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临抉择孝义两难全
严府的门仆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瞌睡,门外那人不停地拍打着大门,高声呼喊着。
门徒心内抱怨:谁啊?这么不通礼仪,门都要拍烂了。
一边又怕真的是谁有急事,要找老爷少爷们,忙下了门栓,打开大门。
大门刚开了一条缝,就有一个身影窜了进来,门仆反应不及,待他转过身去,那身影已经往前蹿了好几步。
门仆定睛一瞅,是个小孩,以前从未见过,他连门都没顾得上关,紧追了几步,拽住他的衣袖,忙问道:“哎,你谁啊?找谁呀?”
这人小孩怎么一到别人家就往里面窜?别是个要饭的。可不能让他往里面去。门仆死死拉住小孩的衣服。
钱小舟一进了严府就只往前跑,想尽快找到胡大夫,他不熟悉严府的路,还有个人一直在拽着他的袖子,急得他大喊:“胡大夫*,胡大夫你在哪儿?我娘等着您救命呢!”
他一边高喊,一边跟门仆推搡,想脱离他的控制。
别看他年纪小,但因着内心着急,力气格外的大,竟真的推开了门仆的拖拽,向一个小门跑去。
门徒连忙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抓住这个小毛头!”
他们的争执呼喊,引来了另外两个仆人。俩人一看在前面东窜西跑的钱小舟和在后面追赶的门仆,立马也加入了战场。
三人费了一番力气,把钱小舟压制在地上。钱小舟手脚被制住,嘴里还在喊着:“我要找胡大夫,我要见胡大夫!”
门仆气喘吁吁地起了身,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等我禀明了老爷再说。”
“告诉老爷什么?”一道声音从小门后传出,严二从门后走出来。他正准备出门,就撞上前面的仆人似乎在教训什么。
门徒立刻换了脸色,笑的谄媚,”二少爷是要出门吗?方才有个小毛头闯了进来,嚷着要找胡大夫,不懂规矩,我们才制住他。”
“哦,我看看是怎么个事儿?”严二一听,倒感兴趣了。
走近一看,钱小舟被摁在地上,只露着半张脸,嘴里还在喊着,“胡大夫救命啊!”
严二转了下眼珠,想起前不久在宝清堂门口看到他那病殃殃的娘,不费力就想明白了他今天这番举动是为何目的。
“别叫了,胡大夫的确在我府上,怎么,你要找胡大夫回去救你娘的命啊?”
钱小舟听严二这戏谑的语气,立刻就挣扎起来,又被狠狠按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有求于人,钱小舟也不得不认清形势,恳求道:“严少爷,我娘等着胡大夫救命呢,求你让我见见胡大夫吧!”
这声严少爷和钱小舟服软求饶的态度让严二通身畅快起来,一个眼神示意按着钱小舟的下人们,道:“起来说话吧。”
仆人们松了手,钱小舟爬了起来,又着急地央求道:“严少爷,我娘快不行了,宝清堂说只有胡大夫能救我娘的命了,您就行行好,让我见见胡大夫吧!”
严府太大,仆人太多,钱小舟也意识到,他靠自己很难闯进去找到胡大夫。
严二看着钱小舟求饶的脸“啧啧”两声,惋惜般摇了摇头,脸上毫无怜悯之色,“前几天看见我还趾高气扬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钱小舟扑通一声跪下,“严少爷,前几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小人计较。”
他娘等不及了。
严二身心舒服了,笑了几声,拍了拍跪着的人的肩膀,道“见胡大夫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跟我说说,韩昭做的花灯是什么样的?真的活起来了吗?”
钱小舟愣住,没想到严二提出的竟是这个要求。
韩昭一直要求他对中秋节的花灯保密,没想到他当日的一时口舌之快,竟将秘密泄露出去。
他一时犹豫起来,韩昭教他做花灯,帮助颇多,他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严二看他竟然还在犹豫,抬脚就要转身,“你不说,今天可就见不到胡大夫了,你也不想你娘因为你而死吧。”
钱小舟一下被捏住要害,忙道:“我说!我说!”
他顿了下,刚要开口,严二打断了,他对一个仆人道:“去把老爷请到前厅。”又拍了拍钱小舟的肩膀,威胁道:“等会儿在我爹面前,你可要把知道的如实说出来。”
就在方才,严二忽然想到,既然他爹是因着韩家的花灯而倍感压力被气到,那他就让这个小学徒亲口说出他们的花灯做的是什么样,来消了他爹的心病,自然药到病除。
严二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洋洋得意,他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严老爷被请到了前厅,看着面前的儿子和一个陌生的小少年,不知道严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瓜。
严二附耳上去,把方才前院发生的事告诉他爹,严老爷斥道:“治病救人的事,岂可儿戏,快去把胡大夫请过来。”
严二被训,方才还雀跃的神色萎靡了下来,但仍旧不死心地劝他爹:“要不然我们就听一听,韩昭那家伙做的是什么样的花灯?反正中秋也不差几天了。”
严老爷略一思索,轻抚胡须,满脸慈祥地对着钱小舟说:“你不要害怕,工匠之间的交流互通有无也是常有的事儿,不知韩记做的是什么样的花灯呀?”
钱小舟见严老爷不像严二一样,似乎是个好说话的长辈,也放下了防备心,将韩昭要做的花灯样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
严老爷越听,神色越凝重。钱小舟说完,他竟沉默良久。
严二起初听到钱小舟说那花灯能动起来,像天外飞仙,还觉得是钱小舟在编瞎话骗他们,直到看到他爹的神色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眼珠一转,一个主意冒了出来,又凑到严老爷耳边嘀嘀咕咕。
钱小舟心急如焚地等着,希望严老爷能快点放话,让他去找胡大夫。
严老爷听完儿子的话,面色不虞,“我们家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严二见自己一片好心又惹他爹不快,不满地嘟囔道:“我这不是想着为家里出一份力吗?韩记那花灯要是真的能活起来,咱家这花灯还能拿第一吗?”
