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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狱[无限] 厌姝 25342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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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间回过神来,便想抽回自己逾矩的手。但这一次连阙却反而按住了他意图离开的手,调侃道:

“再说,吃了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你?”

“……”景斯言想起刚刚脑海中飞速闪过的几个物理催吐方法,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好在连阙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放开他的手后仔细观察起手中的卡牌。

蛇目果已被收入空白牌中,繁琐的花纹中原本留白的位置此刻出现了一颗眼珠。

他又转而看向一侧的那一盆奇怪的果实:

“你说,是这颗果子有问题,还是这盆里面的果子都有问题?”

景斯言闻言仔细观察起一旁的蛇目果,连阙正想同他一起查看,他却将木盆稍稍移远,自口袋掏出一块纸巾递给他。

“脏。”

连阙疑惑接过,想起他之前也递给过自己纸巾,又在来到这里后打扫过房间。

他一边擦着手,一边猜测景斯言大概就是患有洁癖的那一类人。

半晌后,景斯言如同确认了什么一般回过头:“只有那一颗。”

连阙闻言微微颔首,这倒是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他心中有了猜测便也不再耽搁,将这一盆奇怪的东西扔在一旁,再次走出了房间。

此刻房间外也是混乱一片,老瘸子将一碗热汤端到小磊面前,这一次他显然遭到了小磊与老刘极力的拒绝。

但奇怪的一幕发生了,连阙推门时恰好撞见小磊抗拒的神色,可当那一碗汤被送到他面前时,他却如同被蛊惑一般接过了碗,竟再一次在他父亲的阻拦中大口大口地将汤喝了下去。

直到那一碗汤被彻底喝了干净,小磊才回过神茫然而惊恐地看向手中的空碗。

老瘸子收了碗,心满意足地走出厨房,哼着不成音的曲调说道:

“你们今天要做的就是把木偶的上半身拼好,你们既然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按时完成的对吧?”

说罢他便走到院落中自己的位置坐下,今天他并没有继续雕刻反而靠坐在摇椅上似心情不错地假寐。

众人也随着他的话将视线落向长桌上摆放的几节未拼好的躯体,神色极为难看。

这些零碎的部件,都是伪装之下的人骨。

众人谁都没有走近那张长桌,既然老瘸子没有规定他们要从现在开始动工,几人便都不约而同放弃了早上的时间,出了院子打算再去四周逛逛。

介于村中的人都闭门不出,几人打算分头进村查看周边的情况。

几名同伴离开宅院后,连阙绕过小路又重新回到了老瘸子的院落。

他同众人一起离开后便绕到了院后,翻身跃上了围墙。

此刻越过围墙还依稀可以看到前院老瘸子躺在摇椅上假寐的惬意模样,他便将视线转向一旁。越向房屋后行脚下的路便越窄,房屋后是蜿蜒的小河,如果他想从后窗探入老瘸子的房间,就必须侧身经过湿滑而不足鞋宽的小道。

这一路非常难走,但也或许正因为这一点,老瘸子房间的窗子与其他房间的窗子一样并未加固上锁。

他小心走过窄道,借着雨水抹掉身后的脚印,这才拉开卧室的窗翻身跳进屋内。

即便他已经做好了屋内场景会出乎他意料的准备,此刻他还是被房间内的场景震撼在原地。

房间内并不可怖,相反这里更像是一个废旧的仓库。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双开门的衣柜,房间内处处堆放着杂物。

墙角堆放着数十台电视机、老式电脑和光脑显示屏,另一侧则是成堆的通讯接收器、空调电视遥控器,和几只猫狗模样但明显是机械制作的电子产物。

房间分明很大,堆放了这些东西之后竟显得有些无从下脚。

如果说这几日他对这里的认知大概是时间线上要比第一个副本稍早,那眼前这些东西便要颠覆他的猜想了。

这里很可能是与上一个副本时间接近,甚至在那之后。

连阙清理过脚底的淤泥,正想仔细查看这些东西,忽然听见虚空中的提醒——

“有人来了。”

连阙的视线戒备地在房间内逡巡,如今这间房间内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只剩床下与一旁的衣柜。

他当即拉开衣柜门,却见衣柜中也堆积了不少空调、电视的遥控器和手机。连阙来不及细想,急忙避开堆积的手机钻了进去。

就在他刚刚关好柜门时,窗外便闪入了一道黑影。

竟正是曾与他交过一次手的零一。

零一明显也未猜到房间内会是这样一幅景象,他静立在房间内半晌,这才俯身就近拿起脚边的一个接收器认真研究起来。

看起来,短期内他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连阙刚刚为了站进衣柜拨开了脚边的几部手机,他们便被堆在衣柜的另一侧,此刻因重力不稳也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那部手机即将从位置上滑落的时候,连阙急忙将手机接住,这才未造成什么声响被外面的人发现。

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一侧的手机与遥控器堆上。

在重重的电子设备之下,似乎压着一个卷轴,因为刚刚的翻动露出浅浅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想将卷轴抽出,但上面积压的手机太多,一旦贸然将手机抽出,必然会惊动外面的零一。

“有人。”

景斯言的声音再次提醒道。

连阙的心中一动,正在这时,房间内的零一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响动,他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处,视线在房间内一一扫过,当机立断地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

“……”

四目相对间,连阙坦然地将卷轴抽出。

零一暂时宕机的大脑在手机滑落的细微响动中回神,他立刻拨开面前的手机,同连阙一起站进了衣柜。

房间的窗被再次推开,这一次,打开窗的却是两个人。

这两人并非与连阙他们同组,而是在村西老瞎子家中做客的其中两人。

“这、这些是什么……”其中一人声音极低地问道:“难道老瞎子说得没错,老瘸子根本不是木匠?”

另一个人虽同样面露惊愕,却更快回过神来。

“进去看看。”

他说罢便打算翻窗进来,就在这时,前院内传来一阵嘈杂声,那人只得硬生生停下了欲进窗的动作,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将窗子关好快步离开。

柜中两人这才重新打开柜门,前后走出衣柜。

此刻房间内也并不安全,两人心照不宣地将一切快速恢复好,重新翻窗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后,前院的嘈杂声便越发明显。

连阙透过围墙的缝隙向院内望去,确认老瘸子还在院中后,迅速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这是一份记载木偶制作的手札,其内记录了他认真钻研人偶制作的过程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然而,这份手札显然被人分成了两半,如今连阙手中只有残破的上半卷。

“我们只是材料!”

连阙并未避讳零一径直将卷轴收好,院内便传来了贺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学徒,你和那个瞎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就是想用我们来制作木偶,从来都没有什么生路,我们每个人都得死!!”

