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1 / 2)

十九狱[无限] 厌姝 25342 字 2个月前
🎁美女直播

第021章木匠村

连阙遗憾地被“请”出了卡牌店,他想着价目表上29999积分都换不到的永久召唤卡牌和自己最高完成度只领取到的1440积分,半开玩笑地对着空气低叹道:

“这么多积分,能换多少张空白牌呢?”

他的话罢半晌也未听到回答,想起离开副本前两人去取种子时景斯言似乎就未置一语,连阙再次轻唤道:“景斯言?”

“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酒店前台带着礼貌笑意的声音打断了连阙的思绪,四周却安静得没有景斯言的回答。

连阙静默片刻,看向早就已查看选好的价目表:“标准大床房,一晚。”

他说罢又看向一旁的餐单,如今他还剩840积分,除去一晚房间的80积分,他可以在房间睡满12小时。

但是如果点一份价值200积分的双人餐……他还可以睡上9个小时。

虽然要舍弃3小时的睡眠时间,但考虑到卡牌里的人似乎心情不佳,连阙便补充道:“再来一份200积分的双人餐,送到房间。”

“好的,餐费需额外支付,请您在这里刷卡。”

连阙走到刷卡机前,刷去了200积分,又重新选择了房型,但这次刷卡时,系统却出现了错误提示——

【经检测,您的等级超过了该房间的最高可入住等级,请选择与您自身等级匹配的房间。】

连阙疑惑地抬起头。

“是这样的,我们酒店80一天的标准大床房只提供给E、F评级的用户,288一天的商务房可提供给C-E等级的用户,588一天的尊享房提供给C级以上评级用户,888-1888一天的总统套房为S级以上用户特别提供。”

前台解释道:“目前十九狱初开,以上客房全部可享8折优惠!”

连阙看着已经下单的客房餐,犹豫如果不能退单要不要打包带走换一间酒店。

“安全区内所有酒店价格透明统一,不知道您想办理哪一款房型的入驻呢?”

“……”连阙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离开的动作。

难怪外面有那么多人选择在酒吧买醉。

他简单算了一下,如果选择尊享房,也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门外是灯酒霓虹的喧嚣,门内是打过折也需要接近五百积分、即便兑换也没有时间住满的酒店……最后他还是黑着脸选择了尊享房。

连阙来到房间后便将外套随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副本的最后一晚没有休息再加之消耗了过量的体力,此刻他只想尽早休息。

但是……

他略微沉吟后对空气说道:“我叫了两份客房餐,如果你还在,等下一起吃个饭?”

他不知道景斯言为什么心情不佳,但因为刚刚他想要将卡牌回收的话,也因为毕竟这张卡牌还是消耗了景斯言接近三万的积分,为了他们以后关系的融洽,他还是觉得这顿饭十分有必要。

那张卡牌依旧在他外套的口袋中沉寂。

“我先去洗澡。”

连阙未再催促,趁着客房餐还未到他便解开衬衫向浴室走去。

褪去的衬衫之下是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他的皮肤素白得宛如新生,没有任何伤疤或薄茧。

此刻在浴室氤氲出的灯光下更显得清冷无瑕。

灯光未触及的纱帘之后,静立的人自觉地背过身。

身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随后传来的并不是淋浴水声,而是似捉摸不定的按键声和最终传来的洗衣机运转声。

伴着机器运转的声响,浴室内的人才终于走向淋浴。

景斯言背靠窗台而立目不斜视地站在阳台外,如同最尽职的守卫,对身后的房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洗衣机运转的声音之下是轻浅的脚步声,打开花洒的声音……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水滴自花洒中流出……最终一滴滴散落在宛如初生的皮肤之上。

那样细腻的皮肤原本并不该属于他那般身手的人,他本该如同最坚韧的顽石。但又该只属于他那样的人,不显半分纤弱,只余满身矜贵。

他点了双人餐。

而景斯言早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人同他吃过一次饭。

因为不需要,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

这些念头随着耳畔清晰的声响无孔不入地钻入景斯言的脑海,他的面上未显半分,只安静闭上了眼睛让世界重归于黑暗。

……

公馆内的浴室难免诡异,是以连阙这几日都只是草草冲过澡便睡下,如今的环境还算安逸、酒店的餐食迟迟未到,连阙也就缓下了洗澡的动作。

不知洗了多久,直到洗衣机清洗烘干后发出愉快的结束音,连阙才发觉自己洗得有些久了。

他将脸颊的水拭去,正打算去看看洗衣机的情况,却无意间瞥见手腕的数字已然变成了橙色,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流逝。

9……8……7……6……

连阙猛然间似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淋浴关闭。

飞速下坠的数字最终停在了仅有个位数字的4上。

他算好了房间的收费、吃饭的收费,却唯独没有料到在已付款的房间内洗澡洗衣……还要收费。

连阙黑着脸快速将身上的水擦干,随手将洗衣机内已被烘干的衣服重新穿好,在逐渐倒数的时间内跌跌撞撞地冲出浴室。

此刻门外终于响起了侍者送餐的按铃声,景斯言在这片混乱中重新睁开了眼睛,平静无波的目光中也生出了一丝疑惑。

连阙极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刻,他的头发未来得及擦干,还有水珠顺着发丝流下氤湿了上衣,他刚刚将裤子系好,在门铃声中并未去开门,而是快步冲向被搭在一旁的外套。

偏偏这样的时刻,连阙的脚下一滑,径直扑向那件外套。

寒风就在这一刻掀起他的衣角,细雨滴滴垂落在他的身上。

连阙攥紧在最后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外套,预想中因惯性的跌撞并未到来,一只手在他重心不稳时堪堪虚扶住他的手臂。

天空是一片灰蒙,雨滴带着寒意打落在两人身上,在脚下的水洼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里已不是刚刚酒店的客房。

石砖铺就成蜿蜒的台阶,穿过古朴的石桥就是一座雨中静谧的村落。

暗红的屋檐错落在雨幕与稀疏的树影间,宛若一座避世的桃源小镇。

只是此刻寒风如刀削般刺骨,穿过被雨打湿的衣衫时仿若要将这份阴冷钉入骨髓。

连阙的面色不由变得更加青黑。

什么588的房间,200的双人餐和见鬼的收费洗衣洗澡……他将那位设计了整座十九狱规则的前地狱之主在心中骂了千万遍,最后只余下一句:

“那位前地狱之主,他最好真如传说中一样已经死透了。”

景斯言的动作极不易察觉地一僵。

连阙莫名看向身侧,只见景斯言已微微颔首隐去了眼底的神色。

他也未再多问,快步穿过石桥走进了眼前的小镇。

过了石桥,路边便是一处歪歪斜斜的石碑,上面是不知经历多少岁月陈旧的刻字:

木匠村。

这里与其说是村庄,倒更像是一座避世的江南小镇。

雨越下越大,连阙目不斜视地走进村子,在村口便看到一名年逾五旬的老人,老人只有一条腿,此刻正坐在院中的雨棚下锯一块木头。

经过了上一个副本,连阙对雨天和木匠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那位老人却已经看到了他,搁下手中的锯子不悦地招呼道:

“这么慢,都等着你呢!”

