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喜欢将私生活与人分享的人,所以究竟为什么选择带贺知行过来?
只是单纯因为想吃馄饨吗?
夜风轻抚,他额前几缕碎发随之舞动,不经意间展露出一段光滑饱满的额头,更添几分清俊之姿。
月色映出他眼底的迷茫,方霁难言地抿了抿唇,“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觉得味道不错,和大学时期吃的接近。我看你以前也挺爱吃的馄饨,带你过来算是帮陈大爷他们揽一下客。”
贺知行不再问了。
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吃馄饨,大学时期会去吃只是因为方霁喜欢,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和他坐在一起用餐。
车辆在小区内缓缓停下,方霁收回杂乱无章的思绪,将视线转到贺知行身上。
男人拥有一副英挺的外表,眉宇间锋芒毕露,眼眸明亮如星辰。他那近乎无可挑剔的身形,即使穿着并不完全合身的衣物也无法掩盖其独有的吸引力。
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修长,每个关节分明,皮肤下微微凸显的青筋透露出健康与力量的迹象。
“贺知行,你说你喜欢我,是认真的,还是为了恶心我故意说的?”
第56章第56章
“……您说您之前看过心理医生,当初给出的治疗方案中有一项是系统脱敏疗法,请问您试过吗,效果如何?”
“没试过。”方霁如实道,“我对人有抵触,所有没有合适的对象来配合进行这项治疗方法。”
闻言,医生眉头微蹙,略显意外,“那么,陪您一同来的那位也不行吗?”
话语间,她轻轻转动屏幕,使之面向方霁,简洁地解析起来。
原来这块显示屏连通着候诊区的摄像头,它记录下了诸多病患的真实反应,尤其针对初次就诊或被迫就医的患者,往往在面对医生时会显露内心的不安与闪避,甚至不愿配合,难以进行沟通。
但在不经意的镜头捕捉下,人们的微表情与举止往往最为真切,直接映射内心深处的情感波动和心理问题。
“请问,这位先生是您的家人吗?”医生的目光落在屏幕中的身影上,试图洞察更多的信息。
“不是,他是我的……”方霁语塞片刻,脑中快速筛选着恰当的称呼,最终选定“朋友”。
医生轻轻颔首,微笑道:“据录像所示,半小时前,您曾在休息区倚靠着这位朋友的肩膀休息,这么看的话你们关系不错,至少您对他的心理排斥远没有您之前描述的那么强烈。”
“也许,您可以征询一下这位朋友的意愿,试着配合你进行循序渐进的肢体接触。”
他对贺知行没有那么强烈的心理排斥?
直到此刻,方霁才幡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贺知行的态度开始改变的?
贺知行之前处处跟他作对,他不是最讨厌这个家伙的吗?
“又或者,您不妨试试开启一段恋情。”-
漆黑模糊了周围,无数光影交错之下,万物皆褪去白日的色彩。
黑色轿车内仿佛形成一座与天地隔绝的孤岛,外部世界的嘈杂与繁嚣都被无形之力阻隔在外,只留下彼此的存在如此鲜明而清晰。
心脏的跳动愈发激昂,每一声搏击都似战鼓齐鸣,震撼着灵魂,似乎要挣脱胸膛的束缚。
方霁在问出口的下一秒就后悔了。
他一直觉得利用他人感情是件很卑劣的事,然而在刚才的某一瞬,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居然令他想将贺知行一同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是嫉妒贺知行拥有着他所没有的美满家庭,还是对方一次次在危机关头救了他后,相信这一次他也能将自己从深渊中拉出来?
思绪纷飞,方霁现在脑子乱得厉害,只知道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指尖触及冰冷的门把,淡定一瞬崩塌,准备逃离这形同囚笼的狭小空间。
谁料贺知行的行动先他一步,车门随之锁死,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淡然开口,依然是那份云淡风轻,宛如屹立冰川万载的岛屿,静默中蕴含不可撼动的坚韧。“你不想听我的回答吗?”