“谁说的?我可没说过那样的话,你们没有材料当然是做不成木偶的,但是——”

老瘸子依旧靠在躺椅上,惬意地张开眼睛:

“没有材料,你们可以去对家偷啊。”

第027章木匠村

贺贺今天自一早便戴上了连衣的帽子,将整张脸也遮了大半。

她沿着小路一路向西,顺着记忆中其他人的描述来到了村西的那间院落。

这一路她都极为小心,顺着围院绕到后墙处,这才终于找到一处因年久而生出的砖墙裂缝。

她压抑着极速的心跳,小心凑到那道缝隙处,向院内望去。

院中几人也正打算去四处查看,贺贺的视线在那几人身上瞥过,却未找到零一描述中的长发男人。

她心下忐忑,又安慰自己可能那人提早出去寻找线索了,况且如果老木匠需要的是他们的头发,那其实只要等头发长了再取下来就好了。

她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被看中的头发并不会失去性命,毕竟没有哪个人是失去头发就无法生存的。

就在她心存侥幸时,忽然看到在几人走后的院中,有人轻手轻脚走出。

那人用一块布当作头巾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但在贺贺这样有心蹲守的人眼中自然一眼便可以看出。

她急忙远远跟了上去,见那人钻进蜿蜒错杂的小巷,戒备地左顾右盼后终于解下头巾,与他高瘦身型极不协调的长发随之滑落至他的脚踝。

他颤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咬紧牙关,手中的小刀也随之划向耳后垂落的长发。

就在这时,他身后长及脚踝的头发忽然如有生命一般缠上他的手腕,在瞬间便勒得他手中的小刀滑落在地,发丝也在下一秒将他整个人紧紧束缚。

这些发丝异常坚韧,在将他整个人勒紧后不断收缩,血滴顺着收紧的发丝滚落片刻便将他的衣服染红。

贺贺惊恐地瘫软在地上,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但这些发丝仍旧在不断收紧。

突然,有人自背后轻拍过她的肩膀,贺贺瞬间汗毛倒竖如惊弓之鸟一般回过头——

……

老瘸子说过那句话之后便丢下众人惬意地进了房间,连阙与零一前后走进院落,对贺贺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尽管此刻老瘸子已经不在,但他的话还是让院中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老瘸子口中的“材料”,就是他们这些进入副本的人。

所谓的“偷材料”其实不就是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

“那、那个男人。”贺贺像是回忆起了极可怕的事情:“他被自己的头发……吃……吃了,最后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然后……然后老瞎子来了。”

“他、他说老瘸子就喜欢说谎,他从一早就告诉那些异乡人,材料就是他们本身了!他们、他们一定早就知道‘材料’是可以换的!”

“慌什么!”

老刘悲怒道:“我就说,那个什么前地狱之主弄出来这十九狱就是想让我们陪葬!据说上一次地狱之门开启的时候,他就把那些被卷进来的人做成了养料!”

“他不是已经死了?”小磊见父亲怒极,怯怯问道。

“这些都是他的圈套!我们在上个副本遇到的那个人说得对,他不是原生之神吗,一定是他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所以才想把这么多人拉入地狱,用所有人的生命献祭复活自己。”

老刘的声音激动,他的话题转得突兀,连阙原本听他说到那人便耐心去听,只是听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微蹙起眉。

他不知道原生之神是否能预知自己的死亡,但从他经历的第一个副本的解法不难看出,设置副本的人是为良善之人留出了一线生路的。

所以老刘所说的,或许并非真相。

“你的那些话,是老瞎子告诉你的?”零一打断了老刘的话,再次向贺贺问道。

贺贺点了点头。

“你看到他杀人,他告诉你这些……还放你离开?”

“因为他、他说……他才是真的木匠。只要他做成木偶,就可以杀了老瘸子送我们离开副本。他还说……”贺贺说着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轻,不敢看众人的眼睛:“他还说,现在他有了头发,就不需要我了……”

“所以你就信了?”

贺贺抬起头,看向连阙平和无波的目光,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反而惭愧得不敢抬头。

他说得没错,在听到老瞎子的话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劫后余生。她庆幸那个男人死了,庆幸老瞎子说只要他赢过老瘸子自己就不会死……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里,老刘不满地开口:“你想帮对家,让我们都去死?”

“不是!”贺贺慌乱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老瘸子想用我们做木偶,对家的那些人也想用我们代替自己,那只要帮助老瞎子,我们不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听了她的话,小磊举棋不定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而老刘亦是沉默了半晌才答道: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这两个木匠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想拿到的东西都不一样。”老刘说着微眯起双眼,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你这样怂恿我们,是因为你对应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吧,帮助老瞎子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可谁知道,我们被分到老瘸子这里,一旦老瞎子完成任务我们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我没有!”

贺贺正慌乱地想解释,老刘却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我知道你在上一个副本里被BOSS救过,但这并不能成为你无条件相信的理由。况且……难道你忘记了,这里的BOSS很可能代表着谎言,不要相信他们对你说的话。”

老刘的话让贺贺再次陷入怀疑与恐慌之中,他却不慌不忙地又复说道:

“要知道,这里就是前地狱之主为了吞噬我们的灵魂而创造出来的地方。我们进入十九狱的时候你们都看到了吧?那些地狱使者,听说就是在搜索前地狱之主的踪迹。”

始终站在一旁的连阙微抬起眼皮,看向再次将话题引回的人。

“你们都是新人,有件事情你们可能并不知道,十九狱所有的副本,都是曾经大末世时期真实发生过的。”

“这、这怎么可能……”贺贺震惊道。

“怎么不可能?”在众人错愕的视线中,老刘颇有成就感地继续说道:

“比恐怖故事更加恐怖的不就是‘来源于现实’,那个前地狱之主,他从人间将这些故事带回,就是为了用来折磨我们、让我们永远逃不出这样的噩梦!”

“你们应该知道,地狱使者都是有编号的。从前跟着他的那群地狱使者都在编号一千之内,在那场大战时,他手下所有追随的地狱使者都被他强行为自己献祭,直到现在,地狱使者的前一千编号也依旧全部空缺。”

“一个为了自己可以将所有追随者杀光的人……也配被称为原生之神?他创造出的十九狱,会为我们留下生门?说出来谁会相信!”

连阙低垂的长睫挡去了眼底的神色。

听到这样的话,不知为何似有千万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他觉得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地狱使者在鬼门关前追逐的人正是景斯言,如果按照老刘的话,景斯言就是那位前地狱之主……

连阙想起进入鬼门关前,那人立于重重楼阁之上时望来的目光。

他没有与众人争论,走到自己的位置在拼了一半的木偶零件边坐下,打量着面前残破的木偶。

因为刚刚偷绕到后院,他的发丝与肩膀都被雨淋得半湿,口袋中的卡牌散发出阵阵温热,似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连阙回过神,在卡牌上安慰般轻抚。

这不仅仅是这段时间相处带来的信任,更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不知一切是否与他缺失的记忆有关,但这样的直觉告诉他,当年的一切并非如此。

并且,老刘刻意转开的话题他始终觉得太过生硬,可他为何要两次转移话题,是为了将众人的视线引到前地狱之主的身上,还是在有意回避什么。

连阙沉吟之际,身侧位置的人也在座位坐好,随手拿起一块打磨平整的零件。

“手札上写了什么?”

连阙揣在口袋中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温热的卡牌,仿佛没有听到身侧人低声的问话。

“知不知道房间里那些东西都是什么?”零一挑了挑眉,示好般率先说道:“我刚刚敲开了村里一户人家的门。”

连阙向来对这种免费提供的信息来者不拒,便兀自戴上手套,拿起零件在散落的肢体中寻找适合的位置。

“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所以我又去查看了其他住户,村子里只有孩子。”

连阙拼合零件的动作微顿。

“你说,会不会是老瘸子杀了村里所有的大人,毕竟那些东西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如果是他杀了人,那些人的尸体现在在哪里?他又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放在房间呢?”

零一点到为止,又将目光转向连阙:“你直接带走了手札,难道不怕老瘸子发现?”

连阙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毕竟如果老瘸子经常翻阅手札,就不会落了那么多灰尘,还积压在那些遥控器堆中了。

况且……

见他仍旧不肯多言,零一再次问道:“手札上写了什么?”

连阙动作仔细地将零件拼好,这才抬起头:“什么手札?”

“……”

零一面上万年不变的假笑似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还未来得及再问,另外三人已挤回桌前,看着两人拼接部件,神色僵硬而畏惧。

“知道了这些东西是什么,你们还下得去手?”

连阙随手再次拿起几块零件仔细端详:“如果不做,你确定还能活过今晚?”

小磊被他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这个人明明话不多,为什么每句话都这么噎人。他被呛得想要还嘴,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因连阙话而不悦的目光却转为了轻松愉悦。

连阙察觉他神色的变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零件按顺序排好。

“算上早上那碗,你已经喝过两碗汤了。”

细小的零件在他手中被分为几组,连阙动作未停,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的身上没有什么变化?”