身后果然已不见了景斯言的身影。

连阙走进院落,这才看到院墙之后的雨棚下还站了五个人。

这五人分别是一位长发及腰神色惊惧的女人、一名皮肤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一对父子和站在角落低垂着头身着黑色风衣的青年。

随着连阙走进院落,众人打量的视线逐一落在他的身上。

最角落沉默的黑衣青年也随之缓缓抬起头,露出隐在碎发之下的单边眼镜。他的视线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连阙,一目之下,原本淡薄的目光竟似有迟疑。

连阙不知这样目光的含义,便若未察觉般在一侧站定。

“各位远道而来,都是为了跟着我老瘸子学手艺的!我这人没什么忌讳,你们可以叫我师父也可以跟村里的人一样叫我老瘸子。现在能踏踏实实学手艺的人可不多了,希望你们是真的想来学习的,我们木匠村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木匠,只要你们肯学,我一定倾囊相授。”

老木匠撑着拐杖站起身,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笑意:

“这木工之中,最为精细的手艺就是木偶了,最顶尖的匠人做出的木偶……可是会复活的。”

他的话让在场众人只觉冷风拂过,身上便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们不就是来跟我学这门手艺的?”见众人面色有异他再次笑问道,随即便兀自说道:“接下来的五天,我会带着你们一同做木偶,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带你们去房间。”

他说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示意众人跟上。

众人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一旁的木堆上。

这位自称老瘸子的木匠,他刚刚锯出的木头……都是为了制作木偶的。细看之下,木堆后的墙角处,还丢弃着一堆四肢或面部残破的木偶。

木偶被随意丢弃,以扭曲的姿势淹没在土墙边,此刻伴着细雨显得格外诡异。

“都愣着干什么呢?还是你们今天就想干活了?”

老瘸子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了众人,几人忙跟上他的脚步,连阙也在众人身后与那位单边眼镜的男人前后走进了小屋。

过门时那人的指尖无意自他的手背划过,即便是如今这样寒冷的天气,对方指尖的凉意也依旧难以忽视。

房屋外风雨湿冷,房间内却比屋外更加阴冷,刚刚走进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被冻得打了一个寒噤。

这间房子内比门外要显得陈旧,处处散发着阵阵腐朽的怪味,脚下的地板脏污,踩上去时鞋底也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

连阙低头打量着脚下的地板,抬起头时竟再次撞上那位戴着单边眼镜男人打量的目光。

视线相触,那人也未回避,反而微挑起唇。

老瘸子将刚刚锯好的木材堆放在墙边,走到众人身边引路:“家里乱了点,你们的房间在这边。”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侧分别有几扇紧凑的房门,顺着半敞的门望去,每间室内都极其闭塞,只草草放置了一张单人床。

这样的小屋刚好有六间,狭窄的空间和简陋的环境多少让人觉得不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间房间还有一扇不大的窗子。

老瘸子的房间在最靠近门的左手边,相比之下他的房间要宽敞许多,只是此刻房门紧闭,众人也难以窥见房间内的景象。

“每人一个房间,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找吃的。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他说罢便似困乏地哼着歌走进了房间,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这里的房间的确都没什么不同,只是门外下着雨,房间内也异常阴冷潮湿。老瘸子离开后,几人虽然面色畏惧,但到底也并非是第一次进本,有人查看起四周的环境,也有人去尝试打开室内的空调。

雨不知下了多少天,潮湿发霉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

长发女人绕过厨房积满了灰尘的灶台,看来房间主人已经许久未开过火,好在冰箱内堆满了馒头、面包一类还算新鲜的食物,明天也可以去四处走走,他们这几日至少不会为食物的问题发愁。

连阙站在质朴的桌边,刚刚淋过雨,此刻未干的衣服贴附在身上,让星微自窗缝中钻入的冷风也显得格外刺骨。

他不自觉将手揣进口袋,抚向口袋中的卡牌。

连阙的指尖很冷,卡牌似有所感般散发出阵阵温热。

在这之前他可从未想过召唤卡牌还能有这样的用处,一时间竟因新奇冲淡了因临时被拉进副本的不悦。

但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却触到了奇怪的异物感,连阙诧异地将那样东西取出,只见掌心静静躺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这把木梳他自然不会觉得陌生,因为它正是在第一个副本中他曾用来为莎莎梳头的那把。

只是,他并没有使用空白牌,这把木梳怎么会随着他被带离副本?

未来得及细想,一阵宣泄愤怒的摔砸声便将他的思绪拉回——

“灶台、空调这些东西都是摆设?!一点用都没有!这么冷的天怎么住人!”

瘦而黝黑的中年男人一拳砸在空调的面板上,随即脚步踉跄着走到一旁的桌椅边坐下。

绷紧的下颚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痛苦,连阙的视线落向他按在腿部的手掌。

“你的腿怎么了?不要紧吧?”

那位五六十岁带着儿子的父亲也察觉了他的动作,似不经意地问道。

男人冷嗤了一声,缓缓卷起裤脚:“之前在工地,腿上不小心被穿了钢钉,到了下雨天就会疼。”

他说着不屑地瞥向那对父子:“怎么,怕我异化?”

客厅内没人搭话,倒是刚刚走进厨房的女孩似发现了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这里怎么没有厕所?”

男人放下裤脚,向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在院子里。”

谁知女人听了面色更加苍白,如今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想去院子就要经过满地的碎木偶,想到这里她就再也不敢提什么厕所了。

“时间不早了,既然空调修不好大家就早点休息吧。”那位父亲显然也不愿多说,说罢便带着儿子进入一间房间,不放心地为他反复检查后才走进相邻的房间。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连阙此刻衣衫与头发都未干,也已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自然不愿在客厅停留。

众人随意选了房间,正打算各自关门休息的时候,那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忽然盯着房间的角落惊讶地喃喃自语:

“对啊!我们可以生火啊!!”

他说罢便快步走到木堆旁,惊喜地查看过这些木头:“没有受潮,能行!”

连阙停下脚步,蹙眉回过头。

“你最好不要动那些木头。”

“为什么?”男人目光戒备地抬起头。

连阙还未说话,一旁戴着单边眼镜始终沉默的青年率先说道:

“副本里的道具是可以随便动的?”

或许是他不答反问的话激怒了男人,那男人起身斥道:

“他刚刚不是说了我们自便?!少了木头大不了明天我去砍树补上,你的第一个副本难道就是这么畏首畏尾过来的?”

那位与儿子同行的父亲也随着几人的目光看向他的方向:“他说得也有道理。”

“副本要的就是变通,他既然说了没什么忌讳就不会有事,等下我生了火你们可都别来凑热闹!”听到他的赞同中年男人语气越加轻蔑,不屑地小声低语:“凭什么你们这种人也能活过一层。”

有些东西点到为止,既已经提醒众人见他这般也不再劝阻,纷纷回到各自的房间。

室内狭小逼仄,风透过破旧得挡不住半分寒意的窗吹入,床上的被褥单薄也根本不足以御寒。

连阙沉默站在简陋的环境前,再次想起自己消费后根本来不及使用的酒店房间,半晌才将潮湿的外套解下搭在一旁安静躺下。

掌心的卡牌触感温热,在这样的寒夜中如同黑暗中长伴的烛火。

连阙半枕着手臂打量着手中的卡牌,指尖却再次传来阵阵灼热。

如今房间只有他一人,连阙便不再避讳地唤道:“景斯言。”

黑暗中的人影渐渐凝聚,那人微微颔首,刀削般的眉目在夜色中更显出几分凌厉,此刻正无声静立似在等待着他的指示。

空气间有片刻的静默。

连阙回过神来,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这次卡牌发热并不是景斯言想出来。

所以,他可能只是和刚刚一样……觉得自己需要取暖?

