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却笑道:“不用我烦,你都自顾不暇了吧。这一两个月见你一次比上一次消瘦。做花灯再怎么拼命,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与贺小姐斗嘴,韩昭可以有来有回,这真挚的关心却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怕做不好,拿不到第一,辜负了小姐的期望吗?”
贺兰君也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听起来怎么像,韩昭参加花灯比赛那么拼命是为了她呢?
这人怎么刚觉得她让人放心,又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贺兰君稳住脸上的表情,正色道:“听说乞巧节那日在月前虔诚许愿就可以愿望成真,到时你就许花灯大赛拿到第一,神仙听到你那么努力又虔诚,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对这个传说,韩昭一笑而过,见贺兰君脸上的神情认真,心中倒真的有些期待起乞巧节那一天的到来。
第26章同拜月祈愿得所愿
乞巧节当日恰好是教习绘画的日子。
上午结束课程,绣娘们就赶回满园春,开始准备乞巧节要用到的物品。
莫掌柜从街上买来新鲜的当季水果,瓜子干果。绣娘们在厨房里做乞巧果和乞巧饭。
因为满园春提供中午的一顿饭,所以厨房里米面粮油,一应厨房用品都是齐全的。
绣娘里的嫂子大娘们也都是手脚勤快,在家掌勺之人。做起吃食来也利索干净。
和面、调馅、压模、包饺子,炸巧果,几个人有条不紊的,一下午就做出了许多形状可爱的乞巧果和不同馅料的乞巧饭。
乞巧果和其它果子点心的用料差不多,只是形状会有一些差异,而乞巧饭其实就是饺子,只是在饺子里会包上铜钱,红枣或者银针等,吃到不同物品的饺子就代表不同的祝福。
年轻的小姑娘们则忙着抓蜘蛛,关在盒子里,等着第二天蜘蛛结网,则寓意得巧。
对女孩子们来说,这一日算得上是极其隆重的节日,因此都梳妆打扮起来,换上新衣。
莺儿给韩昭做妆发的时候,也不再是往日简单的发型。露出前额,把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地归拢到头上。
不仅发型繁复了起来,头上左右还各插了一只蝴蝶发簪。最后眉心还贴上了红色的花钿。
韩昭看着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再看今天换的这一身红裙,暗暗想到这也太隆重了吧。开玩笑地跟莺儿说到:“这打扮的好像我要嫁人了似的。”
莺儿跟韩昭相识这几个月,也逐渐熟悉了她的脾气秉性。知道她性格和善,有时爱开些玩笑话。也不在意,笑了笑,解释道:“乞巧节大家都会打扮的,难得的日子还是要打扮的靓一点好看。”
韩昭听了就随她折腾去了。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因着晚上还得穿这身衣裳去满园春,她索性就窝在画室,接着画些绣样。
虽然绣娘们现在的画技已经有明显的进步了,但是有些复杂的绣样还是需要她来画,店里那幅屏风的绣件一开始就是她画的,郑晓月和其余几个绣娘一块绣出来的。
沉浸在画画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等她松动松动手腕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莺儿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请她一块出门,前往满园春。
到了店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满园春门口挂着两只灯笼,还未关门。
韩昭跟着莺儿一块进了店里,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的莫掌柜见莺儿来了,立刻停下手中的算盘,迎上来笑吟吟地说道:“就等你们了。”又看向韩昭问,“想必这位就是她们说的小贺老师,真是风采过人,绣娘们念叨你一下午了。”
莫掌柜这夸奖的话,倒也不算假意恭维。两人一进门,她就注意到莺儿旁边一袭红裙的韩昭,颇有气度。
莺儿不乐意了,“这一下午就没有人念叨我的吗?啊,好令人伤心啊。”说着捂住胸口,露出很受伤的表情。
莫掌柜被她的做作动作逗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怎么没有人念叨你,月丫头说,你吃饺子喜欢青瓜馅的,特意包了许多青瓜馅的饺子,留给你呢。”
莺儿立刻开心起来,一脸得意的表情,哼了一声,道:“算我没有白疼她。”又问莫掌柜,“她现在在哪呢?”