话音落下,引擎戛然而止,车内灯光骤亮,照亮了彼此的脸庞。贺知行的眼眸深邃如渊,锐利且专注,犹如草原上食饱后悠然散步的雄狮,气势逼人,却又毫无攻击性。
方霁喉头干涩,像是被堵塞了一团棉花。
柔和的车灯之下,贺知行的脸庞如同雕刻师手中精致的艺术品,每一个棱角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未泛起一丝涟漪,即使是说话时语气依然保持平稳,没有丝毫加重或减弱。
但对上那张脸,方霁却心虚,他怀疑了贺知行在对待感情方面的认真程度。
贺知行的脾气已经不能用简短的好来形容了。
“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喜欢都是认真的,以前是,以后也会是。”他再次表明心意,态度诚恳无比。
“如果是我做了什么叫你产生这种误会的事,你可以向我提出。”
方霁说不上来,只是心底不是滋味,尤其回忆起在店内吃馄饨时。
他们桌对面坐着两名女生,自以为很小声地交谈着,随后拿出手机假装自拍。
可惜,没关后置镜头的闪光灯。
贺知行的五官线条分明,俊美刚毅,毋庸置疑会是许多女性心仪的对象人选。如果不是中途喜欢上了男人,肯定已经顺利结婚成家,兴许连孩子都有了。
咀嚼着心心念念的食物,方霁的心绪却变得沉重,最后一口馄饨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只觉索然无味,更是有了让对面女生删除照片的想法。
自从遇上贺知行,他的情绪起伏愈发频繁,现在还变得多愁善感。
他觉得自己挺没事找事的,刚才那句话也是,与他过去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他厌恶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每当贺知行望向方霁,那瞳孔中倒映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这唯一的主角,带着无尽的虔诚。
方霁在这样认真的目光注视下只觉浑身不自在,仿佛所有的秘密即将被揭露无遗。他僵硬地转移视线,用手掌半遮住发烫的脸颊。
“你没错,是我的问题。”
“我多想了。”
贺知行的肩膀轻颤,继而传来细微笑声,似是长久压抑后的不经意泄露。
方霁的注意力被他重新吸引过来,凝视那弯起的眼角,不解地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贺知行却话题跳跃,反问他:“要不要当临时男朋友?”
“……”这句话砸得方霁脑子一懵,疑窦丛生,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为了打破他的怀疑,贺知行对着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从嗓子眼里传开,低沉而真实。
“……男朋友还有临时的?”方霁终于开口,一脸错愕。
贺知行这是拿他当七天体验卡呢?
殊不知他却搞错了主次关系,不是贺知行拿他当体验卡,而是贺知行让他利用他。
“嗯,我帮你进行脱敏治疗。”
方霁的重心却在另一个点上,“你怎么知道我要进行脱敏治疗?”
这个问题盘旋在空气中,犹如清晨的薄雾,弥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他确实向贺知行透露过自己曾经看心理医生的事,但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原因,包括治疗方案。
记忆中的那段日子黯淡且无力,他不喜欢服药,看着镜子中自己模样大变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好比面对一个难以接受的陌生人。
贺知行说了在他昏迷期间遇到严宵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就查了一些关于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办法,最后确定系统脱敏疗法不仅能有效避免药物副作用,还在心理学术界获得了广泛认可。
“……你说你无法做到和人亲密接触,不如就利用我,试着和我接触开始。”
人类社会的本质在于连接,只要生活在群体中,就不可能完全摆脱与人的接触。
方霁努力维持与其他人的距离或许一时有效,但难保今后不会再发生像这次的突发情况。
“我希望和你一起将问题彻底解决。”这是贺知行第二次对他说这样的话。
车窗早在车辆停下的那刻自动升起,城市的嘈杂、人流的繁忙,一切纷扰都远去,只余二人置身于宁静的空间。
“条件呢?”方霁问,他知道贺知行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事实上,这世上就不存在绝对的无私,每个人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带着目的性的,只是强与弱、好与坏的区别罢了。
“在此期间,我要你履行一个合格男朋友应尽的基本义务,对待其他人保持应有的界限。”贺知行单独强调道,“无论异性还是同性。”
少顷,方霁嗤地笑了,“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想趁此泡我是吧?”
“嗯,我趁人之危。”
他承认的坦荡,“现在难得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摆在你面前,你要尝试吗?”
与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他依旧将选择权交给方霁。
方霁挺想骂他不要脸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贺知行说的都是事实,他不能带着这个心理障碍生活一辈子,而过去,他一直缺乏一个合适的人选。
如果不是医生提醒他,他怕是永远不会注意到某些细节问题。
他反感与人的肢体接触,却被贺知行背过、靠在他身上睡着过,甚至在被他牵住手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也不是恶心。
是因为每晚都会穿成贺知行的内裤,还是压根就没有把他当作人?
车外,是绚烂的城市之夜,车内,是被拉长的寂静时光。
“一个月。”
“就按你说的,我们各取所需,你协助我克服心理障碍,我答应当你的……”方霁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出“临时男朋友”五个字,为了强调,他刻意咬重了“临时”。
贺知行答应得很快。他知道这一个月转瞬即逝,他们之后可能重新回到原先的关系,但对他来说无论是怎样的利弊大小,都是值得的。
这一个月,不仅是帮方霁进行脱敏治疗的一个月,也是他可以完全占有方霁、对他进行正式追求的一个月。
“我可以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但是在感情方面,我没法保证像你一样付出。如果你有其他条件可以跟我提,能力范围内的我会尽量满足。”
贺知行犹豫片刻,将视线转向他。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方霁从没觉得一个人能够如此好懂。
“上床不行。”
“别想着得寸进尺,你要不乐意就算了。我下半辈子还有那么长时间,哪怕没有你,我照样可以去找其他人。”
从知道贺知行几乎每晚都打手枪开始,方霁在这方面就没多少难以提起的羞耻心了。
贺知行则是觉得这是满足人类需求的正常行为,更是没什么好掩饰或耻于表达的,否则当时在医院表白时,他也不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方霁自己经常幻想着他那张脸。
“现在快把车门打开,待会真给你闷死在这里。”
贺知行按下了对应开关。
方霁这回顺利开门下车。
贺知行跟着一起下去,迈着双笔直的长腿绕至他正前方,道:“今天先抱一下?”