如果韩家那小子做的花灯真这么厉害,在中秋节前把它毁了,活的也变成死的,不就一了百了吗?
严老爷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严二心里忽然就有了另一种猜想,老爷子估计是怕做这种事,面子抹不开。
他又凑上去,贴心地说:“爹,这事儿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跟咱严家没有关系,我看不得那个小子爬到咱们家头上,拉屎拉尿。”
颜老爷思索良久,又看了救母心切的钱小舟几眼,道:“这孩子有孝心,日后韩家容不下他的话,就收到咱家来当学徒吧。”
说完叹了口气,起身往灯房去了。严二一听,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钱小舟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关心他什么时候能见到胡大夫。
严二搂着他的肩膀,一副亲昵的样子,道:“小舟兄弟,见胡大夫可以,连你娘的药我都包了,但是,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钱小舟想都没想,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做,我一定做!”
“毁了韩昭的花灯。”
“什么?”钱小舟一下挣开了严二的肩膀,“怎么可能?”
韩昭做了几个月才做出来的花灯,他怎么能毁了她的心血?
严二坐在了他爹方才坐过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花灯和你娘,你选一个吧。要我说,跟着他有什么好的,方才你没听我爹说吗,要把你招进我们家当学徒,那可是前途无限。”
钱小舟沉默了一会儿,硬邦邦地回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安宁县那么大,即使没有胡大夫,他也一定能找到可以救他娘的人。他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严二对着钱小舟离开的背影,喊道:“改主意的话,随时来找我,胡大夫就在我们家住到中秋以后。”
这是个孝顺孩子,严二赌他一定会回来。
钱小舟匆匆离开严府,又从另外一家医馆拉了一个大夫回家。那个大夫搭完脉,也摇了摇头。
昏迷了一上午的王大娘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醒了,看到跪在床头的钱小舟,似乎也自知时日无多,却挣扎着起身,让钱小舟把墙缝里她藏的银子都取了出来,这是她为儿子攒的娶媳妇的钱。
钱小舟抱着层层包起来的几两银子,痛哭失声。
*
韩昭踩在梯子上,最后为嫦娥仙子画上眼睛。
仙子垂眸,光辉神性里,仿佛又藏着几丝对世人的怜悯,钱小舟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刚完工的花灯。
韩昭收笔,轻呵一口气,终于大功告成。她下了梯子才发现站在门口的钱小舟,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韩昭哥,如果这次花灯比赛你拿不到第一,会怎么样?”
钱小舟突然问道,声音干涩。
韩昭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还真的没有认真想过。
虽然知道夺得魁首并非易事,但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就连贺小姐前几天也开玩笑地跟她说,等她拿到花灯比赛第一的时候,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俨然已经把这第一的名头视作她的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她笑了笑,说:“真的还没有想过呢,”顿了一下,又神色认真道:“这次拿不了第一,我还有下次,下下次。”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到京城的机会。
逆光里,钱小舟似乎盯着她看了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韩昭才见他点了点头,吐出一声沙哑的:“我知道了。”
*
深夜,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呀!”
韩家的灯房里,阵阵黑烟冒出,火光肆意燃烧着。
第32章夜起火心血付一炬
韩昭被寂静深夜的呼喊声惊醒,猛地起身,转头望向外面,只见窗外一片朦胧的黄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透过门缝窗缝,一阵阵地渗了进来。
“我的花灯!”她心头一惊,立刻翻身下床,打开门一看,阵阵浓烟从灯房冒了出来,火势源头正是灯房。
韩昭心下一沉,快步跑到灯房门口,一脚踹开了闭着的门。
一股热浪迎面袭来,灯房里,一片火海。
制作灯笼的竹材和纸张本就是容易燃烧之物,平日存放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火烛。
最近这段日子她忙着准备中秋花灯赛的花灯,疏于打理,竹片、纸张和灯笼堆的满地都是。一旦起火,星星之火都可以让整个屋子都不能幸免于难。
韩昭在门口看着肆虐的火浪,心下仍抱有幻想:也许火势还没有大到烧到嫦娥花灯,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她咬着牙,一头扎进了燃烧着的灯房里。
满地花灯像连在一起的火球,噼里啪啦地响着。
屋子中间,九尺高的嫦娥花灯,被火焰紧紧包裹住,火苗几乎窜到了房梁上。
变幻的黄色火焰中,是一个被烧的焦黑的空架子。
华光幻彩、仙女奔月,全都随着这场火烟消云散,如梦幻泡影般破灭。
韩昭忽然觉得全身使不上力气,盯着哔哔啵啵的火焰,没有回过神。
“你疯了!不要命了?”韩建德的声音忽然在韩昭耳边炸响。
老爷子被吵闹声惊醒,出来一看,竟然是自家灯房着了火。再一看,韩昭竟然钻进了火海!