“有倒是有,就是我背上……”

“那叫什么变化?”老刘打断了儿子的话:“你背上的不就是青春痘,那些东西早就有了,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不要吃辛辣你就是不听!”

“好了好了,知道了。”小磊不耐烦地应付道,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连阙将桌上的零件大概分成几类,这才抬眼看向拿着零件在木偶部件上比对的父子二人。

无论是刚刚突然转移的话题、小磊说话间态度的转变还是如今的隐瞒,这两人明显在极力掩藏着什么。

尤其是……他和零一在老瘸子的房间搜查的时间并不长,贺贺因撞见了长发男的死亡赶回,但在他们赶回前院时,老刘和小磊就已经在院中了。

那么,他们又是为什么会在表明自己去村里搜索的情况下,这么早回到院中,如果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答案或许只剩一层未被捅破的窗纸。

沉吟之际,他的指尖划过未拼接完成的木偶头部,动作倏然一滞。

指下的触感与其他部位一样都是经过打磨的木块,却又似有微妙不同。连阙屏息转过木偶的头部,皱眉看向刚刚触碰的地方。

这些细小的木块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细看之下,他却发现这片已安好的部分似乎与他手中的碎块在颜色与粗粝程度上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以骨识人’。”

零一的话让连阙收回观察的目光,转而看向身侧。

“皮相或许可以千变万化,但骨相是不会骗人的。”零一正随手拿起一块零件,示意到他面前音色晦暗不明:“你说,如果有人可以识骨,是不是就能分清这皮下的是什么样的骨、是不是骨……”

“是吗?”

连阙避开他欲拍在肩上的手。

他想起初入副本时老刘的话,面上未显半分地将桌上的零件分成了五堆推到每个人面前,声音低得依旧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我怎么听说,能识出骨头的是狗。”

零一的神色再次一僵。

连阙则将自己面前的零件逐一快速在木偶不完整的一侧脸上拼好,竟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将人偶的面部完整拼好。

这一幕被其他几人看在眼里,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直到连阙将面部拼好,手套擦过被拼在木偶眼角零件那处众人熟悉的孔洞,这才站起身困倦地向房间内走去。

“等一下!”

小磊站起身,指着被分在自己面前的那堆零件怒道:“你倒是自己挑了好拼的拼好了,凭什么我们就要拼你挑剩下的?”

连阙停下脚步,转眸看向身后:“我可以帮你拼好。”

小磊正因自己的话对他产生了威慑力而暗自窃喜,却听他又复说道:

“但你确定,如果你自己不拼……你还能活过今晚?”

连阙的话似点燃小磊怒火的最后一根导火索,他怒极站起身便要冲到连阙面前,只是他刚刚站起身便被身后的老刘拦了下来。

“你跟他吵什么?!”

小磊被父亲制住无法再近半步,他却依旧像是一头炸毛的狮子,如今听了父亲的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愤怒也变成了扭曲的狞笑:

“是啊,今晚就是你的死期,我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

他的话让拦住他的老刘紧张看向连阙,但连阙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愤怒或其他情绪,他依旧站在那里,如同局外人一般欣赏着面前的闹剧,也像是就在等待他的这句话。

三人身后却传来贺贺惊喜的叫声:

“都是分好的!我这堆零件都在后脑部,你们快看看你们的零件是不是分别是手臂和躯干上的?”

老刘和小磊闻言下意识看向贺贺面前的零件,果然她也正在快速将人偶的头部拼好。

“你说得对。”

连阙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唇边却挑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径直走进屋内:“我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

……

夜半时分。

在阵阵催梦的雨声中,昏暗的房间内安宁如常。

窄小的单人床上,厚实的棉被鼓起一道深眠的弧度。

地板间传来的细碎吱呀声被淹没在雨声中,也未惊醒床上那人的梦。

然而就在这张单人床下,震颤的地板裂成的条条长块中,一块木板渐渐抬起头。

它将头扭曲着转向天花板,花纹如同诡异的嘴角还挂着耸人的笑容,木板两侧竟似有生命般分叉出一双手。

在地板摩擦的声响中它一点点自条条地板中将自己拔出,扭动着僵硬的身体时木板间发出阵阵细微的咔嚓声。

这间卧室的温度明显比他预想得要高上许多,这让它更加愤怒。明明他应该与其他人一样,在雨夜中湿冷的房间内瑟瑟发抖,为什么他却能这样安逸地睡着觉。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今日不就是他的死期。

他会交出那双好看的眼睛,成为木偶身上最美丽的点缀。

他也会为他曾经的干预付出代价,它要将他的头骨敲碎,做成木偶光鲜的脚趾甲。

这样想着它握住夹在地板条之下的尖锐小刀,桀桀怪笑中一跃跳上了床榻,向着蒙在被褥之下的人伸出手——

“东西你既然吃了,现在是不是该……以眼还眼。”

它的手停在半空,预想的一切却并未发生,它匪夷所思地再试了一次,盖得严严实实的棉被中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它终于等不及,举起手中的刀一把扯开面前的棉被。

就在它掀开棉被的瞬间,被下之人便一跃而起,迅速制住它手中的刀,扯过一旁的遮光窗帘几吸之间便将它牢牢缠缚在其间。

这窗帘怪异得很,它越是挣扎便束得越紧,一圈圈将它裹成了一颗圆粽,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那人将它的刻木刀随手扔在一边,窗帘重新绕过帘杆,便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木条吊挂在半空。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它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捆得完全挣脱不开,借着雨中晦暗的月光才勉强看清来人。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它要找的人!

它这才后知后觉转头看向房间的那张单人床,它要找的人此刻正好好躺在床上,虽然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只占了半边,却未受半分干扰般依旧在浅眠。

“绑好了?”

一切尘埃落定,那人才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向被绑在窗帘内吊起的东西。

第028章木匠村

景斯言将窗帘的垂尾打结系好,恭敬站到一旁。

“不能烧不能砍……只能这么绑着。”连阙刚从沉睡中苏醒,瞥过挣扎未果的东西懒声道:“如果不灭口,它明天会不会说见过你?”

听了连阙的话,被裹在窗帘间的东西再次奋力挣扎起来。

“不会。”景斯言笃定地解释道:“卡牌对于副本中的人来说等同于拥有者的武器,同刀具和枪械没有什么不同。作为规则制衡,他们也是不能对其他恶灵提及的。”

连阙应了声,这才放下心来,低垂的眉目似在下一瞬就要重新睡去。

景斯言想起他吩咐自己同他一起藏在被中,将计就计将这个东西捕获,还是打断了他的睡意声音稍带僵硬地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它的?”

“本来是有的,但是它不是已经都招了。”连阙没有抬眼,顺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睡吧。”

景斯言静立在原地未动。

就在今日连阙入睡前,他再次提出两人同睡。

这一次他拿走了老瘸子的蛇目果,猜测今晚依旧会有人来,便欲将计就计让景斯言抓住进门的东西盘问。

所以。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忐忑而僵硬地与他一同挤在窄小的棉被之下。

但那只是为了任务。

说话之间,床上的人已再次沉沉睡去。连阙始终只占着半边床的位置,一侧的被角还保持着他翻身下床时掀起的弧度。

景斯言放轻了动作走回床边,小心为他掖好被角。

他垂眸凝视着安静沉睡的人,俯身之间渐渐渗入枕边的那张卡牌,飘落进他的身侧。

……

第二日连阙醒来时,一切已经恢复如常。

被裹在窗帘中的地板条无声无息,枕边也依旧是那张熟悉的卡牌。

连阙洗漱归来,带上工作的白线手套,这才将窗帘中已经恢复如常的地板条解下按在地板的空缺处。

“需不需要我把它处理掉?”