第57章第57章
夜色旖旎,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撒下斑驳陆离的银纱。
方霁站在小区的林荫道上,神情抗拒,“你疯了?现在还在外面,待会给人看见了怎么办。”
贺知行告诉他这附近没人,而且一个月的时间很短、很宝贵,应该坚持每天练习。
“今天马上过去了,我们只剩下现在的见面时间。”
方霁心中暗自嘀咕,他就没见过这么心急的人。可是话音未落,贺知行便跨步向前,双臂张开,毫不犹豫地将他拥入怀中。
方霁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挣脱,手已经抬起来,紧紧抓上了贺知行的手臂,那一片衣服变得皱巴巴。
“坚持一下,等你在心底数到十我就放手。”贺知行用半安抚半诱哄的语气道。
明明声音的主人没变,但当距离拉近,它变成了一种触感,温暖而湿润,贴着方霁的耳后根传来,带来不一样的感受。
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贺知行仅仅比他高少许,这让他们的拥抱看起来有些奇特,不存在人们常在影视作品中见到的那种显明身材差异营造的浪漫与依赖。
尤其主角是两个男人,方霁估计毫无美感可言。
“不行,你现在就放开我。”方霁还是担心被人看到,这里是居民区,就算没有行人往身边经过,难保不会有人通过阳台注意到这边。
“这里很黑,看不见的。”他们站在道路边,左右两侧停着车辆,近乎三分之二的身形被遮挡住。
贺知行将他抱得很紧,好似要与他嵌为一体。“十秒而已,快点数完我就能放开你了。”
方霁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妥协,将脸靠近贺知行的肩侧,面部下压,开始计数。
一、二……
尽管整个身体仍然保持着僵硬,未有完全倚靠,但仍能嗅到对方带着体温的气息,那是洗衣液留下的余香,混合着衣物纤维独有的质地感,干净、清爽。
稍微偏头,还能捕捉到贺知行性感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巴,以及突出的喉结,一切都散发着浓郁的男性魅力。
随着时间流逝,方霁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然而直到十,贺知行却没如约放开他。
起初方霁以为自己数得太快,贺知行或许跟不上。但当他数到二十时,贺知行还是没松手,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到底还要抱多久,不是说数到十就放开?我这都数到二十几了。”
就算贺知行数的比他慢,也不可能对时间的概念差到这种程度,除非他没有数,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贺知行回答淡然:“嗯,只是我想看看你究竟能坚持多久。”
这句话犹如点燃方霁情绪的导火索,他用力挣脱了贺知行的桎梏,“你他妈的,耍我很好玩是吧!”
贺知行却似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他轻声道:“早点上去休息吧。”
温柔的语气与方霁的怒气形成鲜明对比,“如果想再抱一会也可以。”
这番话让方霁更加恼火,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贺知行目送着方霁进入大楼,直到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启动车辆离开-
从口头签订“临时男友”协议的那天起,贺知行每天都会抽空来见方霁,履行他答应的事。
开始几次他们的交往仅限于牵手和拥抱,随着天数的增加将时间逐渐延长,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多出十秒。
方霁也尽可能满足贺知行的要求,陪他吃饭,晚上一起到江边走走。
方霁看过别人谈恋爱,觉得挺甜蜜的,有不少令他羡慕的爱情故事,但等到了自己身上,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可能最主要的是他没想过自己会真的谈恋爱,尤其对象是一个同性,这种感觉复杂而难以言表。
贺知行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正如他在商业领域中的进退得当与游刃有余一样,他的行为举止总是恰到好处,方霁在与他的相处过程中没有感觉到太多不适。
除了牵手,贺知行有些不分场合,经常不顾周围的视线就伸过来,方霁时常躲都躲不及。
好像需要脱敏治疗的不是他,而是贺知行自己有皮肤饥渴症。每次牵手的时间不长,次数却很频繁。
“你都不看看这里是哪就牵吗?”
