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如每一个楼梯转角一般摆放着一只花瓶,在公馆中花是最常见的,作为文森瑞监视整座公馆的眼睛,唯一不同的只是花瓶中的植物早已枯萎。
所有东西一目了然,这里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一个简单的小隔间。
房间对面就是公馆的厨房。
连阙正打算再去厨房查看,回头间惊见那张枯瘦得阴森诡异的脸竟就在眼前!
连阙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枪,就在这情绪如弓弦一般紧绷的时刻,老管家却侧过身自然地将他身后的门带上,端起餐盘肃穆地向餐厅走去。
他竟如往常一般在餐厅忙碌,准备了众人的早餐后,转而向门外的花海走去。
公馆内的众人不知何时都已聚在了大厅,他们远远地看着那个苍老的身影在如同既定好的程序中做着与往日清晨一样的事。
只是如今时间已过正午。
清澈的水渐渐填满了蓄水桶,又从浇灌装置中流出温和地洒满花海。
“他是怎么会动的?”
“可能是因为……有太阳能充电?”
“该死的,他怎么重复做这些,该不会我们想错了,他只是个机器人,怎么会是他杀了小女孩!”
……
在众人窃窃私语间,水光温柔洒遍整片玫瑰园,枝叶尽情舒展间众人看到一位绅士自花海深处走来。
昨夜过后前几日烧毁的花海已恢复了大半,文森瑞走到众人面前时眼底满是餍足,以至于他的视线瞥过一旁动作变得迟缓的管家时情绪也并未有太大的波澜。
“看来昨晚大家睡得不错。”
文森瑞整理着袖口,优雅得仿佛最高贵的绅士。没有了烧伤的痕迹,那双手已然恢复了最初保养得当的模样。伴随着他的动作,众人身后的公馆内传来阵阵细微的沙沙声。
经过了昨晚,大家都知道,这是文森瑞利用藤蔓作为他的眼线伸展至公馆内的每一条管道。
在这间公馆内,玫瑰是他的眼睛、管道之间的藤蔓也是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尽情感受藤蔓舒展的文森瑞猛然瞪大了双眸。
“是谁……是谁偷了我的东西?!”
文森瑞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再次落在连阙身上。但仅仅只是片刻,他目中的狠厉便被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取代。
“如果喜欢,当然是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没有必要将东西偷偷据为己有,告诉我……”
文森瑞说罢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眸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他的手温和地落向连阙的肩膀:
“说不定我开心了就会送给他。”
众人的视线随着文森瑞的动作落向连阙,却突觉身后有什么粘滑的东西扫过耳畔,那人不甚在意地回过头,略过耳畔的粘腻却带着不容忽略的涨势,竟是一根蠕动着的藤蔓!
文森瑞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惊叫打破了沉寂。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跳开的那人身后,几根黑绿的藤蔓划破了沈逆的领口疯长而出!
这些藤蔓有的自他的领口钻出,也有的蜿蜒过他单薄的衣衫,一圈圈紧紧将沈逆缠绕起来。
突然的变故让原本站在沈逆身侧的人如鸟雀一般惊散,沈逆刚刚看戏时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尽,错愕地握住那些躁动的藤蔓,可他越是挣扎那些藤蔓就缠得越紧。
文森瑞显然也未料到这一幕,怔忪之际,身侧的人已挡开他的手。
“哦?”连阙神色淡淡,在此刻众人惊慌的逃窜中显得格格不入:“看来他已经收到了你的礼物。”
显然,文森瑞意图施加在连阙身上的报复不知为何竟转嫁到了沈逆身上。
众人惊恐的瞳仁中映出了文森瑞铁青的面色。
“救……救命……”
沈逆呼救的声音反而成为了无关的背景音,即便众人慌忙逃窜间并未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未露半分破绽,脆弱得仿佛只剩下呼救的力气。
纤细的少年被黑绿的藤蔓重重缠绕,不断有藤蔓自他的领口与衣袖钻出,在他白皙的手臂留下道道红痕,这幅美丽而脆弱的画面却只有一人驻足欣赏。
在文森瑞愤怒的目光中,连阙的视线毫无波澜地看向被黑绿色细藤缠绕的沈逆,迎上他隐怒的目光。
这一刻,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早上餐厅的那场闹剧,沈逆原以为是自己成功激怒了连阙,却不想他只是借机将那颗种子丢进了他的领口。
怒视着连阙的文森瑞此刻也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被细藤缠绕的沈逆。
“救命……我、我没有……”
沈逆再次呼救的声音被重重藤蔓堵在了口中,在文森瑞愤怒的目光下,花海中几簇藤蔓疯长而出,径直缠上了沈逆的脚踝,将他向花海中拖去。
见到这一幕,众人的脸色也随之变得煞白。
连阙将视线落向同样面色苍白的若紫,在他的目光下,若紫急忙收起了胆怯的神色。
“他死不了。”连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旁暴怒的文森瑞,难得心情不错地解释道。
说罢他却望向一望无际的花海,再次陷入了沉思。
偷走种子虽然不是规则中的死亡条件,但对于本就多疑的文森瑞来说,只怕他与沈逆之间的信任也会彻底崩塌。
自前几名被文森瑞找上的人口中得知,他们掌心的那种种子是文森瑞亲手种下的,然而今天若紫的种子却并非是由他亲手种下,这是不是代表他的能力已经恢复得超越了从前。
那么信中所提到的“孢子”到底是指文森瑞种下的,还是他偷偷藏进沈逆领口的那种。
他收回视线看向身后闪躲的众人,在人群中却并未找到刀疤男人的身影,便回过身走进公馆。
连阙走到那幅巨大的油画前,画中淡去了五官的两人如同在无声注视着公馆内的一切。
似乎……还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细节。
“怎么了?”注意到连阙的视线,红唇女人追上他:“有发现什么线索吗?如果真的再找不到线索……”
门外的人察觉两人在观察这幅画,窃窃私语间已在盘算等他们离开后去查探。
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读懂了彼此的意思。连阙将目光扫过一层房间的门,低声问道:“你看到昨天跟沈逆住在一起的人了吗?”
“没有。”红唇女人回忆着:“好像早上在餐厅就没有看到他了,你怀疑他对那个人下了杀手?”
连阙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女人:“如果他们不是同伙,那倒是件好事。”
“做他的同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之前那位室友看起来也跟他关系不错,后来不是也……等下我去找找。”红唇女人说罢又不动声色地提高了音量:“藏私?我如果找到线索怎么会偷偷藏起来,你不相信就算了!”
她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向一侧的房间走去,只留连阙独立于画前。不多时门外几人等不及地回到公馆内,不约而同围到楼梯口、挤在了连阙身前。
“这幅画真的好奇怪,而且画这么大,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就藏在后面?”
“对,我也这么觉得!”
三言两语间几人便打算将画取下,像是谁也没有看到一旁的连阙,但由谁来取这幅画却成了问题。
“你们谁都不想干活,有发现就想分一杯羹了?”B4房间的中年男人冷笑道:“我把它拿下来,要是等下画后面有什么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
“你又没被点名要找线索,这么着急干嘛?”不知是谁不服气地小声嘟囔着。
“我着急干什么?”男人冷哧道:“你们谁能确定明天就不会轮到你们了?还有,你们中难道就没人私藏了线索留给自己保命?”
退至一侧的连阙掀起眼皮,瞥过众人各异的神色。
果然,在场众人的面色都变得不怎么好看。
“私藏?谁会像你这样小人之心?”
“我小人之心,那你们都让开,等下有发现谁都别跟我抢!”
他的话让众人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提议道:
“七天的时间,说不定明晚就是最后一晚。既然有危险,那要不这样,咱们所有人一起把这幅画移开,如果后面有线索,那明天谁被点名就把它给谁!如果有两个人被点名……那就让他们猜拳决定。”
众人窃窃私语间似乎都觉得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连阙依旧站在角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
“喂,你要不要一起?”几人商议后勉强将目光转向连阙,却字句冰冷地说道:“如果你是想给B6房间的人,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她们已经异化了。”
连阙闻言唇角挑起一抹笑,染上了讥讽的眼底却越发冰冷。
众人因为他这样的表情不悦,却又有所顾忌般未再说什么。虽然拿不准他还站在这里是想做什么,但见自己人多势众,便干脆不再顾及他一同围到画前。
连阙始终站在一侧,未置一词也未离开,他如同最具耐心的捕食者,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一瞬。
就在几人抬起手打算一起卸下画像时,那位昨天也住在B4房间的女人退后了一步:“我、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退出!”
她说着也不等众人说什么,快步向楼上跑去。
众人对她这样临阵脱逃的模样不耻,却也觉得少了她无关痛痒,便丢下她打算一同将画抬起后取下。
就在这时,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一切的连阙终于有了动作。
“你们最好不要动它。”连阙的眼中没什么温度,只草草提醒道:“文森瑞不能检查的只有房间,如果有东西藏在画中,他不会还没发现。”
他说罢也不管身后几人相信与否,便径直向二楼走去。
画前的几人因为他的话开始动摇,那些心里本就畏惧的人忙退了几步,似想起昨天同伴砸墙后的遭遇,一时间竟无人敢再去触碰这幅画。
“你不是一直很在意这幅画?从第一天开始,你就在关注它了。”
沈逆的声音却再次打破了这片僵持,众人闻声惊骇地望向身后,刚刚被拖入花海的沈逆此刻竟就站在他们身后。
他靠在扶手边,似乎经过了一场恶战,此刻身上的衣料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狼狈却反而平添了一抹易碎的美感。只是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异化的痕迹。
这样的困境,竟依旧没有逼他破开封印。
他却似对如今的境遇浑然不觉,那双漆黑眼睛一瞬不眨地看向连阙:“你想让大家离开这幅画,到底是因为会有危险……还是你想支开所有人,独自拿走线索?”