左右无事,想起上一个副本抽到没来得及翻开的卡牌,如今已经进入副本不知该如何调取面板,他便存着侥幸心理一边在口袋中翻找,一边问道:“没事,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景斯言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依旧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不声不响的连阙便兀自问起了下一个问题:“刚刚在安全区,我记得我没有召唤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吹了风,连阙只觉被褥透着阴凉,说话间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

“在酒店前台的时候。”

景斯言走到窗边,似极为耐心的检查着窗子。他的指尖触及纤薄的玻璃,那层玻璃竟如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渐渐膨胀得坚实而厚重。

他将窗子关严冷风便瞬间被隔绝在了窗外,又转而不着痕迹地继续说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连阙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名字就是召唤的媒介。

翻找口袋的间隙他将那把木梳顺手取出,景斯言知他心中的疑虑,便说道:“副本中可以直接携带出入的只有限定武器和来自BOSS的赠予,这把梳子应该是她想送给你的。”

连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再次摸索向另一侧的口袋,这一次,他的动作倏地一顿。

随即他自口袋中取出那一沓空白牌,只是整齐的卡牌中间竟多出了一张银边卡牌。

在上一个副本结束时,系统的确提示过他有一张未来得及翻开的随机卡牌,所以这就是那张卡牌?

卡牌背面依旧是坐于尸山枯骨之上的身影,却是与金属质感的召唤卡牌不同的银边纸牌,他将卡牌翻转,背面是肃穆颔首、身着一袭标注有“编号1773”统一制式黑衣的……地狱使者。

连阙、景斯言:“……”

地狱使者卡牌都是……爆率这么高的!?

……

风雨自未关严的门窗钻入,男人将木料堆好,随着火光跳跃室内终于多出了一丝暖意。他披着被褥坐在火堆前,冻僵的手探向房间内唯一的热源。

房间内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冷,他的牙齿不住打颤,只能一次次靠近面前的火堆。

但是太冷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因这份寒意变得僵硬。

真的太冷了。

只有眼前的火堆才能让他麻木的身体感觉到一丝温度。

他不停地靠近,再靠近……

直到双手的痛感透过麻痹的神经传入脑海,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惊见自己的一双手竟已探入火堆不知多久!

痛觉随着意识的回笼变得清晰无比,他惊得忙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就在这时,火堆中突然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他因惊恐而变得尖锐的叫声中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一点点向火堆拖去。

火光中男人挣扎的倒影在墙上被无限拉长,一双双枯骨自火盆中探出,墙上的剪影中倒映出无数把短小而锋利的刀尖——

第022章木匠村

连阙睁开双眼。

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角,他站在古朴的石桥上打量着面前处处透露着水乡柔美的村落。

下了石桥就是村口的一户人家,他走到门口,顺着半敞的门望进院落。

雨棚之下是清理整洁的制木工具,经过了加工的木材齐齐摆在一边,另一侧则堆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木偶。

有的仅有手掌般大小、有的大概半人高,也有的与常人身高无异,这些木偶无一不是整整齐齐靠坐在墙边的木桌上,一目望去,大概有十几个之多。

房间的门大敞着,屋内屋外却没有一个人。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屋内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似是在等待来客的到访。

连阙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忽而侧目看向头顶的雨幕。

他的指尖习惯性地划过外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下意识的动作如同触及到了隐匿的开关,记忆在这一瞬间如山倾海啸般还潮,熟悉而陌生的环境、隐在暗处窥探的视线都在此刻显得有迹可循。

随着他的察觉,原本整齐摆放在两侧的木偶竟齐齐张开了眼睛,支撑着未完工的身体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连阙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绝不是他白日里进入的副本。只是不知是有人设下了障目幻境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梦。

意识的最后是他在寒冷的房间裹紧了被子入睡,所以——或许是有人趁他不察操控了他的梦。

雨水氤湿了他的发尾与衣角,就在他察觉的瞬间,四周的院落房屋开始变得扭曲,木偶最初时还如陈旧生锈一般行动迟缓,随着它们跃下木桌动作便越加灵巧自如。

它们渐渐变走为跑,在扭曲的房屋轮廓中显得怪诞可怖。

连阙的指尖划过空荡的口袋,心下却渐渐安定了下来。

扭曲的房屋渐渐化为狰狞的怪兽、木偶齐齐抓向他似要将他生生撕碎,瘦削的身影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半分。

就在这些恶意即将触及他的衣角时,雨幕中竟无端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无惧天雨舔舐过向他伸出手的木偶和张开巨口的房屋,这些东西就如同纸片一般在顷刻间被烈焰焚化成片片飞灰。

他在火光中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虚空。

即便有人趁他意识薄弱入侵,这里也终究是他的梦。

只是此刻虚空之后一片空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连阙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已然回到了小屋,窗外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但可以看出此刻已是清晨。

房间内温暖了许多,没有自缝隙钻入的寒风、枕边的卡牌散发出阵阵暖意,就连被褥也格外厚实。

连阙察觉到了不同,低头打量身上的棉被。

入睡前单薄的棉被此刻已变得厚实温暖,他的目光却停在掀起被子的手上。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被缠上了绷带——在上一个副本中他的手在锯子折断时被割伤,此刻伤口已被仔细处理和包扎好。

他转而看向那扇窗,依稀可见玻璃的厚度有明显增加,室内温度也有所回升。

还有之前的铃铛。

景斯言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是地狱使者都如这般强悍,还是……

连阙起身穿戴整齐,老瘸子说过要众人今日早起,他推开门走出房间,正巧撞上围在门旁的三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场梦,他在门内并未听到门外的声响,此刻房间外的几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即便他们并未言语,连阙还是在空气间嗅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气。

连阙目光微沉,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一墙之隔的房间。

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铁盆中还残存着燃烧后残留的黑灰,铁盆四周却满是飞溅的血迹与散落四处的人体组织。

地板、床榻、墙面与天花板都飞溅了道道血痕,其间夹杂着不可名状的东西,让整间房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长发女人别开目光坚持了半晌,最后还是掩着唇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那对父子中的儿子大概二十出头,见到这样的场景也被惊得浑身忍不住颤抖,父亲虽然面色苍白,但他按住儿子的肩膀显然镇定许多。

几人神色各异,连阙的视线却探寻地看向房间。

这样的场景看来,男人像是被厉鬼生生撕碎,但是……似乎少了什么。

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将门重新关好。

“先去找点吃的吧。”

父子中面色极差的儿子闻言怒道:“你还吃得下?你是恶灵吧?!这样的场面你是不是已经见惯了?”

面对他的指责男人并未多言,目光自连阙身上瞥过,神色自若地走进厨房。

时间已不早,连阙也未再停留,同那人一起找了些食物果腹。

不多时,那位去呕吐的女人白着面色回到了屋内,她的衣肩发尾氤氲着水迹,门外的细雨未停,四处都充斥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先去吃饭。”父亲对儿子说道。

“我吃不下,你们先吃吧。”他说罢便不再理会父亲,重新开门回到了房间。

早餐的气氛格外沉默,那位父亲将面包送到儿子房间以后又复回到桌前,自我介绍道:“我和小磊都是被卷进来的,你们可以叫我老刘。”

女人的面色依旧不太好,她咬了一口面包低声道:“贺贺。”

老刘闻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吃饭的两人:“不知道这两位怎么称呼?”

