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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可以 银河吹风 19341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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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劝兰君苏姨妈夜聊

莺儿不敢置信地叫出声。

眼睛瞪得溜圆,随即皱起眉头,一定是晓月搞错了。

“晓月,我们之前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韩昭是为了方便教绣娘们画画才换女装的,她是男扮女装的,不是女子。”

上京前,她就告诉晓月,小贺老师其实就是韩昭男扮女装的,小姐也默许了她的行为,觉得没有必要瞒着晓月了。

所以,晓月那天看见穿女装的韩昭,也没有很惊讶。

如今,怎么又生出这样的论断?

晓月道:“你不信我?若是你仔细观察,自然就会发现,韩公子和一般男子还是有些不同的。”

一般人自然不会盯着一个人,仔细看她是男还是女。

只是她心思细腻,又因着先前疑惑,才会格外留意。

贺小姐和韩昭之前一番波折才心意相通,八成也是和这个有关系。

韩昭来京城后,换了女装出去一趟,就有侍郎府的小姐来寻她。

且昨日逛万佛寺的集会时,看韩昭熟悉的样子,怕是自小就是在京城长大的。

那这李小姐,极有可能和韩昭就是旧相识。

莺儿这才是瞎担心一场。

莺儿对晓月的话向来相信,晓月虽然不太爱说话,可的确也未曾骗过她。

但仍半信半疑,韩昭真是女的?怪不得扮起女装那么像。

猛然间,她又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你说小姐知不知道韩昭是女子?”

小姐若是不知道韩昭是女的,还和她成了亲,那可太惨了!

晓月无奈道:“你昨日见她们亲”说到这,她猛然咬住舌尖,把要说出口的“嘴”这个字儿又吞了回去。

这话实在有些羞,说不出口,她换了个词儿。

“你昨日见她们亲热的时候。韩昭是穿女装还是男装啊?”

莺儿回忆了一下,是女装,还是小姐的衣裙。

晓月见她一脸顿悟的表情,道:“小姐那么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哪像你,“姑爷”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晓月在心里偷偷揶揄了一句。

“啊?小姐知道她是女的,还那样啊?”莺儿的表情比她知道韩昭是女子还要震惊恐慌。

韩昭是女的,小姐喜欢韩昭,所以小姐喜欢女的?

跟了小姐十年,莺儿竟不知道小姐还有这癖好。

晓月白了她一眼,“怎么就不能那样了啊?你们小姐乐意就行。”

莺儿神思恍惚,喃喃道:“也是,也是。”

小姐乐意就行。

耳房里陷入沉寂没多久,就从院子里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这次一定是小姐了,莺儿回过神,忙起身去开门。

这次果然是贺兰君。苏姨妈家的小丫头送她回来的,回来的这一路上没有灯,小院前石板路并不宽阔,也无甚亮光。小丫头提着灯笼,送贺兰君一直到了家门口。

莺儿开了门,跟小丫头道谢之后,把贺兰君迎了进来。

她现在还处于刚得知秘密的震惊之中,经晓月那么一点拨,虽然小姐只是去了趟苏姨妈家,回来也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但莺儿就是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贺兰君见莺儿呆呆地看着她,不禁疑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莺儿哪敢说为什么,收回打量的目光,摇摇头,道:“没什么,小姐,李小姐来了,在韩昭房间呢。”

她在厨房的时候是想告状来着,可现下这个样子,告状应该也没有用了吧,但是她还是顺嘴说了出来。

贺兰君的目光自然落在韩昭的房间,西厢房里,亮着灯,关着门。

要是放上午那会儿。她可能心里还会疙疙瘩瘩。

可经过中午那么一遭,她心里的疙瘩被解开了。她确信,韩昭是李小姐的清妹妹,也是她的韩昭。

“行,我知道了,李小姐来找韩昭是有事要商量,我们不要打扰她们。”说着,贺兰君就要越过西厢房,往自己房里去了。

“嘎吱”,关闭许久的厢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韩昭一开门,正好见到站在院中的贺兰君,笑道:“小姐,你回来了。”

贺兰君点点头,目光又过她,向她身后的李映真微微颔首行礼:“李小姐。”

李映真也回了一礼。

见她们的架势,贺兰君问道:“李小姐,这是就要走了吗?”

韩昭替她回道:“夜深了,我们商量的差不多了,真姐姐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

李映真道:“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恐怕少不了叨扰的时候了。”

话本写出来也需要一些时间,还得来找韩昭商量。

贺兰君笑道:“李小姐太客气了,欢迎李小姐以后常来做客。”

韩昭也高兴道:“对,真姐姐以后常来。”

贺兰君刚从外面回来,知道路上黑,吩咐莺儿找来个灯笼点燃,好送李映真回去。

巷子比较窄,李映真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外面,韩昭自告奋勇,接过灯笼,要送李映真出去。

贺兰君想了想,道:“我和你一块儿送送李小姐吧。”

韩昭自然没有什么意见,李映真微微愣了下,心内想着*,贺小姐看来不仅是家境殷实之人,作为主人,坚持送客人出门,这待人接物也是极为有礼的。

门口的青石小路虽然不甚宽阔,但并排走三个人倒也绰绰有余。

韩昭走在中间,提着灯,贺兰君和李映真分别在两侧,马车停的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车夫也点起了油灯挂在马车上,见李映真过来,从车上跳了下来,放下了上车凳。

韩昭把灯笼提高,照亮李映真脚下的地方,扶着她上了马车。

从前受她照顾的小女孩,如今成长成了可以在细微处照顾她的人,李映真感慨又有些伤怀。

两人道别后,马车哒哒哒地行驶起来,韩昭和贺兰君才转身又回去。

韩昭右手提着灯,替右手边的贺兰君照亮眼前的路,笑道:“小姐怎么也要出来送送呢?”

莫不是还不放心?