原本沉寂下来的众人因他这句话再次陷入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将矛头与猜疑的目光重新对准了连阙。
巨大的画像带着逼人的压迫感,在这片喧嚷中,世界也仿佛融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
似曾相识的嘈杂与质疑让连阙再次陷入了难以挣脱的困境,周遭的吵嚷也随之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和无数想将他拖入黑暗的鬼手。
在这片黑暗中,连阙只觉得指尖有什么东西正隐隐发烫。
这样细微的痛觉让他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是这间熟悉的公馆,那些人也依旧面带讨伐地站在他的面前。
指尖所及,是口袋中的那张卡牌。
“我只说最后一次,不要动那幅画。”连阙目光重归清明,他似安抚地抚过卡牌边缘,重新抬起目光看向众人:“到底是我想救你们还是他想害你们,如果不相信,你们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说罢便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头也不回地向二层走去。
连阙的这句话如同冷水当头泼下,身后原本激愤的众人重新冷静下来,待看向沈逆时目光也多了几分戒备。
他们怎么忘记了,这个自称是新人的男孩总是处于危险中心,如果他真的是新人,刚刚又是如何从文森瑞的手中逃脱的?
众人左右权衡利弊,终究是戒备地打量过沈逆,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这幅画上,畏惧地离开了画前。
“你们怎么都走了?”B4房间的男人看着众人离开,摩拳擦掌地走到画前,怒啐了一口:“走就走,等我找到线索也不会分给你们!”
***
连阙没再理会身后的人兀自向二层追去,离开的女人像是察觉有人跟来,加快了脚步向房间冲去。
他正欲去追,却被身后匆匆追上的人拦住了去路。
连阙目不斜视地自那人身侧绕开,沈逆一边随手接上脱臼的手臂,一边再次追了上来。
“你这人还真是……软硬都不吃。”
这样一耽搁,刚上二层两人便见那女人自B4房间内被踢出。
她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房间内再次闪出了一道人影,那人迅速一腿扫向女人的侧脸,动作狠辣而果决。
待那女人被踢得神色涣散,那人才提起她的衣领:“东西在哪?”
提住那人衣领的正是前一刻刚与连阙分开行动的红唇女人,此刻她周身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被制服的女人下意识想摸向自己的手腕,动作却被红唇女人轻易制住。
“我、我没有!”被她制住的女人惊恐挣扎着,看到走廊尽头的两人后目光越加愤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沈逆耸了耸肩:“我可只是路过。”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红唇女人抬起她的头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东西交出来你未必会死,但如果不交,我已经是红名了不会顾及不能杀你。”
终于,被她桎住的女人放弃了抵抗,自里怀取出一张卡片。
红唇女人接过卡片,这才松开了桎梏。
这是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第一眼看去还会误以为是副本卡牌,再看之下便能看出二者无论从材质还是图案来说都全然不同。
卡片同样分正反两面,色彩只有黑白二色且画面极为简单,一面是一笔切割的黑色人形和与之浑然一体的黑色天空,另一面则是黑色小人与反向的白色天空。
在卡片最下方,是一行小字:藏在黑暗中的人。
女人交出卡片时,目光似戒备地扫过沈逆,而后才看向另两人。
这张卡片不能提醒副本相关的内容,但图中所代表的含义如今却已极为易懂:他们之中有人站在光明下,有人藏在黑暗中。
也就是说,他们之中有的人并非与其他人同心。
所以,找到这张卡牌之后,女人对周遭才会格外戒备。
连阙长舒了口气。
原来女人找到的线索并非副本线索,而是这个。
他们这样的行动说到底只是在碰运气,在所有人都怀疑画中藏有线索时,谁也无法预知这个人放弃参与是因为恐惧还是已经藏好了保命的线索。
好在他们赌对了。
令连阙庆幸的是,这个线索无疑是可以交给文森瑞的。
这样,他们就只需要再找到一个线索。
就在这时,几人身后的走廊内回荡起一声凄厉的惊叫。
连阙回头看向刚刚经过的楼梯,便看到那幅巨大的画像被移开了些许,在倾斜中露出墙后漆黑的空洞和自黑洞内探出后缠上男人的藤蔓。
“救……”男人的呼救还未脱口,便被藤蔓强行拖入墙上的黑洞。
只在转瞬之间他便彻底失去生机,只有涣散空洞的瞳孔与因蛮力拖拽碰撞墙体产生的骨骼碎裂之声。
直至完全消失在画后的黑洞中,飞溅到壁纸上的血迹也被藤蔓舔舐干净,那幅巨大的肖像画才摇晃着回归原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这时,一层才传来后知后觉的惊恐尖叫。
沈逆自然地站在连阙身侧,他倾身靠近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这里有一个线索,本来是打算分享给你的,可惜你放了我的鸽子……不过,如果你还愿意站在我这边,我倒是不介意……”
“有些东西我更喜欢自己来抢。”连阙第一次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语气间依稀还带着不经意的懒散,却让沈逆眼底的戏谑消散殆尽:“前提是……你真的有。”
口袋中卡牌的温度自指尖处传来,连阙如今已大致猜到这是景斯言希望获得他的准许离开卡牌,但沈逆这个人太过难缠,连阙斟酌后还是没有应答,自沈逆的身侧走下楼梯。
这是短暂而又漫长的一天,每个人心中的那根弦都紧绷着,仿佛只要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都会让一切天翻地覆。
时近黄昏,若紫将采的花摆放好,比起周遭惶恐不安的人,她的神色安宁反倒如同一个局外人。
“她还是把线索给小宁了……我没有找到那个男人,或许他被沈逆杀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起的?又或许他们是一起的,但是沈逆利用了那个男人,最后把他杀人灭口了。”
红唇女人点燃了一根烟,对蹲在身侧的连阙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要找线索、找地契、找那个失踪的男人,沈逆需要做什么呢?他也要找地契,还是只需要让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去送死?如果是这样……那他要做的比我们简单太多了。”
两人说话间若紫走到他们身边,唇边依旧挂着一抹笑。
“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若紫看着夕阳下的玫瑰花海,声音也带着恬静的温柔:“但是,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为所有人摘好的玫瑰娇嫩欲滴,被她整齐摆放在桌边。
“你们也只剩下最后两天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如去看看怎么离开副本。”
说到这里她重新打起精神:“之前那个男孩异化以后不是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如果是我,我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大不了就跟他拼了!”
“她说得没错。”连阙却在红唇女人担忧的目光中抬起头:“既然找不到线索,就把副本提前终结。”
“提前?”红唇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是打算……”
“不止我们想提前,昨天莎莎没有出现,若紫的房间却被种下了种子。我们必须考虑最坏的预想,就是原本应该住在A6房间的两个人昨晚去了两个空置相对的房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见过莎莎了。”
“难道就没有可能,是菲姐见到了她的女儿,但是骗了你?”
“如果是这样,那若紫身上的种子该怎么解释?”
“等一下,我怎么没有听懂……”若紫茫然看向两人。
“我有办法可以在傍晚召唤出莎莎,但是这个方法沈逆可能也会用,所以我们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找到地契,在太阳落山的第一时间召唤出莎莎。”
“而且——”连阙站起身:“谁说我们不占优势?”
***
确定了计划后,几人便再次分开行动。
这次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在天黑前必须找到那张地契。
若紫与红唇女人在二层重新寻找,连阙则在一层及公馆四周搜寻。
由于公馆一层连阙刚刚大致查看过,这次他便打算先去看看公馆外的蓄水桶和工具堆。
却不想正撞见几人围住按照程序设定依旧在整理花园的管家,借着人多势众警告逼问:“是不是你杀了文森瑞的女儿?她的尸体在哪?房屋的地契是不是你藏起来的?”
连阙的脚步稍缓,远远便看到立在众人不远处同样在打量着这一幕的沈逆。只是此刻他站在一旁,明显已被众人孤立驱逐。
“客人,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老管家的态度不卑不亢,往常他这副模样总会让人退避三舍,但如今知道他只是机器人,众人便少了恐惧。
“我们是在问你,文森瑞的女儿是不是你杀的,公馆的地契到底在哪里?你既然一直呆在这,总会知道点什么吧?!”
管家昨晚没有充电,仅仅借着此刻的日光,行动迟缓得如同一位真正年迈的老人。
他的眼底却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低垂着眸用苍老的声音重复道:“客人,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有人扯住他的衣领,咬牙怒道:“小女孩到底在哪?!”
“你还真的相信他会有思维?”他的同伴冷嗤道:“机器就是机器,再智能又怎么样?不管多少年也不会对主人有情感,甚至只要篡改指令,他随时都会更换主人。”
那人因同伴的话越加愤怒地将面前人推向一旁的木桌,老管家站立不稳,摔倒时竟将桌上凌乱堆放的东西扫落向地面。
他还未来得及站稳便忙想接住那些掉落的东西,只是他此刻的行动太过迟缓,指尖终究还是落了空。
就在这时,有人接住了即将落地的花瓶,也顺势将极力想接住掉落物的管家扶稳。
在两人身后,被扫落的其他工具与瓶罐仍旧散落了满地。
连阙不着痕迹地将花瓶推回桌角,抬眸看向围在四周的众人。
“那把锯子!”
有人惊愕间指向散落满地的东西,众人被吸引了注意向那一堆零碎的东西望去,视线纷纷定格在一把锯子上。
那把锯子被擦拭干净,唯有刀刃与把手相接的位置还带着陈旧的脏污。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众人仔细打量过后也未察觉有何不妥。
连阙的视线扫过,那人便似察觉失态般立刻低下了头,只是在他意图掩饰的时候,连阙与沈逆已同时出手夺向那把锯子。
尽管连阙从沈逆三番五次受限后脱困便可大致猜出他的身手不俗,却还未料想他的动作竟如此迅捷。
两人快速走过两招,沈逆竟放弃还击甚至不惜暴露破绽,将身体向后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探身向那把锯子。
天空不知何时聚起厚重的乌云,竟势要将最后一丝天光尽数遮蔽。
连阙放弃了他暴露出的弱点,就在沈逆即将触及那把锯子的时候,转而将它踢到了更远的地方,又是一拳狠狠地灌向他的面门。
沈逆额间的青筋爆起,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向后:“下手这么重,怎么一点情面也不留?”
