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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狱[无限] 厌姝 32881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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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的电光拦截起密不透风的屏障,枪口中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变成无尽的弹雨,每每怪物想缩回地底,对它来说脆弱不堪的土地都会被坚固的合金铺满,再被纤细却更加坚韧的腕足绞杀。

他们如同配合过无数次最亲密的战友,带领着浴血的众人杀出一条崭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路。

直至连阙将它的最后一根腕足斩断,合金逐渐将它锁在密闭空间之内,又化为无数尖锐的钢刺收紧间将一切化为虚无。

“结束了?”

众人再三检查过变异章鱼的尸体,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无论是十九狱的众人还是拿起武器捍卫家园的市民,每个人浑身浴血,即便疲惫哀痛却都难掩不屈的坚毅。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系统检测到已达到该副本可解锁最高值,正在推算副本评级及玩家积分……”

“恭喜各位玩家通关第七层,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S级,当前存活玩家九名……”

……

“什么?!七层?!!”

“SS级副本?我没听错吧??最高难度不是S?”

……

【积分:10080,解锁SS级副本积分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众人不可置信的低语间,连阙锁眉看向面前的随机卡牌面板。

“你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江雾不知何时出现在连阙身侧,向连阙示意着贺同舟。

连阙将填写完成的卡牌收好,瞥过众人在劫后余生的欣喜后看向景斯言的目光。

他的面具早已碎裂,那张从前无从窥探的脸让众人纷纷侧目。

景斯言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这些视线,只安静将时云山与其他不幸遇难市民的尸体安置在车上。

“他这是要做什么?”

“是墓山。听说……他在那为所有无人认领的尸骨建了墓地。”

纪遥望向科研所边的山坡,喉中干涩:“为了避免异化扩散风险,按照规定异化地区的尸体要就近焚烧,变异后的尸体又有几个是能分辨得出来的……但是听说,他为所有人立了墓碑。”

“你们先走。”

连阙示意江雾带着贺同舟先出副本,走向正欲驱车离开的景斯言。

自知道他们要离开后,景斯言始终沉默着并未将视线落向他们半分,只安静做着手中的事情。见连阙走来,他方抬起头不赞同地微皱起眉。

“一起吧。”

连阙却已找到了趁手的工具,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景斯言拒绝的话还未出口,清算好积分的众人也纷纷跟了上来:“反正也副本结算了,就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啊。”

人们说着纷纷在废墟中找到可以使用的工具,向着山道上走去。

连阙亦示意景斯言开车,自己斜靠在车窗边垂目假寐。

原本需要耗时极久的事在众人的协作中变得不再漫长,其实对于十九狱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副本的幻象,这样的事耗时又无意义,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缄默做着手中的事情。

待到群墓立成,有人肃穆颔首后出本,也有人同离去的亲人道别后离开。

“既然是假的,现在也只能让他暂时留在这里了。”

景斯言将花放在时云山的墓前,并未看身后的人:“你该走了。”

连阙垂眸看向墓前纯白的花朵,依稀想起一句熟悉而陌生的话——

“听说在人间,死后无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狱门,不能再入轮回。”

景斯言抬头看向身后,在片刻困顿的迟疑后:“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将萤火虫在死者身边放生,它就会引渡亡魂去往轮回。只是可惜,现在也没办法去捉萤火虫了。”

连阙闻言下意识摸向口袋,在指尖落空后才恍然记起,那时装的萤火虫瓶子早已在鳄潭中碎裂。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轮回,没有神明……也没有萤火虫。”

静谧的山林间仅剩二人驻足,景斯言起身向山下走去:“你该走了。”

“其实你已经相信了吧。”

连阙垂眸看向空空的指尖和固执不愿回头的背影——

正因为相信这世间因果宿命轮回,也曾有神明为他片刻驻足,才不敢回头。

天边似正升起第一抹晨辉。

临海的微光却从星星点点逐渐汇聚成遥不可及的星河。

二人同时诧异抬起头。

夜色未尽,散落满天的不是晨辉亦不是银河坠落,而是漫天望不见边际的萤火。

星星点点,却将黑夜照亮得如同白昼。

景斯言蓦然回首,望向萤火簇拥间他始终不敢注目的神祇。

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

一个明知会走的人。

他的脚步却如有引力般不自觉向他走去,又渐渐变走为跑。

如同黑暗中一生在追逐着光的人,将那束光紧紧抱在了怀中。

第096章安全区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3分钟。】

舒展的触手随着空气间的萤火虫浮动,漫天的萤火虫让连阙错愕驻足。

然而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眼前人突然的拥抱。

却在他收紧的双臂间恍惚懂得——或许对自己来说,离开副本后景斯言就会重新归位,但眼前的人呢?

他没有十九狱中二人相处的记忆,对他来说他的离开便是遥远又无归期。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2分钟。】

但是——

连阙看向漫天的萤火虫。

他曾记得,在他与时云山勘查鳄潭时就是一只萤火虫为他们照亮了崖底的黑暗。

那次或许是巧合,如今照亮夜空的漫天萤火又该如何解释。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1分钟。】

他轻拍着景斯言的肩背,目光温柔而坚定,在计时的倒数中,走向副本的出口。

“会再见的。”

他在漩涡中回过头,望向萤火虫簇拥间静立的身影。

那道身影也在随着副本的倾覆一点点消散,仿佛有千万缕丝线随着牵引一点点飘向漩涡中他的方向。

“这里是副本、是过去,怎么再见?”

“既然是过去,怎么不算再见呢?”连阙看着随着副本消散的萤火与光芒深处的人,听着虚空中江雾的声音:“只要我离开副本,他就会归位?”

“当然。”

“贺同舟安全了?”

“等你到安全区,我带他来找你。”

连阙想起另一件事,自长立的人身上收回视线:“你之前说,不能转卡牌?”

“不是不能转,是不能摸。”虚空中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笑意:“不过与其问我,去问本人不是更好?”

连阙蹙眉正欲再说什么,却忽然望向身后已然消散的世界——在世界的碎片中似有什么一晃而过,但当他转身后却已寻不到半分踪迹,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错觉。

“怎么了?”

“没事。”

连阙自消失殆尽的残片中收回目光,穿过面前的鬼门关。

就在他离开的一瞬,山脚下废墟中星点的亮光一闪而逝,划过夜色一晃飘入扭曲的副本出口。在光点萌生的地方,条条腕足与血污之下是一张燃尽的卡牌。

一门之隔,门外已是安全区熟悉的夜色与霓虹。

连阙下意识低头去看手中的卡牌,一件风衣便被搭在他的肩上。

他抬起头正对上景斯言紧张打量后低垂的目光:“抱歉。”

“说什么呢?”

察觉他眼底的懊悔,连阙哑然失笑:“因为你的不告而别?那是副本的限制,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让你承担异化的风险、受伤,我却什么都不记得、异能消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景斯言说着别过头不敢看连阙的表情:“刚刚还……”

“刚刚?”连阙似没听懂他的话:“刚刚怎么了?”

景斯言半晌未语,方才的拥抱虽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却亦是他未经允许的逾举。他的身体因局促而僵硬紧绷,疚悔间颔首:

“我不应该……”

景斯言的话还未说完,却察觉身侧的人竟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动作自然而亲昵。

“副本里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连阙的声音因困顿而带着沙哑与懒倦,他打开手环连接到贺同舟的信息面板:“咱们要先找个地方休息……”

他的话音未落,竟将头靠在他的肩侧沉沉睡去。

只留下措手不及的人下意识将他扶稳,却因这样自然的亲昵与耳边的低喃绷紧了身体。

出本后负伤的人在这里非常常见,广场上的气氛也似比往日里更加紧张肃穆,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角落的二人。

即便这样,景斯言还是将披在他身上的风衣拉紧,带着他闪身隐入一旁的暗巷。

……

金碧辉煌的电梯停在酒店顶层,女人身着精致的礼服连衣裙,即便背影也显得婀娜多姿。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她指尖道道细小的伤口和面上的心事重重。

随着电梯门打开,她将手中无意识摆弄的小型通讯器收好踏入昏暗的房间。

这里与她前几次来时没什么不同,穿过入门的长廊走进厅堂,室内未点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半遮窗帘散落的点滴光亮,和自卧室门缝内流出的微弱灯光。

女人的身材高挑,精致的妆容下是点睛之笔一般炙烈的红唇。

不正是刚从副本七层通关的小鱼。

她略带疲惫地等在书架边,目光扫过客厅落在角落半掩的房门上。

自上次在安全区遇到那个人之后,他就将她留在了身边。

他没有限制她的出入自由,唯一需要她配合的也只是共进晚餐,甚至拿出那么多张道具卡帮她。但是他说过,她可以在这里随意进出,只除了这间卧室。

她的心跳随着紧张加速,环顾四周后似不经意地抬眸顺着门缝向内望去。

卧室内昏黄的光竟是自一座水晶棺传来,自她的角度依稀可以看到被铺满花瓣的水晶棺内躺着一具尸骨。

房间的主人背身懒散靠坐在水晶棺边,火焰一般赤红的长发松散披在身后。

他正小心擦拭着白骨的指节,动作斯文矜贵却温柔细致,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

将指节擦拭干净后,他将白骨森森的手放回棺内摆正,又缱绻地在白骨的额心印下一吻。

而后,他似察觉什么抬眸看向门外。

门外的黑暗中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

……

酒店外的小巷直通酒吧街,来来往往的人群让她稍稍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街市上灯酒霓虹,她走向深巷内的酒吧,试图用酒精压下杂乱的心跳。

在地狱或许可怖的场景没什么不同寻常,但那具白骨分明就是……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

虽然相处下来她也觉得晏知微和晏若紫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他将自己留在身边也不像是因为其他心思,但她却从来未曾想过……

他们分明应该是外人眼里的神明与篡位者,是众所周知的死敌。

神思混乱间她忽见霓虹灯影的深巷内,几名身形健硕的男人正将一位纤细的少年堵在中间。

“小美人,是谁把你丢在这?怎么一个人在这生闷气,要不要哥哥们陪你?”