“我们不是情侣吗?”贺知行似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协议是“临时”的,大脑内自动剜除他们是各取所需的事,将原本交易的性质换了层核心。
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方霁几次试图提醒他保持清醒,不要投入过多的感情,以免在一个月后分手时尴尬收场。
可转念一想,贺知行都说喜欢了他十一年,估计感情早就超越了交易的范畴,陷得不能再深,他提醒也没用,正如你永远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算了,就当是帮他了却一个执念。
“是。”方霁到底没有挑破事实,“但也麻烦贺大总裁注意区分一下场合好吗?现在是大街上。”
贺知行或许真的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对于他而言,无论是喜欢一个同性还是异性,那都是喜欢。
方霁却做不到他那么坦荡。
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同性恋在二十一世纪社会不再是暗昧之事,但毕竟不是国家法律所接受的恋爱观,就这样牵手走在路上,难免会引来周围人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
仿佛他是只马戏团内供人观赏的猴子。
自从说过一次之后,贺知行就变得收敛许多,他尊重方霁的意愿,不会故意去做令他厌恶的事。
许多个恍惚的瞬间,方霁有种回到大学的错觉,那时候他们的关系称得上要好,不过不是现在这种临时男友的好,而是纯兄弟的铁。
当然,只有他一个人是这么觉得。
……
转眼,到了蓝书柳登机飞往国外那天,贺知行和方霁一块去送她。
蓝书柳的行李不多,所有东西加在一起也就一个手提包和一只22寸的行李箱。
那只手提包还是前几天蓝书柳跟好友逛街时,在一家专卖店买的。
蓝书柳其实自己有独立的银行卡,但她那天却少见地刷了贺知行给她的那张。
贺知行看到手机上几万块的消费短信时,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很愿意母亲花自己的钱购买心仪的物品,毕竟在蓝书柳生日那天他没能送上什么。
他是记得蓝书柳的生日的,想过提前准备,蓝书柳却让他别送,说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缺,等想要礼物的时候她会亲自讨要,不会因为他是她儿子就手下留情。
贺知行便只能作罢,说好,让她可以刷自己的卡。
繁忙喧嚣的国际机场,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每个人都在忙碌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蓝书柳站在其中,今日仍旧是一身旗袍装扮,她的身影显得格外慈祥,眼角的细纹藏着岁月的温柔。她望向方霁,眼中闪过一抹带着复杂的不舍,随即提出了一个请求:“小方,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贺知行听到这话,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迈出一步,站到了两人之间。
蓝书柳的手停在空中,脸上露出不解和好笑,“知行,你这是做什么呢?放心,我也会给你一个抱抱的。”
贺知行本想解释些什么,在脑海中反复推敲后,只吐出一句简短而干瘪蓄的话:“他不喜欢和人抱。”
在国内的文化背景下,拥抱和亲吻脸颊常常被视为较为亲密的行为,而在国外则视为正常的社交礼节。
蓝书柳对方霁的事毫不知情,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可能会让他感到不舒服,脸上略显尴尬,“原来是这样啊,真是我考虑不周……”
这时,方霁从后面走上来,主动拥抱着蓝书柳,打断了她的歉意:“阿姨,您别听他瞎说,您愿意和我亲近是我的荣幸。”
蓝书柳先是一怔,随后笑容绽放,她轻轻地拍着方霁的后背,欣慰地说:“还是小方好,我果然最喜欢你了。”
上一次拥抱长辈太过遥远,以至于方霁都快忘了具体时间以及当时的感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但在被蓝书柳回抱住的那刻,久违的温馨再次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怀念。
蓝书柳不是他的母亲,他们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他却不可思议地从蓝书柳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亲情。
他是真的羡慕贺知行。
贺知行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的行为,将方霁的身体语言尽收眼底。
蓝书柳没有忘记贺知行,她在拥抱了方霁后转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同样给了他一个拥抱。
贺知行静静接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时隔多年,依旧记得蓝书柳在这一天对他说过的话。
“妈妈老了,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几天我思考了很久,你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妈妈只希望你能快乐。”-
两人走出机场大厅,迎面而来的是都市的繁华与喧嚣,四周高楼大厦矗立,霓虹灯初现。
方霁想起方才贺知行为自己紧张的模样,带着些无奈:“其实你不用替我绷着根神经。放心好了,和阿姨抱一下真的没关系,就算她要在我脸上亲一口都没问题。”
贺知行瞥了一眼方霁在微微颤抖的指尖,没有选择戳破。
从开始脱敏治疗到今天其实才过去两日,如果这个心理障碍真那么好突破的话,方霁就不会在六年后还有那么强烈的应激反应。
那天被吓到的不仅是刘叉。
他坐在车中,目睹着方霁的身体因剧烈的应激反应而颤抖,鲜血自他的体内吐出来。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剖了出来,疼痛深入骨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绝对不会想再经历第二次。
轮胎与柏油路面摩擦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音,贺知行驾车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方霁坐在副驾位上。
少顷,贺知行的声音轻轻响起:“那我呢?”