莫掌柜往后院的方向一指,说:“她们都在院子里呢。”
莺儿立刻跑向院子里,像一只快乐小狗,也不管韩昭了。
莫掌柜是个周到的,笑着对被落下的韩昭说:“小贺老师一块走吧。”
韩昭点点头跟着莫掌柜一块到了后院。
后院的空地上摆了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摆了一排排供奉的瓜果点心。玛瑙似的葡萄和圆滚滚的大枣垒成了宝塔状,中间还放了个圆滚滚的大西瓜,前面一排是制成许多不同模样的巧果。
绣娘们站在院中,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韩昭的目光搜寻了一圈,发现贺小姐坐在院中古槐下的石凳上,旁边是莺儿和郑晓月,两人正摆弄手里的一个盒子,盒子里是晓月今日下午刚捉到的蜘蛛。
贺小姐托着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在幼稚地斗嘴。
莫掌柜拍了拍手,扬起笑脸,“姐妹们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拜月了。”
贺小姐待她们和气,不是那种摆架的人,她今日也就不拘身份,随意了些。
其余的绣娘见韩昭来了,忙热情的围上来打招呼。韩昭一一笑着回应。
贺小姐她们三个人也走过来,晓月显然是高兴的,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只来得及打了一个招呼,因为祭拜就要开始。
众人在摆满供品的案桌前站好,因着大家都以为韩昭是贺小姐的哪门亲戚,自然就把她排在贺小姐的旁边。
于是就以贺小姐为中心,左手边是韩昭,右手边是莺儿,晓月则站在韩昭的旁边,莫掌柜站在最右边,其余的人在后面分成两排站好。
莫掌柜给每人分了三炷香,大家举起香默默地低头许愿。院子中安静的只能听见蟋蟀的鸣叫,风吹过,撩起阵阵轻烟。
因为贺小姐之前说过,乞巧节这日许愿格外灵验。无论信与不信,在此情此景下,韩昭也开始虔诚地许愿。
她把三炷香抵在额前,闭上眼默默的念道:“仙女在上,请保佑我花灯大赛能夺得魁首,顺利去到京城。”余下的她也不敢再贪心多要了。
睁开眼,她左右看了看,发现贺小姐和其她人都还在闭眼许愿,倒显得自己这个愿望过于简单。
一年一次的机会,得好好利用,不能浪费。想了一下,她又闭上眼,把香聚在额前,又许了一个愿:“希望贺小姐得成所愿,也希望大家能平安顺遂。”
院中的这群女子勤劳善良,用双手谋划自己的生活,她们值得一个美好的祝愿。
贺兰君也在心内默默地数着自己的愿望:第一,希望满园春的生意能继续红红火火,多开几间铺子;第二,希望父母、亲朋好友身体康健、平平安安;第三……
想到第三个愿望,即使只是在心中默念,贺小姐也卡顿了一下。
传说乞巧节许愿最灵验的,其实是姻缘。
想要一个好夫婿这样的话,即使是对亲密的闺中密友说也是会感到害羞的,这话就可以留到七夕,对着织女娘娘许愿,许一个美满的姻缘。
贺小姐这第三个愿望也正是关于姻缘的。可刚想到姻缘这两个字,脑海中就蹦出一张熟悉的脸。
贺兰君索性睁开了眼,眼眸轻传,目光落在了左手边的人脸上。
灯火下,韩昭一袭红裙,熠熠生辉。她恰好睁开眼,似有所察似的转过头,恰好对上贺小姐望过来的眼神。
看贺兰君神色复杂,韩昭疑惑的歪了一下头,以眼神询问。
贺兰君如被烫到一般忙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把香插在香炉里。
韩昭立在原地想了一下,也没想明白。又思忖自己近期也没有说错话惹到贺小姐,所以放了心,跟着把香也插在香炉里。
余下众人拜完许了愿之后,也纷纷把香插在香炉。
之后众人开始举行其它的仪式,因为韩昭平时不握针线,也没有乞巧的心思,就在一旁看着她们对月穿针,绣娘们平时穿针引线练就一双巧手,即使是在暗淡的月色下也能轻巧的将丝线穿过针眼。
第一个将线穿过针眼的自然是晓月,寓意乞巧成功。
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庆祝动作,但脸上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没有动手的韩昭,有心想让她也一起参与进来,从石桌子上拿了一根针和线,满脸期待的看着韩昭,“小贺老师你也穿一根吧,是个好寓意呢。”
被现场的氛围感染,韩昭也有些手痒,接过针和线,就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努力想把丝线穿过芝麻大点的针眼。
其实她也不是不沾针线,平日里,衣服鞋袜的缝缝补补也不能总找王大娘,她的针线功夫在白日凑合凑合也是能用的。
只是,现在光线微弱,用的又是极细的绣花针。那柔软的线头次次抵着坚硬的针眼,却屡次过而不入。
莺儿看着她这笨拙的样子,笑得无情而放肆。
贺小姐摇了摇头,笑的温柔,道:“穿不过也不妨事。你又不用靠此谋生。”
韩昭摸了摸鼻子,也不再为难自己,晓月乖乖的把针和线又放回了原处。
活动的最后一项就是吃乞巧饭。莫掌柜高声道:“姐妹们,这一轮的饺子可是有料的,每人一粒,就看谁能吃到,得了这个巧。”
又提醒道:“有两枚饺子里是各放了一根银针,大家吃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可不能一口吞了。”
吃到银针也是得巧,寓意着织女娘娘许你一双巧手,这对于绣娘们来说自然是莫大的诱惑,大家纷纷夹起碗中的饺子,放入口中小心的咬下一口。
“欸!我得了!”绣娘中的一个婶子惊喜地叫出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探头,去看她碗中饺子露出的银针,脸上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我也得了。”晓月将饺子中的银针抽出,笑着给大家展示。
一时又有王大娘和另外一个丫头各吃到一枚铜钱,寓意着来年有钱,王大娘自然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眼见着两枚银针都花落有主,韩昭这才放心的咬开自己的饺子。银针要是落在她的碗里,岂不是明珠蒙尘,浪费了功夫。
半个饺子的汁水进入口腔,嗯?怎么有点甜?韩昭疑惑的皱起眉头,乞巧节的饺子是甜口的?
第27章甜滋滋喜尝乞巧饭
“这饺子是枣子馅的?”韩昭看着碗中被咬下半个的枣子,疑惑地问出声来。
“哎呦!”莫掌柜笑出了声,忙解释道:“小贺老师怕是不知道,这枣也是一种巧,吃到枣。就寓意着早日觅得佳婿,成就美满姻缘呢。”
韩昭一听完,顿时觉得嘴里的这口饺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莺儿扑哧一声乐出了声,“觅得佳婿?哈哈哈哈哈。”她又不是姑娘家,怎么觅得佳婿?
又幸灾乐祸般调侃道:“织女娘娘的愿灵的很,明年说不定你就能寻到良人,步入洞房。”
韩昭无奈地看了一眼她,默默的把嘴里的饺子嚼碎咽下。她家小姐都管不了她,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
郑晓月很为小贺老师的这个巧高兴。小贺老师温柔有才华,合该得到一些美好的祝愿。
只是莺儿笑的奇怪,小贺老师又一脸无奈的表情,她不明所以,就看向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贺小姐,只是贺小姐也表情古怪,她忍不住问道:“小姐吃到巧了吗?”