“就是,他不喜欢你哥哥们喜欢。”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玩玩?”

……

“好啊。”

那少年低垂的眉目隐在暗影间,小鱼微蹙起眉,正觉有些眼熟便听到带着嗤笑的冷嘲声。

这声音小鱼再耳熟不过,正是前一个副本后不知去向的沈逆。

下一秒,围在他身边的几人忽然掩住自己的脖颈满面痛苦,仿佛溺水之人濒死的挣扎。

“他不喜欢我?”

这样的变故惹得街巷内的人纷纷侧目,这里明明是安全区,习惯了互相挑衅自以为安全的众人个个面色灰败。

前一刻还气势凌人的几人此刻都已面色青紫,挣扎着在他的问话中惊恐摇头:“喜、喜欢。”

呼吸再一次回到胸腔内,几人还未止住呛咳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巷子。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是安全区……更是精神系异能的乐园。

沈逆冰冷的目光扫过四周,众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推搡着离开。

待到喧闹的街巷内恢复寂静,他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巷尾的那间酒吧。

小鱼穿过酒吧内交错狂欢的人群径直走向后门,将无人的卫生间反锁,捧起水冲过脸颊。

就在她取出口红打算将唇妆补好时,口袋中耳钉般大小的通讯器掉在了洗漱台边。

过度的戒备让她被这样细小的声音激得浑身一僵,她稍稍平复了心情将东西捡起,刚抬起头却在镜子中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

连阙站在熟悉而陌生的小吃街。

这一次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便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

他在前一个副本中断断续续做过太多的梦,以至于看向熟悉的人时也有些恍如隔世。

“怎么了?”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察觉自己的目光,他也一如既往只是一位看客时,晏若紫却停下了吞咽的动作向他看来。

连阙怔忪停下脚步,梦境中的身体竟亦驻足。

他诧异地环视着四周,喧闹的夜市、摩肩接踵的人群,不知他为何停下脚步等待的晏若紫。

他竟可以在梦中自由行动了?

“糟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私自出来了?!”晏若紫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要乱走啊!我很快的,等我回来!”

连阙看着她似收到了谁的消息快步跑远,他并未去追,只安静站在原地。

在辨识不清的记忆中,这一幕也似曾相识。

这个梦或许并非与晏若紫有关。

他环顾着四周,循着熟悉的感觉穿过拥挤的人群,向着人潮更深处走去。

穿过长街后人群开始变得稀疏,零零散散的商铺废弃或打烊。

再行至更深处,食物的香气中混杂着阵阵潮湿腐败的味道,偶尔传来砧板上剁肉的断续声响。

连阙在这家破败的店铺前站定,顺着昏暗的房间望去,身形臃肿的屠夫正背身将几块骨头剁碎。

这间店铺的环境极差又在街巷内最深处,门前早已没有半个人影,屠夫却依旧在卖力地将辨别不清的骨肉剁碎。

他的头上系着一条脏污的汗巾,动作如同循规蹈矩的机械,身上的横肉随着每一次刀落轻颤。

这个人……很奇怪。

如果连阙并未走过副本,或许无从窥探他身上奇怪的究竟是什么,但此刻的他已不难看出,眼前的屠夫或许早已发生了异化。

连阙顺着晦暗的地砖看向他身后半掩着的门,观察过四周翻过围院绕到房后。

即便隔着院落,后厨的窗依旧被几条木板钉死,连阙靠近窗缝看向昏暗的房间。

混乱不堪的暗室内,地砖上早已被染上了一片暗红,墙角与桌台之上亦是触目惊心。

数不清的孩童堆叠间口鼻与手脚都被牢牢捆缚住,他们个个满身伤痕、神色惊恐而绝望地挣扎着,只除了角落昏迷的少年。

即便少年身形与他记忆中有些许差别,连阙还是一眼便认出那就是景斯言。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地狱有自己的法度与规则,什么样的人该下地狱、什么样的人该入轮回,是数万年来的铁律——即便是神明也不该干预。】

【原本不是那样的,机械脊椎的更换设计并没有体外的部分。】

【他当时的样子……所有人都说他是比异化物更可怕的怪物。】

……

时云山与晏知微的话依稀还在耳畔,那些零碎的片段随着面前的场景冲击到他的脑海。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内,他们竟曾身处这样近的地方。

此刻的他刚换下背后的脊椎骨,除此之外身上的骨骼还都是真正人类的骨骼。

他的身上虽没有伤痕却面色苍白,少年人的骨骼让他看上去比往日稍显单薄,身体还因对外来的机械脊椎有着排斥的反应,高烧中显得疲乏而脆弱。

连阙晃神的片刻,屠夫推开了后厨的大门,浑浊的双眸扫过瑟缩的众人,最终选中了一个男孩拎住他的后腿向外拖去。

男孩剧烈地挣扎着却因嘴上封着胶带喊不出求救,屠夫却似这样的挣扎习以为常,手中的屠刀轻易割破他的咽喉,在房间内孩童的哭声中目光狠厉地扫过。

前一刻还无法控制的孩童们瞬间瑟缩着将呜咽压低,神色惊恐地看着他将那具尸体拎出后厨。

血液融入暗红陈旧的地面,晕染出诡异的图腾。

这样的动静吵醒了昏睡的少年,他在房间内众人压低的啜泣声中环视过四周,像是在确认自己在哪里。

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挣扎着,但如今他的双臂并非机械,一时间也难以挣脱。

门外剁肉的声响忽然停下,这一次屠夫并未回到后厨,连阙听着声音,他似被什么吸引将刀放下走出店外。

连阙不知前院发生了什么,暗室中的少年却在环视中将视线定在他所在的窗口。

他的视线竟就这样与他的交汇。

但明明他面前的窗被封上了一条条厚实的木板,这里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梦中的他又怎么会发现他的存在。

就在二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连阙只觉梦境中虚浮的身体如在此刻归位,却亦恢复了曾经无法再动半分地看客身份。

他忽然明白,原来——

这里才是梦境的伊始,他与若紫第一次溜出地狱,就遇到了刚经历过换骨逃出科研所的景斯言。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

似有疑惑的戒备,警惕间目光不曾游移半分,只动作极轻地试图挣脱身后的绳索。

随后,像是察觉窗外的人同那位屠夫并不是一伙的,戒备的目光渐渐转为求助。

那是连阙从未在景斯言身上看到过的神情。

曾经的“连阙”亦在这样的目光下为难沉吟,他自诞生后便被教导过地狱中的法则,自然也知道无论作为神明还是地狱的规则,都是不能干预人类的世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声响,短促的惊叫声被重锤的闷响打断,消声在远处美食街的嬉笑与音乐的狂欢中。

只有星微的拖拽声和重新响起的剁骨声。

然而屠夫却似被激怒了,似在泄愤一般挥刀的声响一下比一下重。

屋内堆叠的孩童多半受了伤,血液自伤口流出,染污了彼此的衣衫汇聚在黏稠暗红的地面,渗入并不畅通的下水道。

这些孩子身上布满了泛黑的伤口,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被放血搁置,他们身着相同的校服,似是放学时被一同绑到了这里。

连阙打量着浸在血水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和坐在墙角的少年,因这样令人不适的场景微蹙起眉。

门外的屠夫却已将刀摔在砧板上,再次将门踢开。

房间内的孩子们神色惊恐却只能看着他走近,如挑选食材般将魔爪伸向其中一名孩童。

这里只是梦境。

连阙这样告诉自己。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那孩子时,他的身前忽而升起一道水泥的屏障,他顿住动作空白的双眸扫过众人,最终落向墙角的景斯言。

泛白的目光阴森可怖,他正欲探向景斯言的方向,身前的水泥却忽如流体般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封在其中。

景斯言终于挣脱了绳索的束缚,面色也因使用异能变得更加苍白。

他跌跌撞撞走向那群受伤被捆缚的孩子,就在他打算将他们身上的绳子与封口的胶带解开时,封死的水泥竟被破开,一拳砸向众人身前的景斯言。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景斯言在重击下飞撞上一旁的灶台,在一阵凌乱的声响后堪堪稳住身形。

然而这一拳却恰好重击在他的颈侧,机械的脊椎在重力下穿破了皮肤,一时间血液染红了他背后的大片衣衫。

斗篷之下的骨节收紧,空洞的眼眶透过窗缝注视着室内的一幕。

因为水泥的禁锢,屠夫的头巾脱落,露出了一双大如叶扇的猪耳。

一息尚存的孩童们费力地向墙角躲去,猪耳屠夫踢开脚下奄奄一息的孩子,却见景斯言颈后被机械刺穿的皮肤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

猪耳屠夫微歪过头,肥硕的身体冲向挣扎着站起身的景斯言。

在异化人攻击下人类的身体脆弱异常,即便可以修复,那些伤口也依旧在他的身上划开了道道痕迹。

连阙被禁锢在躯壳中,静立中被动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这里只是梦境。

背影单薄的少年在一次次被击倒后重新站起,挡在瑟缩的孩子身前。

伤口不断愈合,背后的脊椎骨却在加速愈合的皮肤之上留下了半露的黑色金属。

就如即便时间会让一切愈合,也终究难以磨灭曾经留下的伤痛。

猪耳屠夫拎起他的衣领,兴奋地打量着他再次愈合的伤口。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伤痕累累的少年竟一拳挥向屠夫肥腻的脸颊,趁机挣脱了桎梏后再次将他牢牢封死在生长的水泥之内。

做好这一切,满身伤痕的少年并未在拖住异化人后离开,反而跑向血泊中的孩子。

连阙看着眼前惊险的一幕,心下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他想将几名孩子拉起时,始终低着头的孩子忽然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景斯言猝不及防抽回手,下意识后退间这才看清,前一刻奄奄一息的孩子们此刻已如猪耳屠夫一般个个神色混沌,空白的目光与扭曲的姿势在幽暗的厨房内显得格外可怖渗人。

在他转身去救人的空档,猪耳屠夫已破开水泥,蓄力的一击直冲他的背脊!

