异化物的吸引力有多大,果然自他站定后,那些异化物便疯狂向他涌来。

典狱长接过连阙递来的长刀却未着急挥下,反手之间将长刀斜刺入洞外露出的传送带下,竟踏在刀刃之上借力将连阙托起。

连阙未料到他会接替自己,下意识抓住将他托起的人。

那人却顺势握住他的手,将他向坑洞之上抛去。

他的手一贯很凉,在交握时却带着岩浆般灼烫炽烈的温度,一瞬间连阙只觉有电流穿过,将生生不息的力量传入他的身体。

几乎同一瞬息,他便已察觉那是什么,那竟是属于景斯言的异能——

无限。

连阙错愕中稳稳落在地上,坑洞中下一瞬忽而翻涌起条条赤红色的腕足,在顷刻间便绞杀过上涌的断肢。

在血战之中,冷漠肃杀的身影彻底释放了异化的力量。

他长身而立,身后是张扬肆意的腕足,手起刀落之间断肢尽数被斩断。

坑底孩童的哭声越加尖锐,转角的怪物亦在暴走中迸发出无数怪异的肉色触手,缠绕向坑洞之下的章鱼腕足,意图阻止他的暴行。

连阙的目光落向转角外未靠近的怪物,在异能的控制之间,怪物面前迷宫的墙壁瞬息间闭合,纤细如血虫的触手被齐齐斩断,亦将怪物愤怒的嘶吼隔绝在门外。

连阙诧异看向指尖。

这是……景斯言的异能。

闭合的墙体暂时隔绝了门外的怪物,连阙来不及惊异,沸腾的坑洞之下惊浪翻涌,他竟在这片如泥沼般的血池中再次看到了那个目光清澈的孩子。

他被压在翻滚的断肢与孩童的尸体中,在混乱中勉强睁开眼睛。

连阙的目光死死定在那孩子身上,坑底一片混乱,他被挤压在异化物之间的身体遍布着啃食的伤痕,也仍旧顽强吊着残存的最后一口气。

坑洞太深,四周亦没有什么可以将人拉上来的东西。

他干脆将警服脱下遥遥甩向坑洞之下的孩子。

谁知手中的布料虽然如有意志般生长,坑洞下的断肢却争先恐后地抓向垂下的布料。

不多时便将那孩子淹没,再寻不到踪迹。

看来想先将孩子救上来是几乎不可能了,被堵在转角外的怪物不断撞击着被封闭的入口,这样的响动一旦惊动他人,恐怕二人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连阙只得暂时放弃营救那孩子,转而来到被封死的迷宫出口处。

怪物在下一瞬冲破被异能封闭的入口,它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脚下的泥土便如有生命一般将它困住。

连阙对异能的使用并不熟练,将怪物困住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几次后怪物自泥土内撞出,它身上的伤口在奇迹般愈合,就连在入口处被强行切断的触手也快速生长而出。

这样强横的愈合能力令人震惊,甚至很像异能在景斯言身上的表现。

连阙忽而想起,博士之前的确曾经抽取过景斯言的血液。

眼前怪物的自愈能力,坑底如有生命的血池该不会都是因为……

连阙来不及细想,怪物已再次撞破泥土向他冲来。

在怪物的触手固定在他身上前,章鱼的腕足已先一步将他拖离。

连阙知道这样拖延始终不是办法,异能不能脱离景斯言的身体太久,否则他也会因电力无法供给而生命垂危。

他看向坑洞下仍旧不断向典狱长扑去的残肢,竟破釜沉舟般挣脱了身后的腕足,引着怪物向血池疾奔而去。

横冲直撞的怪物被这样的戏耍惹恼,待它冲向纵身跃起的连阙,才发现他竟丝毫未曾犹豫地一跃跳下了血池。

而它也已脚下一空,惊恐挣扎间即便血虫的条条触手抓向石壁,也依旧无法控制庞大沉重的身体坠落向翻滚的血池。

引诱它毫不犹豫跳下的连阙却已在坠落时被一根章鱼腕足束紧,在血池中的断肢与如厉鬼般的孩童抓上他的身体前将他甩离上岸。

一时间坑洞内巨浪滔天,血池内的东西竟一同围向掉落的怪物。

“快上来!”