贺兰君轻哼一声,道:“这路太黑了,我是怕你一个人怕黑,所以才好心来陪你。”

刚才小丫头送她回来的路上,一路无光,只有幽幽的灯笼发出的昏黄的光,偶尔还有几声远处传来的狗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心些。

韩昭笑笑,“如此,倒谢小姐了,我就知道小姐最是心善了。”

两人并肩,借着微弱的光走在小巷子里。

李映真坐上马车,又撩起车帘往回看了一眼。

清妹妹和贺小姐两人已打着灯往回走了,幽幽灯光,映照着两人的背影,她们似乎肩挨着肩,靠得很近。

冷不丁一看,仿若一对寻常夫妻。

马车很快驶过巷口,李映真皱眉放下帘子,摇摇头,为自己脑海中这诡异的联想感到好笑。

回到院子,莺儿接过灯笼,熄灭了,又收了起来,随口问道:“小姐,你这去的可够久的,苏姨妈找你聊什么了,这差点都留你过夜了。”

贺兰君闻言顿了下,想到去姨妈家,姨妈跟她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

她自是以为姨妈找她去是想询问关于去李侍郎家的事宜,以及李小姐对她的态度。

所以一去姨妈家,不等姨妈问,她就自己聊起了这个话题,说些多谢姨妈牵线,李小姐对她的刺绣果然喜爱有加,以后说不定要时常往来之类的话。

这些话自然都不是真的,上午去侍郎府,本也没有多长时间,全留给韩昭和李小姐话从前了,哪有半句说到关于刺绣的。

那本也就是个幌子。

以后和李小姐时常有往来倒是真的,不过不是她,是韩昭。

姨妈听了自然高兴,可也没有放她走,依旧闲聊起来,从她父母近况如何?身体康健否?到她在京城住得惯不?饮食睡眠是否良好等等小事,聊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些闲话,贺兰君初来京城的几日,姨妈就已经问过她了,如今再问起来,贺兰君也不得不再次回答一遍。

眼见话都要说尽了,姨妈面上难掩尴尬之色,低头掀开茶碗杯盖,把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茶,润了下嗓子,才装作不经意道:“听昨日那小丫头说,你院子里似是有个陌生人。”

姨妈这话已说的委婉了,昨日来找贺兰君的那个小丫头,回来跟她回完信之后说,贺小姐院子里有个男子,瞧着和贺兰君极是亲密。

苏姨妈顿时唬了一大跳。

上个月姐姐来信时可说了,这外甥女还尚未成婚。

如今在她这儿照看着,住的地方出现了个亲密的男子,她可怎么跟姐姐交代?

苏姨妈弟弟身份也不好贸然前去,真要有什么,双方都尴尬,只能把贺兰君叫过来,旁敲侧击地问道:“你那院子里住了几号人啊?能住得惯不?”

贺兰君听完这话,才知道姨妈今日找她来,东拉西扯,闲聊许久的目的是什么。

她也不想把韩昭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道:“姨妈,我的院子里现下住了四个人。你也知道,我带过来的只有两个女孩子,年纪也都比我小。我们三个,独门独院的,倒也有些怕,所以我就让韩昭也过来住。要不然,她还得另花钱住客栈,那客栈还又小又冷,也不舒服,如今,她住在西厢房,还能帮我们做些事,倒也方便些。”

“原来是这样啊。”苏姨妈松了口气。

她自是见过韩昭,也知道等年后回去,两人或许就成婚了。

那孩子看着也是个好孩子,不是什么野男人就行。

可随即她又担忧起来,两人毕竟还尚未成婚,同住一个院子,要是情不自禁,闹出些什么,也不好看。

于是又踌躇着,支吾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劝。

于是又喝了一口茶,咽了下去,才道:“姨妈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有些事情难自禁,但你们还尚未成婚,还是得忍一忍才好。”

此时只有两个人,苏姨妈真心为贺兰君好,虽念着贺兰君还是个未婚的女子,但有些经验之谈还是要说,免得小姑娘被人拿捏。

“你得端起架子,别她一哄,你就从了,这人呀,吃到嘴就不珍惜了。想什么,都得婚后做才行,那样才能甜甜蜜蜜过好日子。”

姨妈到底是市井混迹多年,说话不像读书人那么文雅,虽然说话已经收着了,还是直白粗糙地让贺兰君悄悄红了脸。

只能低头,轻声道:“姨妈,我晓得。”

苏姨妈见她羞得面带薄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小姑娘还要脸面呢。

这才结束了谈话,吩咐了小丫头送她回去。

贺兰君此时站在院中,目光落在韩昭脸上,又下移到她的唇上,想到姨妈的话。

怎么告诉她们姨妈找她聊什么了?

难不成说,姨妈寻她过去,是劝告她,让她和韩昭忍一忍?

第62章冬冷夜围坐烤番薯

迎着贺兰君探究的目光,韩昭睁大无辜的双眼,用眼神示意,问她怎么了?

贺兰君收回目光,轻轻摇摇头,而后对莺儿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家常闲聊,聊得起兴也就忘了时辰。”

莺儿本也就是随口问问,自然也不会刨根究底地再追问,伺候着小姐洗漱完,大家各自都睡去。

隔了两日,李映真就把那日听来的韩昭的经历,写成了一册传奇般的话本。

恐细节有误,她又来找了一趟韩昭。两人一个在宫里当公主伴读,一个在永安府上工,依旧是只有晚上有时间。

这一次莺儿没有拦着了,两人依旧在韩昭的房间内关门密谋,莺儿自顾自的在厨房忙活。

厢房里,韩昭花了一盏茶的功夫读完李映真写的话本,抚卷赞道:“李姐姐果真文笔了得,纵使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经姐姐妙笔润色,读来也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啊。”

的确是写的太好了,要不是她知道自己前两天跟真姐姐说过这些事情,只怕以为是什么新故事呢。

李映真笑道:“引人入胜就最好了,大家才乐意听。我只怕有些细节写的还不对,还得清妹妹校阅一遍,好增减改删。”

那日她也只是简略记一记,怕有些情节记忆有误,两人又对着油灯,在稿纸上删删减减,修修改改了小半个时辰,有了最终的定稿。

“好了,等我把它修改完,就联系博远斋的掌柜的,让她交给说书先生们,”李映真估摸了下,“兴许一个月内就能传播开来。”

韩昭先前就见识过客栈里说书先生的口舌,对真姐姐推测的这个时间倒不做怀疑。

李映真整理着手中的书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韩昭欲言又止,纠结了一番,还是轻声道:“清妹妹,去皇帝面前告御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知道吧?”