景斯言摔倒在沉积了暗红液体的血泊,这一拳让他身后的脊椎错位,撕开了颈后的伤口又再次结痂。

连阙一次次告诉自己眼前只是梦境,却不自觉攥紧了拳。

即便是这样,他的指尖依旧如有千万般蛛丝缠缚,让这样细微的动作也变得难以完成。

猪耳屠夫却在景斯言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时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清晰的骨裂声自窗缝内传来。

人类的骨骼脆弱易折,那人却始终未吭一声。

他避开猪耳屠夫再次挥下的铁腕,即便一只手的骨节已断,也依旧用另一只手蓄力反击。

他明明满身污秽,那一双眼睛却如暗夜之中的辰星。

漆黑的斗篷驻足于窗外,如同经过人世的看客——但若细看才可看到,有根根丝线正自他的身上荡开。

如同细密的茧,在每一个关节处生发,捆缚住他想要向前的脚步。

愈演愈烈。

命运的丝线如茧如丝,即便在梦境之中也依旧如同困兽的囚牢。

缠绕在他的手臂,随着抬起的动作堆叠起一层层更加厚重的蛛网,力量越强缠缚在身上无形的蛛网便越多。

直至他攥紧了背后那把镰刀的刀柄,一如千万次探向身后的手。

暗红流转的长镰切断根根丝网,破开命运的束缚与铁律。

梦境中的围墙在刀尖之下寸寸塌陷,让月光渗入曾经暗不见光的角落。

景斯言与异化的怪物齐齐停下动作,望向一墙之隔的人——

那人手握一把弯月长镰,周身隐在漆黑的斗篷之下,攥紧刀柄的手却竟是森森白骨。

从未相信世间会有神祇的少年,在这一刻等到了来自地狱的神明。

第097章安全区

【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神。】

血泊中的少年抬起混沌的双眸看向破窗而入的人。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否是自己已死,看到了地狱中勾魂的使者。

无论是人类抑或是异化人,与神明的差距都犹如天堑,镰刀挥下便如审判临界。

但就在镰刀的锋刃即将自猪耳屠夫的头顶劈下时,刀尖之上忽而升腾起一圈圈禁制的符咒,周遭的空气随着咒文翻起斗篷的垂尾。

符咒繁琐难辨,连阙分明并不认得,却已然知晓了那些文字的意思——

施暴者的灵魂已被异化污染,处于混沌边缘的灵魂不该被地狱收缴。

但是,脚下汇聚的血液来自多少无辜的生灵,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就被以这样的方式蓄养成怪物,成为他的口粮。

这样有规划、有预谋的屠戮又怎能被判定为被异化侵蚀后的“无罪”。

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动摇,刀锋破开重重禁制斩落。

前一刻还叫嚣着的屠夫瞬间被黑气侵蚀,空洞的灵魂也自躯壳内被牵引而出,随着黑气流窜整个梦境濒临塌陷。

连阙的目光眺向渐渐崩塌的梦境,记忆中的片段随之渐渐复苏。

曾经的自己未像如今出手这般早,他看着怪物们冲破铁门,满身是伤的少年挡在院门前,一次次阻断了异化人冲出店铺的围院。

少年满身是伤,目光却始终坚韧。

如过客般看着这一切的神明终于在最后一刻动了恻隐之心。

随后,时云山几人与裁决院、科研所的人纷纷赶到,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少年满身浴血站在异化物的尸体边,如同自地狱而来。

直至确认安全,他才如脱力一般倒下。

“你怎么……总是让自己受伤。”

连阙在回忆的冲击下低声长叹,脚下的人突然抓住了他斗篷的垂尾。

一如记忆中警笛长鸣间,确认他安全后的神明正欲带着长镰携走的魂魄离开,斗篷的衣料也曾被那只染血的手攥紧。

察觉指尖血污的少年局促收回手,抬头望向驻足的神明。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连阙蓦然静立。

少年灰暗无光的眼底残存着希冀,但他该有多孤独,才会祈求地狱的神明带自己离开。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连阙哑声开口,一如多年之前那个警笛混乱的夜晚:

“你知道人间为什么没有神明吗?”

……

梦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连阙睁开眼睛,正对上景斯言垂目的视线。

梦里的一切还未淡去,少年青涩未褪的脸渐渐与眼前人重合,连阙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臂。

梦中的那处骨折自然早已不在,向死神伸出手的少年,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他想要逃离的地方。他看到了人类在异化前的脆弱,却将一切归咎在自身和无法支撑他战斗的骨骼。

回到科研所或许是他的妥协,但更是他对命运的不妥协。

“醒了。”景斯言在他的目光下移开视线。

连阙环顾四周,他们回到了空置的游乐场,此刻他正躺靠在他的腿间,与他一同坐在游乐园中心参天的古树之上。

连阙坐起身,身上还披着他的风衣。

他的视线扫过静默的游乐场。

“我睡了多久?”

“七个小时。”景斯言看着他舒展着身体:“抱歉,现在闹市区不安全,所以我……”

“没事。”

连阙转回视线看向身侧的人:“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关于上一个副本。”

“如你所见城内异化扩散,那时到了最后我也没能保住一个人。N34城最后……成为了一座死城。”片刻的静默过后,他听到景斯言的低语声:

“我……就是温律,抱歉,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哦?”连阙含笑道:“但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温律不是他的名字?”

景斯言错愕抬起头。

那时以为生命终结说出的话,却未曾想到竟被他听到了。

“在向日葵公馆的时候,我看到了两套餐具和玩具,你和莎莎最初却并不像认识。”连阙沉吟道:“这让我在汪所长应下他就是莎莎的父亲时也有所犹豫,但如果你不是温律……”

“温律……只是一个代号。”

景斯言的眼底一片晦暗:“或许被带走也未必是幸运。那时的科研所已经在秘密研究骨骼机甲的应用,为了推动这项研究,他们找来了数名身患不治之症的孩子,签署协议后进行机械器官与骨骼机甲的实验。结果可想而知……实验并不顺利。”

“当年博士来到科研所,为了推进被搁置的项目——他为自己的儿子签下了骨骼机甲实验的协议。”

“所以……实验还是失败了?”

“那时我因无法控制异能被判定危险留在科研所,温律比那些孩子坚持得更久,实验失败后,博士更加坚信生命力才是骨骼机甲成功的关键。”

“那一年也发生了第一次异化爆发,机甲兵损失惨重,于是……他找到了我。”

连阙闻言蹙起眉:“所以,你第一次换骨后逃出科研所是因为……”

景斯言闻言错愕抬起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时云山告诉你的?”

他说到这里微微颔首:“我只是……想回去再看看我的养父母,但是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在返回科研所前,我遇到了一群孩子……后来的事时云山应该都告诉你了。”

连阙并未否认,想起刚刚的梦境:

“你知道人间为什么没有神明吗?”

“你……”

景斯言错愕抬起头,相同的问话让眼前人与记忆中的重叠,竟让他一时失语:“记得?”

“创造、变革、自我拯救……人类本身就代表了无限的可能——人间没有神明,是因为人类从不需要神明。”

连阙眺望着远处城市繁华的灯火,摸出怀中的卡牌。

其中一张是景斯言离开的那张牌,另一张则是……

“这是……”

连阙在景斯言讶异的目光中打量着手中的卡牌,这张卡牌正是他副本结算时被填写后的召唤卡牌,牌面却与其他的牌有所不同,顶端中心镌刻着一个如同符咒的“鬼”字,卡面沉寂的人不正是——

“时云山?!”

“嗯,贺同舟他们怎么还没到?”

“我去看看。”

连阙应了声,目光落向手中的另一张牌,他的指腹摩挲过熟悉的牌面,带着一丝笑意的眼转眸看向身侧。

“江雾说卡牌不能摸,你知道为什么吗?”