贺小姐嘴里含着半口枣子馅的饺子,心内回答:巧倒是吃到了,只不过……
细细嚼碎嘴里的这半颗枣,咽下之后,贺兰君才开口道:“我也吃到枣了。”
“了不得了!”莫掌柜拍手乐道,“双喜临门!两位小姐风华绝代,肯定都能取得美满的姻缘。”
韩昭也跟着一块笑起来,虽然她对自己的姻缘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若是贺小姐能觅得佳婿,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忍不住看向旁边的贺小姐,想她未来的良人会是什么样?
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贺小姐。
贺兰君佯装镇静的把剩下的半颗饺子也吃了下去。
莺儿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那么一圈,故意凑上来模糊的说道:“织女娘娘说,你们俩会姻缘美满哦。”
这话在众人听来只是和莫掌柜方才的话同样的意思,只有贺小姐听懂了自家丫鬟的言外之意,颇有一丝心思被打破的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莺儿早笑嘻嘻地躲到了晓月的背后。
又故意嘟着嘴,跟晓月抱怨起来:“你们都得了巧,只有我是吃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饺子。”
晓月就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礼物塞到她手里,情真意切地安慰道:“我把这个送给你,你别伤心了。”
莺儿一看,手里被塞了一个香囊,晓月的刺绣向来是店里顶好的一个,又是用心做了的,自然是极好。
莺儿当下就乐的“哇”了一声,也不装了,高喊着:“晓月,咱俩天下第一好。”挽着晓月的胳膊高高兴兴的去吃水果和巧果去了。
韩昭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嬉戏的小姐妹,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感慨:若是当日巨变没有发生,自己此时的性子,是不是会像她们一样天真烂漫?
世事易变,到底难以预料。想到逝去的父母,韩昭垂下眼眸,心绪未免就有些低沉。
贺兰君看了一眼不说话的韩昭,莫名觉得她周身有些落寞的意味,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想了想,从石桌子上端了一个小碟,递到她面前,开口问道:“吃水果吗?”
情绪被打断,韩昭抬眸,见是贺小姐,笑了笑,从善如流的捡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笑道:“吃完红枣吃青枣,这青枣也很甜呀。”
贺兰君这才发现端来的碟子里竟然放的也是枣。她咬了咬嘴唇,今天怎么就跟枣过不去了?
恰好有其她绣娘和莫掌柜拉着她们去喝果酒,才免得她继续胡思乱想。
果酒是莫掌柜自己酿的青梅酒,入口香甜柔和,众人都分着尝了些。
莺儿因为从来没有喝过酒,第一次喝到这酸酸甜甜的东西,忍不住多要了几碗。
她是贺小姐身边的丫鬟,平日里又跟着莫掌柜学东西,性子也讨喜,大家自然也不拘着她什么,等几碗果酒下肚之后,果然就有了一些醉意。
等贺小姐要走的时候,莺儿虽然晕乎乎的,但也知道跟着爬上了马车。因为韩昭要回去换衣服,三人走的就比其她人早了些。
马车哒哒的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厢内三人静默无语。
贺小姐思绪纷纷,韩昭靠着车壁发呆,不知在想什么。莺儿一副呆滞的样子,望着空中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又低下头,目光落在韩昭的红色裙子上,伸出手扯了一下裙摆,直愣愣地问道:“红裙子?你是新娘子吗?”
韩昭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醉鬼的问题。
莺儿又自问自答:“新娘子穿的就是红裙子,你就是新娘子。”
韩昭被她的话搞得哭笑不得,又没法跟一个酒鬼计较。
谁知莺儿变本加利,脸直接伸到她面前,舌头都捋不直,还要坚持问:“新娘子,你是要嫁给谁啊?”
韩昭默默的转了下脸,求救的目光看向贺小姐。
贺兰君也不知道莺儿的酒量那么差,喝完酒竟然是这副德行,无奈地拉住她的胳膊,劝道:“莺儿,别闹了,一会儿我们就到家了。”
醉鬼自然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觉察到有人在拉自己,莺儿反而赖住不动了,贴着韩昭,坚持不懈地问:“新娘子,你是要嫁给谁啊?”
一副仿佛问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韩昭没了办法,随口哄道:“嫁给你们小姐,行吧?”
莺儿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含糊道:“嫁给我们小姐好。”
又重复了几句,“嫁给我们小姐好,小姐好……”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贴着马车壁睡过去了。
剩下清醒着的两个人,两两对望。
韩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合时宜。扯着嘴角,冲着贺小姐笑了笑,心虚道:“我哄她呢。”
贺兰君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平静地说:“我知道。”
她伸过手把莺儿扶正,靠着自己。
韩昭松了一口气,又感觉气氛有些怪,又因为莺儿这一通胡闹,那点儿消沉的心绪也彻底没了。
下了马车,她帮忙把莺儿放到屋里,快速的换完衣服,就趁着夜色告辞离开了。
贺兰君望着沉睡的丫鬟,头疼地想,明日是该要好好管一管她这张嘴了。
翌日,莺儿醒来果然觉得头疼,等晓月走了,她才艰难地爬起来去小姐房里。
贺兰君早已吃完早饭,桌子上给她留了碗醒酒汤。
莺儿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觑坐在榻上静静看书的小姐。
几口汤下肚,昨日的记忆也模模糊糊地回笼。莺儿依稀记得自己说些嫁呀,小姐呀之类的字眼,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莫不是喝醉多嘴,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吧?
慢慢挨到小姐身边,莺儿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贺兰君翻过一页书,余光里早已扫到蹭过来的莺儿,平静地问道:“酒醒了?”