撰写故事的这两天,她想了很多。她可以帮清妹妹,助力她去到圣上面前。

可是这并不是一条万无一失的路啊,古往今来,忠臣良将,往往是以“文死谏,武死战”为标榜,说到底,还是昏君无能,皇帝偏信奸馋臣子,才会使臣良将只能以命相搏。

如今圣上登基不到两年,即使是明君,也未必会清理前朝冤案。

而清妹妹要告的是内阁大臣温阁老,这条路无疑更加艰辛重重。

“极有可能,你会遭遇不测,就算这样,你也要去吗?”她私心其实并不希望清妹妹拿着证据直接去面圣,这样太危险了。

韩昭的眼神在灯光下闪烁了几下。

她知道真姐姐的担忧,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我爹临死前,以性命相托,让我把册子交给陶伯伯,让他转交给圣上。”

“我可以不去,那样我能继续安全地苟活在这世上,可是我爹和我娘,还有府里的其他人,就要背负着叛国罪臣,畏罪自杀的骂名,冤魂继续不得安息,陶伯伯和陶姐姐也会在宁古塔的苦寒之地,不知待到什么时候。”

“我既答应了我爹,就要做到。从小我娘就跟我说,做人要信守承诺。”

韩昭的声音轻缓,却又透着一股坚定。

顿了下,她接着笑道:“我知道真姐姐你的担忧,可我也不一定会有事的,对吧?我爹和我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的。”

李映真见她心意已决,深吸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放心,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现在当公主伴读,好歹也算个宫中女官,万一要真有什么事儿,自当竭尽全力,护清妹妹一个周全。

两人商议好,方打开房门。

莺儿端着个筐,从厨房出来,正巧见着要出门的两人,笑道:“李小姐,韩昭,吃烤番薯吗?刚出灶的。”

她把手里端着的蔑条平底小筐往上举了举,给两人看她刚烤好的番薯。

她自小在贺府长大,跟厨房的嫂子大娘们关系都很好,有的时候,厨房里做了一些小零嘴,例如烤栗子,烤番薯之类的,她也能淘到一份。

番薯这种东西价格便宜,烤起来也不费劲,往往是灶上熄火了,把番薯往还有余温的柴火灰烬堆里一放,煨上那么一段时间就熟了。

她前几日在街上买菜,好容易见到有卖番薯的,就买了几个。今日做完饭后,就势埋在了灶里。如今扒拉出来,烤得正好。

韩昭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只见莺儿端着的蔑筐上放着五六个烤得软软的番薯,冷风里,时不时送过来一阵阵暖暖的烤番薯香气,非常诱人。

她笑着应道:“吃,多谢莺儿了。”

又心里庆幸着,莺儿对她的态度可算正常了。

前两日不知怎么的,莺儿的目光老落在她身上,时不时的,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自己。

被莺儿盯得,她心里都有些发毛,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到她的事。

还好今天就正常了,又像从前一样。

她转头又问道:“李姐姐吃吗?”

李映真看着筐里的烤番薯,似乎表皮外面隐隐还有一层灶里带出来的灰。

她自小家教严谨,极少吃外面摊上的东西。

仅有的那么几次,还是小的时候,和她们姐妹俩一块。

后来入了宫,陪公主吃饭,吃的又是御膳房里御厨们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

这种市井的零嘴,她倒是有些心动了,于是矜持地点点头。

“那一块来厅里吃吧。”莺儿见两人都点头了,欢快地端着筐往正房客厅去,还把贺兰君也叫上,“小姐,番薯烤好了,我们趁热吃吧。”

这样冷的冬夜,吃烤番薯就得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

一群人落了坐,莺儿想到在耳房刺绣的晓月,等她绣完过来,这番薯都得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捡两个去给晓月,她又在刺绣呢。”莺儿上手,从筐里捡了两个番薯要送去耳房。

番薯还有些烫,拿在手里,烫得莺儿嘴里“斯哈斯哈”的,她撩起上衣下摆,兜着番薯往耳房去了。

刚才在院中看的不是很清楚,现下屋里被烛光照得亮堂堂的,就能看到这番薯烤得恰到好处。

外面一层皮烤的焦脆,露出里面金黄流着蜜汁的番薯肉来。

韩昭从筐里挑了一个个头适中的番薯,轻轻吹去番薯皮表面上残留的灰烬,用点力气掰开,把里面的番薯芯完全露出来,又往下撕掉一点皮,从筐里取了个小调羹,插在番薯里,就手递给了贺兰君。

贺兰君接过,轻轻“嘶”了一声,似乎被烫到。

“烫到了吗?”韩昭忙问道,这个番薯她刚才拿在手里,并未觉得太烫。

贺兰君把烤番薯换了只手,甩了下另一只手,道:“没事儿,就是有些热。”

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韩昭见她的确没有被烫到,这才又从筐里挑了一只番薯,自己掰开来吃。

一旁的李映真有样学样,挑了个个头小的番薯,掰开,取了个勺子,挖了一勺冒着热气的番薯肉,正要往嘴里送,就见韩昭把插好调羹的番薯送到了贺小姐手里。

而贺小姐也自然地接过,仿佛韩昭是她家仆人一样。

可后面两人的语气又亲密地不似主仆。

李映真心下有种奇怪的感觉,又想着,看来在外多年,清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倒该为她高兴。

她把一勺烤番薯送进嘴里,细细品尝,的确是软绵香甜。

温宅。

书房里,熏香火炉子里,银霜炭烧的正旺,暖香袭人,驱散冬夜的寒气。

温阁老在火炉前烤着火。

才十一月,温宅就已经供上了暖,到底是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年轻时火力旺。

曾经不可一世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人还是得服老。

他垂目听底下的人汇报。

待那人汇报完,他掀开眼皮,缓缓道:“前日送进宫的那个小玩意儿,小公主也不喜欢?”

底下的人躬着身子,恭恭敬敬道:“的确。听说温贵妃送去的时候,小公主倒是笑着的,瞧着是欢喜的,后来就撂桌子上,也让宫女收进库房去了。”

“行,知道了,下去吧,把小少爷找来。”温阁老的话迟缓而平稳,嗓音像平时常见的老人,却因着多年位高权重,让底下的人不觉不怒自威。

他低着头退出了书房。

不多时,温弘文进了书房。

他进入书房的第一感觉,就是有些热,不禁松了松衣领,凉快些,才给这位掌家多年的父亲大人行了个礼。

“我方才听宫里来的消息,说公主不喜欢你送的东西。”

深夜叫他前来,竟然是因为小公主不喜欢他送的礼物?温弘文觉得他爹真是小题大做!

以他父子俩的朝中地位,有必要对一个后宫中的小公主百般逢迎吗?