“不用。”连阙将那块地板条装回原处:“找不到眼睛,他总会来找我。”

连阙的话让景斯言陷入了沉默,他也终于明白,连阙昨日想问木偶的问题是什么。

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让他的心再次沉了下来。

按照首日休息的惯例,如今已经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四天。

连阙将地板装好,便打开房门走出房间。

陈旧的地板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吱呀”的声响,站在餐桌前的人循声望来。

今早的餐桌前只有零一,他见来人是连阙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的餐桌:“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

连阙打开冰箱,取出面包。

“有一个关于你的消息,要不要换?”

连阙目不斜视地自他身侧走过。

零一叹了口气,再次说道:“你就不想知道,在老瞎子那里代表眼睛的人是谁?”

连阙停下了脚步。

零一刚刚因他的有所反应微挑起眉,便听他正色道:“我需要六个人对应。”

“……”零一被他的狮子大开口噎住,半晌他才努力保持微笑道:“你拿什么来换?”

“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去向。”

连阙笃定的语气和说出的话让零一怔住,他沉吟片刻:“成交。”

“我后来去查看过,我们去村西的院子时,除去那个男人的头发,同他一起留在院子里的人是一位木匠,他应该和我们这里第一天死的人一样,老瞎子需要他的骨头。”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对情侣和两个结伴的恶灵。那对情侣的女人已经被喂了汤,她和小磊一样。”

“她的男朋友和其中一个厉鬼老瞎子都没有太过关注,我本来以为他们也和第一天那个人一样是骨,但是……”

零一说着瞥了连阙一眼,又复说道:“代表头发的男人死的时候,老瞎子同样收走了他的骨头。”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连阙原本懒散的目光闪过一丝晦暗,零一待再仔细去看时却见他已经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他不知他有没有发现,便定下心来继续说道:

“所以,我猜测被他选中骨头的人只是会被作为木偶头骨,其他人的骨头他也会取走。那么他们两个人以及我和老刘……很有可能是相同的、需要在最后一步使用的。我猜那大概是……”

连阙想到手札内木偶的最后一步,正是上漆。

“血液。”

他的话让零一笑意渐深,抛出最后一句话:

“剩下的那个恶灵,就是眼睛。”

连阙将最后一口面包吃完,抬步向房间外走去。

“等一下!”零一见状忙叫住他:“咱们可是说好了要交换信息的,村子里的人在哪?”

唤住连阙时,零一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脚下陈旧的地板因连日阴雨鼓胀发出腐朽的吱呀声。

连阙撑伞回头,目光却落在他脚下的地板之上。

“他们不是……就在你的脚下。”

零一僵住脚步,脚下地板的吱呀声依旧清晰回荡在耳畔,冷风伴着雨水仿佛吹进每一个细微的毛孔。

这样雨季连绵、河流萦绕的村庄,考虑到木质地板会因潮湿变形发霉,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地板,更何况是……对木材了解甚深的木匠。

如果木头是这个村的禁忌,人死后骨头会变为木材……

零一面上从容的神色褪尽,呆愣地看向脚下暗红陈旧的地板,竟已不知院中的人何时离开。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人都去哪了?”

贺贺疑惑的声音打断了零一的思绪,他忙回过神,随手撑起一把伞追入雨中。

……

连阙原本想去零一说的几户人家看看,刚走出巷口却遇到了正满怀心事跑回的老刘。

老刘显然也未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怔忪之下见连阙要走,忙拉住他的衣袖。

“他、他们要抓小磊,帮帮我。”

连阙停下脚步,淡淡瞥过他的脸。

他慌乱的神色在触及连阙目光后下意识变得畏缩,甚至想放开抓住他衣角的手。

他定了定神甩开这样的念头,急切地解释道:“就在那边,他们有两个人我们没打过,小磊拖住了他们让我回来找人帮忙。”

老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人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又总是在偷懒划水甚至整日犯困,他一个简单的目光怎么会让他有种一切都被看穿的错觉。

好在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如同并未藏好被他抓了衣角的不悦。

“在哪里?”

举棋不定之间连阙的话让老刘紧绷的情绪重新回魂,他松了口气便引着连阙向巷子里走:

“就在前面,咱们走快一点。”

他在前面引路,行进几步便回过头焦急看向身后。

连阙撑伞跟在后面,随着他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向着雨巷深处越行越偏。

“这么早,你们走这么远来这里干什么?”

“小磊看到一个小孩,追着他跑到了这边,结果被对面的两个人抓了个正着。”老刘说着回过头看向身后人的面色,再次安抚道:“快到了。”

身后的人像是相信了他这样的说辞,脚步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

老刘悄悄松了口气,心下却仍是惴惴不安。

明明就是这里的……

连阙也停下了脚步,神色散漫地打量起四周:“就是这里?”

“刚才明明是在这里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暗巷内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连阙瞬间收起了面上随意的神色,越过身前的人冲入暗巷。

暗巷内一人背对连阙,老瞎子院中的四人正将他围在中间。

那人不正是刚与他分开的零一。

小磊正瑟缩着坐在墙边,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连阙也未料到会在这里碰上零一,老瞎子院中除了情侣中女孩外的四人都在这里,但是,如果只是对这四人……

他暗自观察着眼前的局势,口袋中的卡牌也似感到了危机发出阵阵灼热。

零一发现了赶到的两人,在戒备中一点点向他们的方向移动。

老瞎子阵营中领头的两人看起来并不好对付,连阙在他们身上可以感受到令人不适的危险气息,这两个人显然是地狱中的恶灵。

零一虽然看起来温和纤弱,身手却是不凡,他看到赶来的连阙也定下了心神,便找准目标攻向靠近连阙方向较为年长的那位木匠。

那木匠显然并不擅长格斗,看似瘦削斯文的零一在其不备之下的一脚,便将他整个人踢撞在一旁废弃的纸箱堆上。

破开了敌方阵型的缺口,他便与连阙并肩站到了一起。

“二打四,有信心吗?”零一问道。

连阙看着颤颤巍巍站起身的木匠,如果只是二打四,他们两人全身而退的概率很高,但是……如果不是二打四呢?

零一侧头与连阙低语的瞬间,身后的匕首裹挟着劲风直袭而来,趁着他不备刺向他颈后的命门!

这变故太过突然,老刘的眼底迸发出嗜血的凶光,手下也是一击毙命的杀招。但就在匕首距零一后颈仅有半寸时,却被强硬地挡了下来。

他顿觉手腕钝痛,疼得他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他的手腕被制住,男人的五指修长而带着病态的白皙,偏偏就是这样纤瘦的掌心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力道。

老刘错愕抬起头,正对上连阙淡然的目光。

视线交汇的瞬间,连阙便将他的手腕轻轻一折,缴落了他手中的匕首,将他重重踢向一侧的砖墙。

老刘捂住心口呕出一口血来。

为首的男人仔细打量着连阙,见状对身侧的男人笑道:“瞧瞧,我就说他没那么简单吧,不过现在也好,咱们想要的都齐了。”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老刘呕出一口血,愤恨地看向连阙。

无论是他们在院外相遇时他的神色语气,还是他随后回答的话语,甚至这样如迷宫一般的小路他在逃命后重回,却还能在每一个路口毫无迟疑……

抑或是昨日他回避转移的话题,桩桩件件连阙都看在眼底。

但他还是顺水推舟地来了,不过是想确认零一的消息是否准确,这些人中……到底分别谁对应了谁。

现在,他也已经确认了。

为首的男人说罢看向一旁情侣中的男人,那人在他的目光示意下虽不情愿,但还是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与黏稠的暗疮自他的皮下涌出,他缓缓蹲下,脚掌胀大撑破了雨中浸水的运动鞋,渐渐变为掌蹼。

连阙攥紧伞柄戒备后退,将目光转向身侧更正道:“二打六。”

零一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瞥过一旁被揭露后不再隐藏、向他们围堵而来的六人,目光在为首那两人身上游移片刻,认真道:

“打不过。”

这话倒是没有出乎连阙的预料,对方有备而来各个带着保命的武器,并且,对面为首的这两个人身上带着他特别不喜欢的气息。

说话间男人异化已成,他匍匐在地上,癞气横生的两腮随着呼吸鼓胀。

黏膜翻动的双眼定向两人时,咧到耳畔的唇角翕张之间一条长舌裹挟着黏液向两人疾扫而来!