莺儿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小姐特意在这儿等着自己呢,顿时懊悔起来昨日多喝了几杯,“小姐,我以后一定不喝这么多酒了。”
贺兰君放下手中的书,看了莺儿一会儿,才道:“酒不可多喝,话也同样,不可多说。你有心,她未必有意,有些话说出来,未免不合时宜。”
莺儿连连保证以后不再胡言乱语。又反应过来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一个穷灯匠,小姐多看她一眼,她都得感恩戴德吧,怎么还有她挑上的时候了?”
莺儿觉得她家小姐千般好万般好,配韩昭简直太绰绰有余了,从未想过还有韩昭不领情这种选择。
贺兰君轻笑出声,“谁教你有这样的想法,人与人的情谊若是这么简单,世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怨偶?”顿了会儿,才道,“总之,这样的话以后少说。”
贺兰君自忖在做生意上,她可以果断决绝,眼光独到,可在这姻缘情谊上,却有些水中望月,镜中观花,琢磨不透,看不清。
韩昭对待她的种种行径,细细想来,虽然有些逾矩,却似乎并没有特殊的情谊。
少女怀春,她不知道这情从何而起。
身陷此山,她看不清全貌。
此时外人的起哄,只会更搅乱一池春水。还是让风平浪静,静待佳音吧。
莺儿似懂非懂,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此后果然收敛了,不再提。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几日,就到了中元节的日子。
此地有为故去亲人燃放莲灯的习俗,中元节前日傍晚,就会陆陆续续有人聚到城门旁的永清渠,点上盏写着故去亲人名讳的莲灯,放入河里,随水流去,以寄托哀思。
贺兰君每年都要陪着莺儿去,今年还多了一个人——郑晓月。
莲灯是下午就买好的,出了满园春不远就是韩记灯铺,韩昭依旧不在,莺儿买了三盏灯就回了店里,和晓月两人借了莫掌柜的笔墨,认认真真地写上先人的名讳。
等太阳快落到树林里时,贺兰君带着两人,坐着马车往城门方向去了。
第28章伤心人莲灯祭亡魂
莺儿是五岁的时候来到贺府的,她三岁时父*母去世,此后就跟着舅舅家过活。
舅舅家本就有三个孩子需要拉扯,再添一张只进不出的嘴,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怨言。
在听到牙婆帮大户人家招小丫鬟的消息后,夫妻俩商议一番,舅舅就领着莺儿跟着牙婆到了贺府。
其实一般人家采买丫鬟的时候,不会挑年纪特别小的。
年纪小,很多活干不明白,还不知道谁照顾谁。最起码得十一二岁那样,这时候,好教规矩,手脚也利索些,能多做些活。
但是因着贺府就贺兰君一个孩子,沈夫人想着从外面买个年纪差不多的,给孩子做个伴,才找了牙婆来特意嘱托一番。
莺儿跟着舅舅到贺府的时候全然不知自己是去干什么的。只知道那天早上舅母给她穿上了干净的衣服,梳了整齐的辫子,舅舅领着她跟着一个陌生的婆婆走了很远的路,进了一所很大的院子里。
沈夫人很满意这个睁着大眼睛的小丫头。
舅舅从牙婆手里接过八两银子的时候,高兴得眼角的褶子又堆了几层,两眼忍不住放光。
等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安静站在院子里的莺儿,想到这是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一时惭愧忽然涌上心头。
他不敢看莺儿那双懵懂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以后,你就跟着老爷夫人过好日子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莺儿就以八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贺府。这是她长大之后才明白的。
明白之后,她其实也没有恨舅舅,三岁小娃养了两年,他们也尽了情分。而且,贺府真的未曾亏待她。
刚进府时,她年岁小,且夫人买她只是想给小姐做个伴,没有什么活需要她去做。
见着贺兰君,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脆生生地喊“小姐”,老爷就给她起名叫“莺儿”。
等到贺老爷的铺子越开越多,家里的仆人也越来越多。莺儿只用负责小姐房里的事情,那些粗重的活自有其余的家仆来干。
又因为她自小父母双亡,沈夫人也格外心疼些。等到贺兰君逐渐大了,明了事理习俗之后,每年都陪着她去放莲灯祭奠父母。
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过上舅舅口中说的好日子。
马车行驶在昏黄的道路上,夕阳已经彻底落在了山的那边。莺儿安静地注视着手里捧着的两盏莲花灯。
第一次去河边放莲灯的时候,她忍不住哇哇地哭出声,还是小姐安慰彼时尚且年幼的她。
如今,再去放莲灯,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伤心,但不会再哇哇哭出声了。随着时间的消逝,她已经完全想不起父母的样子,甚至连舅舅她也快要记不起来长什么样子了,伤心也变得淡淡的。
沉寂的马车里,一声轻微的啜泣声忽然响起,贺兰君和莺儿都抬头去看,只见郑晓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小声道:“我有些想我娘了。”
她手里捧着的莲灯上写的正是她娘的生辰和名讳。
贺兰君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对于一个想念去世娘亲的孩子来说,任何安慰的言语在此时也显得十分无力。
莺儿把自己手里的两盏灯举到晓月面前,道:“我有两盏灯,比你的还多一盏。”
“我当时哭的哇哇的,哭完我娘,还得哭我爹,眼泪流的稀里哗啦的,哭完就好了。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要靠着我肩膀哭吗?”莺儿说着,坐过去了一些,和晓月挨着坐。
晓月愣住了,被这直接又不按套路出牌的劝慰打乱了思绪,伤心的情绪一断,接着哭也哭不下去了。默默擦干眼泪坐着。
贺兰君在旁,一时无语,这种事情也是能比的吗?