求娶公主是他爹的意愿,又不是他的意愿。他年轻气盛,自然喜欢那种温柔小意的貌美女子。

公主虽然生得姿色不俗,但毕竟是皇家子女,真要娶回来,少不得他得像孙子似的伺候公主。

然而父亲一直督促,没奈何,他前段时间搜罗了个极品红珊瑚,给公主当贺礼。

谁知公主竟然不喜欢,索性他直接寻了个街头常见的竹编兔子,三十文买一对,又送了进去。

如今公主还是不喜欢。

“贵的不喜欢,贱的也不喜欢,公主倒的确是难伺候。”他轻哼出声。

“要我说,父亲您就别打着娶个公主儿媳的心愿了,那皇室公主又尊贵在哪里?成日在后宫养尊处优,这天下重任,不还是父亲您和我担忧着吗?”

温阁老终于舍得从火炉子上转移目光,瞥了一眼年轻气盛的儿子,沉声道:“以后这样的话少说,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天下事自有皇上担着。你我为人臣子,为皇上尽忠职守,自是本分。”

年轻的时候他也像儿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险些酿下大错,被人抓住把柄。

如今人老了,做事就图个谨慎,为了以后能功成身退。

皇上恩宠,虽似先前,但他总隐隐觉得不安定,求娶公主,也只是图个心安。

“公主那边,继续送,送到公主喜欢为止。”

这意思就是说,让温弘文一定要娶到公主。

见儿子仍旧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温阁老又缓缓道:“公主你若是不喜欢,娶回来,供着就是了。有合意的,外面寻个宅子养着就是。”

温弘文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告退。

温阁老又专心地烤起火来。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今年的冬天怎么觉得格外冷些?

第63章名声扬李侍郎寻人

近些时日,京城的酒楼茶馆的说书先生们,开始说起一个做花灯的工匠的故事。

说是在那江南富庶之地,有一个名叫安宁县的地方。

此地有一户姓韩的人家,祖上好几代靠做花灯谋生,到爷爷这一代,某日,竟然遇上微服私访的先皇到了江南地区。

先皇夜游,见他摊上卖的花灯甚是精美,连连夸赞。帝心甚悦,韩家的这位爷爷才知道自个竟遇上真龙天子了。

然而先皇当年微服私访,连地方官员都不知道,安宁县的人都以为这韩老头子说见到皇上是吹牛。

这老者气不过,立志培养孙子,接起韩家花灯的担子,重振韩家花灯的荣光。

可不正巧,逢着今岁公主寿辰,朝廷从各地征调花灯手艺人进京赶制花灯,为公主筹办一场千灯宴。

这韩老头子虽然是宝刀已老,但始终未忘记要向众人证明自家花灯无愧于皇上夸赞。

其孙子青出于蓝,花灯手艺精湛,更是画的一手好灯画,在花灯比赛中,力压敌手,神女飞天灯大放异彩,最终夺得这个名额,来到京城,为公主庆生。

“至于她到底能不能见到皇上,”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书先生在台上抑扬顿挫,手舞足蹈地演绎着这个波澜曲折的故事。

台下的人听得聚精会神。

有些爱泡茶馆的更是高兴,可算换了个新故事,前些日子听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这个故事倒新奇,甚至有些人还蠢蠢欲动,想着既然这个工匠已经到了京城,要是有机会,倒可以找她做盏灯。

说书先生说了将近一个月,韩家灯匠的故事几乎满城皆知了。

这一个月里,韩昭只能等着。

她也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干,依旧是日常去永安府上工,十日一休。闲时,带贺兰君、莺儿、晓月几个人游览京城景色。

但其实也没出去几次,进入十一月之后,天就骤然冷了下来。

北风呼呼地刮着,外面枝干上的树叶都被吹秃了,街上光秃秃的,也没有什么好看。

渐渐地,连最爱热闹的莺儿也懒得上街,几人窝在家中,倒暖和。

前些日子,苏姨妈又接到了一封信,从安宁县寄过来的。

原来等家里的伙计回来了,二老才知道,女儿竟然直接留在了京城。

这一看,就是要在京城等着韩昭一块回来,是指定回不来过年了。

贺老爷和苏夫人又气又无奈,苏夫人也只好修书一封给妹妹,托妹妹照顾贺兰君。

苏姨妈看完信,心里暗道,外甥女千里追夫,胆子也忒大了。

又想着,果然是个主意大的,怪不得能把生意做好,畏手畏脚的可不是做生意的料。

现下贺兰君放在店里寄卖的绣件卖得都极好,供不应求。

她合计着,若是若是外甥女在京城开个店,指定生意红火呀。

开店这事,苏姨妈也和贺兰君商量过。

只是天太冷,贺兰君初来京城,倒有些不适应。况且开店要筹谋的事情太多了,要寻个位置合适的铺子,置办门头,店里装饰,甚至还得再招一些绣娘,如此种种,恐至少得几个月。

再来,安宁县那边的店铺也得看顾,贺兰君想着等来年春天开春了,再谋划或许更合适。

她来京城,最主要是看着韩昭平平安安,能让她安心,不再做噩梦。

等韩昭忙完给公主的寿宴,元宵节过了,不管她能不能见到皇帝,大概就都结束了。

那时,她再安心谋划自己的事儿也不迟。

苏姨妈把信看完又给了贺兰君。贺兰君自知自己做的也有不恰当之处,好言好语地央求姨妈替自己说些好话,又修书一封,给父母道歉,又劝慰一番,让姨妈带着一块寄回安宁县。

贺兰君也收到了莫掌柜寄过来的信,莫掌柜在信里说,让她放心,店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新招的几个绣娘也都上手了,店里的绣娘们绣得越发熟练了,产量也比先前要增多。

她需要的绣件也已托商队带过去了,估摸着年前应当能到。如果要在京城开店,考虑到要增加人手的事情,还得等她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莫掌柜还在信中说了另外一件小事儿。

李家小姐李智前几日从外地回来了,提了一包裹的书,来店里说是给她的,莫掌柜说她不在,去京城了。

李智似乎不高兴了,又提着包裹,气冲冲地走了。

贺兰君读到这里,不禁轻笑出声,眼前仿佛出现李智每次被气炸毛,甩袖而走的样子。

又想到,那书是她之前随口说的,李智竟然信守承诺,真得从那么远的地方带了一大包书,倒难为她了。

贺兰君想,这次从京城回去前,也去万佛寺的集会上淘些稀罕东西送她吧。

韩昭看她对着从安宁县寄过来的信笑,好奇问道:“小姐,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贺兰君一本正经道:“好消息倒是没有,就是我爹娘听说我来京城寻你,不回家了,说等你回去,要打断你的腿。”

信里哪有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她胡诌的。

苏夫人怎么可能在信里说这样的话?韩昭不信。

即使真说了,她扬起一张无辜的笑脸:“小姐舍得吗?”