“……”

一向从容淡定的人竟脚下一滑,径直自树枝上掉了下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

连阙自树梢打量着堪堪稳住身形落地的人,却见他已背过身向游乐园外走去,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刚刚的失误并未发生。

“我去找找贺同舟他们。”

“来了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小心翼翼的声音便自围栏边传来。

景斯言的脚步一僵,见夜色中一头粉毛的贺同舟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们跑来,散漫走在他身后的人正是他们刚提起的江雾。

“有些事情耽搁了。”

江雾的话让连阙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贺同舟头顶的粉毛,贺同舟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凌乱的头发:“就是忽然……想染了。”

他并未多说,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猜到他为何要染头发。

曾经的N34城,那个同他一样志气相投的少年就正是留着这样的一头粉毛。

连阙自树上跃下,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贺同舟在他的目光下转开视线,故作轻松地说道:“等这里的一切结束,我也想去人间看看。”

几人说话间,远处的城市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只见霓虹灯影的城市上空被闪烁的警报笼罩,最中心的高塔之上不断变幻,最终呈现出一排排图像与数据——

城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驻足望向那座呈现影像的建筑。

原本处于顶峰的数据渐渐消散,那些图像数据竟正是所有的地狱使者,他们的数据被逐一打乱,竟正以极快的速度进行重新排序。

处于塔尖最顶端的人图像不明、数据不明,代表未知的图像之下是清晰的一行小字:

【编号0001:景斯言】

……

酒吧街的巷内。

“还是没能留下啊。”

赤发之下的眼瞳也正望向那座高塔,淡漠的神色间忽而浮现起一抹浅笑:

“也好,咱们刚好一起去见见你的这位老朋友。”

小鱼在他的笑容中只觉得周身森寒,却无法控制自己想要逃离的脚步,只能绝望地任由他亲昵地揽过她的肩走出暗巷。

……

“这可跟我没关系。”

江雾的目光扫过心虚别开视线的贺同舟,在景斯言戒备的目光中似笑非笑地看向连阙。

“抱歉,刚刚没来得及跟你解释。”

连阙歉意地看向景斯言:“让同舟将地狱使者编号打乱重新排序的人……是我。”

他的话让景斯言与江雾看向贺同舟,在贺同舟心虚的目光下再次确认连阙所言都是真的。

“这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吧?”连阙却并未着急解释,转而对江雾说道:“不是隐藏自己,而是希望用他来吸引那个人的注意。”

地狱使者顺序打乱,即便江雾有办法隐藏自己的实力,晏知微也并不难在几千名地狱使者中找到他。

但是,地狱使者一旦重新排序,处于首位的名字一定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甚至是那些猜测“温律”一定也已混入了十九狱的人。

贺同舟惊愕地看向远处自己的杰作,却在连阙所言的关系厉害中只觉背脊森寒。

连阙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按照推算,晏知微应该很快就会开启十六层。与其被动被拉入副本……不如请君入瓮。”

“你是打算——”

江雾的话只说了一半,贺同舟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三人:

“你们在说什么?”

景斯言肃穆看向连阙:“排序或是暴露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但是你是不是打算……”

连阙自空白牌中取出一块碎裂后修复的机械面具:“看来要再借用一下你的名字。”

确定了连阙想做什么,景斯言的面上却第一次出现了抗拒的表情:“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上一个副本最后太多人见过我,为了避免不确定的因素所以想掌握主动权。但由我来见晏知微就好,不需要你来冒险。”

“你是想假装成景斯言引晏知微过来?!”贺同舟从几人的只字片语中艰难听出了连阙的打算,震惊道:“可是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找过来?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这样是不是……”

“上一个副本结算前,我们有几个人活着离开副本?”

“九个。”贺同舟回忆着副本的播报:“但是即使这九个人看到了景斯言的样子,没人认识晏知微,也未必会……”

“你觉得以小鱼的等级,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张道具卡?”

江雾忽然的问话让贺同舟怔在原地。

“我……糟了,我的通讯器是有坐标的!如果到了晏知微的手里!!”

连阙却转而说道:“你、我、若紫、小鱼、纪遥、雷克、胖子、沈逆,除了我们之外,离开副本的还有几个人?”

“我也记不清了。”贺同舟回忆着离开时的画面:“两三个?好像是还有两个我记不住名字的人。”

“我们有几个人离开副本?”

“这个你刚不是问过,九……”贺同舟的话音忽然顿住。

景斯言与江雾的神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副本有九人结算积分,但连阙念出名字的就已经有八人,无论还有两个或是三个人完成副本,都不止九人。

“所以,离开的人中有……”

“被其他人召唤而来的地狱使者。”

连阙的话让游乐场内几人陷入了沉默。

几日的围城,他们的身边竟还藏有其他的地狱使者。

“其实见晏知微也未必是冒险。”江雾无所谓道:“晏知微……未必能认出现在的连阙,而且,重新排序后的地狱使者第一……他应该也会想拉拢吧?”

连阙的视线瞥过江雾,并未否认他的话,只正色问道:“你躲了晏知微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规避强制进本?”

“不是要‘请君入瓮’?”

连阙没有理会江雾的调侃,只认真等待着他的答复。

如果说在十九狱中有人了解副本的漏洞、善于保命藏身,除了江雾或许不作他想。

“既然你帮了我,我也是乐意帮忙的。”江雾瞥过身侧的贺同舟:“第一种当然就是作为地狱使者,接受已经在副本中的人召唤,至于第二种……”

他说着摸出一张卡牌,这张卡牌并非道具卡或召唤卡牌,而是一张——存档卡牌。

“很多人不知道,存档卡也是可以在安全区使用的。”

江雾解释道:“用存档卡在安全区进行记录,在强制进本读条结束的同时重置,就可以留在安全区。”

“竟然可以这样?!”贺同舟闻言跃跃欲试地拉着连阙走向小巷中的帐篷:“那咱们赶快去兑换存档卡吧!”

连阙并未拒绝,任由他拉着一同来到还算熟悉的小店。

店铺的荷官此刻不知去向,贺同舟便带着连阙一同在机器前完成了自动支付。

他正因可以躲过一劫暗自庆幸,却见连阙将刚刚换好的存档卡、道具卡与上次换的属性卡一同交到了江雾的手中。

“这些东西就麻烦你转交给若紫了。”

贺同舟目光茫然:“为什么交给若紫?那你呢?”

江雾意有所指地问道:“要是她问起,我该怎么说?”

“每人一张。”

连阙看了看手腕时间的倒数,将堪堪修复好的面具戴好:“你该走了。”

江雾没有说话,只带着还欲再说什么的贺同舟一同走出帐篷,转瞬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他走后,连阙坐到了荷官的摇椅上闭目假寐,不知是否出于心虚没有看静立在面前的人。

“他不会想招揽我,也不会认不出你。”

摇晃的躺椅顿住。

“其实我很好奇。”

连阙抬眸笑道:“从前的我只是一具白骨,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景斯言微蹙起眉,似并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我来应对他就好。”

“你去找个地方躲好,如果我有危险,你也可以第一时间帮忙。”

连阙的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景斯言又怎能听不出他是不想牵连自己。

他极力保全每一个人,却唯独放任自己身处险境。

“放心。”

帐篷外原本昏暗的游乐场内灯光骤起,沉寂多年的游乐设施在锈迹下的吱呀声中重新运转。

连阙将目光透过半掩的帐篷远眺,轻轻摆手示意景斯言离开。

神色紧绷的人驻足片刻,最终还是在暗角内隐去了身形。

随着游乐设施重新运转,柔暖的灯光伴着欢快的乐曲自帐篷外传来。

清浅的脚步由远及近,仿佛是耐心的绅士般不急不躁。

然而脚步却并非只来自一人。

另一人的脚步声显得慌乱许多,直至在帐篷外驻足。

“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

温和含笑的声音自帐篷外传来,那人背身静立间眺向林影后的旋转木马与摩天轮:

“怎么样,这里你喜欢吗?”

他的话并非是对帐篷内的连阙所言,而是对身侧的女人说的。

“他也一定会喜欢的吧?”

游乐场如此美景与男人的温声细语未令女人欣喜,她的身体反而正明显颤抖着,仿佛这里和身边的男人是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赤色长发的男人一身松散长衫,仿佛误入浮华的文人浪客,与周遭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又似恰到好处。

他像是没察觉女人的恐惧,揽过她的肩与她一同走到帐篷前。

原本无风的地狱中,随着他的话相隔的帐篷被暗流鼓起翻飞。

帐外正是晏知微与在副本中刚与连阙分开的小鱼。

梦境之外,连阙第一次这样近而清晰地看清了这张脸。

连阙只端坐在座椅之上,一切的表情都隐在面具之下,在这样的对视中并未率先开口说话。

“早就听闻阁下在人间的名号,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当真……来到了地狱。”

片刻的僵持后,帐外的人终于开口说道:“我是一个念旧的人,所以我一直不希望使者的排名变动,也希望这个游乐园可以维持多年前的样子,和我一起等待着我的神明归来。”

“多亏了虞怜,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他的话让小鱼神色越加惊恐,但她即便拼命摇着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暗角之内,帐外的人说起的话题让景斯言已全然处于戒备状态,不知他是否已经察觉了连阙的身份。

连阙却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坐姿,对他忽然说起的话题并未搭话。

在片刻的僵持后,晏知微终于再次开口道:

“听说你来到地狱,很多人都劝说过我要招揽你,不知道你怎么看?”

“你不会。”

简洁的话语经过过滤自机械面具后传来,笃定而淡然的态度让晏知微轻挑起眉。

“哦?”

“十九狱的规则是率先通过十九层,就可以成为新任的地狱之主。”面具之下的声音刻板而机械:“进入这里的人对你来说不都是敌人?”

他的不答反问让晏知微长久伫立在风中。

“你说得很对,但有一点……外界或许对我和我的神明有所误解,即便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他也不是。”

晏知微的目光瞥过身侧的小鱼,又转而落向正位端坐的人:

“他是——我的爱人。”

第098章海德拉监狱

“是他让你转交给我的?”

若紫攥紧手中的几张卡牌,又转而看向一旁同样拿着存档卡牌的贺同舟。

“当然了。”

“那他自己呢?”

“当然……也有了。”

“存档卡要接近九千积分。”

存档卡需要接近九千积分,但上一个副本即便积分满点也不过一万出头——他又如何有机会兑换两张卡牌。

“我们是地狱使者,可以赊账。”

贺同舟心虚地转开视线,求助般看向江雾。

江雾应声道:“十六层副本的凶险你应该清楚。”

“是吗。”

若紫怅然的低喃让贺同舟松了口气,他正想再说什么,三人的手腕却忽然传来了闪烁的光源。

原本印记的位置赫然出现了倒数的计时。

……

晏知微的话让小鱼更加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栗,她像是回忆起了可怖的画面,抑或是害怕身侧人报复性的灭口。

“哦?”