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马车到了河边,三人下了车。
河边已经聚集了一些放河灯的人。平静的水面上,飘浮着数盏幽幽闪闪的莲花灯,顺着河流往下飘去。
她们又走了几步,找到块幽静的地方。
莺儿和郑晓月蹲下身去,抽出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莲灯。
载着烛火的莲灯被放入冰凉的河水中,往前一推,莲灯就随着水流向河道中心飘去,又被水流裹着,和其它的莲灯一块儿飘向下游。
莺儿虽然已经忘了父母长什么样子,但也并不妨碍她祭拜的时候跟父母聊起来。
“娘、爹,你们在下面过得好不好?逢年过节我给你们烧的纸钱有没有收到?如果没有收到,一定要托梦告诉我。”
“对了,今天和我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好朋友晓月,她娘也先走了,如果你们碰到了的话,要照顾照顾她,一起当个好朋友。”
郑晓月本来还有些伤感,被她这死了还要交朋友的言论倒给冲的悲伤淡了些。
莺儿的目光随着莲灯向远处飘去,忽然在河对岸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姐,是韩公子。”
贺兰君被提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河对岸的韩昭坐在桥下石阶上,出神地望着河面。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大概率也是来祭拜亲人,难怪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贺小姐心里猜测。
跟这边两个小丫头在一处嘀嘀咕咕的祭拜相比,那边就显得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贺兰君有些不忍心,对莺儿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沿着河边走了一段路,跨过了桥。
韩昭学做花灯的时候,第一个会做的就是莲灯,那年她九岁,才第一次正式祭拜了父母。
因为不知道京城那人有没有继续追杀,她怕暴露,连父母的名讳都不敢写,只点了两盏无名灯送入河里。
这次的中元节依旧是两盏什么都没有写的莲灯。莲灯入水,随着水波轻轻晃荡,灯芯的烛光也忽明忽暗地闪烁,韩昭望着烛火出神。
娘,爹,孩儿马上就要去参加花灯大赛了。我一定会努力拿到第一,到京城去。爹交给我的东西我有好好保管。
即使是拼尽这条性命,我也会把它交给皇上的。再等等女儿,你们的冤屈马上就可以被洗刷了。
她兀自沉浸在情绪中,没有注意到贺兰君的靠近。
贺兰君下了桥,盯着那孤单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韩昭。”
韩昭没有立即转过头,过了一会儿才仿佛听见有人喊自己。缓缓地抬眼,转头,见是贺小姐,极力露出一个笑来,只是笑容也极浅极浅。
“贺小姐。”她顿了一下,才接着问道,“小姐也是来放莲灯的吗?”
贺兰君轻轻地摇了摇头,见她这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竟涌上了些许酸涩,轻声道:“我是陪莺儿和晓月来的。”又走近了两步问,“你的莲灯放完了?”
和韩昭相识这几个月以来,她只听韩昭说过家中还有一位爷爷,没听她说过其余的亲人,想来也是和莺儿一样,是个身世坎坷的可怜人。
韩昭缓缓地点了点头。贺兰君捡了块干净的地在她旁边坐下。
“你说逝去的人能收到我们给他们的莲灯吗?”韩昭望着河面上源源不断飘过来的莲灯喃喃道。
那声音轻的比起询问,更近乎自言自语。
“会的,传说中,河水可以连通阴阳两界,顺着人间的河流,这些莲灯会飘到黄泉,我们亲人的亡魂在河的彼岸就可以接收到在世之人的思念。”
贺兰君目光落在悠悠荡荡的红色莲灯上,轻声回答,语气坚定。
这个传说只是她现编的。她不知道亡魂能不能听到亲人的思念,只是不想让韩昭这么失魂落魄。
韩昭听得认真,听完眼神闪烁一下,轻轻地笑了。
她在此地生活多年,且杂七杂八的闲书看了不少,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说,贺小姐八成是杜撰了来安慰她。
她感怀贺小姐善意的谎言,轻轻吐了口气,心中惆怅之情也随之疏解不少。
“我小的时候很不省心,总是惹很多事。”韩昭一副回忆过去的神色,开口道。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她再也没有跟别人说起从前的事情,可是今天因着贺小姐提起的莫须有的传说,她忽然很想倾诉。
“有一次我在夫子的书上胡乱画了只小猫,我爹不得不去跟夫子道歉。”
其实还送了一幅他的画,那时他已经很少送自己的画了,京城千金难求。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善后,状元郎也不得不破了自己的例。
“结果,转眼我又跟别人家的孩子打了起来,我娘就又得去拉架。”
拉完偏架后,娘亲第二日一大早就把她从床上薅了起来,让她跟着扎马步,练武功。
那时她不知道这是最后的幸福时光,总是赖着床,哼哼唧唧不愿起。
月亮悄悄地出现在树梢,银色的月辉洒在河岸边,贺兰君静静地看着月色下韩昭陷入回忆中柔和的脸庞,听她说起从前的事情,不远处嘈杂的人声变得遥远渺茫。
说完往事,韩昭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对贺兰君轻轻地笑起来。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不然,我都怕我要把他们给忘了。”
贺兰君心中一酸,这样的韩昭让她心疼,她安慰道:“只要心中记挂着,他们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任何事后的言语苍白又无力。想了想,她神色认真道:“以后,你若是愿意说,可以找我,我陪你一块儿来放莲灯。”
如果言语无济于事,她想,就让陪伴给予些许慰藉吧。
第29章病慈母乱尝治疾方
中元节一过,距离中秋花灯比赛就只有一个月的时日了。
韩昭的花灯依旧还在紧锣密鼓的制作中。
钱小舟在韩昭家做了一天的工,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家。中秋节的花灯骨架大体已经完成,只差外层灯笼纸没有糊了。
王大娘今日没有去韩昭家找他,钱小舟疑心他娘是在外面有事绊住了,进了家门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什么东西烧着了的味道。
他紧走两步,猛地推开堂屋的门,一股浓郁的艾草燃烧的味道扑鼻而来。
钱小舟定睛一看,只见满屋白烟缭绕,王大娘手里拿着燃烧着的艾草,满屋子晃悠,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娘,你干什么呢?”钱小舟看着眼前的怪异现象,一脸惊诧,失声问道。
“小舟啊,”王大娘听到门口响动,转头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抽空回答了自己儿子的问题,“我烧艾,驱驱邪,你一会儿再进来。”
钱小舟不得不退回院中,王大娘烧完了堂屋,又把剩下还未烧完的艾草拎着到厨房也绕了一圈,这下整个家中都是浓郁的艾烟的味道。
“娘,怎么这个时候烧艾驱邪,中元节不是已经过了吗?”钱小舟用手在鼻子前不停地扇动,意图驱散那过于浓重的艾草味。
中元节烧艾倒还说的过去,可是这中元节刚过去,委实有些诡异。
王大娘烧完艾,终于放下心来,这才跟儿子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今日刚起床的时候,王大娘就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起先想着可能是入秋之后,天气转凉,有些秋乏。
白日上工的时候,跟绣娘们闲聊的时候说起了这事儿,结果李家婶子听完一脸担忧的样子,说,“莫不是中元节的时候冲撞了什么?”