“什么你呢?”方霁一脸疑惑,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话题中抽离。
贺知行见他是真想不起来了,只好亲口提醒他:“之前你答应过我的,再次见面的时候允许我亲你。”
听到这里,方霁的脸颊隐隐燥热,心中既有羞恼,也有不服气。
没想到他再过几个月就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会被贺知行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摆一道。
他想起那天的事,倏然抓住了文字漏洞,“你也说了是再次见面的时候,就是第二次,现在距离我们在你家见面已经过去好几次了,不能算‘再次’。”
“是你自己错过了机会,不能怪我。”
不就是比不要脸吗,他方霁就没在什么事情上怕过。
“……”贺知行不说话了。
今晚的路程异常寂静,直到车子停靠在方霁居住的小区,贺知行始终未发一言。
通常这个时候,贺知行总会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比如拥抱一下,或者至少说一声再见。
方霁握住车门把手,作势欲下,动作夸张,足以引起身边人的注意。他一只脚已跨出门外,另一只还留在车内,侧面投射的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
他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着身后的人。
发现贺知行就跟个被定住的木头人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花坛,神情专注。
“真生气了?”方霁将迈出去的半条腿重新收了回来,转身看向对面坐得笔直暗自较劲的人。
“没有。”回答简短,无法从中得出任何情绪波动。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了解贺知行的性格,冷漠寡言,而且在某些事情上特别固执。尤其是这种时候,就如同青春期的孩子跟家长赌气,倔强且不轻易低头。
哦对,还有闷骚,一件事能在心底憋到带进骨灰盒一起火化那种。
“好吧,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食言,可以了吧?”方霁很少和人道歉,话音中带着明显的生硬与勉强。
贺知行闻言,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你没错,是我在无理取闹。”
方霁:“……”
沉默再度降临,方霁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他真的很不喜欢冷暴力和吵架,这两种行为对于解决问题没有一点帮助,吵嬴了是关系破裂,吵输了是窝一肚子火。
“待在车上别动。”说完,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绕到驾驶室一侧,打开了车门。
贺知行不明所以,直到方霁催促他转头。
“别看了,花坛里没有什么好看的,看着我。”
第58章第58章
方霁心想不就是两唇一碰,只要速度够快的话也不是不行,总好过贺知行继续摆着一副小怨夫样。
孤零的路灯洒下柔和而朦胧的光辉,恰好照亮了方霁站着的位置。他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得颀长,因为背对着光源,五官轮廓显得更为硬朗,发丝随微风轻摆,增添了几分不羁的气息。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贺知行的肩头,似乎下定了某种极大的决心,没有言语,没有迟疑,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快速印在了贺知行的唇上。
这个吻十分短暂,如同流星划破夜空,转瞬即逝。
方霁收回身,再度站直,光影交错中他的身影又恢复了那份高傲的气质,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傻了?”他问,发现贺知行仍旧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本来还有那么点羞耻,但在看到贺知行像是没反应过来的神情,又莫名恼怒。
他可不包售后服务。
“你说要亲我也亲了,走了,今后这事就翻篇。”
贺知行再有动作时完全出乎方霁的意料,只见一只大手朝他伸过来,肌肤表面呈现健康的小麦色,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隐约可见的静脉勾勒出手腕至指尖的力量感。
没一会,落在他的后脑勺,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压了下来。
方霁甚至都没来得及转身,与男人之间的距离便再度缩短,那张俊朗的脸庞在瞳孔中不断放大,最后微微仰起脸,重新吻了上来。
受制于身上安全带的限制,贺知行有一半身体还在驾驶座上,跨出车门的那条腿鞋尖与方霁的相抵,像是同样接了一个悠长的吻。
方霁懵住了,没想到贺知行会来个回马枪。
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宛如夜风中摇曳的烛火,缱绻而暧昧。
贺知行凝视着方霁,手掌逐渐下滑到他的后颈,最上边几根手指顺势陷入柔软的发丝间。
被触碰着的地方仿佛有一股电流炸开,顺着神经传遍全身。那里同样是方霁的敏感地带,他下意识躲避,反引得贺知行将他按得更紧。