他知道韩昭素日花费很多心血在做灯上,这几个月,更是倾注全部精力在那盏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上。
可失火是闹着玩的吗?一不小心有进无回,在火海丧了命。
韩建德忙跟进去,使劲拽住她的胳膊,把韩昭拖出了火海。
周围的邻居也被惊醒了,纷纷端着盆,提着桶过来帮忙灭火。毕竟他们这一排连着的房子,火要烧起来可不只是烧一家的事儿,救别人家的火就是救自家的火。
韩昭被拉出灯房,跌坐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抄起井边的桶,也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因着邻里的帮忙,这场火势没有蔓延开来,只损失了韩昭家的一间偏房。
等到最后一丝火苗被冷水浇灭,天边也透出了亮光。
奋战灭火的领居又拿着盆,提着桶回去,该做早饭做早饭,该睡回笼觉睡回笼觉去。
走之前,有些人安慰了韩老爷子几句,又因着房子并没有烧坏,又替他感到庆幸,嘱托几句,以后注意灯火。做灯笼的嘛,失火大概率就是油火没注意。
韩昭站在灯房门口,往里望,黑灰灰一片废墟,像她八年前在京城,在自家门口看到的那片废墟一样。
她再次走进灯房,地面上,灭火的水浸透了黑灰,一片狼藉。
四壁和梁顶被火舌摧残过,留下黑乎乎的印记。
昨天还堆了一地的灯笼,现下也一个不剩。
屋子中央,原先比人高的花灯也受不了焰火的肆虐,分崩离析,散落在地,只剩下焦黑的竹条。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韩昭不死心地在废墟里寻找。只有角落里的几盆颜料,因是铜盆装着,且离火源远,而幸免于难。
“这就是命呀!”韩老爷子进了灯房环顾一周,叹息了一声,经过昨夜,他的背影似乎更加佝偻了。
交了二十两报名费,花费数月心血做的花灯就这样让火付之一炬。
“这是老天爷不给韩家花灯机会呀!”
韩昭迟钝地转过头,喃喃反问,“这就是命吗?”
是老天爷让她父母惨死,不得申冤?
是老天爷让坏人逍遥法外,依旧在京城作威作福?
是老天爷天降一把火,把她的花灯烧了?
如果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命数。那她拼尽这条命,也要逆天而行,看看这命数究竟能不能改。
她缓缓对韩建德道:“我不信命,我要我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离中秋节还有几日,没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院子里还有没劈完的竹子,她有刀,有手,她可以再做出一个新的花灯,只要不停下来,她就有机会。
她的泪已经在看到裴府废墟的时候流尽了,用冷水洗了把脸,擦干净身上的灰烬。
她冷静下来,揣着银钱到常去的店铺买灯笼纸去。
结果,店铺掌柜的一脸歉意地跟她说:“哎呀,你来的真不巧,店里所有的灯笼纸都让人买去了。”
“本身,因着花灯大赛的缘故,灯笼纸就已经水涨船高,快要售罄了。昨日严记那二少爷又派人来把剩下的全都买走了,这还没来得及进货呢。”
问的第一家如此,第二家如此,第三家也如此。
整个安宁县的灯笼纸都被买空了。
*
贺兰君从满园春查完账之后,没有回家,坐了马车往汇香斋买点心。
临近中秋,去汇香斋买点心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按照往年的惯例,店里畅销的几种点心,是需要提前几日定好,店家才能留住的。
今日正巧出门,她就想着顺道来看一看,买一些点心回去孝敬爹娘。
从汇香斋出来,莺儿手里提着好几包点心。贺兰君向马车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方才余光里好像瞟到韩昭了。
她转过头,定睛一看,汇香斋对面的酒水摊上,韩昭正一个人独自坐着,面前放着个酒坛。
“她怎么在这?”贺兰君盯着对面,拧起了眉头。
上次见韩昭,也不过是前几日。她说灯笼快做好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现下她却一副消沉的样子,似乎在酒摊上买醉。这短短几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贺兰君侧头问站在一旁的莺儿:“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莺儿摇摇头,一脸茫然,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啊。
贺小姐垂眸,想了一下,调转脚步,向着小酒摊走过来。
韩昭提起酒坛子,倒了一碗酒,端起来,送到嘴边。
烈酒入喉,辛辣刺激,从喉咙头烧到胃底。
她又猛灌几口。人说一醉解千愁,如果她喝醉了,醒来会不会发现,今日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她的花灯没有被烧,后路也没有被严家斩断。
只是这酒虽然烈,却并没有让她一下子醉过去。她提起酒坛子,还想再倒一杯。
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酒坛。
韩昭抬眼,认出了面前的人,扯出了一个笑来,“贺小姐。”
只是那笑容看着就苦涩,贺兰君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为何白日纵酒,轻声劝道:“喝酒伤身,别喝了。”
韩昭低下头,低声笑了起来,似乎在自嘲,但还是听话地收回了手,“小姐说的是,喝酒容易伤身。”
可是她现在那么爱惜身体干什么?她需要酒来暂时麻痹难过的心情。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现在灯房被烧了,灯笼纸也买不到,她拿什么去做花灯?拿什么打败严家?
如果伤身能让她好受些,让这些事情不发生,她宁愿喝酒喝到吐。
今日就让她醉过去吧,暂且饶过这一日,让她明日再想这些无解的难题。
刚刚喝的几口酒好像开始涌上头,她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醉眼朦胧的,她低着头,看到自己手上做花灯的旧日伤疤。她用另一只手摩挲着,喃喃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场火全烧没了。”
她又从左边摸过来一个碗,放在贺兰君面前,提起酒坛子就要倒酒:“来,我敬小姐一碗。”
今天就不醉不归,一醉解千愁。
贺兰君忙拦下她的手,夺过了酒坛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失火?”
还恰巧是在中秋节前几天,这其中一听就有蹊跷。
昨夜救火时,韩昭还可以当是不小心失火,可今日满县城买不到一张灯笼纸,她就意识到昨夜那场失火不是意外,是严家在背后捣鬼。
可她既没有证据,也没有看到纵火之人。最重要的是花灯已经毁掉,事后追究,能让它失而复返吗?