王大娘猛然想起中元节前夜,在路边给她家死鬼烧纸的时候,的确感觉到后背凉凉的。
她吓了一跳,忙问李家婶子该怎么办。
李家婶子有个婆婆是专给人看那些东西的。她耳濡目染,也略知一二,想了一想,神秘兮兮地凑到王大娘跟前,压低了声音说:“看你现在的这症状,这东西想来不大,你回家找一把艾草烧了,把整个屋里都熏一熏,说不准就把那东西给熏走了。”
王大娘半信半疑,回家来却立刻找到了端午的干艾草烧了起来。
“娘,你哪儿不舒服呀?我们去看大夫呀。”钱小舟听了半天,抓住了关键问。
有病不找大夫,在这驱鬼拜神的,怎么能有用?
王大娘一挥手,“不用,不用,已经好了。”
烧了一通艾之后,王大娘只觉得现下身上暖呼呼的,一身轻松。
看来那个东西已经被熏走了,王大娘松了口气。又在心里骂道:“死鬼,我们娘俩才刚要过上好日子,你在下面可千万要保佑我们。”
钱小舟看他娘仍旧生龙活虎,也就放下心来。
中元节后,几场秋雨落下,最后一丝暑热也逐渐消散。
钱小舟看着灯房里伫立着的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仍旧感到惊奇。
房中立着的花灯足有九尺高,虽然还只是用竹条捆扎而成的骨架,但仍旧可以看出来,那灯笼骨架扎的是一个人型。
韩昭这次中秋节要做的花灯,就是嫦娥奔月传说中的嫦娥仙子。
花灯大赛要想争夺魁首,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严记。严记灯铺传承多年,且财大气粗,有多个成熟工匠,要想打败他们并非易事。
但是此次花灯节的评选方式并非县衙老爷的一言堂,只要花钱到现场观看花灯的人,都可以投出自己最喜欢的那盏花灯。这样一来,只要能吸引到大多数人的注意,赢得他们的喜欢,胜算就大了很多。
而吸引大家的注意,也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做到极致的精巧,也可以推陈出新,搞个新鲜玩意出来,让大家眼前一亮。
严记灯铺有钱,自然可以在一盏花灯上花费千金,用成熟的工艺,娴熟的工匠打造出精巧的灯笼,如果再辅以金银装饰,再添奇珍异宝,花灯就更会添光添彩。
韩昭没钱,她的彩画灯笼就算高雅精致,在珠光宝气面前,也会显得朴素,略失光彩。
所以她要推陈出新,要出其不意,要做出一个大家都没看过的东西。
这次的嫦娥仙女花灯,精髓其实是在于灯笼里的机关。
她之前偶然从书上看到,跑江湖的手艺人会在木偶里安装机关,木偶就能自己动起来,手舞足蹈,以此引起路人围观,卖艺挣钱。
她当时心下一动,照着书上的图复刻了许多次,才把这个机关做出来。
如今这个仙女花灯的手肘和脖子处一共装了三个机关,启动机关后,花灯的胳膊和脖子可以转动。
待她把灯笼纸的颜料调好,整身糊上彩色的灯笼纸之后,就是一个飘飘欲仙的奔月仙子。
一轮圆月下,一个栩栩如生的嫦娥仙子,轻扬手臂,衣袖纷飞,她想,这定然能引起大家的目光。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韩昭在抓紧调试颜料。神仙妃子自然是彩秀辉煌,贴上去的每一块灯笼纸都要颜色饱满而透亮。
幸好她之前有娴熟的调颜料经验,红的、黄的、紫的、蓝的,一盆盆颜料被调制出来,放在灯房的地上。韩昭小心地拿过灯笼纸,一层一层把颜色晕染上去。
王大娘下工回来,见着灯房里连块能下脚的地儿都没了,再一看房中立着的那个巨大的灯笼架子,惊叹道:“天啊,你们这做的是个什么新奇东西呀?这么高,要这么多颜料呢?”
钱小舟硬憋住脸上的得意之色,道:“娘,你不懂,等做完了给你看,绝对让你瞪大了眼睛。”
韩昭提起颜料盆里浸色好的灯笼纸,摊平,才笑了笑,说:“王大娘,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就快好了。”
王大娘又扫了屋里一片狼藉一眼,心里想着这是下了大功夫了,期待道:“行,那我就等着看你们做出来的花灯。”
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自从上次熏完艾之后,她觉得身上不适感减轻了,也就没当回事儿,谁知这两天又开始时不时的咳嗽起来。
韩爷爷在院中歇着,听见王大娘不停咳嗽,好心地问:“小舟他娘,是受凉冻着了?”