连阙趁乱向坑洞下的人伸出手,典狱长勉强收了刀,在混乱中将二次异化的怪物清理干净,这才借力跳出坑洞。

坑洞下传来怪物痛苦的哀鸣,它的身体被血池内的东西蚕食,而它身上的无数张嘴亦在啃咬着血红的残肢。

这样的场景让劫后余生的二人不忍直视,连阙正想收回视线,却再次在血浪翻滚中看到了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在那!”

连阙忙向身侧的人示意。

虚空中暗红色的腕足缠绕向血浪之中残存着意识的孩子,但它们还未触及那孩子,血浪便贪婪地扑向那些腕足。

那孩子在血浪中浮沉,一点点露出精致却布满伤痕的脸、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身体和破败的手足。

这样的一幕让连阙面上的血色褪尽。

那孩子……

竟然还活着。

在这样的血池中不知浮沉了多久,如此多足以致命的伤口之下……那双眼睛竟依旧清澈如初。

章鱼的腕足意图冲破翻滚的血浪,每每靠近便会吸引无数血海中的残肢欲将之分食。

腕足一根根断裂再难复原,冷汗已然浸染了白色制服的整片领口。

就在这时,与血池中怪物互相蚕食的异形怪物忽然伸出交错的血虫触手,缠上在浪潮中被推至它身侧的孩子。

连阙的脑海一片嗡鸣。

就在他握紧被身侧人立在一旁的刀柄时,怪物拧做一股的触手竟忽然将那孩子高高抛起!

血浪冲天而起,咬向被抛起的孩子,连阙未及多想纵身便跃向半空中坠落的孩童,将他牢牢护在了怀中。

“不!!”

腕足已根根断裂的人再无法以同样的方式将它带回。

典狱长挣扎间看着二人一同坠向脚下的血池。

他的脑内剧痛,在无从思考的抉择间,本能已让他随之跃起,将半空中的人牢牢护在怀中。

在这一瞬,他竟无从顾及后果。

无论身下是血池还是炼狱。

无论他还有无防身之力。

他的眼里都只剩下他。

他第一次这样毫无克制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

然而预想中万鬼啃食的一幕并未发生,他与怀中的人一同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

典狱长错愕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略带狡黠的眼睛。

“轻一点,我快透不过气了。”

“……”

典狱长僵硬转过头,却见二人身下是坚硬的地面,哪里还有半分血池的影子。

“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倒是你……”

连阙简单查看过怀中的孩子,示意他起身:“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这些泥土坚持不了多久。”

典狱长这才察觉身下异动,原来血池并非不在,一切也不是他的幻觉,而是连阙利用异能在接住孩子后封住了血池上的土地。

在他诧异之际,连阙已将他扶起,搀扶着他快步向迷宫外走去。

典狱长拔起长刀,跟上了他的脚步。

好在连阙的封印还算牢靠,直到二人离开迷宫也未见怪物追来。

“也不知道会养出怎样的怪物。”

连阙看着紧闭的安全门,忽而伸出手抚向面前的金属门。

一瞬之夕,安全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波动生长,逐渐将其后的迷宫掩埋。

“那孩子没事吧?!”