方霁没站稳,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慌乱间一只手抓住了皮质椅背,一条腿的膝盖压上了椅面边缘。
两副身躯挨得更近,他们嘴唇紧紧贴合,这个姿势显得倒像方霁主动送上门。他的皮肤本就白皙,如今在暖黄色的光影里,更是镀上了一层丝绸般的光泽。
方霁对上贺知行的视线,恍惚间竟生出一种快要被对方吞噬掉的错觉来。
贺知行的吻技并不娴熟,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几乎是用蛮力顶开方霁的牙关,磕得两人都有些发疼。
方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按理来说他应该立刻推开的,但很奇怪,他们之间就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引导着他本能地做出反应,非但没有反抗,而是纵然了贺知行在他口腔中的肆意横行。
嘴唇因这份近乎蛮横的索取而感到麻木,腮帮发酸,有来不及吞咽的涎水从唇角溢出来,拉成细长的银丝,滴到了衣领上。
贺知行又咬又缠的,每一次触碰都像是探索,又像是宣誓主权。
方霁被彻底占据,几乎到了窒息的地步,那股冲击让他陷入了一种眩晕状态。
呼吸开始急促,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不住的情愫,贺知行的吻愈发加深,看起来要将所有的激情与温柔全都灌注进这个吻里。
也不管方霁要不要。
时间仿若停滞,四周的一切声响都被摒弃在外,唯有两人的心跳声和唇舌交换声,在寂静中异常响亮。
这个吻最终结束于贺知行被安全带勒得肚子疼,他心生后悔,刚才应该先解开的。
方霁皮肤薄,被放开时整张脸都是红的,双眼还有些许缺氧造成的迷离。
贺知行注意到他脖子后面被压出了印子,藏在乌黑的短发下。
过了大概半分钟,方霁嫌弃地用手背擦去溢出来的口水,觉得挺不卫生的。
在刷牙之前,他最多接受两个人碰一下嘴唇外部,可贺知行却伸到了他里面。
光是刚才那几分钟,不知道交换了多少细菌。
方霁不是个有重度洁癖症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
曾经刷过的视频中,有一条就是关于人类一次接吻含有多少细菌。
他觉得视频上面说得很对,病从口入,不光指吃进去的,还有和人接吻时的唾液交换。
那时候他就想,要是今后有对象了,接吻之前得先刷牙,□□之前得先洗澡。
他没说话,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贺知行。
贺知行以为他是气得说不出来话了,毕竟是他擅作主张在先。他其实在手下感受到了方霁的挣扎,却依旧是那样为所欲为。
“为什么要做多余的行为?”方霁的呼吸仍有点急,嘴唇湿润泛着水光。
“没忍住,想提前预支利息。”贺知行的气息同样絮乱,嗓音微哑。目光赤裸地落在方霁的唇上,直至被对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才挪开。
方霁骂他乱加利息,“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可以这样了?”
贺知行犹如陷入一片茫然之中,用带着小心翼翼和试探的语气问:“不可以吗?”
方霁确实没答应,但他也没拒绝。
方霁这回是真快气死了,尤其贺知行的吻技简直太差劲,他现在牙齿上方的肉还疼得厉害。
“贺总,你真该好好和有经验的人学学怎么接吻。”
贺知行却问他:“那你有经验吗?”
他的本意是如果方霁有经验,他愿意向他请教,但对方很明显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我当然——”方霁下意识崩出几个字,旋即才反应过来这其实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接吻。
上一次是在游轮上,那个时候他喝醉了没什么记忆,不太记得具体的细节过程,只记得很软,是真的像果冻,还有点……香?
方霁话到一半拐弯道:“总比你有经验。”
他好歹看过片,大学被室友拉着看的。
他们那时是四人间,贺知行作为老师眼中的优秀学生,遵纪守法,又不爱说话,于是提出看片时另外两人则自动忽略了那名好学生,只喊了他。
出于学习和好奇的心理,他答应了,跟着看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不过当看清电脑屏幕上的尺度,他突然觉得没喊上贺知行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片子,花样特别多,连道具和情景模拟都用上了。方霁人生中第一次看片,有紧张兴奋,更多的还是震惊。
观察里面各种堪称高难度的姿势,他不由得心想这真是人能够做出来的吗?
不疼吗?
画面上的人却十分享受,就连皱眉和喊叫都带着一种自甘堕落的欢愉。
这个片子另外两名室友事先都没看过,只听人说很刺激,却不知这所谓的刺激不仅包括男女,还有男男。
没错,这是一部多种性向拼接的片子。
当两个男人接吻、脱衣服的画面跃上屏幕,三个人都懵了,剧烈的喘息声和□□声不断从视频里传出来,方霁先一步伸出手,关下电脑。
随后三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部片子。
宿舍是上床下桌,贺知行当时就睡他对面,床铺挨着同一面墙。
贺知行从自习室回来时,他已经洗漱完上床。因为拉上了床帘,室友们都以为他已经休息,就连刚进门的贺知行也是,将声音尽可能放得很轻。
事实上他是准备睡来着,但他失眠了。半个小时后,察觉到贺知行上床,他不受控制地浑身绷紧。
两张床之间没有距离,一体式的,能够感受到从对方那里传来的动静,哪怕再细微。
那时候他满脑子想着,要是贺知行发现了他们在宿舍看片的事怎么办?