王大娘止了咳,笑道:“兴许是吧,这几天早晚是有些凉,过几天估摸着就好了。”
老爷子听完也没作声,进了堂屋,转身出来时,手里拿了几个梨,“这梨你拿回去,加红枣、枸杞一块儿煮了,吃几个,专治咳嗽。”
王大娘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回头我让小舟上街上买几个梨去。”
韩爷爷道:“客气什么,也不值几个钱,不用推来推去的,就让小舟走的时候拎着。”
说完找了个筐,放进去,也不跟她瞎客气,又跟屋里的钱小舟说了句,让他走的时候记得拿梨。
钱小舟忙说好,王大娘又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
母子俩回家之后,王大娘就把梨炖上了。
秋天的梨润肺止咳,最是好用。王大娘吃了煮过的梨,感觉嗓子舒服了些,虽然还是时不时的会咳出几声。
钱小舟一脸担忧的神色,劝他娘道:“娘,我们去看大夫吧,有病不能拖着呀。”
王大娘不想去医馆,因为看病拿药都要钱,一幅方子,至少要十几文钱,如果要用到一些好药材的话,价钱就更贵了,更不用说看大夫的诊金。
他们娘俩刚挣上钱,她不想这么浪费钱,小舟娶媳妇的钱还没攒够呢,她得存着。
想到这儿,王大娘把剩下的梨汤也喝了个干净,不是很在意的对钱小舟说道:“都是些小毛病,这不已经吃梨了吗?等这几个梨吃完也就好了,你不用瞎操心。”
然而等韩老爷子送她的梨吃完了,王大娘的病也没有好,反而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满堂春又新招了几个绣娘,教导新绣娘的任务就落在了晓月和王大娘她们几个绣工好的人身上了,而且店里做一天就有一天的提成,王大娘舍不得这份工钱,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仍旧每日上工。
直到莫掌柜发现她脸色不好,劝她回家休息,并保证她本月的基本工资仍旧照常发放,王大娘才想着回家歇一歇。
钱小舟下午回家取东西的时候,意外发现他娘竟然在家里躺着,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满园春啊。
王大娘被钱小周的声音惊动,起了身。钱小舟疑惑地问:“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大娘撑着发晕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掌柜的看我不舒服,让我回来歇会儿。”
钱小舟一看他娘难看的脸色,瞬间变了神色,“娘,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王大娘还想拒绝,可这次钱小舟异常坚定,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出了门,告诉韩昭一声,借了她家的板车,回家带着他娘,径直往宝清堂去。
第30章孝顺儿问病宝清堂
宝清堂是安宁县最大的医馆,虽然诊金相比于其他家的医馆略微高一些,但坐堂大夫胡大夫医术高超,是有目共睹的。
王大娘坐在板车上,钱小舟稳稳地拉着板车,到了宝清堂门口才停下。
停好车,他搀扶起坐在板车上的王大娘下了车,正准备踏进医馆门,从里面忽然窜出来个人,险些撞着王大娘。
钱小舟有些恼火,侧了下身子,扶住他娘的胳膊,不满地嚷道:“哎,你这个人怎么走路的?不看人啊?”
撞人的男子一听这话也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嘿,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严二也是没想到,来医馆替他爹请个大夫也能碰到不想见到的人。
话说严记灯铺自从报名参加花灯节比赛之后,严掌柜就闭门潜心钻研,想为花灯大赛打造独一无二的花灯出来,这次中秋节的花灯就由严大带领着数名老工匠一起制作。
然而工匠们做出了一款又一款的花灯,严掌柜却始终不满意。
严大知道父亲精益求精。想稳坐安宁县花灯第一的名头,但这诸多挑剔,渐渐让他觉得父亲是在质疑自己的手艺,嫌隙渐生。
老爷子日日操劳,耗费心血,这些天就感到身体不适,家人劝他来医馆看大夫,他却两眼一瞪,怒道:
“我年轻的时候通宵做花灯,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意思是说,我老了,当不了家了吗?”
一番话指桑骂槐,让严大没了话,严二只能上门把大夫请回家。
安宁县医术最好的医馆就是宝清堂,严二就来了宝清堂把胡大夫的出外诊金交了,恭恭敬敬地请到家里。
现下胡大夫已经在马车上坐着了,严二刚踏出宝清堂的门槛,就遇到了钱小舟。
这几个月以来,钱小舟替韩昭出摊卖灯笼,严二已经见到了好几回,略一打听就知道这个小孩姓甚名谁。
没想到,韩昭一个小灯匠,竟然都开始收学徒了,严二不屑地想。
如今冷不丁地碰到,对方还一副恼火的样子,严二自然把对韩昭的新仇旧恨顺理成章地转嫁到了钱小舟身上,张口就嘲讽回怼道:
“呦,这不是那个韩家的小灯匠的小徒弟吗?怎么不跟着你那小师傅学做花灯,瞎跑出来溜达什么?撞着你大爷我,你赔得起吗?”
这恶人先告状的话语让钱小舟气愤不已,抬头挺胸,就要跟他较量一番,却被王大娘用力摁住了胳膊。
孤儿寡母多年,王大娘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这种纨绔呈口舌之强,可讨不到一点好处。
她虚弱地劝阻道:“小舟,我们进去找大夫吧。”
钱小舟被他娘按住,强制忍耐住怒火,但仍心有不甘,恶狠狠地回道:“韩昭哥做的花灯,比你们家的要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们就等着花灯大赛上认输讨饶吧!”
严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就凭你俩?做梦呢吧?你也不上去打听打听我们严记花灯是什么名号?”