如今已被所有人看破伪装的沈逆不再有所顾忌,即便嘴上说着示弱的话,随后却出手迅捷狠戾直逼连阙的要害。
但此刻他已然失去了先机,被连阙再次一拳重重摔在地上。
他还未来得及站起身,便被闻声赶来的红唇女人以匕首相抵,自背后趁机牢牢束住。
连阙捡起那把锯子,这才上前同红唇女人一起将人绑好。
刚刚叫出锯子的男人正是在画前提议大家一同取画的B5房间新人,他见情况不妙正欲溜走,也被连阙挡住了去路。
乌云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老管家向着连阙伸出的手也最终定格,眼底晦暗的光随着那抹天光一同彻底消失。
此刻黄昏将尽,黑夜未至。
黑暗仿佛让花海开始了躁动,在花海深处,那道熟悉而森然的身影正向众人走来。
“快回公馆!”
众人在红唇女人的喊声中如梦初醒,这才在匆忙间推搡着向公馆内跑去。
“把他带上!”红唇女人见这群人竟想这样直接离开忙怒斥着将人拦住。
“一个机器人为什么要管他?他是杀人犯!”
连阙见状也不再劝阻,他将刚刚点出锯子的那个男人扔给众人,又嘱咐红唇女人看好沈逆,这才在若紫的帮助下背起管家冲进公馆。
失去了电力的管家浑身僵直,却将一样东西死死护在怀中。
好在他们所在的杂物堆就在公馆大门的一侧,连阙进门后快速将大门关好。
黑暗这才被暂时阻隔在了门外。
“我的客人们,你们怎么把我关在外面了?”
就在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平缓而礼貌的叩门声。文森瑞的这句话自然只是一句简单的客套,随后他才似渐渐藏不住语气间的愤怒与怨毒:
“你们还带走了杀我女儿的凶手,没想到他就是杀了莎莎的凶手,还在我的眼皮底下藏了这么多天!”
随着他的话,门外传来一阵阵骇人的电闪雷鸣。众人眼前的大门虽未被撼动,大厅内的灯光却在震耳的雷鸣声中突然熄灭,气氛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咱们把那个机器人扔出去吧!!文森瑞要找的是他!”
“对,我们为什么要把他带进来!”
这样的变故让众人的心理防线逐一崩塌,黑暗中躁动与怨恨的目光齐齐落向停止了一切动作的老管家。但碍于连阙依旧似有意无意地站在他们与管家之间,众人一时间也未敢轻举妄动。
就连与连阙站在一起的红唇女人此刻额间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不自觉看向连阙,那句“我们要不就把他交出去”的话也仿佛卡在唇边。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原本站在连阙与红唇女人身后的若紫却突然浑身痉挛着倒在地上。
刚刚还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几人见状惊恐地向后连退数步,黑暗中不知是谁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扭曲:“她、她变异了!!”
“快把她弄出去!”
“对了,刚刚不是找到了那个锯子,对……那个锯子是线索吧?”
“快把它交给文森瑞!说不定还来得及!”
……
在这片黑暗的混乱中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道,窗外的电闪雷鸣伴着藤蔓的条条鬼影也仿佛是压垮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红唇女人忙蹲在若紫身边,拉起她的袖口查看。
只见若紫原本细白的手臂此刻仿佛只剩下一层透明的皮囊,在这层易碎的薄皮之下已没有了骨血,只有道道还在蠕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将皮相撕碎的黑色荆棘。
“把锯子给她!”红唇女人失声般抬起头看向身前的连阙。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照出一整个慌乱而怪诞的房间和连阙依旧平静无波的脸。
“不行。”
窗外的雷声轰鸣,他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像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答案,红唇女人错愕地仰头看向连阙。
她是看到过的,这个男人虽然好像对任何事情都如同一个旁观的过客,但他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不同的。
可就在此刻,当生命一点点从女孩的身体中流逝的时候,他却拒绝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无人留意的黑暗角落突兀地传来一阵笑声,被牢牢绑住的沈逆竟在此刻如同看到极为有趣的场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声燃尽了红唇女人最后一丝理智,她扔下若紫,终于狠狠扯住连阙的前襟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说,把锯子给她。”
“不行。”
在这样的时刻,连阙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
他没再理会满面不可置信的红唇女人,转而看向若紫:“还撑得住吗?”
倒在地上的女孩身体因疼痛不断抽搐着,似反应了好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口袋中的卡牌泛起阵阵灼热,此刻屋内暗如黑夜,公馆大门虽然落了锁却没有往日夜里那把象征着封印的铁锁,文森瑞却依旧站在门外。
连阙避开红唇女人的手,暗自握紧了口袋中那把沉寂的木梳,抬起头看向一侧的挂钟。
距离管家每日锁门的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
“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其实想要的就是这个吧。”
“什么进门、管家甚至地契……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想要的只是这把锯子。”
门外已经沉寂了许久,回答他的只有电闪雷鸣,半晌不闻人声。
“因为,杀了莎莎的人——”
“就是你。”
第019章玫瑰公馆
“什么?!”
“怎么可能,你们刚刚不是说这个锯子是线索……那指向的不就是管家?”
大厅内的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虽然不明白一个普通、甚至上面没有半分血痕的锯子为什么会变成了指向性的线索,但是既然这把锯子是在管家经常使用的工具中找到的,难道不是应该指向管家?
“雷雨、黑暗、在我们身边的杀人犯……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制造了这么大的恐慌是为了遮掩什么?”
“如果没有找到线索,异化的人会在黑夜降临后被吞噬逐渐失去意识,但是……管家这几天将门上锁的时间在七点。”
红唇女人在他的话语间渐渐冷静下来,她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时钟。
距离分割黑夜与白天的时间界限,还剩下十三分钟。
所以,只要若紫没有触犯规则,此刻文森瑞是没有办法做出直接伤害她的事情的。重归冷静后她想起连阙的嘱咐,忙将若紫扶坐在墙边,便谨慎地去搜沈逆的身。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连阙慎重地摇了摇头。
“找到那本日记时你在第一时间就将它带走了,可我们发现了这把锯子这么久,你却只能留在门外。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也是规则的制衡吧……只有被种下种子的人接触到证据,你才可以将它收走。”
“这种制衡是因为……规则从来都不是要帮助你寻找女儿或是杀她的凶手,而是要在你们两个人中选择相信和帮助谁。”
连阙笃定地说道:“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把锯子是杀害莎莎的凶器,断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那你断定的理由是什么?”门外的文森瑞没有说话,大厅内有人壮着胆子问出了心中的疑虑:“这把锯子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那个小女孩的尸体被砍断了一只脚,断口的切面就是这种刀具造成的,而且,那些工具上落满了灰尘,怎么偏偏这把锯子的刀刃就被清理得那么干净?”连阙未语,坐在一旁的沈逆轻松答道:“除非……它在最近被使用过。”
“什么……尸体?!”
众人视线错愕地在几人身上逡巡,却并未在连阙或红唇女人身上捕捉到任何惊讶之色。
有人终于忍不住怒红了脸质问:“你们都知道了?你们早就知道尸体在哪?却根本不告诉我们?!”
“我们凭什么告诉你呢?”红唇女人冷嗤道:“到了这里,难道你不自己想办法还要指望别人救你?”
众人面色难看,却再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等一下,你们知道尸体在哪?那文森瑞是不是也……”
“他当然知道,因为小女孩的尸体一直就在他的房间。”
连阙声音刚落,窗外划过的闪电便映衬出了众人灰白的面色。
小女孩的尸体一直都在文森瑞的房间,那他又为什么让众人帮忙找人?
“是的,我可怜的莎莎,她就在我的房间里。”直到这时,文森瑞未见半分慌乱的声音才自门外传来。
即便隔着一道门,门内的众人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数步。
“有人残忍杀害了她、甚至将她的脚砍了下来,难道我不应该找到真相?你们之中有人成了帮凶,难道我不能有所隐瞒?”
文森瑞的声音在雷雨中依旧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为什么要在我和我的女儿之间做选择,你们真正要做选择的是该帮助一名残忍杀害孩子的凶手,还是该帮助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连阙在每一个人的眼中看到了挣扎,一道道目光中原本的畏惧渐退,竟不约而同地转向他。
他却依旧未语,静静等待着文森瑞将他手中的“牌”出完。下一秒,便听到文森瑞藏不住恨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要你们把那把锯子交给我,就可以结束一切离开这里!”
他的话让犹豫不决的众人如下定了决心,看向连阙的视线中充满了贪婪的凶光。
“你们不觉得这间房子有哪里奇怪吗?”
连阙突然的话让原本暗自靠近的众人顿住了动作,下意识借着雷雨中昏暗的光线环视着整座房子。
门外传来藤蔓愤怒的撞门声,文森瑞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放弃了那副道貌岸然的表象:“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盛情款待你们的房间主人的吗!?”
刚刚还因文森瑞话产生动摇的众人此刻已不知该相信谁,但眼前房间的门即将被破,有几人还是咬紧牙关挡在了门前。
连阙平静地看向时钟,时间还剩下七分钟。
“把门打开。”
他的声音平缓,却如窗外的闷雷一般将众人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在其他人怔忪之际,红唇女人已将若紫与老管家安置好,她走到众人身侧,将挡在门前的几人拨开,动作利落地将门上的锁打开。
公馆大门敞开的一瞬,风雨夹杂着阵阵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惨白的闪电映衬出道道藤条鬼影和站在雨中的身影。
众人忍不住畏惧地连退数步,只剩连阙迎着满身风雨独立于门前。
“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这间公馆的机关、家具、甚至小朋友的玩具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这些都是你为了女儿亲手做的对吗?”
大厅内的众人纷纷躲到了沙发与柜子后,很快他们却发现大敞的门外文森瑞并未进入房间。
他们悄悄探出头,只见连阙正随手抛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木马:“这个也是你做的吗?”