连阙低咒了一声,与零一各自躲开后一同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逃。

身后的异化蛙人弹跳力惊人,其余几人也跟在两人身后穷追不舍。

那条长舌如同青蛙捕蝇一般一次次向两人攻来,舌尖的黏液带着极强的腐蚀性,且粘到墙面后蛙人便借力将整个身体吸附而来。

巷子窄小,眼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被逐渐缩小。

口袋中的卡牌依旧在不断散发出热源,连阙看向身后追逐的几人,他躲过令人作呕的舌尖堪堪站稳后,抽出另一只口袋中那张银边卡牌——

“1773!”

随着他的召唤,手中的卡牌燃成黑色的烟尘,一道黑影在雨雾中渐渐凝结,挡在了异化蛙人与其余几人面前。

“召、召唤卡牌!”

“这是……是地狱使者?!”

连阙不知单次卡牌地狱使者的能力是否会受到限制、但只要这位编号1773的地狱使者能短暂拦下身后几人,他与零一就可以回到院中。

他不相信将自己视为材料的老瘸子会放任其他人将他们送到对家。

渐渐幻形的地狱使者果然让几人停下了脚步,作为制衡与审判的存在,让即便处于异化期的蛙人也心生畏怯,双方在巷中形成了诡异的僵持。

面对力量悬殊的变异人,零一闪避之间也渐渐显出败势。好在这位地狱使者及时出现,将那几人挡在了身后。

零一松了口气,踱步到连阙身边:“单次卡牌这么早使用,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只是这位地狱使者有些奇怪。

他明显是忽受感召而来,戴着奇怪的头盔,手中还拿着不知名的怪异工具。

他抬起头盔前的护目镜环顾四周,像是才终于弄清了如今的处境。

“试试。”

连阙随口答道,他正欲同零一先行离开,环视过四周的地狱使者却突然抱着怀中不知名的工具,一把拉过连阙便向前夺路飞奔而去。

“?”

连阙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人也后知后觉地向他们追来,他不由错愕看向拉着自己狂奔的人。

“你跑什么?”

“你没看到吗?!我是……”那人一步三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间举起手中奇怪的工具:

“机!械!维修师!!”

第029章木匠村

村落蜿蜒的小巷飘着蒙蒙细雨,积成一块块深深浅浅的水洼。

快速奔逃的脚步渐起水花,连阙没有撑伞,收起的伞在此刻成为了保命的武器。

地狱使者抱紧怀中似机械臂却带着诸多工具的奇怪装置,在追兵一次次的攻势中勉强躲在连阙身后。

如今倒是好了,原本他们二打六,现在开启了召唤卡牌……反倒是多了一个拖油瓶。

好在刚刚拖油瓶逃跑的时候拉上了他,也将零一丢在了身后,所以此刻蛙人正在追逐零一,他们两个人倒是轻松了不少。

村中的地形如同迷宫,对方几人便分路拦截,试图将他们包围。

这样也相对削弱了他们的战力,连阙挥动手中的雨伞击向拦路木匠的腿部,在他痛叫着倒地后拉过一旁的拖油瓶快步绕路而行。

他们还未行两步便再次被挡住了去路。

老刘与小磊并肩站在前方狭窄的巷口,连阙回过头,身后则是老瞎子院中的两名恶灵。

领头的恶灵明明距离很远,他却反而放缓了脚步,似在享受对猎物的围剿。

前后都是贪婪的目光,连阙静立在雨中,任雨水氤湿了他的发丝与衣角。

他手中的伞已残破不堪,水滴顺着他的下颚滑落,即便穷途末路刻在骨血之中的傲然也依旧未减半分。

“他们许诺了你什么,你儿子对应的那个人?他们把人交给你,自己的‘任务’要怎么完成?还是你觉得帮助他们完成任务,你们就能活着离开这里?”

片刻后,老刘才意识到连阙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许诺什么不重要。”他戒备地再次打量着面前的人:“什么都是要我们自己争取的,我们不争取难道可以像贺贺那样对家的人自己就死了?我也想知道,凭什么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们却要被副本逼着做这些事情!”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只是个混子,原来他都是装出来的。

虽然他召唤出的地狱使者有些奇怪,但如今只是十九狱的第二层、也还未到副本最后时刻,他竟然就这样使用了一张地狱使者卡牌,那么他的手中是否会有其他的底牌。

但自己已在两方中选择帮助对方,将他逼入绝境,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想到这里,他眼中凶相毕露,颤抖的手握紧拾回的匕首向连阙刺去。

连阙挑伞挡下他的匕首,同样拦路的小磊也抄起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钢管向他挥来。

连阙对他们的攻击并不在意,这两人并非恶灵,除了老刘手中那把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匕首外都不值得一提。

但他不想被这样消耗体力。

有他们两人、对家的木匠、异化的蛙人和两个恶灵,连阙深知自己体力消耗后便会沉睡,也不想与两人多耗。

破损的伞在他手中如同最称心的武器,挡下坚韧的钢管也并未硬抗,而是顺着钢管的走势减缓冲击侧身避开。

在对方因惯性身体前倾时,连阙又复以伞重击在他的背部。

小磊痛呼着扑倒在积水的泥地里,破损的伞骨在摩擦间划开了他背后的衣料,让他后背的皮肤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他的背部如蜕皮一般留有脱下大片死皮的痕迹,自肩颈蔓延至裂口所及的腰窝,蜕皮之下的皮肤却细腻得宛如初生。

距离他提及背部的怪异只过去了一晚,这仅仅是入眼所见,更何况是他被长衣长裤包裹的其他地方。

即便没有见过,连阙也知道他们之前的支支吾吾必有原因,所以此刻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并未惊讶。

反而是老刘慌张自地上爬起,掩耳盗铃般将儿子护在身后,就像不被别人知道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连阙无心去看,拉上身旁的拖油瓶快步越过两人。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突兀自身后传来——

连阙本能地微侧过身,那颗子弹就擦着他持伞的手臂而过!

他回过头,神色警觉地望向身后。

向他们逼近的恶灵手中,是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枪。

连阙攥紧手中骨架已然弯曲变形的雨伞,经过了巷中的追逐,这一次他的伞不再平整,但无论怎样的伞都无法抵抗子弹。

更何况是被恶灵携带进入十九狱作为特定武器的枪。

那位为首的恶灵自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一发子弹未中便再次扣下扳机,枪枪直逼连阙要害。

窄小的巷子不利于闪躲与藏身,通体漆黑的子弹无休止地自枪口飞出,洞穿了村院的围墙。

口袋中的卡牌带着烧灼的滚烫,在连阙左右闪避之间,景斯言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放我出来。”

子弹一次次与连阙擦身而过,雨幕垂落间干预了双方的视野。

闪避间一颗子弹擦过1773怀中的装置,竟并未将其击穿,反而擦着金属的外壁坠向地面。

风驰电掣之间,连阙夺过他护在怀中的装置,如盾牌般挡在身前。

“我的维修臂!!”

子弹打在这件怪异的工具上再次被阻隔,身后的人心痛地喊道。

“是这个重要还是命重要?”