以贺知行的性格,会不会觉得他们这种行为很恶劣?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纠结看片被知道的事了,因为转变成了另外一件。
方霁其实没看清视频上男人的脸,但那个画面却对初触情事的他产生了不小冲击力,以至于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他梦到了两个人相拥着亲在一起。
是两个男人,脸居然变成了他跟贺知行的。
因为这个诡异的梦,后面他一连躲了贺知行好几天,生怕对方发现异常,殊不知他越是躲避才越显得不正常。
没几年他们毕业,方霁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好笑,他又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怎么当时就心虚成那样。
但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贺知行不会再有知道的机会。
更不会知道他们接的第一个吻,是在梦中-
方霁是揉着肿痛的嘴唇离开的,刚分开那会是麻更多,以至于他都忽略了贺知行那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的接吻方式。
贺知行的车属于外来车辆,在这没有专门的停车位,此前几次送方霁进来时,刚好他楼下就有空位可以暂停。
但今天许是他们回来的比较晚,底下都停满了,贺知行只能在小区入口没多远的地方将他放下。
方霁过去是想买一栋单独的平层房住,隐私性更好。
一开始有地皮卖的时候他对于地理位置不满意,后面有合适的位置了,他又忙着工作,没精力去盯那些繁杂的装修。
总之各种琐事堆积在一起,便造成了一直拖到现在的局面。
反正他都住习惯了。没有人规定所有总裁都必须住大别墅,他也不需要从五万平方米的床上醒来,费劲。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不应该买这里的理由。
从贺知行车上下来不久,他就迎面遇到一个男人。
对方手中紧紧握住一根遛狗绳,另一端则系着一只成年萨摩耶。那犬儿一身洁白如雪的绒毛,如同一团飘落人间的云朵,安静地坐在主人脚边,模样乖巧至极。
方霁并不认识对方,男人却愣愣地看着他,少顷身体一颤,恍若三魂七魄陡然归位,马上拉拽了一下手上的遛狗绳。
“小宝,别在这坐着,你不是要尿尿吗,爸爸带你去那边树下尿。”
萨摩耶闻言,吐出一截粉红的舌头,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随即起身,领头走向不远的一棵树下。
直至对方从身边经过,最后带着狗完全消失,方霁心底的疑惑都没散去。
他刚才……是看到了吗?
男人快速离开了现场,确认走出足够远才急忙掏出手机,翻出好友拨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喂?你绝对想不到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有两个男的在我们小区里腻在一起!”
“什么?有两个男娘在你们小区里连在一起?!”
“这么牛批吗!有没有照片?”
“不是连,是亲!”
第59章第59章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脑海里如同播放动画般反复闪过方霁临走前不满的神情,贺知行一只手从方向盘上离开,摸向自己的下唇。
已经不剩下什么触感,如果非要问还留着什么,那就是疼。
那一磕,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方霁的唇比想象中要软。嘴上说着比他有经验,却连最基本的换气都不擅长,要不也不会在被他放开后一脸潮红。
人在接吻时,会刺激大脑释放多种神经递质和激素,导致心跳加速,获得一种满足和愉悦感,从而诱导人自发地将接吻的时间延长。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情不自禁”。
他在方霁身上遇到过很多情不自禁,每一次都与过去所设想的既定轨道不同。
但他的吻技真的很差吗?
或许是吧。
他此前没和人亲过,方霁是第一个。
将车开进小别墅停好,贺知行掏出手机,翻了翻数量不到五十的微信好友列表,最后停留在一个头像是一个黑色大叉的联系人上。
这大概是最合适的询问人选,贺知行没有过多犹豫,点入对话界面,编辑了一段消息发送过去。
彼时的刘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他的娱乐方式很简单,除了看小说、动漫,就是参加各种线下漫展和签售会。
他上一个待的公司就是因为频繁加班,占用宝贵的周末时间,好几次影响他去参加喜欢的作者线下签售,还没有额外的工资拿,他索性将原来的老板炒了。
消息提示音响起时,他看到关键剧情,直至这一集结束进入片头广告,才将手机摸过来。
【贺知行:你们方总有和你说过他喜欢什么样的接吻方式吗?】
贺知行进入小别墅内,见对方尚未回复,没干等着,上到二楼书房,输入密码打开电脑,开始上网查询接吻技巧,包括一些视频解析以及详细指导。
叮咚。
放在一旁的手机弹出最新消息,他重新拿起来。
对面先是发来一个附带问号的震惊表情包。
【刘叉:老板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方霁很少在公司说起除工作之外的事,哪怕是面对关系还不错的助理。
其实方霁有时候会下到员工内部去聊天,不开会的模样看着十分亲民,和绝大多数员工都相处得融洽。只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方霁的聊天方式与其他人很不一样。
在听着别人讲话的过程中,许多人会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相关的亲身经历,然后接话,由一个倾听者变成一个倾述者。
常见的聊天方式是有来有往,方霁私下却是一个单面的倾听者,几乎不会主动说起自己的事,除非有人好奇地问起,才会开口简单回答上几句。
【刘叉:您要是想问我现在的人喜欢什么样接吻方式,我这里倒是有一些资料。】
紧接着刘叉给他发来了近两个G的压缩包。
【贺知行:?】
【刘叉:这是我多年看小说整理下来的,里面包含了各种接吻的细节描写,还有姿势,都已经做了分类,贺总您需要哪一块内容直接点进去就行。】
【刘叉:强推“总裁的贴身内裤”这个文件夹,里面很多干货!】
【贺知行:……】
贺知行看着对方将那个文件夹说得天花乱坠,突然不理解刘叉当初为什么要去应聘助理这个职务,或许销售才更适合他。
准备退出和刘叉的聊天界面前,贺知行盯着那个压缩包,还是点击了下载-
贺知行经常会来接送方霁上下班,分明以贺大总裁的身份,随便招招手,多的是人愿意为他开车,他只需要坐在后座享受即可,却偏偏要赶着来当他的免费司机。
方霁想过劝退他,“就算你给我当再多次司机,我都不会付钱的。”
他就是坐霸王车。
贺知行反倒更加乐意,“好,我不需要钱。”
方霁:“你天天来接送我,难道不耽误你自己上下班吗?”