文森瑞目眦欲裂地伸出手:“把它给我。”
“这个?”连阙像是忘记了另一只手中的木锯,举起小木马问道:“这是你送给莎莎的吗?”
文森瑞似在极力压抑着怒意,不知明明在这般剑拔弩张的时刻,为何眼前这人却依旧是这幅临危不乱的模样。
“是。”
连阙的指尖划过木马底部,那里也带着一处年代久远、与家具和画框一样的刻痕:“W”。
“文先生中年得了这样可爱的独生女,果然对她宠爱有佳。”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文森瑞还是瞥过一侧沙发后的几人,对连阙说道:
“把锯子给我,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门外用来堆放工具和主人房间一样的桌子,散落在房间的玩具,有机关结构的房间和房间内的家具……还有这封信中提到的传统旅游节,和这扇将主人关在门外的门。”
几步之遥,连阙目光平缓地望向门外的人:“你真的是这间公馆的主人吗?”
“我当然是这间公馆的主人!!”
连阙的话激起了文森瑞滔天的怒火,门外的藤蔓也在瞬间如一条条凝视着猎物的巨蟒般窜起。
“想要这把锯子?”连阙说着抬起手中的木锯:“为什么不自己来拿呢?”
“你?”
文森瑞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还未有所动作,大厅的角落却突兀传来沈逆惋惜的声音:“你竟然还没有看出来,他是在拖延时间……引你进公馆吗?”
文森瑞猛然回神看向一旁的挂钟,只见此刻距离分界线的七点只剩下不到三分钟。
他愤怒地望向畏缩着躲进沙发后的众人:
“把锯子给我,我会送你们离开这里!生路还是死路,也是你们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文森瑞的话罢,几人身侧木柜的玻璃竟齐齐碎裂,阵阵凉意随着黑暗中惊恐的尖叫声传来。
在他们身后,有什么声音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而来,众人僵硬地回过头,楼梯转角的花此刻竟齐齐疯长,一道道藤蔓向着大厅内的众人直冲而来!
在这片惊叫与逃窜中,终于有人将目光再次对准了连阙。
他们眼底的凶光大盛,提起身侧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便向着连阙冲来!
大厅内早已乱成了一团,有人四处逃窜也有人被这些藤蔓牢牢束缚,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伸手想将身上的藤蔓扯下。
连阙小心避开疯狂的藤蔓和追逐而来的人,扬声提醒道:“别动那些藤蔓。”
众人这才纷纷醒悟,此刻还是白天、他们也还在公馆内,只要他们没有伤害藤蔓,这些藤蔓就不能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他们僵硬地停下了动作任由这些藤蔓缠过身体,不敢再动半分。
可还是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惊慌中扯断了攀附在身上的藤蔓,那藤蔓竟倏然将人勒紧,藤条支起根根荆刺瞬间便将那人扎成了血人。
来夺连阙手中锯子的人见到这样的画面片刻凝神,随即便如再次下定决心一般向连阙扑来。
他们之中有被卷入的新人也有原本地狱的恶灵,怀中的卡牌发出阵阵滚烫,连阙的目光却逐渐转凉。
这些人……或许从来都不在意事情的原委,他们在意的只是自己能否离开这里。
红唇女人急忙上前来帮忙,连阙一边挡开对方的攻击,一边不着痕迹地望向依旧站在门外的人。
时间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倒数,连阙暗自推算着,也捕捉到了文森瑞越发按捺不住的神情。
只要将他引入后困在公馆,或是召唤出莎莎……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竟是满身凌乱的菲姐慌张地自楼上跑了下来:
“小宁!小宁被那个男人带走了!!”
连阙散漫的神色微敛,文森瑞看向菲姐的目光在短暂的疑惑过后,唇角终于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连阙动作迟疑半分,他就可以……
但他的笑意还未至眼底,便见连阙竟停下了脚步,破釜沉舟一般将那把锯子砸向一旁坚实的大理石台面。
“不!!!”
文森瑞的声音尖锐而惊恐,随着这声怒吼他终于冲进公馆,迅速扑向即将被折断的锯子。
时间悄然走近白天与黑夜的分界。
文森瑞的身影如同鬼魅,连阙却始终未迟疑半分,丝毫没有将手中的锯子当作是要挟文森瑞的筹码。
刺耳的声响后,锯子与把手应声而断。
文森瑞的手就停留在离断锯分寸之遥的地方。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顺着断裂后仅剩下把手的锯子和被划伤还在隐隐滴血的素白指节,看向那张依旧冷淡无波的脸。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
就在文森瑞怒极扑向连阙的瞬间,绕到门后的红唇女人一把将那两扇大敞的房门关严。
她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在文森瑞回过头阴狠的目光中,身体也因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兴奋而不住颤栗。
房间内细密的藤蔓尽数枯萎,时钟也在此刻悄然走向象征着黑夜与白天分界线的七点。
连阙的指尖探向口袋中的木梳,在整点铃声回荡在公馆内的瞬间默念出了莎莎的名字。
然而——
公馆内安静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枯萎的藤蔓间突兀传来兴奋的笑声。
“没想到初始局就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人,只是可惜……”
连阙的目光微凝,只见条条藤蔓尽数枯萎,沈逆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正坐在那些枯败的藤蔓边,神色惬意:
“游戏……结束。”
***
夜幕笼罩了整片大地,男人踉跄着在如同鬼魅一般舞动的藤蔓中穿行。
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孩子,手中还拉着另一个正在不断挣扎的女童。
夜色中苏醒的藤蔓在此刻疯长得仿佛要将整片天空遮蔽,被她拉住前行的女童痛苦地尖叫着,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男人的手。
他带着两人向着藤蔓丛生的地方走去。
……
公馆内此刻也是一片森然。
文森瑞双目赤红地扑向挡在门前的红唇女人,他原本绅士的皮相似在此刻一点点溶解,露出其下漆黑的植物表层,攥紧红唇女人脖颈的手也在渐渐转黑。
他的身上正在发生明显的异化,但与这些异化相生的,还有如同禁制一般的力量同时作用在他的身上,那些因异化而在他身上生长的藤条每每新生便在瞬息之间枯萎,喉咙中发出的痛苦嘶吼也不似人声。
前一刻还试图帮助文森瑞的几人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由得再次退后,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文森瑞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随手便将红唇女人甩向一旁的立柜。
他的身体在众人面前一点点完全变为藤条,那些藤条向着门外的黑暗而生,离开了公馆的地界便不再受到压制,与黑暗中漫天的藤蔓最终融为一体。
随着大门被开启,门外的荆棘带着恨意涌入大厅,将管家失去意识的身体缠起重重摔在地上。在人们的惊逃中拖住了他们的脚踝,可就当它们想将人拖出门外时,那些闯入房间的藤蔓却也因抵抗不住房间内的禁制渐渐枯萎。
漆黑的藤蔓似对这样的一幕极为不甘,却只能一点点退出公馆。
在它们退出公馆前还是顶着这样的禁制撞向两扇大门,直至将门撞得凹瘪变形。
连阙丢掉锯子断裂的把手,冷冷望向坐在窗边的人。
沈逆在他的注视中走向门外的那片漆黑,但就在他即将踏入黑暗的前一刻,还是回过头意味不明地伸出手:“一起吗?”
这一次,他终于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眉目间带着胜利者的狂妄。
他只匆匆一眼便回过头,走入那片黑色藤蔓丛生的世界。
只见黑暗与藤蔓交接处,男人正带着两个孩子一同走进那片遮天的藤蔓花园中,正是A6房间不知所踪的刀疤男人。在女童痛苦的尖叫声中,那些藤蔓若有所感地向着他们靠拢。
在公馆中横行的女童如同所有幼童一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任由男人拉扯着走向她最恐惧的地方。
一团漆黑而错综缠绕的藤蔓在黑暗中探出头,贪婪地注视着走近的三人。
像是觉得男人走得太慢,盘踞在黑暗中由藤蔓组成的巨大鬼影伸出手,贪婪地探向他们。
刚刚帮助了文森瑞抢夺的几人在犹豫中站起身,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向门外走去。
在他们身后,纤细脆弱的女人也随之踉跄着向门外走去。
红唇女人拉住了即将走出公馆的菲姐:“你什么力量都没有,现在出去送死吗?!”
“没有力量就什么都不做吗?”