“零一。”男人抬起头,虽是回答老刘的问题,目光却看向一旁低头吃饭的连阙。

连阙没有抬眸,也依稀可以感到落在自己身上视线的试探。

他恍若未觉般吃完最后一口,抬头看向老刘:“我姓景。”

“好。”

老刘闻言微微颔首随口应道:“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进副本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既然是要做木偶,咱们就在规定时间前把东西做好,谁也别动歪心思一起出本。”

连阙低头听着他的话,揣进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卡牌。

他能察觉身侧的人自昨天开始就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但不知他的试探是因为认识还是寻仇,所以他的名字不能与自己的有任何关联。

而他之所以会说自己姓景,也是因为他始终未猜到景斯言的异能是什么,如果他生在曾经的末世又恰好做过些什么,那这个姓氏或许会让听到的人有所联想。

但是什么都没有。

老刘的表情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或许景斯言不是来自末世,如果他并非来自末世、是真的地狱使者,那他在十九狱初开时又为什么会遭到地狱使者的围剿。

一个个疑团在连阙心中萌芽,他的面上依旧未显半分。

“我是被卷进来的人。”叫贺贺的女人无措道:“我只是大三的学生,本来想下学期去找份工作实习……”

老刘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只转头看向连阙二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恶灵,但大家各走各的,也可以相安无事。”

“恶灵?”连阙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我也是被卷进来的人。”

老刘被他的话噎住,只狐疑地打量着他。

连阙回忆着贺贺和在第一个副本中沈逆的话,面不红心不跳地又复说道:“我也只是大一的学生。”

“……既然大家都是新人就更要互相照顾,而且我听说——”老刘虽不知有没有相信他的话,显然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说着故作神秘地示意众人靠近:“你们知道末世时期被称为人形兵器的那个人吗?”

室内的空气随着他的话似也骤然降低,连阙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抬眸看向他。

“听说……他也进入了十九狱。”

“什么?!”贺贺闻言惊恐道:“这……怎么可能……他不是……”

“怎么不可能?他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该下地狱吗,这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吧。”老刘冷嗤道:“你们可当心着点,要知道他经过机械改造的都是骨骼,单从外貌来看根本看不出和人类的区别。”

连阙在这片沉寂中开口问道:“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他。

“对,他叫什么名字?改造人……也应该有曾经的名字吧?”

好在同桌的贺贺也出声问道,老刘这才放下心来,将这份不知当作是小辈人的无知:

“温律。”

陌生的名字让连阙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正待再问什么,一侧的房门敞开,老瘸子撑着拐杖满面餍足地自房间内走了出来。

“还没吃完呢?”他似乎心情不错,笑着提醒道:“准备准备,咱们五分钟后开始。”

闻言老刘急匆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便去房间叫自己的儿子。

被这样打断连阙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跟着众人一同来到院落的雨棚下准备看看老瘸子今日布置的工作。

老瘸子将一堆修整好的木偶零件分堆放在几人面前的长桌上,吩咐他们今日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材料的表面打磨平整,转而重新坐回位置拿起一块木头仔细雕刻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过昨日那个男人去了哪里。

这工作并不复杂,让原本因自己不会木工忐忑的众人稍稍安下心来。

老瘸子也并没有要求众人一直在院中,众人忙到正午,他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木头,看了看天色示意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先去吃饭。

几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也准备借着机会去村里逛逛。

老瘸子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手中雕琢的木头,随意提醒道:“伞在那边的桶里,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随意的态度反而让人更生忌惮。

就在众人犹豫着要不要多做些准备再出门时,有人已径直走到雨棚边随手撑起一把伞便走入了漫天的雨幕中。

那人身形瘦削却挺拔坚毅,他走出院落,身影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之中。

雨一直在下,空气间充斥着雨水混杂泥土的馨香,连阙走过石板铺就的小径,一路上空荡荡没见到半个人影。

连阙一路缓行,反倒像是在悠闲散步。

只是在他身后,始终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隔着细雨悄无声息。

“有人。”

虚空中传来轻声的提醒,连阙脚步未停,继续穿过无人的小巷。

虽然下着雨,但整个村落在白日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农田果园都未见半个人影,这样的场景并不平常。

雨中撑伞的人穿过长巷,就在转角之处,那道身影竟在一晃之间消失在雨幕中。

一路跟随的人失了目标,他没有快速追上,反而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欲侧身的瞬间,坚硬的物体已然顶在了他的背后。

“别动。”

男人缓缓举起未执伞的那只手,正是零一。

“为什么跟踪我?”

“村子这么小,没道理你走过的地方我就不能走了。”

零一的声音带着和缓的笑意,话罢的瞬间,他转过手中的伞挡向身后!

雨滴顺着急转的伞面散开,拨向抵在身后的“武器”,连阙却如有所觉一般向后退开半步,倾伞遮下扫落的水滴。

那把伞在下一瞬便重新收好,伞尖化为利刃一般直刺破对方展开的伞面。

刺破的伞面随之被拨向一侧,连阙顺势一记直踢向那人的腰腹处,零一闪避不急重重摔在一侧的墙上。

连阙重新撑开伞,另一只手握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见状零一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就在着短暂的僵持中,雨声中渐渐传来一阵细微的交谈——

“这里的雨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外面这些木头根本没办法点燃。那个老头说的松树也没找到,在这样下去鬼还没找上门,咱们就先冻死了!”

“行了,再找找吧。”

连阙二人不约而同地屏息静听,交谈的声音应在房屋后的另一条小巷,然而让他们如此戒备的是,那两道声音都并非来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里不止有他们六个人——

还有其他的“玩家”。

第023章木匠村

这是一处宽敞的院落,院中一侧规矩堆放着制作木偶的材料与工具,一位长发及腰的人正坐在雨棚下的木盆边,背身擦拭着半干的头发。

那人的手不知为何在轻轻颤抖,伸向一旁刻木的小刀……

随着卷起长发的人微微侧过头,连阙这才看清,那竟是个男人。

他攥紧手中的刻木刀,如同下定决心一般突然狠狠划向自己的头发!

就在小刀即将划向他的长发时,一条木棍突兀地自大敞的房门内飞出,径直打在男人持刀的手腕处,将他手中的小刀震得飞落在一侧地上。

男人捂住阵阵发麻的手腕惊慌站起身,身后的老者已经将拐棍拾回,重重敲击在地。

“你这是想干什么?”

老者衣衫褴褛、气势凌厉,在他枯瘦的面庞,那一双眼眶下其中一个却是一片空洞,让他显得更为可怖。

“我我我……”那人吓得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不完一句话:“我没有……”

连阙与零一沉默隐在墙头,两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观察着院内的一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就不懂这样的道理?!”

那位老者说着一拐杖抽在男人身上,男人的哀嚎刹时间回荡在院内。

连阙凝眉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房屋内,在雨棚的半遮下,有人正立在门前平淡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如今形势不明,连阙和零一都未轻举妄动。

好在老者的拐杖在男人身上敲打了几下之后便收了手,怒斥道:“我不管你们曾经怎么样,到了木匠村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男人吊着一口气,疼得在地上抽搐着。

“今天的工作不许偷懒,天黑之前没有做好……”

“好、好的……”男人没等他说完便颤抖着说道。

老者冷哼了一声,转而仿佛没有察觉到门口的人径直越过他走进房间。

那位独目的老者虽然身形枯槁,挥棍的动作却极有力道。地上的男人疼得冷汗直流,他看到门口的人,呼救般想爬起身,那人却视若无睹地自他身侧走过,径直走到一侧的木材堆前。

就在这时,有四人自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领头的人目光阴沉,进院后便将手中的伞丢在一旁:

“老瞎子在说谎,他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这个副本也不止我们几个,我们刚在村东头发现了一对父子,没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几句话就跟我们交了底……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伙人。”

他说罢似有察觉般抬起头看向雨中的墙头,那里早已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

连阙与零一前后回到老瘸子的家,经过这一遭,两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其余几人围在院中正低声说着什么,见两人进门不约而同止住了交谈。

连阙撑伞率先走进,跟在他身后的零一却未如他那般闲适,出门前还好好的伞此刻破了一块洞,有雨水顺着洞口滴落在他的身上。

但即便连阙的伞面完整,他的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你们怎么才回来?”老刘见状忙招呼他们过来,等到两人都来到雨棚下,他神色难看地低声说道:

“这个副本并不是只有我们,我们刚刚发现了其他人,和我们一样进入十九狱的人!”