她低下了眼眸,声音低沉迷离,“谁知道呢,昨夜一场火,就那么巧的,在灯房烧起来,把那盏花灯烧的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她顿了一下,想起前几日贺小姐说的话,自嘲地笑了,笑容苦涩:“贺小姐,你的好消息我大概是听不到了。”
没有花灯,她不可能拿到比赛第一了。
贺兰君看她这副消沉颓丧的样子,脸上现出怜惜的神色,不忍心地问道:“花灯节比赛还有几日,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韩昭摇了摇头,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她轻声道:“现在整个安宁县连张灯笼纸都买不到,我做不成花灯了,贺小姐。”
仿佛对自己的境况一锤定音。
“灯笼纸?”贺兰君一听到这几个字,眼睛一亮,沉声道:“若是这样,那我的好消息,你现在就可以听了。”
“什么?”韩昭抬眸,疑惑地皱着眉头,眼神却已不太清明。
“跟我走。”贺兰君拉起韩昭的手腕,起身,向停在汇香斋门口的马车走去。
第33章信承诺小姐伸援手
马车停在了贺氏绸缎庄的门口,韩昭下了马车,晃了晃脑袋,在酒摊上喝的几口酒,坐马车的这段距离也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环顾四周,不知道贺小姐带她来绸缎庄干什么?
贺兰君下了马车,径直往店里走去,韩昭只能跟上。
店里,掌柜的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惬意地躺着,这个时辰,快到打烊了,客人自然不多。
有人进来,他往门口一瞟,立马收敛神色,起身站了起来,凑上前去,顶着张笑脸道:“小姐来了。”
又看了一眼贺小姐身后的韩昭,认出她正是之前跟小姐一块来的人,贴心地问道:“小姐是来看刚织出来的新布吗?”
新布刚织出来,他就派人告诉了贺小姐。
贺小姐前几日已经来看过,今日特意带她的这位朋友来,掌柜的想着,应该是要验货交付了。
贺兰君点了点头,正色道:“还得麻烦掌柜的带个路,带我们去瞧一瞧这织出来的新布到底合不合用?”
掌柜的忙点头称是,殷勤地在前面带路,领着她们往后院的库房去。
韩昭在后边听着她们的对话,渐渐反应过来,贺小姐这是带她来看布庄新织出来的灯笼布?
三月份的时候,她以此为条件,才答应贺小姐到她府上教习绘画,可后来,准备花灯比赛,事情忙碌,她竟把这事渐渐的忘在脑后。
此时灯笼布若能织成,无异于雪中送炭,天降一个大惊喜!
她睁大双眼,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失去,她甚至疑心,贺小姐的出现,是不是都是自己做梦想到的好事儿?
贺兰君回头见她呆愣愣的,疑惑地歪了一下头问:“一起去看看?看这织出来的新布能不能做你的灯笼纸?”
韩昭掐了掐手心,不是梦。她回过神来,跟着掌柜的和贺小姐快步往后院去。
后院有三间房,掌柜的打开了其中最大的一间。推开门,里面的货架上堆放了各种各样的布料。
掌柜的走到中间一排架子旁,往里走,从上层取下了一匹白色的布出来,抱到韩昭和贺兰君的面前道:“小姐,这就是工匠们新织出来的素布。”
贺氏绸缎庄的工匠们织出来的绫罗绸缎,根据不同材质的需求,会织出不同的纹样,然后再染色、上色,而小姐要求的这灯笼布,只需要原本的颜色,也不用织什么纹路花样,掌柜的就称呼为素布。
“工匠们也是织了好多次才织出来。这布得薄,还得透,还得韧,还得轻。可不好做了。不知道这次的合不合小姐和公子的心意?”掌柜的把布往前递了递,方便她们看的仔细一些。
其实这这批布一到掌柜的手里,阅布无数的他凭手感就知道肯定能成,说这番话也无非是想讨个功劳。以后店交到小姐手里,他也能捞个好。
果然贺小姐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掌柜的,辛苦了。”
掌柜的忙笑呵呵的道:“为小姐做事是我的本分,小姐以后有事尽可以吩咐。”
韩昭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白色的布匹。入手是棉布一样的质感——柔软。拉开看,轻薄如蝉翼,透过布,手心的掌纹也隐约可见。坚韧且轻,正是她之前想要的那种布。
她的神色变得惊喜起来,她又可以做花灯了。
贺兰君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这布是没问题了,她想要的灯笼纸,现在有了。
她心内也松了一口气,韩昭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不想再看到了,还是现在这样好。
贺兰君笑问道:“这布可以做灯笼吗?”
韩昭仍旧在摩挲着那匹布,目光没有离开,点点头,欣喜若狂地道:“可以!可以!”
贺兰君眼神转向掌柜的,示意,掌柜的立刻懂了,把手上的布塞到韩昭怀里,笑道:“公子拿好了。”
韩昭紧紧抱住怀中的布。贺兰君笑道:“这布就送你了。我相信你能再做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花灯,我等着你夺冠。”
韩昭抬眸,见贺小姐笑眼盈盈,眼含期待,心下触动,目光也变得坚定,重重点了点头。抱着布转身出了门。
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冲过来,一手抱布,一手搂上来,抱住了贺小姐。很快的一下,又松开了,顶着贺兰君眼睛郑重道:“贺小姐,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此时恩情太盛,她欣喜若狂地不知该怎如何表达,说的话也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说完,她转身夺门而去,留下贺小姐在屋内僵立着身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韩昭抱了她。意识到这点,贺兰君的心开始砰砰砰砰地快速跳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跳出胸膛了。
脸上热意上涌,她不禁伸出手,贴上脸颊,眼睛余光忽然扫到一旁的掌柜的。
掌柜的在韩昭抱上贺兰君的那一刻,就已经待在原地石化了。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就是姑爷吗?小姐这样,老爷知道吗?