连阙说罢再次挡下一颗扫向他的子弹,带着他一同闪身钻入转角的暗巷。1773也不敢再有异议,跌跌撞撞地跟在连阙身后顺着曲折的小路狂奔。

但就在他们经过下一个转角时,却撞上了正翻墙而下的零一。

连阙的脚步一滞,看向零一翻越而来的那道高墙。

果然在下一瞬,异化蛙人便自墙后跃出,借着腿部惊人的弹跳力冲向三人。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刚刚被拉开了距离的恶灵也已再次接近。

连阙低咒了一声,在各自闪避开这一击后将手中的维修臂丢还给1773,竟一跃跳上墙头,在身后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冲向攻击而来的蛙人。

异化蛙人显然也未想到他会忽然正面还击,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向着他伸出长而黏稠的舌头。

连阙避开他的长舌,就在他第二次捕蝇般伸出长舌时,他竟全然不避,以手中之伞接下了席卷而来的舌尖。

蛙人的长舌缠过破旧的雨伞,腐蚀的液体顺着伞面滴落而下,他当即便想借势将连阙拉回自己身边。

连阙却没有放开手中的伞,反而握紧伞柄自高墙一跃而下!

他自墙边的电线杆借力荡向巷口,就在几人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时,只见那两个恶灵径直冲入巷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有什么越向身侧!

那人刚抬起枪,黏稠如长绳一般的东西便绕过他的手臂,带着强酸腐蚀的黏液灼烧过他的身体,疼得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枪。

被扯住长舌的蛙人也在这时被他坠落时的力道带下,重重摔在地上。

痛叫还未脱口,连阙便用手中的东西将他们三人牢牢捆住,在身前打了一个死结。

他们两人的手臂也随之被捆在身侧,无法再动半分。

连阙嫌恶地丢下手中沾满黏液被腐蚀得扭曲变形的伞,一旁的零一和拖油瓶这才前后走了过来,打量着地上的三人。

异化蛙人的黏液腐蚀性极强,被长舌缠住的地方冒出阵阵青烟,黏液流经的衣料甚至那把枪也正在被一点点腐蚀。

蛙人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因舌头被过度拉长大张着嘴,痛苦却没有减少半分。

“放、放开我们!!”

恶灵痛苦地哀嚎:“你们两个孙子,知道老子是谁吗?!”

连阙与零一并肩而立,却都未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这个是血液,那个是眼睛。”零一品评道:“我们刚好一人一个。”

连阙未置可否,两人却更加剧烈挣扎了起来,不仅是因为零一的话,而是黏液已经腐蚀掉他们手臂上大片的皮肉,有些地方甚至因挣扎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随着他们的动作,一旁的蛙人也痛苦地想收回自己的舌头。

但死结太紧、禁锢太深,两方越是挣扎带有弹性的长舌便箍得越紧。

他们哀嚎着,终于停止了痛骂:

“我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快放开!!”

见两人终于松口,连阙问道:“你们在老瞎子那发现了什么?”

“他、他才是真的木匠。”领头代表眼睛的恶灵说道:“老瘸子只是他做出的木偶!木偶还没有完成,老瘸子就想杀了他取而代之,他的那只眼睛就是在那时候没的。”

“我们在上一个副本也是这样的情况,两个boss中选择帮助一个,只有选择正确才能离开。”

另一个人也跟着补充道:“老瘸子是假的!你们就算帮了他也没办法活着走出副本!!他从一开始打得就是让你们全死的算盘!”

“你们看到他房间的东西了吗?见过村里的其他人吗?他房间那么多电器,怎么可能都是他自己的,那都是村里人的!”

***

“他说得没错!”

老刘自巷口走来,神色谨慎地对连阙和零一说道:“我们不能再帮老瘸子了,但是我们可以将他们交给老瞎子。只要老瞎子再做一个木偶打败老瘸子,到时候咱们就安全了!”

“你?!”

那两个恶灵没想到老刘竟会这样轻易倒戈,愤怒的目光像是想将他生生撕碎。

“把他们交给老瞎子,系统不会判定是我们杀人的。况且他们都是已经杀过人的恶灵,他们的印记都已经变红了,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该死!”

老刘却没看两人,继续说道:“我们是队友,我们才应该是同一战线的。”

他说罢看向连阙,却见连阙目光冰冷,刺得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

“他们罪有应得……”连阙随口重复着他的话,似乎在品评期间的含义,又复问道:“那你呢?”

“什、什么?”

“走吧。”连阙却冷冷瞥过他不再理会,转身向院落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你们回来!!快放开我!!”

老刘怔忪间想叫住他,但三人已走出巷子,向老瘸子的院落折返回去,回过头便是三人似要杀人的目光,他的面上一阵青白,但转念一想便快速跟上了几人的脚步。

……

“就这么走了?”

巷间依稀传来三人暴怒的声音,1773跟在两人身后心疼地检查着维修臂上子弹的凹痕,走出了暗巷才追问道:

“他们不是要杀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起码也要再打一顿吧?”

连阙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零一打量着这位地狱使者,新奇地解释道:“那样的腐蚀,他们还能活得了?”

“只要破开封印不就好了……”1773说到这一愣,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你以为他们刚刚没想过解开封印?副本还没到最后一刻,他们当然不愿意解开,等他们到了时间逼不得已破了封印,我们还留在原地岂不是趁了他们的心意。”

零一的目光耐人寻味:

“蛙人的舌头被他系成那样一般武器解不开、割不断,为了保命,他们至少会有一个人再破封印。如果两个人谁都不肯牺牲自己,到最后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时一同解开封印……岂不是更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折损对方势力,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声音温和含笑,却让1773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只觉被雨淋湿的脊背一寒。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如果老瘸子是假的木匠,咱们是帮助老瞎子还是要准备些什么,动作都要再快一点了。”零一说着看向连阙:“毕竟你现在应该是他最想杀的人。”

“现在才是第二层,也不过只是一个异化人而已,用一些道具卡牌就能轻松应付,你就丢了一张地狱使者卡牌……等到真正保命的时刻你要怎么办?”

连阙没有理会他将自己化为同伴或是试探的话,他却兀自再次说道:“还是说……你有其他的底牌?”

连阙打开他欲搭在肩上的手,默不作声地在蒙蒙细雨中前行。

1773跟在他们身后,这两人一个看似温和有礼一个冷峻疏离,哪里能看出竟已将一切算得如此清楚。

但是比起这位时长挂着笑的男人,他还是觉得将自己召唤的人看起来更加亲切,1773这样想着忙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连阙。

“等一下,你召唤我来还没有说需要我做什么。”

连阙闻言审视的目光自他身上扫过,淡淡收回了视线。

1773想起自己被召唤时的一幕和这一路的狼狈逃窜,尴尬摸了摸鼻尖:“刚刚只是意外,你既然召唤我来,我肯定要帮你做点事情啊。”

连阙缓下脚步,他原本选择使用卡牌是为了解决异化人的危机,也是因为听过老刘他们的话,既然不知这些地狱使者的底细便不愿再带在身上。

虽然如今还不确定,但是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景斯言是曾经的地狱之主,他的部下已在百年前全部陨灭、现存的地狱使者都在对他进行追捕,那么见到景斯言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

“地狱使者不是通过武力选拔的?”连阙回过头看向1773:“那你可以帮助我什么?”