贺老爷和苏夫人若果真要打断她的腿,小姐一定会挡在她的面前的。

贺兰君睨了她一眼,看她那恃宠而骄的样子,轻哼了一声,没说话,继续看信。

韩昭见好就收,继续扒拉火盆中的炭。

京城比安宁县冷得多,屋里早早就备上了火盆,烧的是无烟炭,炭火烧尽后,留下白色的灰烬。

冬日几乎无雨,白日阳光充足,坐在临窗的榻上,照着太阳暖烘烘的,又放上一个烤火盆,屋内就温暖如春,完全隔绝外面的寒冷。

晓月也把绣筐挪到这边,在日光下刺绣,莺儿不知又从哪淘了个铁架子,架在火盆上,在架子上摆上了苞米、番薯,花生一些小零嘴,要不然,那炭火空着也是浪费。

出门在外,到底条件简陋,以前在家的时候,自有厨娘做精美的点心、汤羹,可她也不会做,只能委屈小姐,用这些小零嘴来打发时间。

贺兰君倒觉得没有什么,这样温馨简单的日子也挺好。

趁着日头阳光好的时候,她也会和晓月一块儿绣绣花,看看书,晚上的时候能见着韩昭平安回来,不再做噩梦,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侍郎府,书房。

李映真在外面敲敲门,得到里面人的应允,方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侍郎端坐太师椅上,面前摊着一本打开的书,书桌上一盏烛火明亮。

李侍郎一身深色氅衣,面容严肃,全然一副清修士大夫的模样。

书房里装饰简单,只有整架子的书,没有烧炭,也并不比外面暖和上多少。

李映真身上穿了件青缎披风,倒没觉得多冷,给父亲行了个礼。

李侍郎微微颔首,问道:“什么事?”

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能不太对。但女儿特意来书房找自己,定是有事要商量。

李映真缓声道:“公主生日在即,我瞧着朝中许多大臣都送来了贺礼,不知父亲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李侍郎目光微沉,低下眼皮,着实思虑了片刻。

公主及笄的生日确是件大事。送什么,他倒的确没有什么头绪。

女儿常伴公主左右,如今又特意来寻自己,想必是有什么想法,于是问道:“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李映真笑道:“我近日听说,京城来了个灯匠,画得一手好灯画。而且这灯匠一家,忠心耿耿,上京来就是为着再见一次皇上。公主素来喜爱画画,且这灯匠如今就在永安府,父亲不如找来这个灯匠,做个花灯,献与公主。”

李侍郎为人严肃,闲着的时候并不逛酒楼茶馆,自然也不知道京城的说书先生又说了什么新奇故事,只疑惑问道:“哪个灯匠?什么故事?我竟不知道。”

李映真于是把经说书先生传播开来的,自己编的故事,又说与父亲一遍。

李侍郎听完沉默半晌,点评道:“倒是个忠心的。”

李映真笑道:“我说也是呢。所以才想着让父亲寻着人,做花灯送与公主。一来,讨公主欢心,二来,这故事皇上若是听了,指不定也会龙颜大悦呢。”

父亲为官多年,虽然从未出过纰漏,能力出众,但也一直没有升官。

李映真总觉得,与父亲从不讨好上级或许也有关系。

李侍郎听罢,点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既没给出肯定的答案,也没给出否定的答案。

李映真只能行了个礼,告退。

隔日,永安府。

龚令史在小房间内坐着,不住地跺着脚。

值守的这间房,是背阴面,夏日的时候还算凉爽,等到了冬日的时候,坐班就跟坐牢似的。

他那微薄的收入,不足以支撑买炭在屋里烧。幸好有个小手炉可以暖暖手,下半身就只能靠跺脚取暖。

忽然,门口的棉隔帘被人揭了开,龚令史抬头一看,嚯,顶头上司!

龚令史忙放下手炉,站起了身,让座:“李侍郎,您怎么来了?”

李侍郎不知是一身正气,火气足,还是冻惯了,进这屋子也是看起来丝毫没有反应。

落座后,道:“你这儿有个叫韩昭的灯匠吗”

龚令史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

这人三天两头请假,他记得可清楚了。

李侍郎捋了下胡子,沉声道:“去把她叫过来,我有事找她。”

第64章凛冬至几处习俗异

“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去寻她过来。”顶头上司一发话,龚令史忙不迭地应声,掀开帘子,出门快步往后面去。

十月份的时候,趁着天气好,工匠们还可以在外面的院子里忙活的热火朝天,如今外面冷风呼呼刮着,大家都进了屋里做灯笼。

龚令史进来的时候,大部分工匠都埋头干活,有几个人抬眼见着了龚令史,停下手,点下头,打了个招呼。

大部分工匠都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又不存在竞争关系,且龚令史自忖是个管永安府的小吏,平素也从不摆官架子,大家并不畏惧他。

龚令史找了一圈,才在角落见着韩昭。

宫里要做的花灯,每日也是有定数的。做完之后众人也还得准备各自的花灯。

韩昭又动了心思,想着不如把之前被烧的灯笼再复刻出来,猫在角落里,做着要用到的机关。

龚令史越过众人,终于来到韩昭面前,急切道:“韩昭,快跟我走,侍郎大人有事找你。”

韩昭手中刻刀一顿,抬起眼,看着一脸匆忙表情的令史,心道:终于来了,看来真姐姐的计划要奏效了。

两人一路疾走,很快到了值班房。

进了门,韩昭垂手静立。

“大人,这就是韩昭。”龚令史走到李侍郎旁边拱手道。

龚令史语气有些忐忑,永安府是工匠聚集之所,平常顶多会有些宫里的匠人来。

他还从未接待过像李侍郎这样级别的官员,不知道侍郎大人忽然来这永安府寻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侍郎轻轻抬眼,见着站在门口的韩昭,微微有些诧异。

寻常工匠多是五大三粗之人,可眼前这人,却是个灵秀的少年,瞧着可不像个干粗活的。

他又想起昨日女儿说的,这个灯匠以灯画见长。善画之人心思细腻,钟灵毓秀也说得过去了。

他心思微定,沉声问道:“你籍贯是哪里?”