连阙也未料到晏知微的话,视线疑惑间下意识瞥过一侧的暗角:

“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晏知微的语气轻缓,四周却已翻涌起如刀削般的肃杀之气:“地狱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你来到这里是何目的……不是在一百年前你闯上十九层时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的话让连阙怔忪抬眸。

显然晏知微并未认出自己,而是将他当成了景斯言。

但是,他口中的百年前,十九层……

“只是可惜,看来当时的你也没有通过最后一层。”

晏知微说罢,萦绕在连阙身侧的气流竟忽然变为刀片般如有实质的透明物质,在他指尖的收力中向连阙飞去。

端坐在主位的人未动半分,但就在空气凝结的刀片与他相距咫尺时,脚下的路面忽如流体般翻涌起一张阻断的屏障,挡下空气间的利刃,又在下一瞬如巨兽自地底跃起,一口便将晏知微吞下重新潜入地下。

小鱼看着身侧的人转瞬便被吞没再无踪迹,在惊惧中后退着,却忽然撞上身后冷硬的胸膛。

她的低呼还未脱口,便被那人挟至身后。

“不愧是传说中的无限。”

晏知微的目光越加冰冷:“但是可惜,这里是安全区。”

他的话音刚落,连阙只觉四周的空气凝聚成千万尖刀与针刺,无数锋芒正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却有更多的阻隔挡在他身前,让这场博弈一时间难断胜负。

随着气流的翻涌,空气凝结的针尖竟在生长中突破挡板,在细微的距离中刺向连阙的要害。

连阙在眼前陈设不断塌陷的倾覆中闭上了眼睛。

安全区是精神系异能的天下,一切物理异能都会被规则化解。

如果晏知微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异能,他所使用的异能也一定是精神系而并非真实的空气凝结。

一个是真实,另一个则是幻象。

但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会放弃直接用精神系攻击,选择制造这样的表象。

这样的攻击更像是一种试探和刻意的隐藏。

就在晏知微第二波攻击将至前,潮汐的声音伴着海浪而来,在顷刻间席卷过晏知微的周身,掠去了所有的氧气。

晏知微抬起赤红的双瞳,在窒息间忽然将手探向面前的虚空。

他的指尖刚好挡下了藏在海浪中的人影,脚下的地面渐渐变为炙热的岩浆之地,将周遭的空气与无形的海水烧得滚烫。

偷袭未中后沈逆便退至一旁,他的脚下却已变为岩浆之上滚烫的地面,每一步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人鱼愤怒的嘶鸣声传遍整座游乐场,却似被激恼未再退离,滔天的海潮伴随着犹如鲸鸣的声音倾泻而下。

精神系异能的博弈如同大海与火山岩浆之间的角逐,强大的自然之力仿佛要将整座游乐场变为一座废墟。

连阙没有睁开双眼,面前的景象却已清晰映刻在他的脑海。

仿佛这一切他曾经历过。

同样的地点,同样在岩浆中倾覆的游乐场。

他终于再次睁开双眼,看向这片岩浆编织出的地狱。

随着岩浆的势头越加强横,高耸的摩天轮在炙烤下弯折了脊背,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向侧倒去。

这样刺耳的声音如同唤醒了欲强攻的晏知微,岩浆的火势稍熄,却依旧包裹着汹涌的海浪,势必要将挡路的不速之客拔除。

“原来你害怕我发现的是幻象本身。”

连阙的话让晏知微的目光微凝。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分秒间,为他挡下火焰之势的水泥板外,晏知微控制之下的岩浆愈加强盛,却竟齐齐调转了方向向着晏知微而去!

这样诡异的一幕让沈逆停止了躲避,看着前一刻还从容应对的人此刻狼狈的模样。

“还要多谢你的点拨。”

连阙赞许道,果然他的话罢,在晏知微的眼底竟捕捉到了愤怒的情绪。

他不认为晏知微会在伪装成景斯言的自己面前保留余地,甚至将精神系的异能隐藏在物理异能的表象之下,也正因如此他的保留与刻意隐藏反而让连阙心生疑惑。

面对物理攻击,他身后的景斯言自然会下意识无限化其他事物格挡或攻击。

这样的异能被归在物理系异能中堪称顶级,不止景斯言,就连连阙也未曾想过或许“无限”不止可以将物质量变化——

同样也可以将精神异能这样缥缈虚无的东西无限化并作为己用。

连阙打量着将晏知微困住的岩浆,自己仅仅一句点拨,藏于帐后的景斯言竟在片刻间已知晓了他的意思并扭转了战局。

沈逆见状操控着无形的潮汐借势而上,欲一同将其围剿。

被火山岩浆困住的人又怎会任自己陷入这样的死局,他竟赤手伸向面前汹涌的熊熊烈焰,撕破了禁制的帷幕稳稳落在小丑咧开的巨口之下。

“安全区束手束脚。”

晏知微的双手被岩浆烧灼得露出森森白骨,他却仿佛无知无觉看着界面的层级闪烁间最终定格在第十六层。

超越十五层后无视一切等待时间强制进本的规则,随着副本开启闪烁在街角巷尾的每一个角落。

有的人刚刚结束副本,错愕中不知是不是手腕的倒计时出了问题,有的人早听说了晏知微的层级,正在店内疯狂采购应需物资。

较低层级未被规则选中的人明显松了口气,这样的倒数却已映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十六层见。”

烈焰包裹中的赤色眼瞳充满了戏谑,像是在无声嘲笑着他人的不自量力。

转瞬便已消失在鬼门之下。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立于帐篷边的连阙、追逐到小丑鬼门关之下的沈逆,和城市中数道被规则感召的身影。

直至闪烁的光点消失,安全区中恢复一片沉寂,仿佛那些消失的人从未存在。

……

微风中夹杂着阵阵咸腥的味道,幽暗长廊的尽头依稀传来断续的哀鸣声,惊飞了窄小铁窗外的海鸥,振翅间盘旋飞向窗外更远的地方。

“走快点!”

四周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脚下的锁链随着向前发出铁器摩擦的细碎声响。

连阙缓下脚步。

闭塞压抑的长廊内,身着监狱制服的长排望不见边际,手持电棍的狱警正示意众人有序前进。

沉重的铁门外,是同样压抑沉闷的天空。

【欢迎来到欲望之地·海德拉监狱。】

连阙跟着队伍一同走进广场,广场内的囚徒与他一样被机械的锁链与颈环禁锢,有部分人随着突然的声音侧耳细听,也有人如同催促的狱警般对提示音无知无觉。

但是——

系统音所说的“欲望之地”,难道这个副本竟然是将副本堕性公开的“明牌”副本?

【由于异化泛滥,保留意识的异化人该如何处置成为了人类面临的抉择难题。】

【为此设立的海德拉监狱坐落于一座无人岛,这里关押着高危险等级保留意识的异化人及产生类人自我意识的异化物。】

【在这里,你们是拥有异化身份的死囚,也将面临异化带来的力量与困局——面临人性最本质的恶端,欲望。】

仿佛为了印证众人心中的猜想,系统提示再次提及了“欲望”的堕性。

【在海德拉监狱你们将拥有异化身份,并将获得相应的限制性异化技能。】

【最首要欲望的需求是通关的关键,财富、权力、爱欲……想要完成副本就必须将欲望填满。】

【欲念深度将反映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友情提示,学会克制与隐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沦为其他副本玩家的猎物,一旦突破临界,将被永远留在海德拉监狱。】

【该副本触发后可解锁隐藏任务【】】

【副本时限:7天。】

【希望大家在海德拉监狱度过美好的七天。】

“什么意思?这里是欲望副本?”

“欲望反映在每个人眼中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知道欲望是什么?!”

“如果你连自己的欲望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恐怕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你?!”

……

随着系统音播报完毕,空地中响起一阵骚动。

“安静!”

狱警高声呵斥维持着秩序,为首的狱警随即按下了警戒器的按钮,一时间广场中所有囚徒机械的颈环处一阵强烈的电流穿过。

连阙只觉自脖颈传开的电流几乎麻痹了全身,这样的颈环他并非第一次见,上一次还是在N34城景斯言的脖颈之上。

只是那时的颈环更加强横,并非电击而是强行切断他身上的一切电力。

原本嘈杂的空场中瞬间只余痛苦的颤栗。

“代理典狱长即将押送海妖来到海德拉监狱,我们海德拉监狱从来都是纪律严明的地方,希望你们能给这位新的代理典狱长留下好印象,不要辜负科研所力排众议将你们保下暂关在这里的好意。”

狱警们满意地环视着四周,终于在电流停止后重新说道:

“哦,忘记介绍了,这位新的代理典狱长也是你们的老熟人了,你们中有不少人就是被他送进海德拉的。”

电击余震下的众人纷纷警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后监狱紧闭的沉重大门缓慢开启,一辆标注危险的水箱车缓缓驶入广场。

无数带着恨意的目光亦随之落向那辆车的驾驶席。

“是他,那个登上地狱使者排行第一的人就是他吧,他果然也在觊觎地狱之主的位置!”

“这里到底是第几层?强制开本的人是他还是……”

“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其实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进入十九狱了……”

“什么?!”

……

“安静!”