科研员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他并未苛责连阙将迷宫摧毁,只紧张看向连阙怀中的孩子。

连阙也知不能耽搁,忙跟着他穿过走廊走进一间角落隐蔽的实验室。

“他身上的伤太重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

科研员心痛而震惊地准备着手术的器材:“脱离了血池他的生命体征也在逐渐消散,我只能尽力,他一定要坚持住。”

连阙将孩子平放在手术台上,打量着他逐渐涣散的目光。

“再坚持一下,别睡。”

那孩子也似听懂了他的话,染血而纤长的睫毛轻颤。

“你叫什么名字?”连阙坐在他的身侧,一边尝试着与他说话,一边打量着他身上骇人的伤口。

他不禁动容,这孩子看起来不足十岁,究竟是怎样惊人的毅力让他这样的年纪,受了这样重的伤竟坚持了这么久。

孩童的嘴唇翕动,声音如同悬而不落的羽毛。

分明那么轻,连阙却还是听得真切。

他怔忪良久。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恍然。

他分明听见那孩子的名字正是——

时今。

第110章海德拉监狱

地狱不知岁月,时间已过十年。连阙未曾想过时云山遗憾中未曾见过的孩子,他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

时今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德拉地下的秘密科研所,想起自己对他母亲身份的猜测,连阙的心更加沉重。

孩子的意识已渐渐涣散,连阙找到时云山交托的那枚钥匙扣,小心放进他的掌心。

做完这一切,连阙恍然失笑。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倒影的幻象,如若紫所说在未来见过时今,那眼前的孩子也不过是一道残影罢了。

但他看着时今在诧异打量钥匙扣后将它珍视般攥在掌心的模样,心下还是一片动容。

“这里就交给我吧。”

科研员将手术的一切准备就绪清场般说道,连阙打量过四周的仪器,如今留下也无法再帮上什么忙,便放轻动作离开了内室。

实验室大门关闭后,连阙环视过外间,在角落的洗手池找到了典狱长的身影。

他斜靠在水池边因身上无法复原的伤口显出疲态,却依旧用力冲洗着指尖的脏污。

连阙停下脚步。

他曾经疑惑故事里的景斯言并未有过干净或脏污的拘泥,在十九狱中反而处处透露着严谨的洁癖。

在这个故事中,他窥见过他曾将染污的手套丢进垃圾桶、如今又在用力冲洗脏污与伤口。

从前与现在的区别在哪里呢?

细想来或许是源自N34城前,他的身体未发生异化。

连阙不记得曾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洁癖者最初往往是源于对自身的厌恶。

不知是因身上无法愈合的伤口还是不足以续航的电力,典狱长将头抵在墙边冲洗着手上的脏污与血渍,神思也渐渐变得恍惚。

“典狱长还真是大方,与自己性命相连的异能也敢外‘借’。”

在他恍然之间,有人轻拂过他的肩膀:“如果我不还了你该怎么办?”

“彼此彼此。”

典狱长将清理干净的长刀递还给连阙,又顺便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他的肩上,转而靠坐向一旁的长椅。

连阙诧异接过衣服,方想起那件警服掉进了血池。

他扯了扯肩上的外套穿好并未客气。

“那孩子怎么样了?”

“还在治疗,知道他是谁吗?”连阙看向紧闭的实验室大门,直言道:“他是……时云山的儿子。”

不知是否因为震惊,面具之下的人良久未语。

“我把时云山留下的东西交给他了,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嘱托。”连阙叹息道:“至少……若紫带回过他在未来还活着的消息,相信他一定可以挺过去。”

连阙虽然说着相信目光依旧忧心,那些伤口历历在目,想要挺过难关谈何容易。

但如今也只能靠那位科研员和他自己,他无从帮忙,这里也不过是现实的倒影罢了。

连阙收回视线看向身侧。

“我该怎么把它还给你?”

“我发现异能可以被剥离,是因为既然无限可以将已存在的万物量化,那么无限异能本身或许也是单量的存在。”

典狱长并未着急,解释道:

“所以你可以将它具象化,让它不仅寄生在体内,而是成为如刀剑一类武器的存在,再把它转移到手心,交给我。”

连阙看着那双虽然带着大小伤口,却被洗得很干净的手。

他想起水池边界,失控时映刻在他脑海中的画面,似乎也是在与他接触后看到的。

连阙打量着他伸出的手,自然地与他交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论异能还是画面。

“……”

典狱长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对方自然握紧。

他诧异抬起头,但对方并无调侃之意,反而正认真打量着二人交握的手,似在思索问题出在哪里。

“失败了?”