见贺兰君眼神扫过来,掌柜的连忙弯腰,钻进旁边的货架里,头恨不得塞到布堆里,嘴里念念有词道:“昨日刚进的紫云罗怎么就找不到了?我记得让小五放在这儿呢。在哪儿呢?怎么找不到呢?这小子又偷懒,等回头,我一定要说他一遍……”
贺兰君放下手,略显尴尬,轻轻咳了两声,目不斜视,对掌柜的道:“刚刚的事,不准往外说。”
掌柜的很上道,从货架里把头缩了回来,装傻道:“刚刚我一直在找布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贺兰君也不知道她的警告对掌柜的有没有用,再待在这儿,她也觉得不自在,快步走出了库房。
走到前面的店里也不见韩昭的身影。她问莺儿:“韩昭呢?”
莺儿一指门外,“刚刚看她抱着匹布跑了,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贺兰君沉默,本来还打算用马车送她,现在只能算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贺兰君想到刚才的事,后知后觉的有点开始恼。
韩昭她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么抱她呢?私下里也就算了。
不行,贺兰君又推翻这个想法,就算是私下里,也得提完亲之后才能这样。
她思绪纷飞,忽然想到提亲,脸上又热了起来。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莺儿不解地问。
“许是太热了吧。”贺兰君摸了摸脸,摇了摇头,企图把不知歪向何处的思绪拉回来。
莺儿疑惑不语,都秋天了,还热吗?小姐今年怎么老是畏热?
韩家灯房里,韩建德在打扫火灾之后的废墟。被火烧过的竹条,一碰就碎了,落了满地碎屑。
他把地上的灰烬都扫出去,看着房子四周和梁上黑乎乎的火痕,他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这房子事他年轻的时候建的,临到头,人老了,房子也遭此一难。
他终究没能带着韩家花灯重登辉煌。
与韩家一墙之隔的王大娘家,堂屋里,钱小舟紧张地盯着胡大夫施针的手。
他一大早就跑到了严府,这次严二终于不再阻拦,他终于请回了胡大夫。
“你娘这脉象,虽然滞涩,虚弱,但还有转机。她本是热症,却被误当作寒症来治,才使得病情加重。待我施针,放点血来,再开一些泄热温补的方子,应当会好转。”
胡大夫在观察完王大娘的神色,细细把完脉之后,给出如此推论。
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取出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王大娘的几处穴位下针。又挑破指尖,放了几处血。
随着银针拔出,王大娘缓缓吐出一口气,幽幽转醒。
“娘!”钱小舟一看他娘醒了,一下子扑到王大娘的床头,跪了下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为他娘的起死回生喜极而泣。他已经尝过一次失去亲人的滋味,他不想再失去世间这唯一的亲人。
“娘,你终于醒了。”钱小舟哽咽着,哭得伤心。如果她再不醒,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他想告诉他娘,他把韩昭哥的花灯给烧了。韩昭哥平时对他那么好,他不是人。
可是,可是,那个坏人说,不放火烧了韩昭的花灯,他就见不到胡大夫,他就救不了娘。
昨天夜里他放了火之后,一直守着等那个花灯烧完了,他立刻把大家叫醒了。他不想做一个坏人,他不想伤害韩昭。
巨大的愧疚在王大娘转危为安的那一瞬间,排山倒海地压向稚嫩的少年。他跪在他娘面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病人不宜情绪过于波动。”胡大夫看了一眼哭得过于异常的小孩,以为他是被吓到,安慰道:“有我在,你娘死不了。记得按时吃药。”
钱小舟才止住了哭,接过药方去宝清堂抓药。
*
韩昭抱着布兴冲冲地冲进家门。
韩爷爷把灯房清理一空,见韩昭从街上抱了匹布回来,一脸高兴的样子,纳闷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韩昭道:“我要做灯,为中秋节花灯大赛做灯。”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又闪烁着无限的希望。
就在从绸缎庄跑回家的这段路上,她忽然想到这次比赛能做什么灯了。
第34章赛花灯佳人翘首盼
韩昭又在灯房里忙碌起来。
被火烧过后的灯房空荡荡的,门窗变了形,漏着风,她也毫不在意,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
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再复刻一个带机关的嫦娥花灯,她只能抓住最后的希望,去奋力一搏。
韩昭拎着砍刀,捡起院子里的竹子,从劈竹条开始,从头做这个载着她最后希望的花灯。
*
还有三日就是中秋节,灯市的东面搭起了一个台子。
街上的人一打听,说是为了中秋节花灯大赛准备的。县衙决定就在灯市这条街上举办花灯大赛,让各位花灯手艺人同台竞赛,决出胜者。
这个消息流传开来,街上的人家都高兴了一阵子。今年中秋节,不仅能赏月,还能赏花灯,有热闹可以看了。
结果还没高兴半天,台子刚垒好,县衙的捕快就挨家挨户地发请帖,邀请安宁县有头有脸,有店面的人家来看花灯赛,人头费一人一两银子。
捕快进满园春的时候,莫掌柜正在后院跟小月商量刚接的几家新绣件要怎么安排,就听跑堂的说前面来了人,是县衙的。
莫掌柜忙去了前面,未语先笑,道:“官爷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小店坐坐。”又给跑堂的递了个眼神,“快去倒杯好茶来,让官爷解解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莫掌*柜不知道县衙来人是为何事,可跟官府打交道,笑脸相迎,小心为上,总归是好的。
小捕快也只是为人跑腿,见莫掌柜态度甚好,也没有拿腔作势,把手中的请柬往柜台上一放,道:“中秋节县衙要举办花灯大赛,想必你们也知道这个消息了,我今日就是来送请柬的,你们店要去多少人?”