有了刚刚的电击,这一次狱警的呵斥瞬间让压低的轻语声尽数消散。

水箱车在古怪的静谧中平缓停下,驾驶席上的人仿若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目光,冷冽的白色制服下是同样刻板的军靴,那人下车后便径直走向后车厢,将车厢后的锁链打开后露出鱼缸内一圈圈铁索捆缚下的人鱼。

狱警们见状忙上前接过昏迷的人鱼,几人合力一同将其推进监狱楼。

厚重的货箱挡住了连阙的视线,他瞥过狱警将昏迷的人鱼运入身后的铁门内,视线重新定在厢货车后那一双军靴主人的方向。

他的视线淹没在无数道打量的目光之中,在这些或探寻或憎恶的视线中,那人将车厢关好,这才自车后方走出。

明明前一刻还曾相见,却仿佛一别经年。

眼前的人一身白色军服,已褪去了N34城时藏不住的少年感,却也不同于连阙所熟知景斯言的模样。

他如同一把开刃的刀,即便隔着一行金属的面具也依旧难掩周身的肃杀之气。

只站在那里,便让怀揣着憎恨的人望而生畏。

冰冷的视线扫过一众死囚,如有实质般让人纷纷避退,直到他的视线触及人群中那道不退不避的目光。

连阙自他的身上窥见了从未曾见的森寒之气,那样的戾气在常年杀伐中雕琢而成,又带着同在场所有人一样的特殊气息——属于异化后才会有的同类感知。

不知过了多少年,曾经沉默的少年竟已蜕变成如今只一道目光便让人退避生畏的男人。

连阙心下低叹,果然进入副本的景斯言已再次失去了记忆。

“典狱长,海德拉监狱所有的死囚都在这里。”

为首的狱警毕恭毕敬地介绍道:“这些是异化人,那些是异化怪物,早检之后会安排他们各自去分配的区域劳作。”

“嗯。”

被称作典狱长的人淡淡应了声,兀自走到铁门前的检查口旁落座。

由于海德拉监狱关押的都是拥有异化技能的异化物,每日狱警都会将众人聚集在广场后逐一进行筛查。是以众人见状便知新任典狱长的接风仪式已经结束,有序地排着长队等候搜检。

十九狱的人也跟在这些死囚中,一同配合着繁琐的安检。

“老实点!别想着藏什么东西!”

然而即便每天都会进行这样的检查,狱警也依旧可以从部分人身上搜到新的违规物品。

连阙跟在长队中等候检验,前方的安检处传来滴滴的警报音,他与在场众人一同顺着声音看去,不经意的视线却在触及安检门下的人时蓦然一僵。

即便相隔甚远他也依旧可以确定,在安检处被扣下的人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副本的若紫。

警报声中狱警肃穆戒备,带着电棍来到她的身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经历过刚刚的电击若紫此刻面色苍白,小心举起双手任由狱警的检测仪再次扫过,最终停留在她的左耳处。

“摘下来。”

在狱警的示意下若紫颤抖着将耳钉摘下,狱警队长接过那枚耳环在手中打量,耳环精巧其下却是一枚极其细小的通讯器。

他轻嗤着将小小的通讯器捏碎。

这一幕让若紫及人群中不少人面色都变得更加惨白,按照常规来说,他们带入地狱的特殊物品都不该被察觉,但这里的安检仪竟然可以检测出女孩身上一看就知道是副本外物品的存在。

“凡是查出违禁物品者,今日一整天都不许吃饭!”狱警队长吩咐后再次目光凶狠地看向后面的长排:“带下去!去清理3022号牢房!”

他的话罢,几名狱警架着纤细的女孩快步走进监牢。

在他之后,众人陆续被查出违规物品。

看着不断被搜出的刀枪与机械,狱警队长的面色愈加青黑。

直到一名奇怪的囚徒走到检测口。

不安的众人竟不约而同将视线定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的气质极为出挑,明明气度温和却带着让人生畏的威压,一头如血液般赤红的长发松散落在肩头。

他对所有人的视线恍若未觉,那双时刻含笑的眼睛正打量着落座于一旁的新任典狱长。

“愣着干什么呢?!到你了!”

在狱警队长的催促下,他这才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穿过检测口。

他并未引起任何警报音,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十九狱中恐怕早已无人不认得那一头如血液般的长发,和他那让人闻风丧胆屠戮的过本方式。

连阙的指尖摸索过口袋中的刀柄。

知晓了万象之镰变化的特性后,他便试着将刀刃隐藏只留下一节刀柄藏于口袋,不知能否躲过筛查。但他曾经尝试过,如今还在身上诸如万象之镰之类的都是无法被收进空白牌的。

“你们几个等一下和后面两队人一起清理广场,动作快一点!”

狱警队长的话让晏知微停下了不紧不慢的脚步,自检测开始,他的视线便自核检的人身上逐一扫过,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站在一旁审视着广场上最后的两队人。

原本自景斯言在安检旁落座后众人都心生警惕,但见这位典狱长从始至终都坐在一旁未置一语,仿佛不过是例行工作的敷衍也渐渐放下心来。

在狱警队长的催促下,候检的众人加快了脚步,少年鬼鬼祟祟的身影自然引起了狱警的关注,是以当安检门发出异常急促的警报音时,一众狱警便已快速围了上去。

果然,他们在这位粉毛少年的身上搜出了不少违规物品。

等候在一旁的晏知微打量着安检口的骚动,直到排在少年身后的人催促着走过安检,狱警们才示意二人通过。

候检的人越来越少,重新回到人群中的粉毛少年擦了擦额间的汗,视线不自觉瞥向人群外红发赤瞳的身影。

“你以为连阙为什么想将战场拉入副本。”江雾的低语在他耳畔响起:“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被认出的打算,否则怎么让那个人放弃屠本。”

贺同舟自然对他的解释不以为意,但随着众人逐一通过安检,连阙最终也来到了安检前。

那双赤色的眼瞳一扫方才的轻慢,深不见底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寻。

滴滴——

“什么东西,拿出来!”

长队已至末尾,见今日收缴的违禁品甚多,狱警队长不耐烦地怒斥后示意重新核检。

连阙配合地停下脚步,他看着狱警得到指令后用手持仪器进行重新检测,思索着一旦万象之镰被核检出该如何应对。

扫描仪划过他的上衣口袋,却并未如预想般发出警报音。

但当扫描仪上行经过他的手腕时,却再次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

狱警队长蹙眉走近,见他手腕之上不过是一只款式简单的普通手环。

这样的手环有时是会触发错误的警报音,但他并未掉以轻心,将手环自连阙的腕上取下仔细打量。

他的目光审视而凌厉,正当他一无所获打算将手环似方才的耳环一样掰断时,始终沉默坐在一旁的典狱长忽然打断道——

“等一下。”

第099章海德拉监狱

“瞧我这记性,什么东西典狱长您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狱警队长说着谄媚地将手环交给静坐的人。

贺同舟正暗自松了口气,却忽觉不对。

“糟了。”他紧张低喃道:“这里是新副本,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可怎么办!”

与他的紧张不同,典狱长随意转动着手环,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

“都在这里做什么,广场不用打扫了?”

他的话让打量着手环的狱警队长忙回过神,示意等候的囚徒先去清理广场。

聚在安检口的囚徒闻言快速散去,只有贺同舟二人与等靠在门边的红色身影未曾离开。

“干什么呢?!让你们去干活没听到吗?!”

狱警队长的训斥让贺同舟急忙拉上江雾离开,红发的身影依旧目光流连地落在连阙身上。

这样的目光满含探寻与侵略性,与十九狱中众人所见的云淡风轻截然不同。

“说你呢!”

在狱警队长的呵斥中,囚徒们个个面上惊恐,他们对这个表面淡然谦和的地狱之主早有耳闻。他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不确定何时引爆,一旦爆炸却会危及在场所有人。

晏知微在众人惊恐的忌惮中收回目光,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走向被分配的区域。

空地中的囚徒依旧神色戒备,直至看着他同他们一样拿起了清洁的工具。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位新任的地狱之主……是打算放弃屠本跟他们一样遵循规则完成副本?

“这手环……?”

见典狱长迟迟未语,狱警队长也不知手环是否没有问题。

一身冷肃军装的典狱长却在他闻讯的目光下反手将手环攥紧,正式宣判:

“携带违规物品,处罚清洁101号水池。”

他说罢收回冰冷的目光,走向高耸的铁门。

“是!”狱警队长忙下令:“你们两个跟他一起去。”

“他自己去。”

狱警队长的话音未落,即将离开的典狱长却再次丢下一句话后径直离去。

“是、是!”

“可是101号水池那么大,他一个人怎么打扫……”

狱警队长诚惶诚恐地应了声,见手下的狱警迟疑,不耐烦地皱起眉:

“你们对典狱长的安排有意见?”

见狱警连连摇头,狱警队长将一把钥匙丢给他:“带他过去吧。”

手环被没收,连阙在不远处贺同舟担忧的目光下跟着狱警走进铁门。

需要打扫的水池似乎不小,连阙并未在意,如今危机四伏,景斯言失去了记忆恐怕更为棘手。

“这位典狱长真是和传闻中一样脾气古怪。”

“小声点,别忘了他也是异化人,听力好得很。”

“听到又怎么样,你没听说吗,上面这次派他把海妖送过来兼任代理典狱长,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来海德拉罢了……毕竟那个快到了。”

押送的狱警说到这眼底透露出暧昧的神色。

两人交谈时并未避讳,连阙与二人一同走进需要打扫的水池,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你们说……什么快到了?”

两名狱警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新来的,刚异化?”

“嗯。”

“就是每个异化人都会有的……”

狱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外的巨响打断,二人的目光同时一凛,示意连阙待在原地后提枪冲向声音源头。

“102号水池请求增援!”