连阙的话让典狱长僵硬将手抽回,他取出针剂欲打入手臂,才发现其间的药剂早已空空如也。

“求偶期情绪最稳定的人……恐怕是典狱长吧?”

连阙瞥过他手中空了的针剂,他没有通过触碰窥见任何画面,但自几次他的使用也可以大致猜出针剂的用途。

典狱长身上的伤极重,褪去血色的指尖苍白中隐隐透露着灼烫。

虚空中无形的腕足在萌芽间自然伸展向连阙的方向,意识到这一点,典狱长僵硬摸向被连阙收在身侧的刀柄。

对方却在他触及刀柄前察觉他的意图,挡住了他的动作。

“没有了自愈能力,典狱长还是少做一些有损自身的事情吧。”

连阙说罢欲摘下他的面具,却被他侧头避开。

连阙没有强求,只在他僵硬的动作中反握住他的手。

“再试一次?”

“……”

相扣的十指虽然紧绷却未有半分力道施于指尖,连阙垂眸打量着他指尖没有愈合的伤口,如他所言感受着体内多出的东西。

典狱长却似体力不支,昏沉间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身体渐渐倾斜。

连阙将人接住,心下也因紧张而渐渐焦灼。

“你还好吧?”

典狱长却似失去了意识,垂靠在他肩上的面具也带着灼烫的温度。

“景斯言?!”

连阙在焦急中惊呼道,对方似未发现他叫错的称呼,昏沉间的梦呓含混不清:

“你说过会再见的……但是,十年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连阙愣在原地。

他知道副本中的景斯言保留了N34城的记忆,却未曾想过对自己来说进本间隔不足一日,于他而言竟是已过十年。

如果他曾有N34城的记忆,也听过海德拉那些人的流言蜚语……他是否猜到了如今是他最后的时间。

“抱歉,我来晚了。”

连阙扣紧交握的手,只觉覆在肩侧的人也赋予了沉重的力量。

天地无尽,生生不息。

如同新发的枝芽般破土生长,亦像是神明最好的祝福,随着缠绕的指尖传递向他的方向。

指腹间触碰到带着粗粝感的伤口随着这样的生机渐渐复苏,连阙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肩上昏睡的人外露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终于安下心来。

见他依旧靠在肩上未醒,连阙放松下来任他在片刻的安宁中好好休息。

他刚将人安顿好,里间实验室的大门打开,手术结束的科研员疲惫地驱动着轮椅出门。

科研员正欲说话间见连阙示意他放轻声音,这才发现那位传闻中不需要休息的典狱长竟靠在他的肩上似已沉沉睡去。

科研员行至连阙身侧,低声道:

“那孩子身上被侵蚀得太重,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连阙看向他胸前的挂牌,这名科研员姓袁,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令连阙诧异的是,他原本人类的五指此刻已异化为黑红色的水蛭。

“没吓到你吧?”科研员抱歉道:“我的异化方向是水蛭,刚刚也是利用了异化的技能对那孩子进行了救治。”

连阙原本对异化人就没有任何排斥,同样放轻了声音:

“是你引导他来海德拉的?”

“我知道科研所在做什么,却无力改变这一切,那些孩子和异化人都是无辜的,从前的博士不是这样的……”

科研员闻言看向沉睡的典狱长,叹息道:

“他沉迷机械,对这些异化研究其实并不擅长。无论是……温律身上的机械还是最高裁决院的人工智能,他的成功无可厚非。”

“但是……尽管他将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这里,或许他并不适合基因与异化研究。实验一次次失败,他却对此越加痴迷疯狂。”

“从最初将异化的事情瞒下,暗中将几名存有神志的异化人和孢子一并送走,到以偏远山村畜养异化物、N34城和后来人鱼的近乎灭绝……再到如今的海德拉和迷宫的血池。”

“他是囚徒心中解救他们的神,可谁又知道他保下异化人的命关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更加疯狂的实验。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说到这里,科研员忐忑问道:

“血池和里面的怪物……都死了吗?我知道这样问不好,我不该担心它们的生死,但是它其实有时候……有时候并没有那么坏。我之前一直负责给它送饭——当然只是普通的饭菜,它平静下来的时候其实很温和。”

“它和坑底的东西……可能都还没有死。”

连阙想起怪物最后将时今抛出,他当时也因此讶异为何怪物会这样做。

“什么?!”