“那是我的女儿……”
菲姐的声音沙哑,可眼前人攥住她手腕的力量却如何都挣脱不开。
“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莎莎和小宁出事……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她的手腕已经因为挣扎留下了红紫的痕迹,她却始终低着头固执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已经丢下过她一次了,不能再丢下她第二次。”
那挣扎的力道对红唇女人来说显然不值一提,但在这片黑暗中,连阙却不经意瞥见有一滴晶亮的液体滴落向两人交叠的手腕。
红唇女人也似因此片刻怔忪,竟一时未拉住离开的人。
就在菲姐挣脱了她的手,向着门外的黑暗跑去时,两人的身后突兀地传来了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她们寻声回过头,见连阙正将一张纸从瓷器的碎片中取出。
“向日葵公馆的主人……”连阙将那张纸缓缓展开,粗略扫过上面的内容,抬眸看向立在门前的纤瘦身影:
“崔静。”
他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在这一刻,门外的一切嘈杂都在他从容的语调间渐远,只剩下那道如同咒文一般的音节——
崔静。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如同打开了一道禁忌的尘封,竟让原本孱弱的女人周身聚起了森森鬼气,她原本温和的容貌因这片鬼气平添了难以忽略的攻击性,周身的皮肤也渐渐褪去了色泽变为可怖的惨白。
这样的蜕变让在她身侧的红唇女人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对于危险与力量的直觉在此刻驱动着她的本能。
“谢谢。”
化为厉鬼的女人却并未作出任何攻击的动作,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外的黑暗,因为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她。
如今化身为厉鬼的崔静模样骇人,她尖啸着扑向将两个孩子擒住的鬼影,雨夜的寒风如同刀削般刺骨,让花园边本就瑟瑟发抖的众人游移间再次退缩。
“你早就知道地契在这里?”红唇女人愕然地看向连阙,低喃的声音如在自语:“所以你之前也没有完全相信她,那文森瑞……”
还未等她说完,连阙便已走向一旁安置若紫的地方。
黑夜已至,此刻若紫身上的情况已然真正恶化,有尖刺划破了她的皮肤,蠕动的荆棘仿佛在下一刻便要彻底将鲜活的生命沦为载体。
连阙快速翻过她的手掌,平静而肃穆地看向已占满若紫手心如心脏般搏动的种子。
“如果我不能离开这里,那些无辜的人……就拜托……”
连阙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失去焦点涣散的双眸。
门外的阵阵尖啸与对峙让空气也变得黏稠,红唇女人在连阙身侧蹲下,声音干哑:“现在怎么办……”
她颤抖的话还未说完,便察觉连阙抽出了她携带的那把匕首。
“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凉薄,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沉着的神色映刻在若紫混沌的眼底。
神志一点点从她的身体中流逝,她能清晰感觉到这些带着荆刺的藤蔓正从她的身体中破土而出,又因房间的压制在刺破她的皮肤后迅速枯萎,这样的过程正在一次次不断循环。她在与抢夺身体的异种最后博弈,那双失焦的瞳孔似想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她的唇因疼痛不住颤抖,却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鸦羽一般的长睫在低垂间打下了一道暗影,隐去了连阙眼底晦暗的神色。
“你该不会是……”
在红唇女人错愕的抽吸声中,连阙手中的匕首已然快准稳地划过若紫掌心那颗种子。
原本在试图突破禁制占据身体主导的藤蔓疯狂颤抖着,薄皮之下涌动的荆棘叫嚣着想自皮下钻出,狠狠报复伤害它的人类。
然而在它冲破禁制前,连阙手中的匕首却已利落地划过种子延伸出荆棘的地方,手起刀落间将那颗连接着血肉与纤细藤蔓的种子剥落下来。
种子不似人类的刺耳尖啸还未闯入耳中,便连着血水一同被剥落在地上,只剩下轻微的搏动。
门外厉鬼与异化藤蔓之间的撕咬还在继续,文森瑞化身的藤蔓却忽如剧痛般发出阵阵哀嚎,饱满的藤条渐渐变得枯扁,外侧的藤蔓也随之疯长向公馆大敞的房门、撞碎了玻璃窗自四面八方涌来。
遮天的藤蔓汹涌而至竟不再顾忌禁制势必要将他拖出公馆,连阙却立于原地未动半分,他只轻抬起脚,一脚踩在那颗苟延残喘的种子之上。
袭至面前的数道藤蔓随着种子被碾碎瞬间枯萎,如经年风化的沙砾一般碎裂后簌簌落地,门外随之传来异化藤蔓震耳欲聋的哀嚎声。
红唇女人屏息凝视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和那颗脚下被踩碎的种子,然而做完这一切的人却毫不在意地扯过沙发上的蒙布擦拭手上溅落与匕首沾染的血迹。
红唇女人迅速扯下衣服的一角,为若紫简单将掌心的伤口包扎好,但随着种子被剥离、扎根于她皮下的藤条枯萎,她的生命也似在一点点流逝殆尽。
“如果……如果我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若紫的声音气若游丝,望向连阙的目光却带着一丝安宁:“能不能请你……”
连阙却如同猜到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他望向公馆外的黑暗,打断道:“那是你的愿望,如果你想完成,就自己去把副本走完。”
原本在雨幕中的异化藤蔓大片枯萎,也似脱水一般瞬间变得干瘪枯槁。
遮天的庞然大物发出凄厉的哀嚎,选择帮助文森瑞后站在这片黑暗花园边的几人被眼前一幕惊散,不约而同向公馆内跑去。
化为厉鬼的崔静也在这一刻蓄足全力,鬼气森然间,这一击竟并非攻向将两个孩子牢牢束住的异化藤蔓,而是向着站在一侧的刀疤男人!
守在一侧的刀疤男人哪里想到厉鬼会突然发难,他硬生生吃下这一击,被震得重重撞在公馆的墙壁之上。
这一下力道骇人,似将他的内脏齐齐震碎,血腥气翻涌之间,内脏碎片和着血沫一口喷了出来。
意识一片混沌间,有什么东西碎裂后自他胸前的口袋中滑出。
竟正是那把他刚刚用来召唤女童的木梳!
始终站在一侧欣赏这场荒诞盛宴的沈逆笑容倏然一窒,他错愕地回过头,看向身后昏暗公馆内那道修长坚毅的身影。
风雨穿堂间浮起连阙的衣角,他的掌心赫然是一把与刀疤男人全然相同的木梳。
***
汹涌的气浪在连阙周身盘旋,渐渐汇聚向那把木梳。
刹时间整间公馆都似被这股强劲的气流波动,气流连接的终点正是被黑暗藤蔓缠绕的女童。
雨不知何时停了,点点荧光在黑暗中聚向莎莎身边,灼烧了将她一圈圈缠绕的藤蔓。似有一道无形的牵引,让她向着风浪与光点聚集的地方而去。
被灼伤的藤蔓愤怒地想再次缠上她,莎莎却突然睁开了双眼,那一双稚嫩的手竟反而攥紧了意图缠在她身上的藤蔓。
牵引着女童的力量随着她的手掌落向本欲将她留下的藤蔓,竟生生撼动了整片隐在暗影中的变异藤蔓。
直到这时,化身为藤蔓的文森瑞才意识到危机,高耸错杂的藤蔓意图从女童的手中挣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她稚嫩的掌下抽离。
女童拉拽着她自身数十倍的诡异藤蔓向着公馆大门拖去,竟硬生生将庞大的生物拖入门内。
刚刚恢复生机的藤条深入公馆后便再次枯萎衰败,凄厉的哀嚎响彻天际。
连阙站在大厅正中,眼前山倾般的场景始终未能将他撼动半分。
大量异化藤蔓被拉扯涌入公馆,就在几人下意识向后避开时,翻腾如海啸的藤蔓却迅速枯萎,直至整片黑藤衰败化为一位身着西装的熟悉身影。
随着他的坠落,昏迷的小宁也自空中跌落,被随后赶到的崔静接在怀中。
这位原本的绅士此刻异常狼狈,他摔在腐烂与泥泞堆积的藤蔓残渣中,西装凌乱、满身脏污。保养得当的皮肤如被灼烧般冒起阵阵白烟,在他痛苦的呻吟中逐渐变得如枯木一般老态干裂。
一双孩童的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文森瑞如遭雷击一般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向门外跑去。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定在原地,两扇凹陷变形得无法合拢的门此刻被铁链束住,一把铁锁正穿过链条堪堪落锁。
“既然这里是你的家,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做好这一切的人轻松回过身,已将他的退路尽数斩断。
变形无法合拢的门与将它束住的铁链形同虚设,但就是这样一道任何人都可以钻进钻出的大门,此刻却拦住了文森瑞全部的退路。
自那把锁扣下的瞬间,文森瑞身上的腐化便越加明显,凄厉的哀嚎响彻了整间公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文森瑞双目赤红地欲扑向始作俑者,目光狠厉得像是想将眼前的人生生撕碎。
他此刻全然不复从前的绅士模样,如同深渊爬出的厉鬼般扑向连阙。口袋中的卡牌发出阵阵灼热,连阙却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淡漠地看着那人一点点被腐蚀的面容。
大厅内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文森瑞却突兀地停在了连阙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再不能前进半分。
“爸爸,你怎么不陪莎莎玩了?”
文森瑞僵硬回过头,只见一双稚嫩的手伴着森森鬼气攥紧了他的脚踝,竟轻松将挣扎的文森瑞向后拖去。
“今天莎莎的头发好看吗?”莎莎咧开唇角,她的头发已随着召唤变为当晚连阙梳理的模样。
“救命、快救救我!”
文森瑞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她的头发,此刻攥紧的手如同烙铁一般灼烧着他的脚踝。
孩童尖锐的笑声与文森瑞痛苦的咒骂声回荡在公馆内,大厅内的众人被这样惊悚交织的声音激得头皮发麻。
“她已经失去理智了!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不……她不是我的女儿莎莎!救我!!”
文森瑞无力挣脱桎梏,惊恐交加中看向躲在角落的众人。
“你们已经选择了我,没有我你们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前一刻还选择站在他这边的几人此刻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视线,众人都很心虚,谁也不知道他们刚刚选择了文森瑞,如果文森瑞输了他们会不会也被算作挑战失败。
文森瑞没有等到任何搭救。
他的哀嚎伴着咒骂,直至发觉没有人再次站在他身边,他突然收起了求饶的姿态转而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既然你们不愿意帮我……”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几乎同一时间,刚刚伙同文森瑞夺锯子的几人突然发出阵阵惨叫。没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已有道道尖刺冲破他们的皮囊,转瞬之间便被体内催生出的荆棘蚕食,迅速孵化后沦为挂在黑色荆棘之上的森森白骨。
文森瑞如同野兽一般匍匐在地上贪婪地汲取着几人身上的养分,干瘪的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生机。
他目光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反手一把握住身后女童的脖颈,藤蔓也在瞬间将她重重缠绕,根根尖刺刺入女童稚嫩的皮肤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莎莎越是挣扎,身上的藤蔓便缠得越紧。
文森瑞竟借着自几名选择帮助他的人身上获取的力量,在顷刻间逆转了局势。
连阙再次察觉口袋中的卡牌发出阵阵温热,他习惯而安抚地将指尖划过卡牌,示意卡牌中的人稍安勿躁。
文森瑞已恢复了细腻白皙的指尖划过莎莎的脖颈:“不想她死就别过来。”
他的话将欲冲上去的崔静定在原地,目光也再次打量地落在崔静身上:“我是不是……”
文森瑞的目光很奇怪,不像是情人相见,倒像是对陌生却带着一丝熟悉的人的打量。
就连躲在角落照顾若紫的红唇女人也在不觉间察觉到了那件被她们遗漏的事——如果崔静是莎莎的母亲,那为什么在文森瑞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却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她。
总不会是这间公馆内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记忆……
就在他片刻的迟疑之间,崔静已然切断了他攀附在莎莎身上的藤蔓,将他重重扑撞在木质的架柜之上。那双生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也随之刺入文森瑞的左肩,将他整个人狠狠定在墙上。
“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果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要因为那些事伤害莎莎!”