连阙对他的“发现”不置可否,他刚刚听到对方探路四人的话,便知道他们几个也不巧撞上了。

只是是谁发现了谁,就显而易见了。

“对方不知是敌是友,是不是跟我们同一时间进入副本的,但是,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十九狱每一个副本都代表着一种堕性。”

“对,我在安全区的时候听说过,如果购买提示卡有可能会知道副本堕性。”贺贺抓过自己的头发喃喃低语。

老刘微眯着眼,笃定地说道:“无论如何,老瘸子一定对我们说了谎,我猜这里就是谎言地狱!”

见众人不语,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准确:

“知道了这个,咱们只要小心老瘸子给我们错误的信息就好了。”

连阙挑了挑眉,如果没有上一个副本,或许他的推测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在上一个副本中,无论是谎称自己是公馆主人的文森瑞、隐瞒了部分真相的崔静还是欺骗自己的莎莎,故事的推动与转折点都来源于各自的谎言。

既然所有人都无法重复进入相同堕性的地狱,那这里就不会是谎言地狱。

只是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

“但这些还只是我的推测。”老刘转而谦逊道:“大家都来说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这里既然有其他进入十九狱的人,那他们身边会不会也有其他NPC?”

贺贺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因为我在上一个副本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两个鬼王,一个是坏人一个是好人,我们要选择帮助谁……”

她的话一出老刘和小磊对视了一眼,跟着附和道:“我们没有这样的情况,但如果是这样,那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就说得通了。”

“你们刚刚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

说话间,他的视线扫过被两人放回原处的伞,回想起零一伞面的孔洞又探寻地望向零一:“你们是一起的?这伞是怎么回事?”

“不是。”连阙率先说道:“刚在门外遇到的。”

老刘微微颔首,无论相信与否,他都不希望这两人是一起的。这位自称姓景的男人年纪不大,长相虽极具锋芒,但如他所说也的确不像是恶灵。

至于另一个叫零一的男人,虽然他的长相也算出挑,但身上更多的反而是书卷气。

零一淡淡瞥过连阙,因他这样将自己撇清的态度微微挑眉,还是避过这个话题答道:“你们猜得不错,村西面还有一个木匠。”

“什么?!”老刘眉头深锁:“老瘸子果然一直都在骗我们!”

“我骗你们什么了?”

老瘸子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老刘瞬间被激得头皮发麻,他僵硬着回过身,就见老瘸子正倚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

老刘慌乱地想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料老瘸子却并未在意,只拄着拐走到众人身侧坐下。

“你刚刚去那瞎子的院子了?”

“嗯。”零一应声道。

“都听见什么了?”

“他说……他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

连阙随着零一导向性十足的话观察着老瘸子的表情,果然见他平静的面色中出现了一丝裂痕,暴怒道:

“他放屁!”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腿怎么会……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成为木匠!”老瘸子将手中的拐杖重击向地面,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所以,我才是这里唯一的木匠。”

话罢他也不欲多说,用拐棍敲打着临近的木椅:“活都干完了?”

众人闻言忙回到各自的位置,老瘸子虽然踱步进了房间,未说完的话还是萦绕在众人心中。

经过了早上老瘸子的点拨,此刻几人干活的动作还算得心应手。

连阙将手套戴好,拿起雕刻成型的零件在手中端详。

透过木块,他的视线落向坐在对面的贺贺。

她正认真打磨手中的零件,却时不时抬手揉过自己的发顶,最后干脆将碍事的手套脱下,浑然未觉指尖的木屑已然沾染了长发。

连阙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屋顶看到的那幕,村西的独目木匠和意图剪断头发的男人。

“你的头发怎么了?”

连阙突然的问话在众人的沉默间异常突兀,其余几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贺贺这才发现连阙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而此刻她的手还在无意识挠着头。

她的指尖染了木屑,此刻发顶也被染上了点点黄白。

她忙将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可能是因为有木屑,头发有点痒。”

众人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听罢他们的对话便重新低头打磨。

贺贺微微颔首,正打算继续工作,忽听连阙再次问道:

“你昨天的头发有这么长吗?”

贺贺闻言低下头,她的头发垂落在腰际,因为头发本来就很长,此刻被连阙问起她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

“别关注人家小姑娘头发长不长了,年轻人,搭讪也不能这么搭讪,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时间多动脑想想怎么离开。”

老刘见状不悦提醒道:“刚刚我们都发现了线索,只有你一无所获。”

“我也有去找线索,可我只是个新人,当然不会那么快找到线索。”

连阙这样的话让老刘的神色中不自觉浮现起一丝得意,谁知连阙随即垂眸打量着手中的木块,拉长了尾音:“不过,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村西的人说……”

老刘一听这话,急忙追问:“他们说了什么?”

连阙只淡淡抬眼自他身上瞥过:“说他们遇到一对父子,身手差、几句话就把他们的情况交代了。”

“……”

几人闻言哪还能不知刚刚老刘说发现了还有其他人,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被抓住后交代了真相。

老刘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正难堪得想反驳他的话时便见老瘸子捧着一碗东西自屋内走出。

“不好好干活,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齐齐收声,只见他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低着头没怎么说话的小磊身边,将碗递到他面前:“一天没吃饭了吧?我做了汤,趁热喝点吧。”

几人闻言神色皆变,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手中那碗白而粘稠的肉汤。

“这、这是什么?”老刘拉住儿子的衣袖,面色惨白地问道。

“你是想问这里面的肉是哪里来的?”老瘸子将二人惊恐的神色看在眼底,他将碗搁在小磊面前,冷嗤道:

“你隔壁的房间不是还有很多?”

第024章木匠村

老瘸子的话一出,空气间浓郁的肉香也仿佛夹杂了刺鼻的腥臭,小磊当即掩住唇干呕出声。

老刘的面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他下意识将手臂横在儿子身前:“他、他身体不舒服,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这汤……就不用了。”

老瘸子一言不发地站在两人面前,褪去了笑意后他垂下的目光落在身上便让人觉得格外阴森。

老刘下意识将视线求助地望向身侧,但其余三人却都没有看向他们这里。他绝望闭上双眼:“如、如果一定要喝、我来喝!”

他说着视死如归一般将手伸向那碗汤。

但他的手还未触及汤碗,老瘸子便已扬起拐杖,敲开了他的手。

“我让你喝了吗?”

老刘闻言面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颤抖着唇哭求:

“他真的吃不下……放过我们吧……”

他转而抓住老瘸子的衣角,仿佛下一秒便要脱离木凳跪在地上。

连阙终于抬起眼,视线中却没有多少波澜。这些人太过紧张,以至于忘记分辨,那碗汤中的肉,分明只是——

“哈哈哈。”老瘸子爽朗的笑声让老刘僵住,随即便听他说道:“你们这脑袋里在想的都是些什么?怎么连鸡肉都认不出了?”

老刘愣愣地看向汤碗,只见汤内的肉块入眼熟悉,当真只是普通的鸡肉。

他却如被抽丨干了全部的力气,自椅子滑落跪坐在地上。

“我只是看天气太冷、他又什么都没吃,所以好心做了碗热汤。”老瘸子叹息着摇了摇头:“谁知道你们这么不领情。”

“我喝!”他的目光明明还带着笑,却让小磊只觉周身森寒。他颤抖着端起那碗汤,目光闪躲间用汤匙似不经意地翻了翻汤水。

粘稠的汤汁内只有几块切好的鸡肉和红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悄悄抬眼看向身前的人,老瘸子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不声不响地定在他身上。

小磊的额头渗出细腻的冷汗,却渐渐放下心来。

连阙微微蹙眉,凝视着他手中的碗。

“既然他身体不舒服,就别喝了。”

连阙的话让众人的目光转而落在他身上,他却对周遭的视线恍若未觉。

老瘸子攥紧手中的拐杖,似被他们这样的抵触激怒:“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别人辛苦的招待的?”