“不全是。”1773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最开始地狱使者的选拔都是以武力为主的,但自从……自从之前的变革后破格录取了很多人,我就是在那一批中录取的人。”

连阙思索着他话中迟疑的部分,如他所说变革若指新旧地狱之主的交替,那就与老刘说的不谋而合了。

如果前千位地狱使者都已身死,现任地狱之主又在那之后进行了变革,那么如今的地狱使者等于被全部重新洗牌。

“他说的变革,是前任地狱之主推行的。”

一旁的零一忽然接话解释道:“前任地狱之主推行建立十九狱,废除地狱使者单一武力选拔制度,只不过十九狱初建、新一批地狱使者刚刚入职……他就死在了那一次的围剿中。”

“但是即便受到卡牌制约,他们也是真正的地狱使者,也会有自己的喜恶。”

连阙转眸,视线对上零一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不相信零一会好心到为他解释这样的问题,便只当做没听见。

“我是机械维修师,任何机械我都可以修复得完好如初,也兼职黑客,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入侵任意系统……”

连阙转头看向自告奋勇介绍着自己的人:“我房间的空调坏了。”

“……”

零一:“我房间的也坏了。”

“……”

“你不是说什么都能修?”

“是……但是我堂堂地狱使者,受到卡牌的召唤,怎么能只为了来修空调?!”

“不然你觉得这里还有什么是你可以修的?”

听了零一的话,1773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四周:“……”

连阙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正色问道:“什么都能修,如果有零件可以制作武器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只能停留一小时,现在还剩37分钟。”1773听到这忙应声道,他看着这个落后避世的村落为难道:“如果只有空调之类家具的零件可能也做不出太好的东西。”

“这里哪有……”零一的话说了一半,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看向连阙。

那间房间,老瘸子的房间不就堆积了很多电子设备。

就在这时,深巷间忽而传来一声虎啸。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猜到了巷内发生了什么。

此时他们已走到了临近院落的路口,连阙却未与两人一同向老瘸子的院落走,反而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辛苦你带他去了。”

“你要去哪?”零一诧异地看着反向而行的人:

“不管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与其去那边不如好好准备,老刘刚刚跟我们离开以后走了反方向的路,你现在去岂不是……”

“有些事情需要去确认一下。”

连阙说罢便快速向村西的方向疾行而去。

老瞎子的院落与上次来时一样,只是此刻院外已是一片狼藉。

产生猛虎异化方向的是两名结伴恶灵中代表血液的人,他与异化蛙人缠斗在一起,那蛙人原本被连阙系在三人身上的舌头早已被异虎挣断,此刻他周身的异化已随着时间推移渐退,怒极中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与异虎缠斗。

两人自暗巷一路撕咬至村西院外,也正撞上老刘带着小磊绑出了留守在老瞎子院中的女人。

门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老瞎子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连阙一边留意着院前的动向,一边摸向后院老瞎子的房间,只等他离开。

雨水寒凉刺骨,虽暂时浇熄了他的困意,却也让寒意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寸神经。

他习惯性摸向口袋中的卡牌,入手的触感却是金属的冰凉。

他诧异地将卡牌取出,卡牌正面依旧是男人垂眸静立的模样。

连阙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唇角刚挑起星微的弧度便听房间内的人起身开门向前院走去。

他忙将卡牌收起,小心看向窗内。

老瞎子的房间极其简单,一张床、一个占满整面墙的衣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房间光线昏暗,连阙在确认他已离开院子后迅速开窗一跃而入。

双脚踏入地面时,脚下传来一阵地板潮湿鼓胀的吱呀声。

连阙的动作一僵,垂头看向脚下的漆黑。

细微的声响飘散在雨中,但他清楚知道,他脚下的正是木质地板。

连阙不敢有片刻迟疑,他将脚步放轻来到柜子前,屏住呼吸拉开柜门。

柜中带着陈旧的霉味,有的挂着衣服、有的放置着一些家中常用的物品。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连柜子角落与床下也空空如也。

连阙悬起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心下却依旧存疑。

难道他们猜得不错,老瘸子是假的,老瞎子才是真的木匠?

但是……

连阙看向脚下的地板。

如果昨夜他不曾看过老瘸子院中地板的异动,或许他也会相信他们的推测,只是……

老瘸子房间的地板虽然奇怪,但让他推测地板是村中人骨的,是晚间的“木偶”会附身到那些地板之上。

老瞎子的房间看似并无异常,在常年雨季的村庄,这些带着腐朽霉味的地板真的会是普通地板么。

连阙缓缓蹲下,观察着脚下的地板。

鼓胀发霉的地板并不平整,松动的吱呀声隐匿在雨声中,却依旧让发麻的颤栗感自鞋底蔓延开来。

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迟疑,他压低身体将视线顺着衣柜下的地板看向不远处的单人床。

平整的地板一路延伸至床下,在床下的暗角处,似乎有一处细微而不自然的凸起。

连阙掀开垂落的床单,俯身将指尖在地板上那一条不平整的缝隙上摸索。

他的心念一动,忙扶住床沿掀开这一处地板。

陈旧潮湿的味道伴着腐朽生锈的气息自地板被掀起的缝隙传出,连阙顺着缝隙望去,灰暗无光的地板暗层之下,是挤压变形的无数电子设备、手机与遥控器。

连阙的心在此刻抑不住地加快了几分,熟悉的记忆如眼前的地板缝般被打开了一角,吹过他被雨水浸湿的衣角,激起他周身的一阵颤栗。

这样的感觉太久未出现,正是他曾在第一个副本中时常产生的熟悉感。

在不透光的暗格中,无数电器挤压之下,他隐隐约约看到了泛黄的一角。

连阙单手扶住掀开的地板,用力抓住手札的一角,将它拽了出来。

地板片也随之落回原处。

他快速将其展开,上面正是手札的下半卷。

与上半卷不同,这半卷手札才是真正的信件。

连阙粗略扫过,这是一封写给儿子的信,上面大概讲述了笔者出身木匠村,他一心将手艺传授给自己的儿子,只可惜儿子对这些并不喜欢反而对机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他觉得,木材无论怎样都没有灵魂,然而机械制造的人工智能却已趋近能够体会人类的情绪。

所以老木匠才会执着做出传说中可以活过来的木偶,让儿子回来看看自己的手艺。

直到,他找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材料,制作了……

手札到了这里,后面被一片血迹浸染,只依稀可以看到几个辨识不清的字。

连阙扫过整张纸页,目光却停留在展开纸页的右下角。在那里,是一个写法特殊、瞬间唤醒了他记忆的字母:“W”。

连阙的呼吸一滞。

这个字母,与他在第一个副本中家具上所见的写法极其相似。

他摸索出口袋中的那把木梳,指尖划过上面雕刻的字母,正是写法相同的“W”。

就在这时——

“有人来了。”

景斯言的提醒让连阙回过神来,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停在门外。

……

伴随着“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外力推开,老瞎子站在门外环顾着整间卧室。

他的鼻尖嗅了嗅,脚步平缓地走进房间。

手中的拐杖一下下敲击在地面,每一下都回荡在只有星微雨声的房间。

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床沿下只能看到破旧布鞋上的一节小腿和立在一侧的拐杖。

他的双腿和拐杖未动半分,头颅却突兀倒立出现在一侧的床沿下,倏然瞪大的眼瞳与另一侧空洞的眼眶如同自深渊中爬出的厉鬼,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栗:

“找到你了。”

第030章木匠村

床下却并没有人。

老瞎子眼底贪婪的凶光稍滞,仅剩一颗的眼珠转动间来回扫过床底。

床底光线昏暗,却没有半个人影。

就在他欲重新抬起头时,一根钢棍裹挟着劲风挥下,落在他的后颈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击极重,让以扭曲姿势探头到床边的人险些栽在地上。