她的话像是让文森瑞面上的神色从惊愕转为狐疑,直至所有的神情都渐渐被贪婪与兴奋取代。
“我只是想用我的办法留住她。”文森瑞循循善诱道:“告诉我,她的那只脚被藏到了哪里……”
“不!那根本不是莎莎想要的,不要把她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被斩断的藤蔓依旧缠缚在莎莎身上,她的痛苦并没有因为脱离文森瑞的桎梏而减少半分,生机依旧在一点点自她的身体中流逝。
连阙趁乱接过莎莎后将她带到一边,这些藤蔓太过难缠,他干脆用匕首将藤蔓划开,那些被划断的藤蔓当即停下吸食的动作,转而愤怒地缠上连阙的手腕。
更是有一株藤蔓向着他手心未被妥善处理的伤口钻去。
“小心!”
冷肃而克制的声音第一次染上了一丝焦急,这声音连阙极为熟悉却并非来自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他动作利落地攥紧缠缚上来的藤蔓,目光扫过依旧危机四伏的大厅。
刚刚的声音是——景斯言,在场的人却明显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所以,景斯言在卡牌中的时候,其他人是无法听到他的话的?
那为什么每次景斯言想从卡片中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说话,只是卡牌本身会隐隐发烫。
不过眼下连阙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他利落地切断藤蔓,一点点将钻进莎莎皮下的藤蔓连根拔除。
“不是她想要的?”文森瑞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嗤道:“你是知道莎莎一直有多想见我的,她说过,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才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而你呢,你甚至连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都忘了。”
他说话时目光中的温柔不似作假,崔静的面色也随之变得愈加苍白。
连阙却在这时突兀地停下了动作。
忘记。
他的脑海中有一道声音悠悠响起,如同在深渊中的回响,遥远而熟悉——
【很简单的,我教你?这个东西叫做“傀”,抽出灵体的一部分记忆,就可以做出记忆中的人。】
【越是强大的恶灵,制作出的傀就越厉害,甚至可以用来束缚住残缺的灵体,那不就和普通的恶灵没什么区别了?】
【情感?怎么会有情感……恶灵制作傀,都是为了扔掉羁绊。】
【因为——】
“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咳出几口黑红浓稠的血水,又复说道:“她可是说过……‘最讨厌的就是妈妈了’。”
被扯落的藤蔓顽固地再次缠上连阙的手腕。
崔静的面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就在文森瑞话音将落的瞬间,几道带着尖刺的藤蔓已然洞穿了她的胸膛。
厉鬼痛彻心扉的嘶吼声传遍了公馆内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双目赤红,那只将文森瑞定在木柜之上的利爪终于如坚定了信念一般划破他的皮囊,径直刺入那颗依旧在搏动的心脏。
连阙按住疼痛欲裂的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缠打在一起的两人。
直到重伤的两人纷纷倒下,他们的厮杀,似乎没有真正的赢家。
“我……才是公馆的……主人……”
文森瑞暗色的血液浸染了整片地板,他看向那副高悬的壁画,痛苦而贪婪地伸出手:“我和莎莎……”
“只可惜,莎莎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第020章玫瑰公馆【完】
连阙按住胀痛的太阳穴,他将那封燃了一半的信扔到文森瑞的面前,声音冰冷而凉薄:
“我一直觉得这间房子很奇怪,有机关结构的房间、木质家具、散落的玩具……还有这封信中提到的传统旅游节。”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违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房间和门外的木桌、还有那把锯子……整间房间最大的违和就是你。”
“你对成为一名绅士有太大的执念,以至于没有发现,这间房子的男主人曾是一名木匠。”
连阙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踩上文森瑞贪婪够向前方的那只手:“一位木匠的手,怎么会保养得这么好,甚至没有一丝薄茧。”
“不……”
文森瑞痛苦地欲再辩驳,连阙却打断了他的话:
“末世爆发时,房间的女主人去寻找离开已久的男主人,将年幼的孩子留给了机器人管家照顾。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这间公馆的吧?”
“莎莎没有见过父亲,甚至公馆内也没有他的任何照片。三四岁的孩子、没那么通人情世故的管家……你知道了这里的秘密,谎称自己就是离家的男主人。”
连阙说着,随着文森瑞的视线一同看向那幅巨大的肖像画。
“你、你根本就不是……”崔静靠坐在墙边,听到这里,她的眼底满是震惊与愤怒。在这一刻之前,她还曾不忍下杀手,害怕她的失手会让莎莎更加痛恨自己。
文森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在血泊中放声大笑:“谁让你们都这么好骗!”
“直到有一天,你察觉莎莎似乎发现了你的秘密。”
连阙的话让文森瑞唇边的笑意尽数褪去。
“秘密暴露让你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留在这个家中,所以你就杀了她。”
“我没有!!……我也不想伤害她的,但是她都知道了……她知道了我不是她的爸爸,也发现了我的秘密。”
文森瑞愤怒咆哮着:“……我只是想让她和我一样获得永生,但这一切都被那个该死的管家毁了!献祭中不能有残缺,那个恶心的机器,我唯独没有想到是他……我明明已经修改了程序,他却在我即将成功的时候把我引走,趁机砍下了莎莎的脚!如果没有他……如果莎莎什么都没发现……”
“可惜的是,莎莎从来都不知道。”
文森瑞的表情有片刻的凝结,他随即冰冷地咆哮道:“你懂什么,她早就知道了,她还……”
“你是说她的那幅画?”连阙随口问道,从始至终他都如同一个误入的旁观者:“那只是你心虚的猜想罢了,孩子怎么会明白异化是什么,那只不过是她想送给你的礼物罢了。”
文森瑞怔愣在原地,像是没有明白连阙话中的意思。
这间公馆内充斥着莎莎的笑声与身影,在那个异化后危机四伏的世界,这里曾经是他的乐园。
每日缠在他身后叫爸爸的小女孩渐渐让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外来者,他贪婪地想留在这里、想留住这里的一切,却无时无刻不活在美梦破碎的恐惧中。
连阙只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在他空洞而灰败的目光下收回了视线。
文森瑞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随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为条条藤蔓堆砌的雕塑,连阙与莎莎身上缠绕的藤蔓也终于枯败垂落。
莎莎在连阙怀中睁开了眼睛。
连阙凝望着那张巨大的肖像画,画的一角忽而燃起了星点火光,火光顺着画卷一路蔓延而上,成为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躲在沙发与木柜后的人劫后余生般抬起头,看向那片残忍而温柔的火光一点点将画卷吞噬,也点燃了天际的第一抹晨辉。
“菲姐!”
若紫因失血过多面色已苍白如纸,意识昏沉间竟叫错了崔静的名字。
崔静正目光平静地看向被连阙放下的莎莎,在这片晨辉之下,她的身体竟正在一点点消散。
莎莎却正与连阙一同抬起头看向那副燃烧的肖像画,始终没有回头。
“莎莎!”若紫如今的身体已将油尽灯枯,她此刻眼底却只剩下菲姐孤坐在墙边的身影:“你的妈妈在这里啊,她回来找你了……”
“所以,他不是莎莎的爸爸吗?”莎莎抬起头看向连阙。
连阙抚过她懵懂抬起的脑袋,没有答话。
“莎莎……”
若紫的声音干哑,她看着崔静一路走来,看着她为了救莎莎奋不顾身、看着她为了莎莎不忍真的杀害文森瑞,也看着她因得知实情后甘愿与文森瑞同归于尽。
但在她生命的尽头,她保护的女孩却不愿回头看她一眼。
若紫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一口血腥之气直涌而上,呛咳之下血色瞬间染红了她的前襟。
红唇女人急忙上前查看,而后失声惊呼道:“若紫、若紫她快撑不住了!”
“莎莎……”若紫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崔静此刻的平静就如有刀刺在她的心上,对那样平静的悲伤感同身受,她依旧固执地看向莎莎。
“她不是莎莎的妈妈。”
莎莎低垂着眸,声音轻得好似羽毛。
这句话似乎只是孩童任性的脾气,在众人或皱眉或凝眸的注视中,莎莎将声音压得更低:
“莎莎最讨厌妈妈了,妈妈说过会回来的,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回来过,一切都是莎莎在自己骗自己。”
“她只是莎莎……做出的傀。”
在燃尽的画卷背后,是另一张色彩明艳的画。
画中是望不见边际的向日葵花海,整幅画面温暖明媚,身穿碎花裙的女孩在花海中放肆大笑,身着同款长裙的女人将她抱在怀中,笑容恬静。
窗外的玫瑰与藤蔓尽数枯萎,但随着阳光重回大地,在这片腐败的土壤之上,一朵朵向日葵破开污浊的泥土,向着新生的朝阳重新绽放。
“是傀啊。”
崔静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她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边残留着一抹庆幸而释然的笑:“……那就好。”
莎莎低着头,良久未语。
或许是清晨的阳光太过晃眼,又或许是在这片刺目的阳光下她低垂而纤长的睫毛下闪着点点荧光,身侧的看客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那句话的意思是,还好她是傀,这样……你就不用再看着母亲离开了。”
“所以——”连阙侧目看向身后只余一抹残影的傀:“不再去抱抱她吗?”