钱小舟冷冷讽道:“你们家的花灯不过就是些死物,谁稀罕看!”说完,不再理他,紧紧闭上了嘴,扶着他娘就进了宝清堂。
严二被落在身后,反唇相机:“怎么?你们家的花灯就是活的?说什么天方夜谭呢?”
见人走远了,严二还不依不饶地在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道:“什么死的活的,我看你老娘才是快要死的,你个晦气玩意儿!”
直到家仆来催他,说:“胡大夫在车上等着呢,少爷赶快走吧。”严二才一撩衣摆,离开了医馆。
钱小舟扶着他娘进了宝亲堂内室,一番询问才发现胡大夫就在方才离开了宝清堂。
他着急起来,央求掌柜的:“掌柜的,我娘她都病了好几日了,您给想想办法吧!”
掌柜的一看,王大娘病歪歪的倚在椅子上,面色焦黄,确实气色极差,忙安抚道:“小兄弟别着急,我们宝清堂不止胡大夫一个医生,许大夫也可以看病的,他是胡大夫的爱徒,跟着胡大夫已经学了好几年了,医治寻常病症不成问题的。”
钱小舟再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听掌柜的话。许大夫正在后院配药方,就被掌柜的请来了前堂坐诊。
他一身青灰色的衣衫,年纪比较轻,看上去就没有胡大夫那么医术高超、有经验的样子,钱小舟隐隐有些担心。
但是他诊脉问询也有模有样的,闭目点头,又一副深沉稳重,胸有成竹的样子,钱小舟犹疑的心就渐渐地放回肚子里。
许大夫问完病情略沉思,写了一幅药方,交给钱小舟,嘱咐道:“按这个方子,先抓七副药,每日煎服,病人不可劳累。七日之后,若病情好转,再来找我调整药方。”
钱小舟连忙接过药方,交给店里的小二配药去。
小二手脚麻利,一一取出每味药材,称重、分装、包扎好。
钱小舟交完诊金和药费,拎着一摞包好的药材,又对许大夫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才领着他娘,又出了宝清堂的门。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钱小舟安顿完他娘之后,就推着板车到韩昭家还板车去。
韩昭听到动静,知道钱小舟回来了,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关心地问道:“王大娘怎么样了?”
钱小舟停好板车,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这一下午虽然天气不算严热,但跑来跑去也给他累得一身汗。
他回道:“看了大夫了,听大夫的意思是累着了,已经拿了药回来,这段时间就让她歇一歇。”
韩昭听完之后也略微放下心来,大夫这样说,应当就是没有大问题。
心下又思索:花灯大体已经完成,就剩下灯画部分,自己一个人也能完成。王大娘病了,需得一个人照应。
于是开口道:“大娘病情重要,你就在家好好照顾她几天吧,这边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
钱小舟也正有此意,韩昭这么一说,倒省得他开口了,当下也不跟她客气,点头道:“行,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找我。”
他提步想走,忽然又想到在宝清堂门口遇到严二点事情来,犹豫要不要告诉韩昭这段遭遇。
转念一想,两人也没有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又闭了嘴。
韩昭看他脸上纠结的神色,以为他是在担心王大娘,又安慰了几句话。钱小舟就彻底翻过了这茬,回家给他娘煎药去了。
黑夜降临,严府里的灯房里却灯火通明,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早已经做好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组合花灯,流光溢彩,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将严氏所有的制灯手艺集合于一体。
严掌柜站在光彩耀眼的花灯前却眉头紧皱。
下午胡大夫进了严府,给严掌柜把脉后称是急火攻心,开些疏肝解郁的汤药,保持心情愉悦即可。
等胡大夫去开药方后,严二就把在宝清堂门口和钱小舟那番对话像讲笑话似的,说给他爹听。
末了还嘲讽一句:“我看的那小子是白日做梦,花灯还分什么死的活的,她做的还能飞上天不成?”
他这无心之语却像惊雷一般,炸在严掌柜心头。
从年初开始,他就略有听闻韩家的花灯。如今连她家的一个小学徒也敢对严记的花灯出言不逊。
他心下犹疑,恐怕后浪真的青出于蓝,后来居上。
又想起自家做的花灯,感觉怎么都差了一口气。当下又跟严大吵了起来,一口气上不来,吓得众人又慌把胡大夫请了回来。
胡大夫一番施针点穴,严掌柜的气才顺回来。
严大怕他爹再气过去,就恳请胡大夫留府暂住几天,待中秋节过后,等严记夺得魁首,他爹这心病自然就好了,那时再走不迟。
严府出手阔绰,且病人也无疑难杂症,胡大夫自然应允。
严掌柜被救回来,还是放不下心来,环顾灯房,叹了口气,心底仍有隐隐的担忧。
*
钱小舟第二日就去了满园春,帮他娘跟掌柜的告了几天假。
掌柜的自是嘱咐他,让他娘安心养病,店里的事儿,等病好回来再说。贺小姐知道这事儿,也让莺儿带了一些药膏吃食探望一回。
然而许大夫的药吃了几日,钱小舟瞧着他娘的脸色却并没有什么好转,仍旧病怏怏的,有气无力。
王大娘喝下药,也觉不出什么好坏,一时觉得精神头好些,一时又觉得身子重得挪不动。
直到五六日后,药快吃完了,早上钱小舟去他娘那屋,却发现他娘在床上躺着,已不省人事。
钱小舟慌了神,忙跑到宝清堂叫大夫。胡大夫依旧不在,只有年轻的许大夫。
他连拉带拽的把许大夫请到了家里。许大夫一看王大娘的脸色,再一搭麦,立刻变了脸色,哆嗦地说:“这,这得赶快请胡大夫过来,再晚就治不了了。”
钱小舟急了,“胡大夫在哪儿?”
“严府!快去严府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