“我们只是将迷宫暂时封禁,至于它们是否能活下来……”连阙瞥过身侧,见典狱长并未被吵醒才复问道:“你帮我们关闭了监控,现在迷宫损毁,你不会被牵连吗?”

“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脱身,也可以将那孩子暂时藏好,只是迷宫的情况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们也要尽早做好打算。”

科研员神色黯然:“博士他……错了太多,他难道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一切都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或许一切早就已经应验了。”

连阙在科研员不解的目光中想起另一件事:“血池里的血是?”

“有异化尸体的也有那些孩子的,但更多的是——人鱼血。”

科研员口中近乎灭绝的族群,异化融合所需的人鱼血……迷宫畸形的怪物,血池内如同生有意志的断肢与头颅……

连阙锁眉沉吟间,靠在肩侧的人已站起身。

“他们有所怀疑就尽量拖延,有任何变故都可以联系我取得帮助。”

那人将不知何时已满的针剂打入手臂,简单整理好衣襟袖口,便径直走到门前观察着门外的景象。

连阙知他们不能再做逗留,也跟着起身。

“好。”

科研员欲送二人出门,连阙却未着急离开,他自科研员身侧经过,在无意间扫落了桌上的文件。

“抱歉。”

连阙忙附身将散落的文件捡起,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轮椅之上那人的双腿。

因为在轮椅之上,科研员的腿上始终覆着一张毛毯。

近看之下,毛毯下腿足的地方竟是一片空荡。

“我来吧。”

科研员如同未察觉连阙的目光也跟着俯下身,却自然说道:“我本来是一名医生,在一次事故里失去了双腿,或许是多亏了水蛭异化……那时医院最后只剩下我活了下来。”

连阙见他坦荡地说起这些,便收回目光将散落的文件整理好,视线不经意扫过文件上的档案。

【科研员编号:35426】

【姓名:袁风杰】

【年龄:41】

【籍贯:N34城】

【科室:生物基因工程7组】

【前职业:医生】

【身体健康评估等级:低】

【就医记录:下肢截肢,面部、背部大面积烧伤修复……】

……

连阙不着痕迹地将档案放好,随口道:

“袁先生看起来真年轻。”

“我在之前医院的事故中失去了双腿,面部也被大面积烧伤。”

袁风杰叹息道,面上却带着释怀的坦然,将背后领口下的烧伤示意给连阙看:“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意识到生命的珍贵,可能也算是因祸得福,面部修正后反倒是让我看起来年轻了?”

“抱歉,那孩子就拜托袁先生了。”

连阙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见典狱长已走出实验室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二人沉默间各怀心事地顺着通道离开,连阙望着昏暗的通道尽头,不知回到海德拉二人是否还能如这般并肩而行。

“科研员有什么问题?”

“也算不上是问题。”听典狱长率先问起,连阙简单解释道:“只是他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连阙观察着他目不斜视前进的动作,见他不再说话又复说道:“收留同舟的那家人姓袁,并且,听同舟说……他们的孩子那时已失踪了多年。”

“如果你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可以让你的朋友……”

“典狱长似乎很信任他。”

连阙的轻语打断了典狱长的话,对方却在他的话语间再次选择了沉默,连阙转开话题:

“我用你的异能填了迷宫,不知道会不会对典狱长造成困扰。”

“地下的自然塌陷罢了。”典狱长平静道:“地下科研所本就是秘密建造,如今出了问题,他们怎么敢大肆声张。”

窥见他话语间难得的放松,连阙的目光也变得温和。

他正欲调侃间,典狱长忽如剧痛般按住了头。

“怎么了?”