莎莎低垂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早已挂满了泪水,她终于回过头快步跑向那抹即将消散的残影。
“对不起……”
她在熟悉的怀抱中泣不成声:“我不该让你去找爸爸,都是莎莎不好……莎莎骗了你,其实莎莎真的很想很想你。”
阳光之下的厉鬼褪去了煞气,她的眉目温柔,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孩。
“很抱歉,虽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她一定和我一样,是不会丢下莎莎的。”
“还有……”
“我也是。”
她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只留下女童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
连阙望向远处的向日葵花海,想起耳畔回响的最后那句话。
【因为——】
【自傀诞生的那一刻起,主人与傀都会失去那部分记忆,随着灵力衰退记忆会逐渐恢复,直至傀彻底消亡。】
最终那幅向日葵的画卷也随之渐渐消散,露出其后如黑洞一般的旋涡。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首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检测到副本完成度90%,如有剩余线索,请在十分钟内进行提交。”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大厅内却已只剩下连阙、若紫、红唇女人、小宁、兮兮和B5房间的其中一位男性。
兮兮勉强自己从惊恐中走出来,她拍了拍脸颊:“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
“莎莎的断腿!”B5房间的男人恍然大悟道:“我们找了这么久,可以说是把整间公馆都搜遍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找到那只断腿。现在文森瑞已经死了,咱们也不用顾忌会被他夺走了,有人知道它究竟被藏在哪了吗?”
“她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了。”红唇女人检查过若紫的伤势,看向连阙:“你知道管家把它藏在哪了么?如果不清楚,要不咱们就放弃……”
“无论藏到哪里,文森瑞总会发现。”
连阙闻言在莎莎的注视中走向被安置在一旁,如同在沉睡中的管家。他拨开管家被文森瑞摔得破碎的衣料,露出那层如肌肤质感的外皮和新旧不一的划伤。
“所以,这里才是他觉得最安心的地方。”
被掀开的机械外壳内静静陈放着一只断足。
“系统检测到副本完成度已达99%,已达到该副本可解锁最高值,正在推算副本评级及玩家积分……”
“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级,当前存活玩家8名,积分奖励已发放至各个玩家的私人账户,您可以使用积分在安全区进行消费,同时积分也代表了您可以在安全区停留的最高时长。预祝您在……”
系统音平缓播报间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一张浮空面板,连阙可以看到自己的面板上进行的结算统计最终定格在“积分:1440”上。
同时,解锁出S级副本积分判定第一后的奖励:一张点击抽取的随机卡牌。
连阙却没有留心眼前的卡片,他蓦地抬起头。
“小心!”
与此同时,一道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冲过众人身侧,竟直接将红唇女人撞飞出去,尖如利刃的手臂拦在若紫的脖颈之上。
***
大厅内突兀地响起了愉悦的掌声,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少年坐在窗台之上,悠闲地打量着大厅内的众人。
“真是精彩,你早就猜到了那时我们会将莎莎和小宁带出公馆吧,甚至这可能还是你的有意而为之?……你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引出我的‘同伴’,我说得对吗?”
“只是可惜,文森瑞失败……我们却没死,你是不是很意外呢?”
即便是问句,沈逆的声音却带着笃定,他旁若无人地走入大厅,每一步都轻快无比:
“其实什么小女孩、什么孩子的母亲……甚至跟你一起的同伴,你都从来没有相信过吧。”
“你从来都——”
沈逆的眼底是难以压抑的兴奋光芒:“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红唇女人目眦欲裂地盯着将若紫束在身前的异化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开她!”
A6房间的刀疤男人此刻已完全异化,他的双眼被一片漆黑占据,原本长满胡茬的下颚布满了口器无法包裹的尖齿,横在若紫脖颈的小臂也化为了螳螂带着尖利锯齿的前肢。
他的身上遍布被火烧伤的焦黑痕迹与道道利刃划破后的腐败伤口,被他挟持的若紫摇摇欲坠,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带着昆虫的古怪鸣叫,目不斜视地看向连阙:“当然是拿走本来就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的话语含糊,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原来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再去找连阙夺牌,是在等待这样的时机。
“我们本来还以为文森瑞至少能跟你两败俱伤,这样看来我们还是高估了他。”
沈逆面露遗憾地说道,他的视线始终看向连阙,可在他身后的兮兮屏息摸向那幅已然变为黑洞的画卷时,他却猛然间回过头,手中的玻璃碎片也在顷刻间嵌入兮兮身前半寸的墙上。
想偷偷离开副本的女孩被惊得定在原地,再不敢前进半分。
“无关的人不如先放他们离开。”
连阙声音平缓,视线也未落向若紫。
沈逆难得赞成地点了点头,示意无关人等离开。
红唇女人显然对眼前的状况并不放心,但在沈逆的逼迫之下,她还是走入了那片黑洞。
“现在只有我们了,你可以把卡牌交出来了吗?”
沈逆的心情似乎很好,又复说道:“虽然只要你死了我们就能顺利接手卡牌,但我还是舍不得杀你的。只要你自愿放弃卡牌,我就不会伤害你。”
“放弃卡牌?”
“对,如果在绑定期间内自愿放弃,只需降低两个等级,对你也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的。”沈逆循循善诱道:“而且,在你降级后,我会保护你、带着你一起过副本。”
“一起?”连阙再次问道:“怎么才能一起进入副本?”
相比起沈逆回答问题的耐心,他的同伴显然已在愤怒的临界点。
明明现在这样的时刻、明明他们刚刚还说他手上的女孩急需离开副本,但被他们威胁的人却如同全然不在意女孩的死活,在这样急迫的时刻还在与他们闲谈。
想到这里,异化的刀疤男人越发烦躁恼怒。
“安全区有绑定组队的消耗道具,当然在相邻时间内一同进入副本也会有几率开启同一个副本,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考虑过之后觉得……”
连阙说着自怀中摸出一把枪,却并非对准异化的刀疤男人或是沈逆,而是对准了被刀疤男人挟持的若紫!
这样的变故饶是沈逆也并未料到,但一瞬的惊讶后,他还是笃定地说道:“你不会开枪的。”
“你不是也说过……”连阙的枪口依旧稳稳落向若紫的方向:“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异化的刀疤男人显然心理素质远不及沈逆,在连阙将枪对准他手中的人质并说出这番话后,他身上因异化而产生的暴躁情绪更甚。
正当他烦躁得想要出声喝止时,连阙却已利落将枪上膛,随即没有片刻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刀疤男人的瞳孔骤缩,就在他因此片刻迟疑的瞬间,身前的女孩竟用力向后肘击向他的腹部。下一瞬,连阙已然欺身折过他锋利如镰刀一般的手臂,并抬腿狠狠扫向他刚被重击的腹部。
异化人跌撞在一侧破碎的玻璃碎片中,痛苦而愤怒的嘶吼声震得人耳膜钝痛。他愤怒地想再次站起身,四肢却骤然被什么东西缠缚,寒意顺势侵蚀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叔叔、你不是说过要陪莎莎玩吗?”
女童“咯咯”的笑声敲击着他的耳膜,异化人这才记起自己刚刚将莎莎骗到了文森瑞身边,如今落在她的手里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原本结实的地板绽开道道裂口,黑暗中伸出的鬼手正将他牢牢束缚,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
女童自地底钻出,亲昵地环住他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那些鬼手也开始施力,竟在拉扯间将他拉入黑暗的地板缝隙。
子弹在脱离枪口后划出一道弧线,明明连阙的枪口向着那时若紫的方向,却在沈逆始料未及中径直自他的左胸处洞穿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连阙已将若紫拉到身后。
鲜血在沈逆胸前绽开了一朵炫目的花,他低垂着头身体似因疼痛发出轻微的颤抖。
连阙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终于,沈逆抬起头,原本隐在碎发之下的神情也随之暴露在阳光下。
还有他诡异而兴奋的笑声。
此情此景,血迹染红了他素色上衣的前襟,他却如同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一般在笑。
“救命!救、救我……”
“你还真是……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同伴的呼救没有引起沈逆的半分侧目,他将手探向血迹浸染的前襟,唇色苍白却难掩愉悦地微微挑起:“让我都开始舍不得这么快结束游戏了。”
他的语气似调侃也似挑衅,连阙未做任何表示,口袋中的卡牌若有所感般发出阵阵灼热。
连阙戒备地打量着他覆在伤口处的手,这样的伤在左胸口,常人早该性命垂危,沈逆虽失血过多却竟坚持了这么久。
也仍旧未被逼出异化。
连阙戒备走近,手中的枪口一瞬不离地对准了眼前生命正一点点自身体中抽离的人。
沈逆的目光交织在连阙身上,他步步后退:“出本之后的第一个整点,我会准时进入副本,希望能在下个副本遇到你。”
他说罢竟纵身跌入画框后的黑洞,就在一只只惨白的手抓住他的前一秒丢弃了尖声呼救的同伴彻底消失在副本中。
连阙沉默地转过身检查若紫的伤处,既然红唇女人说过在安全区可以恢复治疗,那就必须将若紫尽快送出副本。
他将枪口调转,递到若紫面前:“知道怎么用吧?”