莫掌柜的表情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县衙办比赛,竟然还会特意邀请她们这种商户去看,未免过于隆重。
只愣了不过一瞬间,她就又扬起笑脸,道:“县令老爷为我们老百姓着想,中秋节还搭了个台,让我们看花灯,我们自然是都乐意去的。”
官老爷的场那是必须得捧。
“行,”小捕快点了点头,“一个人头一两银子,你们店多少个人?”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册子,一幅准备在上面记上什么的样子。
莫掌柜愣住了,疑惑地问:“什么一两银子?”
小捕快一仰头,理所当然地说:“看花灯的钱啊,一个人一两银子一根签,用来投票,喜欢哪个花灯就投给哪个花灯,你们店有多少个人,就交多少银子。”
“这,这……”莫掌柜彻底哑口了,这才知道,原来县令老爷特意搭个台子,就是为了变相敛财。
看什么花灯,竟然要一两银子!绣娘们辛辛苦苦绣一个月,才能挣一两银子,谁舍得把这个钱花在看花灯上呢?
可要是直接拒绝,无异于打县令老爷的脸,日后被穿小鞋,惦记上也是麻烦事儿。
莫掌柜有些左右为难,抿了抿嘴唇,一脸为难的表情对捕快说:“官爷,我也只是个替人家看店的,这店里东家现下也不在,到底有多少人去看花灯,我也不能做主。这样吧,等我问过东家之后再回你,成吗?”
也许是莫掌柜的态度太过谦恭,小捕快也没有多做为难,收个银子而已,又不是去拆家抓人,没必要凶神恶煞。
小捕快把册子又揣回了怀里,对莫掌柜道:“行,那你最迟明日就得交上,我明日会再来一趟。”
临走前又补充道:“别人家都交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莫掌柜揣摩着这句不知道是警告,还是提醒的话,心想,这必须得跟贺小姐说了。
贺兰君也收到了花灯赛的请柬,比满园春的还早一步。
早一些时候,县衙的人把请柬送到了贺府,贺老爷接过了请柬,再听捕快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个花灯是不看也得去看。
但秉持着节俭持家的原则,贺老爷只交了五两银子。
他们一家三口,贺兰君肯定会带上莺儿,他和夫人再带个仆人就够了。能少花钱就少花钱。
贺兰君一开始从贺老爷那知道,要花银子才能去看花灯比赛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有些担忧,韩昭能不能如期做出花灯。
等到莫掌柜跟她说,捕快到街上,挨家挨户让商户们出银子去看花灯比赛的时候,她才被县衙这番明目张胆的敛财操作给惊到。
安宁县的商户少说有百余家,像她家这样,不仅有一间店铺的也不在少数。
县衙这样要完家里的,再要店里的,一户人家要两遍,吃相够难看的。
“小姐,我们店里要报几个人上去呢?”莫掌柜也知道这必须得去,但是去几个还得贺小姐来定夺,毕竟花的是店里的银子。
贺兰君凝眉沉思,心里反倒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去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根签,用来投票,选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盏灯。也就是说,韩昭拿到的签越多,她得第一的机会就越大。
想到这,她跟莫掌柜说:“我们店里的人全都去。”
莫掌柜“啊”了一声,惊讶道:“全都去,那得十几两银子了,这花灯赛可真金贵啊!”
贺兰君点了点头,肯定道:“对,全都去。”顿了下,又道,“不过,到时候投签,你们得听我的安排。”
莫掌柜一听这话,就知道贺小姐的这个安排另有隐情,但她也不便细问,况且小姐这是真的实打实的花银子,请大家去看热闹,遂笑道:“行,那我这就交银子去,顺便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三日时光很快逝去,转眼就到了中秋这日。
阖家团圆的日子,贺兰君和贺老爷都没有出门,陪着沈夫人一块过节。满园春和贺家的几处铺子也都关了店,放伙计们各自回家团圆去。
往年,中秋节总是贺兰君最期待的一个节日,在一个丰收的季节,可以尝到各种鲜美的瓜果,好吃的点心,饭后还可以赏月,无疑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可是今年的中秋节,她却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那日韩昭抱着布从贺氏绸缎庄跑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
韩家的花灯摊也几日没有出摊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做好花灯,今晚能不能见到?
揣着这些疑问在肚里,贺兰君的团圆饭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幸好因着今晚要去看花灯,团圆饭就比往年要结束的早了些。吃完饭一行人就往灯市去了。
灯市的一头被县衙封上了,只有拿着邀请函的人才能通过,关口处的人比照着名册给进来的一人发了一支木签。
里面的人竟然不比白日这条街上的人少,县衙垒好的台子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看来县老爷的钱没少收。贺兰君在心里暗暗地想。
她们往前走,到了满园春门口和莫掌柜她们汇合,顺着人流也来到了台子附近。
贺兰君睁大眼,在人群里寻视,想找到韩昭的身影,可是,人多,且黑灯瞎火的,只有月色照着,看不清谁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忽然亮了起来,苟师爷提着个灯笼上了台,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的花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台下安静了下来,苟师爷满意地点点头,现场除了他的灯笼,没有亮光,这也是他想出来的点子。比赛嘛,到哪家,哪家亮花灯,多公平啊。
他接着说比赛的规则:“这个比赛,我们县一共有八家灯铺报了名。待会儿他们就会一一上台展示他们做的花灯。至于谁能得第一,就全靠各位手上的签,看完花灯后,喜欢哪一盏花灯,你就把签投给哪一家,谁签多,谁就胜出。”
一番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向台上,苟师爷又向着台子左侧问道:“你们谁先来?”