韩昭答道:“安宁县。”

“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过完年就十七了。”

“家中父母是做什么的?”

“父母都不在了,家中只剩一个爷爷。我家好几代都是做花灯的。”

李侍郎微微颔首,的确和昨日女儿说的故事是对的上的。

又抬眼看向一旁的龚令使,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李侍郎查户籍似的问韩昭问题的时候,龚令史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候着,脑内拼命琢磨着李侍郎问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

冷不丁被问到,忙从桌子上翻出之前的登记册来,翻开好几页,终于找到韩昭的名字,一一对完,点头对李侍郎道:“是和登记的一样。”

李侍郎见他慌张的样子,道:“只是随口聊两句,你不必害怕*。”

龚令史连连点头称是,依旧拘谨地候在一旁。

韩昭在桌前站着,耐心等着李侍郎接下来的话。他来这必不可能只是随口闲聊两句。

果然,李侍郎道:“近日我听闻一则关于你的话本故事,听说在京城广为流传,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对韩昭露出一个笑来,那笑容很浅,在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更是浅到几乎看不见,又缓缓道:“只是,我有些好奇,这故事是如何流传开来的呢?”

韩昭嗅到一股隐隐的威压。

她放缓了呼吸,笑道:“小人先前在“有客来”客栈住了一段时间,许是酒量差,一喝些酒,就爱跟那说书先生谈天说地,差些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故事都说了,可能说书先生也觉得,我这遭遇可能有人爱听,方写成了话本,说了起来。”

龚令史也在一旁作证,她的确住过“有客来”客栈,还是他推荐的。

李侍郎呵呵轻笑两声,未知可否,不知信没信。

龚令史一直悬着的心微微放松了下来,原来是为这事啊,听起来是好事,不是坏事,那就行。

李侍郎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

少年身姿挺拔,面容清秀。若不是穿了身粗布衣裳,倒是一副饱读诗书的书生模样。

所以,这人是怎么搭上自己女儿?

让女儿为她谋划,又是让说书先生传播她的故事,又是让他这老父亲选她的花灯献给公主。

难不成,就为了圆她一个见皇上的心愿?

女儿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这号人?

李侍郎盯着韩昭微微眯了下眼睛,思索着。

昨日女儿的说辞,他一听就知道有猫腻。

今日一查,果然那个故事又是博远斋供的稿,和先前陶家孙女的故事套路如出一辙。

只不过,先前女儿帮陶家的孙女儿,他还可以理解,毕竟两人从小姐妹情深。

可对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来自遥远的外乡,他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联。

“带我去看看你做的花灯吧。”他道。

龚令史又忙在前面带路,带这位上司去后面的灯房。

“大人,这就是韩昭做的花灯。”龚令史提起已经完工的一盏宫灯给李侍郎看。

宫里要做的花灯有很多种样式,知道韩昭画的一手好画后,宫里的匠人师傅就让她专做宫灯这一种样式。

宫灯的骨架按照模子一套下来也不是难事,就是最后往灯壁上画图样,却并不是每一个匠人都有这本事。

李侍郎的目光落在了灯上,又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画。

只是常见的梅兰菊竹,或是一些富贵堂皇的花团锦簇之作,但细看下来,笔墨之处的确见些真功夫。

“你要献给公主的花灯做的怎么样?”李侍郎问道。

韩昭指了指脚边刚起了个头,连花灯骨架还未扎起来的零碎部件道:“小人正在做呢,想着要给公主做一个精巧的花灯,定是要费些功夫的。”

李侍郎道:“那是自然。”

他目光扫了一圈,又道:“接着做吧。”

说罢转身出了灯房,龚令史虽然觉得这对话没头没尾的,还是忙跟了上去,试探着问道:“大人,您找这韩昭是?”

李侍郎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偶然听了一故事,兴致所至,你忙吧。”

龚令史懦懦点头,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自己的上司。

回头一想还是感到莫名其妙,又揣着手炉坐了下来,走了这么一大遭,身上倒是不冷了。

李侍郎走后,韩昭有些心不在焉。

多年未见,真姐姐的父亲还和先前一样。小的时候,她去找真姐姐玩,最怕的就是遇见李侍郎。

那时她还是个淘气的孩子,自然怕严肃的大人,总是板着一张脸。

如今再见,他依旧肃着一张冷脸,似是没什么变化。

她又仔细一回想,人终究还是老了一些,眼角眉头还是添上了几丝皱纹,岁月的风霜还是在脸上留下了痕迹。

李侍郎会举荐她吗?看他方才的态度,韩昭忽然有些不确定。

冬日天黑得早,等韩昭从永安府回到小院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格外的热闹。

她转身关门,走到院中,莺儿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就今天这饺子呀,我一顿能吃十八个。”

韩昭探头,问:“今天吃饺子呀?”

晓月系了个围裙,抬头笑呵呵道:“今日是冬至,京城这边好像都吃饺子,我们也入乡随俗,包了些饺子。”

她正把桌子上包好的饺子一个个地拾进箩筐里。

莺儿在灶前烧着火,对韩昭道:“马上就可以吃了,你先洗手等着哈。”

安宁县冬至习俗是吃汤圆,离京多年,韩昭竟然忘了,京城这边在冬至这日家家户户是要吃饺子的。

厨房里白色的水雾蒸腾,弥漫整间房,一个个饱满的大饺子下了锅,果然过了一会儿就煮好了。

莺儿端着煮好的饺子和汤圆去了吃饭的厅里,那里暖和些。

冬至后就正式进入了寒冬。三个从南方过来的姑娘方才意识到,她们现在所经历的寒冷还只是个开端,带过来的衣服自然不足以支撑度过京城的冬日。

幸而苏姨妈就是做布料生意的,做衣服倒也便宜。

于是三人又做了几身冬日的过冬衣物。

虽然韩昭上京前就已经在安宁县做好了,贺兰君还是也给她做了几件。

如今贺兰君身上就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坎肩背心,这近一个月来。窝在家中不怎么走动,脸上从前瘦削的线条都圆润了些。

韩昭给贺兰君盛了几颗汤圆,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你现在也好像一颗汤圆,看起来白白软软,弹弹的。”

贺兰君斜了她一眼,这是不是拐着弯说她圆了?