若紫艰难地摇了摇头,这把枪无需瞄准,显然只要扣下扳机子弹便会随着心意飞向所想的目标,她自然不敢收下这般贵重的东西。
连阙却想起刚刚的那一枪,那样关键的时刻他无法告知若紫这把枪的秘密,但她却在明知他会向她开枪的情况下依旧相信自己,并尽可能地重击将她桎梏的异化人,为自己争取时间。
“下次再遇到刚刚那个人,不要听他说话。”
此刻若紫的伤已然不能再多耽搁,连阙垂下眸隐去因这份信任而产生的触动,他虚扶着若紫来到黑洞前,又复将那把枪连同未来得及还给红唇女人的匕首一同交到她的手中:
“直接开枪。”
说罢他便将若紫推入身后无尽的黑洞之中。
公馆中再次恢复了一片沉寂,只剩下迎着朝阳的向日葵和安静擦干衣裙后回到他身侧的莎莎。
“我现在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连阙看向满园的向日葵和在花间那块写有“向日葵公馆”的立牌,日光下满眼的花海就像是崔静不舍离去的回望。
人间关于地狱的法则,是对同类开过杀戮者只能入地狱门——景斯言的话依稀还在耳畔。
或许在动乱的世界中不止会有手握屠刀的人,还有为了守护所爱不得已而为之的人,便如为了保护莎莎甘愿与文森瑞同归于尽的崔静。
“我们也该走了。”连阙低唤出景斯言的名字,又转而将目光望向文森瑞房间的方向:“在那之前,还要去取一样东西。”
……
连阙去取的东西自然是文森瑞房间的那颗种子,将种子交给景斯言后,他便告别莎莎离开了这间陌生而熟悉的公馆。
在来到安全区之前,连阙曾以为那会是一间很大而可供休憩的酒店,有休息和兑换道具的地方,但他却不曾想到,所谓的安全区竟是一座城市。
并且,就是他在进入“鬼门关”前,如同剪影一般的灰黑的城市。
此刻这座城市已然灯酒霓虹,如同入夜后的每一座繁华都市。
偶尔有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经过,目光饶有兴致地自他身上扫过,这些目光直白而贪婪,似对一切都可以待价而沽。
连阙回过头看向身后如巨兽之口一般蛰伏在楼宇之间的鬼门关,这里不是他进入副本前的地方,所以……在这片安全区中,或许有很多这样的“鬼门关”。
连阙垂眸看向手腕,原本印记的位置此刻只剩一串数字,并随着他的视线刚好跳动下降。
1438……1437……
这个数字十分趋近他刚刚获得的积分数额,所以,所谓的积分不止可以换取副本道具,更代表着每个人可以在安全区逗留的时长。
一单位数字即代表一分钟。
连阙这般推测,脚步未停地穿过人群。
这里是一条酒吧街,在夜色的笼罩中经过的视线也被镀上了一层暧昧而浑浊的光,连阙对这里的纸醉金迷不感兴趣,他快速穿过小巷,走向一侧更加繁华开阔的地方。
出了巷子,城市的霓虹便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与避世的公馆不同,这里有着最繁华的风景与刺目的纸醉金迷。
走在路上的人们衣着光鲜却个个神色疯狂,有人街边买醉,也有人手持机枪面对人海疯狂扫射。
枪声刺耳,然而子弹却没有一颗落在他人身上。
有人压低帽檐经过,在经过几名被枪声吓得战战兢兢的孩童时突然摘下帽子,那颗原本属于人类的头颅在瞬间化为狰狞的豺狼,垂涎的利齿当即吓得几个孩子夺路而逃。
狼头人仰头长啸,一架飞行器却猛然擦着他的头顶飞过,炙热的燃料装置扫过他的头,让原本张狂的狼头人瞬间跌坐在地上。
只见远离的飞行器上赫然探手伸出了一根中指。
这里是一片没有白昼的罪恶之城,却对每一位恶徒展开了保护的羽翼。
连阙目不斜视地自这片荒诞中穿过,径直走进面前一家商场内。
这间商城有七层,一层是如普通超市的简单消费区,二层则是楼上酒店的前台,与一家装饰诡异的卡牌店铺。
连阙正是在街上看到它的招牌才走进这间楼阁的。
与外面的灯酒霓虹不同,也区别于对面酒店三三两两办理入住的前台,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地狱使者。
连阙的外形与气质极为出挑,见他走向卡牌店,对面酒店办理入住的几人纷纷转过视线暗自打量。
与酒店规整的价格表不同,这间卡牌店的价格标识极为浮夸吸睛。
【本店价格童叟无欺,明码标价,欢迎选购!!】
一行夸张醒目的标题下,是标注价格的各类卡牌。
【存档卡:8888次。该卡牌可以存档一个时间节点,再次启动时可将副本状态重制到该时间节点。注:该卡牌只会影响副本时间、副本人物及玩家状态、进度,但无法干预玩家生存状态及记忆状况。】
【提示卡:300抽,3000张。消耗300积分可获得一张随机卡,使用随机卡可在副本中抽取一次副本提示;消耗3000积分可直接兑换副本提示卡。注:该随机卡有几率获得空白牌。】
【道具卡:初级道具卡300抽,高级道具卡3000抽。消耗300积分可获得一张初级随机卡,使用可抽取一次随机道具卡;消耗3000积分可直接兑换必中的高级道具卡,卡面内容在高级道具卡中随机。注:初级随机卡有几率获得空白牌。】
【属性卡:
1。提速卡:60010min内提升速度属性;
2。力量卡:80015min内提升力量属性;
3。饱腹卡:10007天内减轻饥饿感;
4。组队卡:3000人次,可指定绑定一名其他玩家一同进入副本,需知道对方编号,可叠加使用。
……】
【空白牌:30张,用于存储携带副本内有珍藏价值的道具,注:该卡牌使用时有一定几率失败,存储失败后空白牌自动销毁。】
【……】
不说存档卡需要8888积分,300积分的道具卡和提示卡需要随机抽取,还有概率抽出仅值30积分的空白牌……
一层S级副本他达到的最高完成度仅有1440积分,这个数字虽然并不整齐,但一旦换算成时间,就是整24小时。
根据副本的评估等级可以大概推算出,其他同本的人积分可能不会超过三位数,作为失败方的沈逆虽然逃脱了莎莎的索命,但凭他对副本的解锁程度,积分也大概不会超过300。
连阙将视线自一行行文字上扫过,对这样看似明码标价实则明抢的价目表非常无语。
柜台前久未开张的地狱使者审视地打量过面前的人,他看过无数恶灵魂魄,眼前的人一看便知并非等闲,忙热情介绍道:“我们这里的提示卡和道具卡卖得都非常好,在副本中也能起到不小的助力,不知道你想兑换哪一款?”
地狱使者的话让卡牌店对面酒店前台处办理入住的人也循声望来。
连阙看向文字中间的那行,计算着身后酒店的价格与时间答道:“空白牌。”
他的话一出,探头观望的人纷纷翻着白眼收回了视线。就连原本堆笑的地狱使者也黑下了一张脸,他随手丢出一张卡,懒洋洋地示意连阙在一侧的兑换机处刷卡。
什么绝非等闲,如今他怎么看都是自己花了眼。
连阙也未在意他这样的态度,自身后酒店的价目表中收回目光再次说道:“二十张。”
“什么?”地狱使者像是没听清他的话,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二、二十张?!”
如今十九狱大门初开,卡牌店内兑换的人少之又少,只有极少数人来兑换价值300积分的提示卡和道具卡,一张空白牌只需要30积分,根本入不了这些地狱使者的眼,但是二十张空白牌,那就是……
600积分。
连阙走到兑换机前,随手刷掉600积分后安静站到一旁等他取货。
柜台中的地狱使者这才回过神来,忙去翻找剩余的空白牌。
“你换这么多空白牌做什么?600积分你可以换道具卡和提示卡,有了提示卡,至少也可以知道副本的属性。”
地狱使者将一沓卡牌放在他面前,打量过他数牌的动作又复介绍道:“如果你还有积分可以兑换一张提示卡,就算抽不到关键线索,知道副本的‘堕性’也可以规避很大的风险。”
连阙抬眸,似感兴趣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十九狱共十九层,每一层都十九个不同的副本,主动进入鬼门关或到时间自动进本都会触发随机机制。”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第一层通过了贪婪地狱,第二层你就会从剩下十八个属性中随机轮换到一个堕性的副本。”
地狱使者一边说着一边旋转着手中的牌,一张张牌在他的指尖跳跃,仿佛足以迷惑人心。
“其实这样的副本属性又何尝不是一种提示呢?如果你知道了所在的副本是贪婪副本,只要控制好自己的贪念,不就可以顺利通关了?当然,如果你的运气足够好抽到关键线索,说不定你就会直接找到离开的办法。”
他说着将一排提示卡铺在连阙的眼前,又转而去洗另一沓道具卡:“道具卡就更加实用了,开出的卡牌不止可以对抗副本,也可以自保和……攻击其他玩家。”
连阙听罢大致有了了解,见地狱使者再次将道具卡铺好,他随口道了谢:“谢了,暂时不需要。”
说罢他便转身向对面的酒店吧台走去,刚刚介绍了半天的地狱使者努力绷紧即将碎裂的表情:“你的手伤需要尽快处理,我们的恢复卡正在打折,只需要200积分。”
连阙果然停下了脚步,看向墙上的价目表:
【特价恢复卡:200张,一张修筋正骨,两张药到病除,三张阎王打道回府。】
“……”连阙对编写价目表的人连同那位开创十九狱的前地狱之主的品味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不过既然有这样的牌,若紫应当已经没事了。
想到这里,他问道:“可以带入副本吗?”
“该道具只能在安全区使用。”
“那不需要了,谢谢。”连阙将空白牌收好,临行前再次瞥向那一排排的价目表,忽而再次停下了脚步:
【召唤卡:
1。鬼王召唤卡:
9999积分抽取一张初级鬼王召唤卡,可随机抽取一张单次鬼王召唤卡;19999可随机抽取一张高级鬼王召唤卡。可随机抽取一张三次鬼王召唤卡,召唤鬼王协助仅可完成一项任务,单次逗留时间不超过1小时。
注:高级鬼王召唤卡有几率获得出单次三次地狱使者召唤卡,初级、高级鬼王召唤卡皆有几率获得空白牌。
29999积分可抽取一张单次三次随机地狱使者召唤卡,召唤地狱使者仅可完成一项任务,单次逗留时间不超过2小时。
注:随机地狱使者卡有几率获得永久地狱使者卡。
附录:以下为地狱使者编号及异能排序,地狱使者可自行选择显示或隐藏自身编号及异能。
……】
等一下。
连阙的视线突兀地停在这段简介上。
29999积分可以抽取单次或三次地狱使者召唤卡,这样高的积分竟然也有概率抽出空白牌,永久的地狱使者召唤卡如果只能通过卡牌店抽取和副本随机掉落的方式才能获得……那价值绝对是远高于29999积分的。
并且,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层通关他只获得了1440积分。
注意到他的目光,地狱使者已经重新堆满了笑意。
连阙的目光定在那一行显眼的“29999积分”上,清了清嗓问道:
“你们的卡牌……回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