被打磨好的木块停留在连阙指尖,那双素白的手套沾染了点点木屑,他不着痕迹地将木屑拂落,看向身后的房间。

厨房内积满了灰尘,他们早上吃的也是一些冰箱内的素食,这样久不开火的人怎么会忽然端来一碗汤。

零一却将手搭在连阙的肩上,叹息着笑问道:“他是想问为什么这碗汤只有他有,我们没有?”

“你们不是都吃过饭了?”老瘸子冷哼道:“我还不是怕你们饿了要说是我招待不周不肯干活!既然你不肯喝……”

他往日带笑的神色此刻满是阴鸷,说着便将手伸向犹豫不决的小磊。

小磊面色惨白如纸,忙挡住他的手:“我喝!!”

他说着便仰头将那碗汤灌下,老刘也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汤喝下。

起初他只是想浅尝一口,谁知那汤丝滑细腻,入口肉质滑嫩、香气也随之满溢味蕾,竟让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喝起来。

没几下便将整碗汤喝了干净。

这时老刘才回过神来,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

小磊却将手中的碗递还给老瘸子,一脸莫名地看向身边的父亲,他身上分明没有半分不适的感觉。

老瘸子收了碗,面上又恢复了笑脸。

在经过贺贺时,他再次停下脚步,神色颇为慈爱地笑道:“怎么弄成这样,等下要不要去洗洗头发?”

贺贺闻言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还在挠头的动作,染了木屑的指尖沾染了头顶的碎发,她忙想弹落这些碎屑。

“去洗头吧。”老瘸子提醒道。

贺贺闻言看向一旁的水池,寒风冻得她打磨的手通红,想到要用冷水洗头她便瑟缩了一下:“不用了,我等下简单收拾一下就好。”

老瘸子察觉了她的动作,沉吟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一个人住习惯了,家里也没安那些热水的电器。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烧些水。”

贺贺正欲推辞,老瘸子却已端着碗走进了屋内。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内,老刘才紧张拉过儿子仔细查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磊觉得他过度紧张了,按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就是普通的鸡汤,还挺好喝的。”

老刘这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太放心地频频侧目打量。

连阙皱眉不无嫌弃地将手中的木块放下,略带困倦地重新看向贺贺:

“等下他烧的热水,你最好不要用。”

贺贺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紧张道:“怎么了?水有什么问题吗?”

连阙没有回答,他只是想起那个背身坐在院中的长发男人,他在想剪发之前头发半干,猜想古怪之事或许会与这个有关。

但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况且他刚刚已经说了自己没有跟零一一起,众人敌我难辨,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入校的男大学生罢了。

“直觉。”

他抛下这句话便低头整理起面前的木块,在短暂的静默后,身侧父子因他这样回答而不屑的轻嗤声便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谢谢你的提醒。”

贺贺虽然也不太相信他这样以直觉评判的话,却还是圆场地说道:“但是我上一个副本的时候被两个鬼王中的一个救过,既然这里也有两个木匠,那说不定也是一善一恶。”

“刚刚他给小磊的食物不是也没有问题吗?追根究底我们住在他这里,其他食物也是他提供的,如果这些都能成为死亡条件,那我们谁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她的话不无道理,连阙之所以出声也只不过是出于善意提醒。

听她这样说,连阙也不再劝阻,刚好老瘸子拎着热水走到水池边,招呼贺贺过去。

贺贺已经做完了手中的工作,简单清理手上与身上沾染的木屑,她便起身走到水池边感谢地接过热水。

院子内很安静,只有雨滴敲打雨棚时的细碎响声。

众人的目光在这片寂静中不约而同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将热水倒入盛了凉水的盆中,又将束起的长发放下,弯腰浸入水中。

尽管老刘并不相信连阙的话,此刻偷瞄向这一幕也不自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女人撩起如瀑布般秀丽的长发,任青丝在水波荡漾间舒展,并未发现身后围坐在木桌边的几人目光皆一瞬不移地落在她身上。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将头发浅浅挽起后便打算回到座位。

小磊瞧见这一幕,壮着胆子起身走到她身边:“我看你这热水也没用完,你不用的话剩下的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拐杖便重重落在他伸出的手腕上!

小磊疼得低呼出声,细密的冷汗自他额间流下。

老刘惊得急忙冲到儿子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老瘸子却已收回了拐杖,随手将剩余的热水倒翻在水池内,气定神闲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不用了、我不用了!”

见小磊被吓得步步后退,老瘸子愉快地叹息道:“你也别说是我亏待了你,我刚刚给你煮汤可也费了不少力气。”

小磊闻言不觉间喉结滚动,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他提及的那碗汤。

“都别偷懒,今天的工作做完了?”

老瘸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走进房间。

夕阳已渐落西山,众人纷纷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手中的工作。

贺贺虽然已将木材打磨好,但眼下众人都聚在院中,她也没敢单独回房间,便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愉快地对连阙说道:“虽然在这里是应该多加小心,但还是要保留信任感的,我和小磊不是都没什么事?”

连阙没有搭话,低垂的目光无意识落向一侧被小磊愤愤握在手中的木块上,像是正陷入沉思。

“这快材料都坏了,还有什么打磨的必要!”只见小磊揉着手腕,像是想起老瘸子抽打自己的那一棍,抬手欲将手中的木块泄愤般丢在桌上。

他酸痛的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紧,阻止了他扔出木块的动作,随即那只戴着白线手套的手就这样握住他的手腕打量着那块雕刻了形状的木块。

这木块同其他木块一样被雕刻出了零件的形状,但与刻刀雕琢的细致不同,木块正中平面之上却出现了一处细小的缺口。

缺口四周参差不齐,像被某种虫类蛀空,在时间的冲刷下留下并不平整的边缘轮廓。

连阙困倦的神色一扫而空,视线定在这处孔洞上,神色莫辨。

“你干什么?”小磊被他此刻的目光吓了一跳,见抓住自己手的人是他后松了口气,便想将自己的手抽回。

他刚要用力,连阙却已放开了手。

“这些东西你最好不要乱丢。”

随着他放开手,小磊在自己力道的惯性下险些栽倒,被老刘扶住才堪堪坐稳。

“你神经……”

“你刚刚在看什么?”老刘按住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个年轻人会发现什么,还是警觉问道:“这块木头有什么问题?”

连阙将最后一块木质零件摆好,这才脱下手套皱眉摆在一旁。

“你问他这些干什么?除了做事畏首畏尾,他还会什么?他是怂包我可不是!”

小磊因被打断内心不忿,对方也不过是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学生罢了,父亲却因为他反而质疑起自己。

想到这里他泄愤一般再次抬手想将手中的木块摔向桌面,桌上还规整摆放着几人打磨好的木块堆。

他的手刚刚举起,连阙的声音便再次传入众人耳中:

“你想摔什么与我无关,我只是忽然想起……今天早上那个人的尸体少了什么。”

小磊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正欲斥责他不要故弄玄虚时,却听身旁父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骨头。”

老刘面色瞬间褪去了血色,看向还被小磊握在手中的那块木质零件。

就在小磊仍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时,老刘已一把夺过了儿子手中的木块,心有余悸一般大口喘着气。

“爸,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一块坏了的木头……”

他的话还未说完,老刘便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你、你怎么能帮着外人……”

小磊被这一巴掌打得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够了!”老刘打断他的话,恨铁不成钢地怒道:“那个人的尸体没有骨头!”