她摸了摸脸,好像是有些,看来以后莺儿做的零嘴还是得少吃些。

侍郎府。

厨娘在冬至这一日,除了按照京城习俗,包了饺子,还做了一锅羊肉汤。

李侍郎不是京城本地人,在他老家,冬至这一日是要吃羊肉汤的。

虽然李侍郎来京多年,但仍保留着这个习俗。府里众人吃饺子,他也跟着吃些,再加一碗羊肉汤。

李家饭桌上向来少言少语。

李映真默不作声地吃完几颗饺子,抬眼看向对面低头无声喝羊肉汤的父亲,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父亲,要送公主的生日礼物,您想好了吗?”

公主生日在正月,现下都冬至了,留给她和韩昭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了,她有些着急。

李侍郎面不改色,如常吃完筷子夹过来的羊肉,咽下肚后才道:“我已想好送公主什么礼物了,昨日你说公主喜欢画画,我恰巧有一副名家青阳山人的藏画,倒是可以送给公主。”

李映真顾不得礼仪,追问道:“只送这个?”她昨日的故事是白讲了吗?

李侍郎抬头,盯着女儿,目光如炬,“你还想我送什么?”

第65章睹亲密映真心怪异

此话一出,李映真就猜出父亲已经或多或少知道自己的计划了。

李侍郎放下筷子,对女儿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自小聪颖,连学堂夫子都夸赞你。但朝堂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咱们一家子不求大富大贵,加官进爵,能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就足矣。不要想着用些小花招来讨好皇上。”

他去了永安府一趟,暂时未看出那少年的破绽。

或许真的只是女儿为他筹谋,想出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来?

但万事求稳即可,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看女儿沉默地低着头,李侍郎缓和了下脸色,方才缓缓道:“至于陶御史的事,你也别再插手了,他也不是不可能回来。”

作为一个不拉党结营的中立派,任何一方的风吹草动,他都得关注到。

夹缝生存,更得万分注意。

温阁老这一派把人拉下马了,那另一派自然也会卯足力气,想把人再捞回来。

他自然不想女儿掺和其中,但话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女儿知道了。”李映真点头应道,心里对父亲的话却也没有尽信。

这个计划不通,看来还得及早找清妹妹另谋它策。

隔日,刚从皇宫出来,李映真就直奔贺兰君的小院子。

韩昭在永乐府,还未回来。贺兰君把她迎进上房,在内室临窗的榻上坐着。

屋外的天,瞧着阴沉得很,空气里冷得要滴水成冰。

厚棉布门帘隔着室外寒冷,火盆内炭火正旺,屋内倒是暖和。

这段时间,李映真来这小院好几次,贺兰君渐渐地也和她熟了起来。

但到底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交情,虽然两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人,寒暄几句后,话题渐渐地都围绕起韩昭聊起。

毕竟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清妹妹——韩昭。

李映真说起清妹妹上学堂时的趣事儿,说她的书上空着的右下角被清妹妹画了连环画,那小人画的活灵活现。

贺兰君听得津津有味。

李映真也好奇清妹妹在安宁县的生活。

只听清妹妹自己说了,倒还未从她人口中了解过,她在那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更好奇清妹妹是怎么和贺兰君认识的。

这个问题一出,贺兰君回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个上元节,不禁轻笑出声。

当时,她对韩昭印象可不好呢,莺儿还骂她是个登徒子,得亏后来还有机会再见。

她笑得眉眼弯弯,道:“她呀,当时那张嘴说话可真让人生气啊……”

她刚开了个头,院子里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贺兰君的目光瞬间望向窗外,欣喜道:“是韩昭回来了。”

话音刚落,厚实的棉门帘被推开。

韩昭进了室内,抖了抖身上落的雪花,一脸兴奋道:“小姐,外面下雪了,还挺大呢。”

贺兰君已经下了榻,走到韩昭面前替她掸了掸肩上,头上落下的雪花,“什么时候下的雪呀?冷不冷呀?”

李小姐来的时候,还没下呢。

韩昭身上的雪已经被抖落完了,还是作势掸了掸,笑的一脸得意:“我这是小姐给做的新袄子,一点也不冷啊。”

又道:“这雪也就刚下的样子吧,地上还没积起来雪,要是下一夜的话,等明早那雪就得有被子那么厚了,到时候我给你堆个雪人啊。”

安宁县可见不着这么大的雪,在那儿住这么多年,很少有大到能堆雪人的雪。

贺兰君摸摸她的手,的确是暖的,笑道:“行,那我明早就等着。”

放下手,又向内室扬了扬头,道:“李小姐来了。”

韩昭这才往内室的榻上看,见着李映真,欣喜道:“真姐姐,你来了。”

李映真含笑点了个头,拿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茶是进门的时候莺儿端上来的,现在还是热的。

太奇怪了,方才见清妹妹和贺家小姐在门口互动,之前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得喝口水冷静一下。

“你们先聊,我去厨房看一看。”贺兰君很识趣地把房间留给两人密谈。

也快到饭点了,晓月和莺儿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

韩昭帮她掀开厚重的棉花帘子,这才落座李映真对面,也就是方才贺兰君坐着的地方,问道:“真姐姐,是有什么变故吗?”

李映真压下心头的怪异情绪,正色道:“之前和你商议的计划,看来没有奏效,我父亲不同意选你的花灯送给皇上,做公主贺礼。”

韩昭默然,从昨日李侍郎的表情看,她就隐隐猜到了这个结果,此时听到倒也没有太大诧异,只是还是略微有些失望。

李映真又道:“既然父亲不送,如今就剩一种办法,我直接把你的花灯送与公主,我们曲线救国,徐徐图之,或许也有见到皇上的一天。”

“或者你把你的证据交于我,我想办法帮你送给皇上。”

她日日在皇宫当差,见到皇上的机会怎么也比清妹妹这一介草民大。

韩昭断然拒绝:“真姐姐,此事风险甚大,你能在幕后帮我,我已感激不尽,怎么好让你直接出面。”

她的证据呈上去,如若皇上真有心肃清奸臣,必会使朝野震动。

若未能成功,事情败露,恐怕也会像当年一样,惨遭毒手。

这个风险她自己担着就行,不必再牵连其她人。

李映真也实在没有好办法了,只希望这曲线救国的方法能有用。

“那你就做一盏花灯,我作为贺礼送给公主。公主不喜欢那些奇巧玩意儿,倒是喜欢画画。你的画我也见过,公主若是能见到,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韩昭也觉得这个办法可以一试,“那公主喜欢什么样的画?”打定主意,她要先搞清楚公主的喜好。

沉思了一会儿,李映真道:“公主平日作画,倒是不拘什么题材,花鸟虫鱼,山川河流都会画,你就画你擅长的好了。”

她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我之前倒见公主常看一册话本,说的是一个女将军的故事,公主赞赏有加,清妹妹不如画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于灯上,或许能更吸引公主。”

韩昭点点头,默默记下在心中。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眼见天色深了,李映真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这会儿都饭点了,厨房里的香气隐隐可闻,哪有这个点儿送客的道理。

韩昭拉着李映真的手,笑道:“真姐姐不如留下一块吃吧,哪有饭点走人的呢?”