连阙忙停下脚步,想揭下他的面具查看:“是异能不稳定的反应吗?”

典狱长却再次避开了他的手,退后与之拉开了距离。

片刻后,他便如无事一般修整完毕,仿佛刚刚的痛苦不过是连阙的幻觉。

他似不欲多言快步走在前面,二人穿过密道回到海德拉,遥遥透过窗便窥见长廊内一片混乱。

典狱长脚步未停,连阙亦跟在他身后,行至长廊近处疾行的众狱警发现二人,忙快步来到典狱长面前。

“报告典狱长!管理局的颜局来访,他说……要见您。”

“惩戒室的犯人死亡,疑似畏罪自杀,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监狱内情况已基本稳定,人数清点完毕,只少了、少了……”那名狱警说着瞥过典狱长身后的人。

“报告典狱长,海妖的求偶期反应加重,我们已经让博士去查看了,但是海妖、海妖……”

整齐站定的狱警们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连阙身上。

“海妖的问题交给博士,带我去见颜班。”典狱长的声音不怒自威,他说着将目光转向连阙:“擅自离开监控区,带去惩戒室。”

“可是典狱长……”

“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总是困得厉害,刚才竟然说着话就睡着了。”

狱警的话还未说完,博士在众人的簇拥下扶额走近。

连阙对典狱长这样轻易翻脸便要将他关进惩戒室的行为司空见惯,但是颜班……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不正是在N34城时云山队伍中幸存的老班。

他怎么会来海德拉,细想来,连阙似乎听沈逆提起过……连阙沉吟间视线随着博士的走近落在他身上。

“是您太过操劳。”

典狱长平静答道,如果不是连阙恰好看到昏睡在办公室的博士,恐怕也会相信他的说辞。

“海德拉需要我。”博士不疑有他地走到典狱长面前,却将目光落在连阙身上:“只是他暂时还不能去惩戒室。”

博士打断了典狱长欲说的话,叹息道:

“如今人鱼族群濒危,海妖能接受人工协助繁衍非常难得,不管这个人犯了什么错,我都希望你能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成为海妖的配偶。”

“他不能成为海妖的配偶。”

“为什么?”

博士的话罢空气间有片刻的沉默,连阙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熟悉的身影。

“求偶期混乱他并未完全解除嫌疑,再加上监管期间擅自逃离,他已经失去成为被选定配偶的资格,需要进入惩戒室候审。”

典狱长的态度坚决,博士正欲再说什么,两名狱警慌张跑来。

“典狱长、博士,不好了,海妖的囚室被人为破坏,海妖他、他不见了!!”

他的话让众狱警闻之色变,要知道海妖在求偶期前的粉末便足以诱导触碰者进入求偶期。如今他已经正式进入求偶期,离开监管范围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

跟随那名报信的狱警前后跑来的狱警闻言也是面色一白,待到发现众人的视线转落在他身上时方紧张道:

“报告,颜局他……不见了。”

“你们怎么看人的?!”狱警队长闻言怒斥道:“不是说了那家伙会隐身,他本身就来者不善,说不定海妖就是他……”

他怒极训斥见窥见一旁的典狱长与博士,忙收声恭敬颔首:

“是我管教下属不利,我会去自己领罚,典狱长咱们现在怎么办?”

“不管颜班要做什么,一定要先找回海妖!”

博士忧心忡忡,目光却是落在连阙身上:“海妖既然选择了他成为伴侣,就一定会来找他的。”

“对,咱们布防后守着他,不信海妖不来。”

众人附和间视线落在连阙身上,连阙原本正思索着交错的信息,此刻察觉视线抬起头,在这些已成定局的目光中挑了挑眉。

看来海妖的这趟浑水,即便是典狱长的权威亦无法让他置身事外。

隔绝的机械面具辨不出喜怒,他在所有人戒备的目光下行至连阙身侧:

“以抓捕海妖为首要任务布防,将犯人带下去,诱捕地点设在……惩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