连阙看着两名狱警在通讯器请援后戒备走进隔壁牢房,也没再听到任何声响。

他等待片刻后谨慎走到那间牢房门外,房间内的水池外一片凌乱,升至一半的阻隔玻璃被强制暂停,几名身着制服的狱警倒在地上。

并未看到刚刚押送他的二人。

他戒备走进房间,两道人影忽然自墙后闪身而出向他扑来。

连阙堪堪避开,见攻击的二人正是刚走进102号房间的狱警,二人皆是神色空洞,如同被操控般失去了意识。

这样的攻击对连阙来说并不难办,他轻松放倒两人,视线环视过一片狼藉的房间和水池底被破坏的安全网。

这里的水池虽然比N34城实验室的面积小,未完全升起的玻璃屏障功能应该与之相近。

如果海德拉监狱本就是关押异化人和异化物的地方,这间水池想必是用来关押水生异化物的牢房。

再加之刚刚的精神系操控……连阙回过头看向身后。

他们所在的102号水池对面就是101号水池,连阙被安排打扫的地方。

他缓步走出房间,回到101号水池。

这里与刚刚被破坏的房间相同,有一座更深的水池,在未升起玻璃屏障前便宛如一座小型泳池。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监狱的一间囚牢。

连阙沉默走到房间的水池边。

他方站定,一道身影便迅捷闪向他身后,连阙并未回头,如同预见了他的攻击般侧身避开,擒住那人袭来的手臂顺势将其摔向身前。

偷袭的人被重重摔向水池台阶,被铁链禁锢的长尾伤痕累累,却还是在碰撞间割破了坚实的水泥台阶。

他生着一张妖异惑人的脸,戒备瑟缩中却带着脆弱的无助,再加之身上的锁链与伤,更像他才是被卷入风波的无辜者。

不正是在昏迷中被送入海德拉的沈逆——或者该叫他海妖。

被摔在水池边的人鱼瑟缩着退后,见连阙的目光始终定在身上,如同受伤的幼兽徒劳地龇起獠牙提防着他的靠近。

尽管自人鱼的特征看来他已经进入了成熟期,眼底清澈的懵懂却让连阙晃神。

沈逆的把戏他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明白在进入副本前沈逆为何会出手帮他挡下了晏知微的攻击,并且……他们已经重新进入副本——

那是不是眼前的人鱼也已再次忘记了身为沈逆的记忆。

人鱼身上遍布着结痂的伤口,锁住鱼尾的铁链因他的不断挣扎勒出道道血痕。

曾经的小人鱼稚嫩脆弱,在N34城时被科研所利用至族人遭屠戮与抓捕时毫无还手之力。

他似伤得很重,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与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打破这样的强撑失去意识,却依旧戒备着眼前的人。

不远处依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抓捕的狱警赶到。

连阙叹息着在原地蹲下,打量着闻声惊恐瑟缩的人鱼。

最终无奈叹了口气。

在目测过水池的深度后,将台阶边的人鱼踢入水中。

增援的狱警已赶到102水池的牢房,连阙远远听到他们在搜索事故现场,沉默走到放置杂物的地方取出清扫工具。

人鱼将眼睛露出水面,依旧戒备打量着水池边的人。

连阙则像是没有发觉他的注目,却在指尖发现了星微的蓝色粉末,这种粉末连阙曾在N34城见过,并未在意地随手擦掉。

“下水管的安全网被破坏了!他一定是从这里逃了!”

“快派人去搜,别让他跑了!”

……

搜查未果后隔壁的狱警闻令追了出去,连阙只当作一切与自己无关,随意推过清扫工具象征性地清洁,未再关注水池里人鱼的去向。

直到隔壁重新恢复安静他才将东西放下,这间牢房的温度很热,连阙不耐地扯开领口的纽扣,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再次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

“典狱长。”

来人站定后,留守在102号水池的狱警恭敬道:“下水安全网破损,他身上有异能锁应该跑不远,队长已经带人去追了。”

被称作典狱长的人并未说话,应当是在观察现场情况,连阙在这片沉默中微蹙起眉,即便他刚来到海德拉未配置通讯器也未接到求援信息,刚刚一层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他怎么会毫无所觉。

在连阙沉吟之际,他所在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戴着机械面具的熟悉身影走入房间。

他的视线环视过四周,水池内平静无波,他瞥过放置在一旁的清扫工具最终落在连阙身上。

连阙在这样问询的目光下随意靠在墙边:“怎么,没见过人偷懒?”

这位典狱长显然并不想答话,但几步之遥的人正斜靠在墙边,无论额头还是散开的领口之下都泛起了一层薄汗,说出口的话也带着呛人的意味。

状态显然有些不对。

“你……”

冷静而刻板的机械音还未来得及说话,夹杂着杀气的冷风便已扑面而至。

典狱长退后避开扫来的鱼尾,人鱼的身上缠缚着道道锁链,虽然封禁了他的异化技能却依旧难掩身上的杀气。

锋利的长尾与利爪一次次自典狱长的要害扫过,仿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与面前的人同归于尽。

然而铁链禁锢了他的行动,面前的人避开他的攻击,只有偶尔被扫落的物架和满室的凌乱。

新任的典狱长起初只在躲避,如同在观察猎物的动势,又在他下一次利爪扫过时扼住了他的脖颈将凶狠的人鱼直扣在地上。

连阙靠在冰冷的墙边,观察着缠斗二人的视线却变得越加模糊,双耳也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膜辨不清声音。

他晃了晃沉重的头,视线与听觉方恢复了一线清明。

倒扣的这一下力道极重,人鱼吃痛间仍不肯放弃地甩起铁链缠缚的长尾,割向典狱长的脑后。

扼在人鱼颈部的手没有收力,那人也并未回头,竟似全然未察觉身后的突袭一般。

连阙正欲出声提醒,空气间忽而飘悬起诡异的气流,竟似有数条无形的牵引将人鱼挥起的长尾束住。

人鱼因脖颈与鱼尾的疼痛挣扎得越加严重,连阙本以为是鱼尾上锁链的牵制起了作用,但细看之下却惊觉并非如此。

被禁锢不得再动半分的鱼尾上,缠束的东西在若隐若现间正将鱼尾绞紧,也在因施力渐渐显形。

锁住欲偷袭鱼尾的是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章鱼腕足,这些腕足虽不及克拉肯那般粗大,却韧性极佳锁住鱼尾后无论人鱼如何挣扎也未能撼动半分。

连阙顺着章鱼足望去,它们竟都是自典狱长制服袖后的垂肩下舒展而出,蠕动间带起他的衣袂,映衬得他周身凌厉肃杀。

在人鱼渐渐停止挣扎后,被响动吸引来的狱警这才前后挤进牢房,手忙脚乱地将锁链加固带出房间。

他们都穿戴着厚重的隔离防护服,动作也依旧谨慎小心。

“典狱长。”一名狱警站在景斯言几步之外的地方,谨慎道:“他是不是要一起带走?”

那人将被黏液浸湿的手套摘下厌恶地丢在一边,这才将目光落向一旁的连阙。

连阙打量着他的动作,无辜道:“我一直在按照典狱长的吩咐打扫。”

典狱长与几名狱警闻言一同看向战后凌乱的水池,此刻哪还有半分被打扫过的痕迹。

“这可跟我没有关系,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连阙的话狱警并不认同,他拦下要离开的连阙,正色道:“典狱长,海妖藏在这里他有共犯的嫌疑,需要再做审问,不能放他回去。”

连阙停下脚步也未争辩,只沉默看向一旁的典狱长。

“典狱长!”

机械面具下的神色莫辨,在僵持间尘埃落定般宣判道:“重新打扫。”

狱警闻言带着沈逆离开,连阙看着满屋的凌乱难得呛在原地,这间水池为主的牢房比102号水池还要大,原本就难以一人收拾,他刚还想借这场打斗掩盖自己并未收拾的残局,如今更是一片狼藉让他无从下手。

翻倒的置物架遗落的杂物,倒落的桌椅、水池工具、锁链,和满地的积水……

再加上他周身莫名的疲惫感。

看到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始作俑者,连阙轻嗤道:

“清理干净就行?”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连阙转而走到牢房门口,对门外的狱警示意道:“我需要一辆推车。”

狱警在典狱长颔首后方离开,不一会便带了一辆推车回来。

连阙目送狱警离开,在燥热的房间内再次压下了脑海的混沌,直到囚室内只剩下二人,他方将地上的杂物扔上推车,后知后觉地问道:

“典狱长大人,你说要收拾干净,我把这些废物都‘清理干净’没问题吧?”

“嗯。”

在片刻的沉默后,站在角落的白色身影轻声应道。

身体的不适仍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大概是在广场时不小心受了风寒,连阙只想尽快将手里的工作完成。

他将杂物清理上推车,后知后觉地发现惩罚自己清理的人并未离开。

他将堆满杂物的推车推出牢房,这才在门外狱警诧异的目光下重新回到房间。

“典狱长大人怎么还在这里。”连阙看着空荡的牢房,拿起清理地面的工具逐客般说道:“清理牢房这点小事就不用您亲自监督了吧?”

暗影中的人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这里是我的房间。”

“……”

连阙拉扯领口的动作一僵,下意识看向门口,但那辆装满杂物的推车早已在那人的默许下被推走:“你早点休息,既然这里已经收拾干净了,我先走……”

“走?”

如刀锋般挺拔锐利的身影却已行至他的身前:“你这个样子,打算去哪里?”

耳中的薄膜感再次袭来,连阙在混沌间因燥意不耐地抬起头:“小感冒。”

“小感冒?”

粗粝的指腹划过连阙滚动的喉结,典狱长垂眸打量着指尖未干的水渍和其间暗蓝的晶莹:“对于异化人来说进入求偶期的海妖传播性极强,显然你已经被波及——”

“进入了求偶期。”

第100章海德拉监狱

如此靠近的距离,眼前人的话连阙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却全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他思索片刻,方拂开他的手:“人鱼的异能不会对我造成影响。”

“从前不代表现在。”

机械面具之下的声音字句冰冷:“或许你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连阙思绪混沌,直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漏,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曾经人鱼求偶期时的亮粉明明沾了他满身,他也从来没因此有过任何不妥,现在又怎么会……

除非。

是副本的规则和被规则强加在他身上的异化。

他下意识看向手腕,这才自空空的手腕上继而想起,自己的手环已被眼前人没收。

脚步虚浮间,他一步踏空惊险向后跌去,好在被那人提住衣襟才堪堪站稳。

身后便是蓄养水生异化物深不见底的水池,连阙松了口气,顺势握住他的手腕。

“现在怎么了?”