李映真摇摇头笑道:“没有派人回去说明,家中定还在等着呢。下次有机会,请你和贺小姐一块吃饭。”

韩昭想到真姐姐家里冷着一张脸的李侍郎,也说不出挽留的话了,这不回家的确是不好,于是起身要送李映真出门。

掀开门帘,正巧,贺兰君在门口要进来。

“这是要走吗?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不留李小姐一块儿吗?”见李映真斗篷都披上身了,贺兰君不禁问道。

韩昭手里提着灯笼,答道:“真姐姐家规严,这次就不能留了。等下次我们找机会一块吃饭。我先送真姐姐出门去。”

“我和你一块儿。”贺兰君也不进去了,一副要和韩昭一块儿冒雪送人的架势。

此时,雪已经下得比先前要大了,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小姐,外面冷,我自己送就可以了,你先进去吧,”韩昭说着掀起了门帘,示意贺兰君先进去,又对她道:“没事,我不怕黑,你先进去啊。”

贺兰君只好进去了,帘子还没放下,她就又折过身子,探出头来道:“你等一下,我给你们找把伞。”

两人出门,手里都没有拿把伞。

韩昭想说这点雪算什么,她小时候,这样大的雪是从来不打伞的。

不像江南的地方,下点盐粒似的雪,刚沾身上就化了。

况且真姐姐穿着带帽子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更不怕雪。

可还是在檐下等了一会儿,拿过贺兰君递过来的伞,笑道:“谢谢小姐。”

这才出门,送李映真去停马车的地方。

韩昭提着灯笼,李映真就接过伞撑起来。

无人踏足的雪地里留下两排脚印,又很快落上新的雪花。

李映真撑着贺兰君递过来的伞,犹豫半天,欲言又止:“你”

她想说:“你和贺小姐看起来关系极好。”

好到看起来有些奇怪。可她又疑心,是不是自己的缘故。

分别八年的朋友,有了更好的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云姐姐的来信,也说在宁古塔和教她骑射的将军夫人家的小姑娘成了好朋友。

许是没有见到真人,所以才没有眼前的这怪异之感?

“我怎么了?”韩昭偏过头问道,一脸无辜。

李映真摇摇头,把话又咽回肚里,才道:“贺小姐看起来,人很好。”

“那是自然。”她家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人。韩昭笑的一脸与有荣焉,仿佛李映真夸的是她。

刚把话吞回肚里的李映真:“……”

*

重新谋定计划后,韩昭在永安府就做完份内的宫灯之后,就开始琢磨着给公主做的花灯。

如今献灯可能行不通,她琢磨着,之前被烧毁的那盏能动的嫦娥花灯倒也可以再做一个出来,到时在千灯宴上,保不准能吸引皇上的目光。

公主生辰在正月,赶赶工,时间也是来得及的。

她正沉浸在思绪里,琢磨着怎么安排这两个花灯。

龚令史又急匆匆地来寻她:“韩昭,快跟我来,又有人找你!”

“谁来找我?”韩昭闻言,疑惑地挑挑眉,“又是李侍郎?”

难道李侍郎被真姐姐劝说,回心转意了?

龚令史脸上不知是喜悦还是恐慌的表情,话说得飞快:“比李侍郎官还大,是温大人找你,快跟我走!”

第66章温大人讨巧助圆愿

韩昭瞳孔一震,脱口而出:“温阁老?”

龚令史吓得摆摆手,“哪能是温阁老?是温阁老的儿子——工部尚书温大人。”

他还好心给韩昭解释,生怕她不懂,道:“咱们整个工部啊,就归温弘文温大人管。”又催促道:“如今他派人来寻你,八成也是听了你那故事来的,你快些跟我走吧。”

经过上次李侍郎那一遭,龚令史有了经验。

他昨儿也慕名去听了,说书先生说得的确不赖。别看这个少年只是做个灯,那背后的故事可曲折离奇,又激动人心,他都听的直喝彩。

能吸引来一位大人,就能吸引来第二位大人,也不知这趟差事办完,他能不能沾点儿光。

龚令史心内乱想着。

韩昭脑内也思绪纷飞,不知温家的人忽然来寻自己,究竟是听了那故事,还是忽然发现了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工具,跟着龚令史,快步往值班室去。

背阴面的值班室,一室凉寒,王群在屋里不停地踱步。

天冷,他也不乐意在外面逗留,但是能为少爷办事,是他的荣幸。

更何况,细究起来,这趟差事也算是他自己求来的。

那日被卖肉的拿刀威胁后,他自是哭哭啼啼地去向干爹卖惨,想着让干爹给他主持公道,找人给那兄弟俩一个教训。

可谁知,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干爹,竟反而训斥了他,让他少打着自己的名号在外头胡作非为,惹祸上身,抹黑温家的名号。

如今府里一个两个都烦着呢,万事须得低调才好。

他一听干爹话里的烦闷,当即擦干了硬挤出来的两滴眼泪,贴心地问道:“干爹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儿子虽不才,也想为干爹解一二烦恼。”

管家为温府操劳半生,无儿无女,能认王群当干儿子,就是看重他会看人眼色,惯会来事,于是就把温弘文交待给他办的,搜寻各色奇巧玩意儿送公主以讨欢心说给王群听。

王群一听,乐了,“干爹,送礼物这个事,儿子在行呀,况且,您和府里的大人们,成日家忙些大事,这种小事让你们操劳,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就交给儿子吧。”

管家一听,也在理,他也正愁呢,就把这事交给了王群。

王群走街串巷,又问了几个相好的,送些什么给女孩家做生日礼物,倒真的搜罗了一大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