自衣柜中闪身而出的连阙动作干脆利落,衣柜横梁中抽出的钢棍已变了形,可见他用了极重的力道。

老瞎子的脖颈在这一击下断裂,连阙并未放松警惕,他的视线定在老瞎子青筋暴起的手上,劈手夺向他手中的拐杖。

外界的一切景斯言在卡牌内可以轻松感知,对于战斗的判断也让他推断出受到禁制的连阙并非老瞎子的对手,他如今的这一击偷袭是博弈间最稳妥的办法。

但这样的一招仍是在赌。

他经历过无数场战斗,却没有一次如现在让他这般紧张。

如果连阙并不希望他插手,那么无论是卡牌的变化还是他的出声都会打乱连阙的思绪。

想要突破禁制离开卡牌的情绪被他一次次挥散,卡牌感应他情绪变化的升温也在每一次苗头刚起时便被他强行压下。

就在这时,空气间忽而传来诡异的咔嗒声,老瞎子断裂的脖颈竟突兀地自动复位,拐杖也随之重重挥向连阙的手。

卡牌因感知景斯言的心境而灼烧的温度,在这一刻如奔腾的岩浆般再难压制。

连阙的动作被打断,只好收回手与他重新拉开了距离。

这样一来他便失了先机,老瞎子平日迟缓的动作此刻变得异常敏捷,就在连阙退开的下一瞬,他的拐杖便再次扫来。

连阙可以应付副本中未异化的普通人,或许也能勉强在较低等级的异化人面前脱困,但是每一层作为制衡规则的BOSS是他如今无法正面抗衡的存在。

他堪堪避开这一击,拐杖敲击在陈旧的衣柜门上,瞬间便将柜门砸出一块碎裂的黑洞,老瞎子再次举起手中的拐杖。

挥落的拐杖后是老瞎子愤怒而狰狞的脸,连阙这一次却不闪不避,看着它向自己的头部袭来——

“景斯言。”

就在拐杖即将扫上他的面门时,一道身影划破虚空,径直挡在了他的身前。

男人的背影如挺拔坚韧的苍松,轻易击碎柜门的拐杖在分秒间被他攥在掌心,不可再进半寸。

他接下这一棍,顺势踢在老瞎子的腹部,在对方措手不及间竟将他整个人踢撞向身后的衣柜。

衣柜的门被生生撞碎,老瞎子身上多处骨骼断裂,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跌坐在柜板残破的衣柜中。

“我要那根拐杖。”连阙凝视着老瞎子毫无声息的模样,谨慎道:“他身上的骨骼会重新修复,小心。”

景斯言示意他后退,谨慎走到衣柜前半蹲下查看。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老瞎子身上多处折断的骨头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恢复,手中的拐杖也顺势挥向面前的人。

景斯言向后倾身避开,他的动作幅度极小,每一次避开攻击都卡在对方攻击范围的临界点,像是预知了对方的每一个动势。

连阙此刻困意翻涌,便斜靠在窗边抬眼观察着二人的动作。

与他们初次交手时一样,如果这样对动势的预判并非来源于异能,难以想象要经过多少战斗才能训练出这样的感知能力。

连阙不知副本对景斯言的压制有多少,此刻老瞎子虽然被他们激怒,攻击却也有所保留。

如果这层副本的规则是他们不能破坏木材和晚间附身在木材上的东西,那么他和景斯言刚刚敲碎了老瞎子的骨头,老瞎子却并未下杀招,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并未被写在被保护的规则之内。

景斯言避开老瞎子不断挥来的拐杖,就在他侧身避过的瞬间,他的手也在同一时间牢牢攥住老瞎子的肩膀。

顷刻间,高强度的电流自他的指间倾泻而出。

连阙曾见过他手中电流的威力,自然知道其中电压的强悍。

只是这一次,电流在他的指尖发出骇人的声响,老瞎子却并未受到半分影响,下一击也紧随而至!

景斯言当即放弃了桎梏在他肩侧的手,避开攻击的同时两人的距离也被重新拉开。

他再次一拳重击向癫狂的老瞎子,拳下的骨骼随之再次断裂,但就在他手掌收回的一瞬间,那块断裂的骨头便在皮下重新长好。

断裂与修复,景斯言的电击毫无作用……电击……

“木偶……”连阙忽然想起手札上被血迹模糊的部分,哑然道:“是木偶!”

他的骨骼之所以会一次次在断裂处修复重组,是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就是如他们这几日所做的木偶,每一块骨骼都是由无数个细小的零件组成!

重拳之下这些零件被打散,却因是小零件的拼接,被打散的零件本身没有损坏,再因某些特定的原因而重新组合修复!

也正因为他是木偶,所以景斯言的电击才会没有任何作用!

如果他的身体是如乐高积木一样由无数个细碎的零件组成,无法依靠外力破坏,拖延时间的办法却很简单。

连阙的话点醒了景斯言,他当即放弃了电击,避过横扫而来的拐杖每一拳都重重击打在他的身上。

直至他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姿势,如无骨的布偶般软倒在墙角。

他的身体中不断发出诡异的咔嚓声,每一个细小零件都在不断咬合,让他无骨般的身体在地上抽搐痉挛。

碎得这般彻底,即便恢复也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景斯言自他手中抽出那根拐杖,动作自然地擦拭干净,这才将它交给连阙。

“是我、我的……”

地上不断抽搐的人蠕动着身体,似因景斯言夺走了拐杖愤怒地伸出手,可他还未触及景斯言的脚踝,手腕便被重重踩在脚下。

断裂重组的骨骼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脆响,老瞎子的喉咙间翻涌着阵阵扭曲得不似人声的怒吼。

连阙耳边响起老刘满不在意的话:

【十九狱所有的副本,都是曾经大末世时期真实发生过的。】

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副本的幻象,但这一切又是曾经真实发生的。

曾经,在这座避世的小山村中,他披着人皮将所有人当做材料,将他们的骨血做成木偶、甚至地板。

以骨为木,以血为漆,尸骨满地。

那是一座真正的人间炼狱。

他目光触及老瞎子身下的地板时沉得如窗外的雨水般冰冷刺骨。

“这里的东西,有哪一件是你的?”

他说罢便不再理会脚下那一滩烂泥,与身侧的人一同翻出窗外。

他的时间不多,即便被打成这样,老瞎子也会很快恢复如初,他也还没有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

在十九狱第一层的副本中,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制作副本的人在指引着心中的善念。

但是在这个副本,他却没有找到任何的善意,无论是刻意隐瞒的老瘸子还是将恶意毫无保留展现给众人的老瞎子,都并非如向日葵公馆中为全无武力的人留有出路。

一切都是死局,一切都充满恶意。

他不自觉将视线转向身侧,却见那人将外套撑在两人头顶,遮蔽了头顶的雨幕。

景斯言察觉他缓下脚步,转头问道:“还撑得住吗?”

连阙没有受伤,他停顿片刻才明白景斯言是在问自己是不是“困了”。

紧绷的情绪因他无心的这句话缓解了不少,连阙看着即便撑住衣服遮雨也依旧认真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分神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的顾虑或许没有那么多的道理。

他看向身侧,直言问道:“这层副本真的还有‘生门’吗?”

景斯言似乎也未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他沉吟片刻认真答道:“很多事情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那些人的描述不过是道听途说,不用太过在意。”

“至于副本本身……”

他始终迁就着身侧人的脚步,未让雨水沾染他的半分衣角,尽管那人先前便淋过雨,雨水早已将他整个人浸湿。

“即便‘生门’不在,也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

即便生门不在——也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

如同被拨开了迷雾,连阙心中那份始终存疑的古怪之感在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

前地狱之主创造了十九狱,却在十九狱开启之时遭到围剿,那么如今令众人望而生畏的十九狱,真的就是他原本想要创造的吗?

还是早就被人动过手脚,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连阙心中释怀,原本因困意混沌的意识也清明了不少,便不再多言顺着记忆中的小路向前走。

与其相信旁人口中的话,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在刚进入这一层副本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他至今还能回想起那时景斯言一瞬间古怪的神色。

他说——

那位前地狱之主,他最好真如传说中一样已经……

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