台子的左侧聚集的正是报名的几家店铺的当家人。
一阵静默后,一道自信的声音响起:“我来。”
众人都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可是也看不清是谁。
苟师爷下了台,跟那人一般确认,然后上了台朗声道:“第一个上场的是来自严记灯铺的花灯。”说完下了台,把台子留给要上场的花灯。
严记的花灯是几个人一块抬上台的,非常大。
花灯亮起,中间一个最大的主灯雕龙画凤,光亮照人,四周一圈琉璃珠子打造的小灯,闪耀着珠光宝气。
整个花灯光彩照人,底下众人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
往年元宵节的时候,大家看灯也只不过是一盏灯一盏灯地看,可严记的这个却是许多盏组在一起。光论数量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了,更何况每一盏都精雕细琢。
严大看着花灯灯光下,台下众人欣赏的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严记这珠玉在前,剩下的几家灯铺就有些逊色。
他们自知自身实力就比不上严记,本就是被苟师爷游说被迫来参加这个比赛,因此上台展示也是匆匆而过。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花灯展示很快就到了第七个。
苟师爷对着名册上的名字一一勾画,发现还剩最后一家,似乎一直没来。
他冲着台下道:“韩记灯铺来了吗?韩记灯铺来人了吗?”
又重复了几遍,没有人回答。
贺兰君握着木签的手不由攥紧了,韩昭没来吗?
苟师爷又问了一遍:“韩记灯铺来了吗?没来我就当弃权了。”说着拿起笔准备划掉名册上的这一行。
“来了!来了!马上就上!”一声清亮的回答从人群后面响起。
第35章迟登场韩昭亮花灯
“是韩昭!”贺兰君认出韩昭的声音,立马回头去寻找她。
台上苟师爷听到这声清亮的回答,也停下了手中的笔,向台下望去,寻找出声之人。
然而灯市街道左右两排房屋高耸,如水月色也只堪堪照进不甚宽阔的街道,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苟师爷不是很能看清那人在哪里。
韩昭拉着平板车,站在人群最外层。车上放着她刚刚完工的花灯,用布盖着,看不见里面长什么样,只能看出这个花灯个头不小。
从三日前,她抱着贺小姐送她的素布,回了家就开始夜以继日地做这个花灯。
担心严家的人会再来破坏,她时时守着这个花灯。
本就时间紧迫,这几日她几乎不睡觉地劈竹条,扎骨架,上色,绘画。即使闭眼小憩,她也紧紧地睡在花灯旁。
韩建德劝不动她,也只能帮着她一块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就这样,她也才赶在最后的时刻将将做好,把花灯装上车,就飞奔赶来。
此刻她连气还没有喘匀。
底下众人也都回头往后看,寻找着最后一个展示花灯的人。
有离韩昭近的人指着台子左侧告诉她,别人的花灯都是从那儿上去的。
韩昭喘匀了气,跟这位好心人道了谢,拉着车子绕过人群来到了台子左侧。
严大见到韩昭,神色却有些怪异。
他是知道韩昭家失火了,也知道她的花灯已经被烧毁了。
这事是严二前几日得意洋洋的来告诉他的,说是帮他除去了严记花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严大当时不屑一顾,他明明靠着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了比赛,何至于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又听说父亲也默许了严二的行为,又堵了一口气,暗暗地觉得,父亲就是看不起自己的手艺,认为自己必败无疑。
如今韩昭能按期来参赛,两家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对阵,他倒要看看,到底谁能赢到最后?
苟师爷终于找到了目标人物,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这比赛都快结束了,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呢!”
韩昭忙表示歉意,又问道:“现下可以上台吗?”
苟师爷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道:“来吧,你是最后一个。”说完拎着灯笼下了台。
台上又恢复一片黑暗,韩昭把板车拉近台子,周围的人都自觉地往两边散去,方便她搬运灯笼上台。
那板车上被布盖着的灯笼虽然大,但似乎很轻,韩昭不费力的就把它抱了起来,放置在台子上,然后又陆陆续续的把一些零散的东西搬上了台。
底下的人看不清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台上在干什么,只是见许久还没有动静,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怎么还不亮呀?”
“什么花灯这么神秘?”
“都多久了?是灯油点不燃吗?”
“小姐怎么回事?不会又出事了吧?”莺儿在贺兰君耳边也担忧地问道。
贺兰君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木签,从韩昭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悬着的心就渐渐的放了下来,现下只剩下对这即将亮起的花灯的期待。
莫名的,她就觉得,韩昭的这个花灯一定会给大家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莺儿,你要相信她。她能来,就说明是有把握的,我们等等吧。”贺兰君沉声道。
话音刚落,只见台上一盏红色的莲灯幽幽地亮起,接着一盏又一盏红莲灯接续亮起,像一条红色的河流,向台子中间蔓延开去。
“嗯?这是什么?”
“怎么搞了半天,就是几盏小莲灯呀?”
“有没有搞错呀?”