小磊捂着脸似还是不懂,但一旁的贺贺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她慌乱看向老刘手中的木块,神色瞬间变得灰败,整个人腿软得也险些瘫倒在地上。

零一将手中刚刚打磨平整的木块规矩摆在长桌中的木堆旁,这才不急不忙地说道:“那个人不是说过,他腿上有钉子的贯穿伤,你说像不像他手中那块上的缺口?”

小磊这才明白众人在说什么,他们刚刚打磨的虽然看似都是木头,但是……其中或许掺杂着被剁碎后雕刻的人骨。

这些骨头不知被施了什么障目,在众人看来便与普通木头无异。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他也不过就是个新人罢了。”小磊虽然面色惨白,却依旧捂住脸嘴硬道:“说不定都是巧合,而且就算是又怎么样,摔了它怎么就不行了!”

“白痴!”老刘忍不住怒斥道:“你忘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管他什么事?不就是……

想到这里,小磊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那个人在昨晚烧了老瘸子的木材取暖,在众人的劝阻下还扬言就算老瘸子知道,自己也可以赔给他木材,今日他们眼前的这些木材……

所以,这里的死亡条件,就是这些木材。

而这样的死亡条件之下,严格却慈爱带笑的老瘸子是真的怀有善意吗,他的汤和热水……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都不太好,只有零一神色平缓地看向一旁同样面色无波的连阙。

连阙的神色没有多少触动,他只淡淡瞥过瘫坐回座位的小磊,这几日散漫的神色在这一瞬褪尽,只在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一句:

“所以,就算你想死也别拖累别人。”

第025章木匠村

黑夜将至。

围桌而坐的四人神色各异,贺贺与老刘面色青黑地凝视着桌上的木质材料,白日里经过他们手打磨的东西此刻他们却避如蛇蝎。

连阙与零一则是其中的例外,他们一个正在仔细观察着桌上的零件,另一个则歪靠在座椅上垂目假寐。

“这些木头……真的是人骨吗?”

贺贺搓着手臂问道,现在让她不安的可不只是这些木头,要知道她今天经常挠头,头发上曾沾染过多少木屑。

况且,如果这些都是人骨……那雕刻他们的木匠送来的热水又真的会是出于好心吗?

“呕……”

一旁的水池边传来小磊的干呕声,连阙平静地打量着面前散落的零件,揣在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金属质感的卡牌。

那块破损的零件被放在与其他零件相隔不远的地方,在他沉吟之时,一只手轻搭在那颗零件之上,推着它没入那堆规范摆置的零件堆内。

贺贺与老刘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干什么,那是……”

那人并未在意,目光反而正落在身侧的连阙身上。

“现在就害怕了?”零一将视线自连阙身上移开,仿佛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剩下的时间,难道你们都不打算碰这些东西了?”

是了,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接下来的几日,他们都要继续完成老瘸子的任务。

想到这一点,老刘与贺贺的心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雨水带来的寒意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变得刺骨,贺贺只觉得在这里再也待不下去,她站起身正打算进门,连阙的声音却再次将她叫住。

“等一下。”

连阙的目光微凝,在贺贺紧绷的神色中沉声问道:“你的头发,是不是变长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贺贺身后的长发,方才几人并未在意,但经过连阙之前提及此刻再看,众人才惊觉下午她及腰的长发此刻竟已过臀。

连阙忙示意众人禁声。

贺贺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僵立在原地,紧捂着唇像是害怕恐惧从唇齿间溢出惊扰了房间内的人。

连阙站起身,再次仔细打量着她散在背后如瀑布一般的长发,如果说之前经过一日她的头发稍长了一些,那此刻只经过不足两小时,自她洗过头发开始,她的头发就至少长出了十厘米。

“怎、怎么办?”贺贺颤声问道。

连阙没有回答,随手拿起被老瘸子放在一边的刻木刀,将她耳后发丝挽起。

“要剪的话,可以剪到原来那么长吧?”贺贺见状面色更白了几分,心疼道:“我是舞蹈演员……”

连阙瞥了她一眼,手中的动作却未停:“头发重要还是命重要?”

“……”贺贺眼中满是不舍,犹豫间最后还是咬牙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的刀尖即将划过指尖的发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住手!”

随着这声怒喝,高举的拐杖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口袋中卡牌的温度似在提醒他背后的一切,连阙却并未回头,他绕过女孩发丝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带着她稍稍侧身避开了身后的攻击。

小刀锋利的尖端也在瞬息之间划过发丝,只一个转身之间长发便齐齐被斩断散落了满地。

老瘸子扑向散落的碎发,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缕。

他怒不可遏地攥紧手中的碎发,抬头看向连阙。

连阙却像是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将手中的刻木刀放回原处,这才漫不经心地迎上他的目光。

口袋中的卡牌散发出阵阵灼热,连阙却似安抚般摩挲过牌面。

“今天的工作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罢便当真打算向房间内走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老瘸子指着地上的碎发怒道。

“之前的发型不好看,我帮她重新修剪了一下,现在这样不是更好看?”

连阙像是并未读懂他的愤怒,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后便径直打算越过他走进房间。

众人屏息看着这一幕,老瘸子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的目光和攥紧的拳头无一不在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

但连阙却并未避讳,径直自他身边经过走进房间。

“好看?!”

老瘸子的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好好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

他怒骂着却竟并未再对他动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房间,抬手将桌上的工具拂落了满地。

直到关好房间的门,连阙这才微微勾起唇。

他的心情还算不错,将门落锁后便唤了景斯言的名字,而后在床边安静躺下。

这次他并没有在房间内寻找景斯言,反而闭起眼准备入睡。

景斯言却并未如往常一般静立:

“刚刚那样的情况,你可以召唤我,如果你不希望他们发现我,我也可以像之前一样不让其他人发现。”

连阙有些诧异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不希望景斯言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主要是因为顾及景斯言似乎在被某些势力追杀。

尽管之前他们的配合默契,他却也早已习惯了单打独斗。

至于刚刚……

“这两个木匠似乎都想从我们身上得到某些东西。”连阙想了想,解释道:“村西的老瞎子曾经想阻止那个男人断发,而且我发现在老瞎子离开后,他试图寻求队友的帮助。”

“所以我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需要断发,和是不是只是本人不可以剪发,处于同一阵营的人可以帮忙断发。”

“毕竟……没有哪一条副本规则会是‘不要剪自己队友的头发’不是吗?”

“小磊刚才的举动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我去看了一下灶台,没有人动过,所以老瘸子不管是煮汤还是烧水都没有使用灶台。”他的视线与景斯言的目光交汇,便瞬间明白对方读懂了自己的意思:“既然木偶的木头是人骨,或许贺贺的头发也是他需要的其中一个道具,至于我身上的东西……如今也不难猜了。”

“他刚刚……不是夸了我的眼睛?”

景斯言闻言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眸中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连阙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不知昨晚的梦还会不会来,为了保险起见他闭起微抬的眼皮打算先养精蓄锐,掀开被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这里的床有点小,将就一下?”