他自然不见自己目光中的迷离,只在世界虚幻的倒影中靠近眼前的人:“就算是求偶期……大人不让我回去,留在您的房间干什么呢?”

指腹之下的手腕因他的话而紧绷,连阙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站稳,指尖顺势攀上他的肩膀。

“还是说,大人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修长的指尖自典狱长的手腕攀上,隔着一层纤薄的军装也难掩不自然的热意,却极其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

攥紧连阙衣襟的手仿佛可以感受到胸腔内急促的心跳。

在这一刻,二人的心跳竟在渐渐变得同频。

连阙忽而感觉到衣襟之上的手转拳为掌,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附上他的胸膛。

就在他微诧间那只手突然施力,刚刚站稳的脚步趔趄间向后踩空,跌入身后不可见底的水池。

冰冷的池水瞬间将连阙包围,刺骨的寒意驱散了他脑海中的混沌,挣扎到池边在片刻的清明后重新看向头顶的人。

“水池里有镇定的药物,你可以等到冷静后再离开。”

冰冷的面具居高临下,机械的声音亦是字句冰冷,一如这位典狱长的肃杀与不近人情,仿佛刚刚的僵硬不过是他的错觉。

典狱长丢下这句话打算径直离开,但他刚转身便觉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顺势将他拖入水池。

冰冷刺骨的池水席卷间,始作俑者竟毫不避讳地攀上他的肩膀。

“抱歉,我不会游泳,只能请你帮忙了,不过……”

连阙调侃间垂下目光,望向水下二人身影交错的地方:“看起来典狱长大人现在……更需要‘帮忙’。”

他的话罢面前人的身体明显一僵,冰冷的水池间翻涌起细微的波纹,竟是条条隐匿于无形的触手正逐渐形态毕现。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典狱长推开水中依附着自己的人,隐去肆意舒展的触手后利落地翻身上岸。

直到他欲拂袖离去,才忽然想起连阙前一句话——

不会游泳。

典狱长回过身欲查看水下那人的情况,却见连阙正伏在岸边打量着自己,哪有半分溺水的样子。

见他停下脚步,连阙撑身上岸走到他身前挡下了他欲离开的脚步。

“这么凑巧,典狱长大人房间的水池就有求偶期的镇定药物?”

他倾身靠近,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看到面具之上每一个细小的纹理:

“还是……大人你也在求偶期呢?”

典狱长打开他的手,冷声道:“与其揣测他人,不如先管好自己。”

他的声音冷肃而刻板,即便身上的军装已被池水浸湿也未显得半分狼狈,仿佛刚刚的落水与片刻的慌乱都不过是连阙恍惚间的错觉。

此刻的他即便发丝未干,也依旧是威严肃杀的典狱长。

“哦?”

面对他的字句冰冷,连阙未恼反笑,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攥向自己滴水的衣角。他的手看似握空,却竟自衣摆之下一点点扯出了一根透明中渐渐显形的触手。

被拽出时方显形为暗红的腕足,其上的吸盘不舍般依附在衬衫下的皮肤上延伸至更深的地方,一时间竟没能将其拽出。

“那这是什么?”

连阙自然看不到面具下的神色,但即便他表现得再冷漠,无论是否是因为求偶期而不受控制,这些异化还是打碎了他冷硬的外壳。

周身森冷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夺过他手中未拉拽出的触手便径直离开房间。

只是冷峻的背影还未走出房间,便险些撞倒门边空置的摆架。

连阙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镇定的身影,竟觉因这奇怪求偶期而产生的变化似乎也没那么无趣。

不知是否因为泡过池水,方才周身的热意竟当真消退了。

只是自连阙从前所了解到的,如果当真是进入了求偶期,问题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

他目前的状态倒像是被波及后进入的类似“假性求偶期”的临界点。

他勉强将衣服上的水拧干,在门外狱警诧异的目光下示意他或许可以带自己回房间。

经过这一番变故,窗外也已被夜色笼罩。

连阙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未进食的腹中也是一片空荡。

他在狱警的带领下回到被分配的房间,这一路上连阙经过挤满人的大卧房,四到六人间的小囚室,直到停在一间二人囚室门外。

“进去吧。”

不大的囚室内墙壁的两侧各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床铺,房间里身形彪悍的人正坐在床边,闻声抬起头锐利的眼睛望向连阙。

随着连阙走进房间,那人的目光始终定在他的身上。

连阙对这样的视线恍若未觉,只走到另一张床边,取下挂在床头的毛巾。

就在他正欲将头发擦干时,身形魁梧的男人却突然打掉了他手中的毛巾,脏污的囚靴顺势踩上,不屑地在原本洁白的毛巾上反复碾蹭。

“新来的?”男人轻嗤道,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见了人要打招呼?”

门内传来闷哼与打斗声,狱警对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正打算将牢门关好长廊内的灯却忽然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起来。

他狐疑地看向头顶的灯,正想赶快将门锁好,却有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将闪烁的灯光遮蔽。

狱警颤抖着回过身,对上了赤红的双瞳。

他的眼底忽然变得一片灰蒙,摇晃间如被牵引的木偶般将刚刚关闭的门重新打开。

一门之隔凌乱的声响还在继续,狱警身后红发赤瞳的人正了正领口,才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门内的情景却让他微微挑眉,前一刻出言挑衅的人此刻被床单束住随意丢在地上,凶狠的脸庞亦布满了青紫,就连那条被他立威践踏得脏污的毛巾也被塞在他的口中,让他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似身形瘦削的男人站在他身侧,囚靴正踏在那张青紫惊恐的脸上。

晏知微斜靠在门边欣赏着囚室内的一幕,见连阙戒备望来,他方敲了敲门如同未看到地上的人般走进。

“还没吃东西吧。”

他说着径直走到桌边,将包好的食物放在桌上。

连阙并未接话,只在同囚室男人惊恐的目光下坐到一旁的床铺边。

他不知晏知微意欲何为,也不知这样突然的熟稔是否出于试探。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即便连阙未给予半分目光,晏知微亦似心情不错地在他对面的床铺坐下。

“因为我的疏忽和他走散,我找了他近百年,也不知道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会不会因为外界的传言对我心生芥蒂。”

连阙没有说话,却因他的话目光微顿。

晏知微怎么会知晓自己失去了记忆。

“自从他离开后,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他复活,等待着他的归来。”

晏知微说罢含笑打量着面前的人。

“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可能是因为你们很像,一时间让我有些……”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食物,露出包裹下可口的面白色:“你还没吃东西吧?我从食堂带回来的,看看合不合胃口。”

连阙未语,走廊外忽而传来一阵极强的威压。

晏知微的抑制颈环发出一阵警报音,电流在下一瞬径直穿过他的全身。

“攻击狱警,扰乱秩序。”

几把枪在同一时间闯进门内,戒备指向房间内的三人。

晏知微在电击之下堪堪稳住身形,目光凌厉望向走进房间的人。

在众狱警后走进囚室的典狱长如同未察觉这样的视线,只在门前站定,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违规的人。

“带去惩戒室单独关押。”

晏知微的眼底闪过一瞬的冰冷,他的视线瞥过坐在对面因他目光而戒备的连阙,将凌厉的视线收好,配合地站起身在狱警的挟持下走出房间。

他的脚步停在门外,转身温和地看向依旧坐在房间内的连阙。

“明天见。”

狱警察言观色,训斥着让他快走。

被意识操控的狱警恢复了神志,为首的狱警打量过连阙和刚被松绑的囚犯,对站在一侧的典狱长示意:“这两个人……”

“加强牢房内安全设施。”

男人扔下一句话,抬手示意众人撤离后便率先离开了房间。

随着牢房门关闭,连阙的视线瞥过躲回自己床铺的同牢房囚犯,无趣地收回目光躺在床上。

但他刚闭上双眼,却忽然听到一阵几不可闻的孩童哭声。

连阙重新张开了眼睛。

那细微的声音却已消失在夜色里,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听。

同牢房的囚犯原本戒备地正打算也躺下休息,见连阙重新张开眼睛,他如临大敌般浑身一抖,戒备地盯向这位恐怖的室友。

连阙却转过头,平静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什么声音?”

那名囚犯狐疑地问道,目光中的惊恐与戒备仿佛在防备这一切是连阙寻到用来挑刺再教训自己的借口。

连阙细听了半晌,也未再听到任何奇怪的声响,他这才收回视线打算休息。

“你……这个你不吃吗?”

“不吃。”

连阙随意瞥了一眼室友向他示意的食物,正欲重新闭上眼睛,却发现桌上包好的食物露出金黄可口的一角。

他诧异地起身来到桌边将包好的食物拿起。

刚刚无意瞥见,晏知微带来的食物应当是包子或馒头一类的面食,但此刻随意的包装下却是两张桂花饼。

哪里还有原本食物的影子。

连阙却心情甚好地将包装打开,在同牢房囚犯无语的目光中低头安静吃了起来。

方才那样混乱的情况,将食物换掉的人不做他想,这样想来他能在晏知微出现后第一时间赶到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被罚禁食后的“加餐”是独有一份,还是这位新典狱长的立威方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明天他还是要再去会一会新任的典狱长,毕竟——他的手环还在这位典狱长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