台下人群交头接耳,几句抱怨声冒出来,毕竟是花了一两银子来看的,结果就这几盏小灯,难免会有些情绪。
忽然,台子中央,一盏一人高的灯亮了起来,明亮火光中,方才那盏一直被盖住的灯现出了全貌。
那是一盏柱形的灯,样式简单,似乎只有上下两个骨架,对着台下众人的这一面花灯上,绘着一位衣袖飘飘的女子。
云鬓朱颜,身着霓裳羽衣,风姿绰约,体态婉转,飘飘然若九天神女。
神女轻轻踮脚,纤纤玉手向上伸去,轻盈地似乎要飞起来。
刚才嘀嘀咕咕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大家安静地看着台子上的花灯,全然沉浸在画中神女的美貌之中。
看着看着,那神女似乎真的飞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向着远处飘去。
“她在动!”前排的人惊呼起来。
原来不是神女飞升,而是花灯开始转动起来,随着火光越来越旺盛,柱形的花灯渐渐的转动起来,越转越快。
其余几面上的神女图,随着转动,也显露在众人面前。
方才众人见到的是神女轻点脚尖,玉手轻扬,转过来的下一张,神女就已然飘飘然,似乎离开了地面。
再下一张,神女的衣袖飞扬,仿若脚踩祥云,在空中轻展身姿。
最后一张,彩袖纷飞中,神女回首,仿佛飞升途中最后回望一眼世间众生。
一阵风吹来,众人才发现,这看似样样式简单的花灯,最外层竟然还笼着一层极薄极薄的纱,因着轻风吹拂,荡漾出风的褶皱,像极了神女飘飞的衣袖。
轻风还送来那纱布上的一丝丝幽香,那是贺府的布在库房里染上的香气。
因着这一点朦胧,那隔着一层纱的神女就更如梦似幻起来。
十五的圆月挂在街道的中央,在窄窄的街道上撒下银色的清辉。
这阴影处的台子上,火光照耀中,旋转的花灯上,神女仿佛要突破这小小灯笼的禁锢,奔着月亮而去。
方才被人们抱怨的幽幽莲灯,此刻也仿若神女足下飘飘祥云。
众人都被这神话仿佛在眼前上演的场景震撼住了,现场一时竟安静的听不到任何人说话。
“仙女,仙女,飞,飞。”忽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抱着小女孩的妇人被小孩子的幼稚话语逗笑,回过神来,问她:“哪儿来的仙女啊?”
小孩手指着台上,嫩声嫩气地说:“在那!仙女会飞,她也在飞。仙女长得很漂亮,她也长得很漂亮。”
四五岁的小孩子过中秋节,自然会听到大人说嫦娥奔月的传说,韩昭的这个花灯一亮,小孩子和神话一对,这不就是仙女嘛!
周围的人都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别说一个小孩子了,就是他们这活了这么多年的大人,见了这花灯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的是飞天仙女。
严大脸上之前的轻松神色,已然不复存在。
韩昭的花灯一亮相,不要说动起来,单就那灯停在那儿的时候,他就一眼看出了那灯笼上的灯画绝对比他们严记任何一个灯画师傅都要高超。
遑论动起来之后,那勾人心魄的绚丽。
和她这别出心裁,清新脱俗的花灯相比,自家的花灯倒是有些落了下乘。
严二在人群中暗骂了一声。不是已经把她的花灯毁了吗?韩昭一张灯笼纸都买不到,怎么又做出来个能动的花灯出来?真是见了鬼了!
李智同样看着那个花灯也看呆了,可渐渐的,她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问身边的丫鬟:“我怎么觉得这个花灯上的人好像在哪见过呢?”
旁边的丫鬟不敢出声:可不是见过!你天天在家念叨着,要超过她。
贺老爷也渐渐地皱起了眉头,花灯上这个神女,怎么看怎么像他女儿。
倒不是说身形外貌特别像,而是那股神韵。只有相熟之人才能认出。
他扭头看贺兰君,想从她的脸上发现什么端倪,但灯光太暗,看的不真切。
贺兰君痴痴地看着台上的那盏花灯。
第一次她认不出来,情有可原。
第二次她认不出来,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第三次,她要是再认不出来,可就白费了,韩昭给她做的那两盏花灯了。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感觉到心又开始砰砰砰地跳起来。
“小姐,韩公子又画了你唉。”莺儿在贺兰君耳边小声说道。
自从她上次醉酒,被小姐说了之后,她就管住嘴,再也不在小姐面前多嘴她和韩昭的事情。
可是现下她却忍不住,又想多嘴。
别看她人小,看人可清楚了。韩公子心里要是没有小姐,她就把晓月送她的香囊吃了。
贺兰君这次没有瞪莺儿,也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望着那盏花灯,听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她连心头这乱撞的小鹿都管不住,哪还管得住莺儿说什么!
“诸位,今天的八家灯铺的灯,已经全部亮相。”苟师爷的话忽然响起,让沉浸在看灯中的台下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此时,台子周围用来照明的灯笼火把都已经点亮,方才在台上展示的八家灯铺的灯也全都重新点燃,亮了起来。刚才还阴暗模糊,看不清周围的地方,瞬间亮堂起来。
“究竟这花灯大赛的魁首花落谁家?就看各位手中的签了。”苟师爷举起手中的木签,向台下众人挥了挥。
“八家灯铺的灯都已经亮起了,各位喜欢哪盏灯,就去投出自己的宝贵的一签吧。”
小小的木签,能决定谁能去京城,得见天子圣颜。一两银子赋予的决定权,又怎么不是这花灯赛的趣味之一。
韩昭端起县衙为他们准备的,用来承放木签的木托盘,和旁边的严大对视了一眼,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目视前方,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尽人事,听天命。
她已经倾尽自己所能做的了,接下来,就看天命怎么安排吧。
第36章众望归仙灯夺魁首
台下众人闻言,躁动起来,目光在八盏花灯之间来回比对,最后再看一遍,挑选木签最终落定的那家。
第一只木签被放在了严记灯铺的托盘里。
严大目光微动,心下稍微踏实了些。
放下木签的中年男子,捋了捋胡子,看着严大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严记的花灯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妙绝伦啊,不愧是安宁县第一。”
这人是做竹材生意的,严记是他的一个大顾客,每年光严记的竹子木材,就能让他挣几百两银子。
严大端着木托盘,谦虚道:“周掌柜谬赞。”
很快,又有几个和严记有生意往来的人,把木签放在了严大的木托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