但他等了半晌,身边却没有半分响动。

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立在房间正中未曾靠近半步的人。

景斯言虽没有靠近却也未如往常一般低垂着头,他正错愕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连阙不明所以,他却已经转过身走近窗边,如昨日一般检查那扇窗子有没有关严。

这扇窗昨天他就检查过,并且出于不知名的能力,窗子本身也被加固得厚实防寒,属实没有什么再次检查的必要。

连阙狐疑地打量着他的动作,也察觉他似乎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今日他消耗了不少体力,尽管时间尚早,此刻困意翻涌间他已重新闭上了双眼陷入沉眠。

夜半时,连阙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只见一张人脸紧贴在窗上,惨白的双瞳正透过窗恶狠狠地盯在他身上。

连阙的睡意顿消了大半,细看之下他才发现黑暗的雨幕中正贴在玻璃上的是一个等人身木偶。

这场景比人更加可怖。

木偶贴在玻璃上向室内望来,费力地望向连阙入睡的床榻,一双木指正努力想将窗子扒开。

只是不知是不是玻璃太厚,房间内的床头又刚好紧贴着窗侧的墙,它将整张脸贴在窗上,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再次向床头望去。

连阙直觉危险逼近,与那双惨白的眼睛对上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他正欲闭眼间一只手覆在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景斯言正立在墙角,身影与黑夜融合。

连阙只觉眨眼间睫毛扫过那人触感冰凉的指尖,异样的触感让眼前人指尖微颤,却并未收回手。

窗外细碎的声音还在继续。

原本轻而易举便可以打开的窗不知是怎么了,无论它怎样拨弄,窗阀就是不肯松动半分。

连阙确认了这里并不是梦境,窗外的那只木偶似乎也无法进入房间,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细小的声响,最后甚至变成了阵阵扣窗声。

事到如今连阙自然不难看出,这个木偶无法通过破坏窗子的方法进入,他干脆当作没有听到,翻过身再次睡去。

这一晚他倒是没有进入之前那个奇怪的梦境,相反,他梦到自己独步在一处幽暗的空间,不知要去往何方,却似感知熟悉的召唤,顺着那个方向一路向前。

无尽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在那束光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蛊惑他靠近。

就在他打算走近时,这场梦却走到了尽头。

连阙睁开眼睛,在灰蒙的天光中静默半晌,这才坐起身。

窗外的雨还在下,枕边的卡牌依旧温热,无论是厚实的棉被还是隔绝雨幕的厚窗都没有半分异样,仿佛昨夜所见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今日除了连阙和零一外的三人神色萎靡,显然昨晚都没有睡好,不过好在人数未少,看来昨天夜里那只木偶并未造访其他房间。

老瘸子一早便坐在院中拼接昨日几人打磨的木偶零件,木偶的躯干、头颅与双臂以上已经拼接了大半,虽未连接到一起,但每一个部件都已经初见雏形。

木偶的每一个部件都并非如人骨一般完整独立,而是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零件拼接而成,像是儿童常玩的乐高玩具,更像是……将一切敲碎后再逐一拼接到一起。

这些部件与常人等身等比,桌上那颗拼接了一半如人类头骨般的木偶头部更是惟妙惟肖。

经过了昨日他们对木头来历的猜测,此刻众人神色惊惧,贺贺更是掩住唇快速跑到一旁的水池边干呕。

在这颗木偶头旁边规规矩矩摆放着一个不大的木盆,木盆中是一颗颗大小均匀圆润的白色果实。

几人下意识看向这盆果实,却在走近后突然惊见这些果实并非全部纯白,每一颗果实中都带着一块黑色的圆圈。

就像是一颗颗眼珠。

几人的面色都变得更加难看,就连刚刚呕吐归来的贺贺见状也再次掩住唇跑回了水池边。

“看来大家昨晚睡得都不错。”老瘸子视若珍宝般将手中的零件安好,这才回过头对众人笑道。

他说罢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手边的木盆,随手便拿起一颗果子抛进口中,在众人惨白的面色中嚼得嘎吱作响,唇边的笑意也越发阴鸷。

“这蛇目果可是咱们这的特产,要不要尝尝?”

他说着抓了一颗递向众人,在几人惊恐后退中似得到了极大的愉悦,他挑了挑眉眸中褪去了伪装的恶意渐深,那只手也停在了连阙面前。

第026章木匠村

掌心静静躺着的果实如同被剜下的眼珠,漆黑的瞳孔正一瞬不眨地定在连阙身上。

身侧的人连连后退,连阙将视线自蛇目果上移开,落向老瘸子满含恶意的眼睛。

“这名字可一点都不准确。”连阙轻松点评道:“毕竟蛇的眼睛可不是这样的。”

“哦?”老瘸子难得耐心问道:“那……你说这像是什么的眼睛?”

“当然是……”

人的眼睛。

连阙接过他手中的果实,举到眼前认真打量。

众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无论他这样大胆的举动是无畏还是无脑,在他们心中连阙都已是半只脚踏入坟墓了。

“……人偶的眼睛。”

连阙的话让老瘸子颇为意外,就在他微微扬眉间却见连阙摩挲着蛇目果的指尖一转,便将果实推入口中。

所有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他并未咀嚼,喉结滚动间竟就似将那颗果实直接吞了下去!!

经过了昨天,几人对老瘸子的东西都充满了排斥,尤其是这样明显的陷阱,竟然会有人不假思索地跳进来。

就连老瘸子也因此怔忪片刻。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连阙却已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侧的那盆蛇目果上。

“刚刚吃得太快没尝出味道,我可以再尝几个吗?”

“……”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老瘸子推了推身侧的木盆,神色既惊讶又嫌恶地示意他自便。

他原本以为撕开了伪装直接将这种东西捧到他面前,他一定会如其他人一样恐惧退缩,却不曾想预料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就连他准备好威胁与恐吓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现在这个人,不仅直接吃了那颗果子……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再问他要?!

算了,反正果子他既然已经吃下,他又何必再计较这些。

就在老瘸子心中憋着一股火,打算等下再找些事情为难他时,却见连阙竟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径直走到他身边……端起了木盆。

“谢了。”

说罢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盆走回了房间。

众人还未吃饭,经过了这么一遭几人的食欲也没剩下多少,光是看着被连阙端走的那一盆眼珠……就够人将隔夜的饭吐出来了。

只是几人没想到今天,第一个走进厨房去找食物的人竟然是小磊。

他翻出冰箱里的面包,急切地塞进口中如同在躲避着什么。

正当他费力想将干涩的面包咽下时,一碗汤被推到他面前。

小磊惊恐抬起头,只见老瘸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小心噎着,喝口汤。”

……

口袋中的卡牌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灼烫,连阙随手将门关好便念出了景斯言的名字,房间内没有桌子,他将那一盆蛇目果勉强放在床边正打算俯身仔细观察,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扫来!

连阙躲避未及,便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

只见景斯言一手攥住他的下颚,一手按在他的胃部,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

“吐出来。”

温凉的指腹透过单薄的衬衫覆在他的胃部,尽管此刻的动作隐忍克制,但不难猜到一旦他突然发力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连阙因他突然的动作被按坐在床上,察觉对方在紧张什么,他难得无奈地低笑出声,拂手将覆在脸颊的那只手打开。

“你在紧张什么?”

连阙将双手撑在身后,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人:“我又没真的吃下去。”

话罢,他在景斯言诧异的目光中自大衣的袖口处翻出了一张卡牌。

空白牌可以将副本中的东西储存并携带出本,大多数人自然只记得“带出”,却忘记了卡牌本身的储存功能。

被储存进卡牌中的东西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暂时瞒过了老瘸子的眼睛。

景斯言怔然望向眼前的那张卡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因为对方闪躲的动作而正将手撑在他身侧,因为这样的动作两人靠得极近,而他的手也正贴在那人纤细却肌理分明的腹部。

温热之间,仅有一层单薄的衬衫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