贺知行:“顺路。”
“……”方霁不想再去深思究竟是怎么个顺路法,也懒得再跟他说话,反正不管他挑出多少弊端,贺知行总能驳斥他。
直至进入独立办公室,方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知行说的第一句话,似乎带了点炫耀的意味,顿时觉得好笑和幼稚。
有钱就了不起?
要不是他公司之前出了杨氨那件事,谁更有钱还不一定。
晚上,贺知行提出又想亲他,方霁拒绝得非常果断。
贺知行退而求其次,“脸可以吗?”
“不行,哪里都不给亲。”方霁开门下了车,关上车门后趴在车窗边缘,冲着里面笑,极具魅力。
“牵手和拥抱是为了进行脱敏治疗,接吻可不算在这个范畴里。”说罢转身离开。
贺知行一直注视着方霁渐行渐远。
咖色系西装完美贴合他的身形,勾勒出修长而挺拔的线条,行走间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朝后挥手的动作显得既随意又潇洒。
贺知行拿过手机,打开相机,双指放大,拍下一张照片,和当初视频通话时截图的合照放在一起。
几日后,方霁有一场酒局。
这场酒局是由方霁近期正在洽谈的一个合作对象组织的,出于情面,对方既然抛出邀请,他总得亲自去一趟。
林林总总来了将近三十几号人,有方霁眼熟的,也有这些年才刚步入这个行业的新秀,都在借着这次机会拓宽人际网。
方霁自然也不例外,和几个认识的人简单寒暄片刻经营一下关系,就去了新人那一堆。
地点设置在山上的一幢大别墅中,无数颗施华洛世奇水晶悬挂在巨型玻璃穹顶上,投射出千变万化的光芒。地面铺设进口大理石,宴会厅四壁挂满了名家油画,形成一条长长的艺术画廊。
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珠光宝气。
酒局上的老手和新人区分起来很简单,前者举足轻重间都透着一种老练和自信,后者则显得局促许多,具有抱团取暖性。
方霁自己也是从一个新人一步步走上来的,物色了几个较为满意的人递出名片。
被他主动搭讪的几人表现得受宠若惊。方天在业内算得上颇具名气,他们对于方霁自然不陌生,就算此前没有亲眼见过面,但在听到他的名字后,也能立刻对应上这位大人物。
方霁结交他们的原因很简单,有发展的潜力,可挖掘价值。
商业酒局就是这样,永远带着目的与盈利性,所谓的聚在一起吃个饭,不过是将谈合同的地方从会议厅换到了餐桌上而已,本质其实没什么两样。
晚上十点开始有人陆续离开,方霁见差不多,起身出去。
他这几天的出行都是由贺知行接送的,自己的车已经闲置了快一周。他知道今晚去酒局的事肯定瞒不住贺知行,毕竟他身边还有个刘叉在,要是贺知行问起,这傻小子十之八九会透露自己的行踪。
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临近下班前就先给贺知行发了消息,说自己晚上有事,让他不用再来接自己。
可这个大倔种就跟每日打卡不能断一样,坚持等他结束。
方霁摸出手机,看到贺知行在十几分钟前给他发来的消息。
【贺知行:我到了,需要进去接你吗?】
方霁当时回了个不用,说自己再过一会就出来,于是贺知行回了他个好,等在外面。
方霁按照描述找到对应位置,就见一名同样穿着正装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他手持一支香烟,手指修长而有力,火光忽明忽暗。
烟雾缭绕,缓缓升腾,环绕在他的头顶,仿佛一层薄纱,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冷峻中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孤独,像是冬日里的最后一抹斜阳。
方霁一时看愣了眼,这副模样他前所未见。
怎么说,帅还是帅的,但和贺知行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存在反差。
他走上去:“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世上意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贺知行居然会喜欢上男人,这个男人还是他。
贺知行看见方霁朝这边走过来,先熄灭了烟头,“七年前。”
“你介意吗?”
方霁偶尔压力过大时同样会抽上几根,心道没必要五十步笑百步,再者这是贺知行的喜好问题,他无权干涉。
“没事,你想抽直接抽就行,就是这东西抽多了有成瘾性,对肺不好。”
烟草中的尼古丁成分能够穿过血脑屏障,刺激大脑释放多巴胺,缓解焦虑症状。但这玩意是一把双刃剑,过多吸食百害而无一利。
“现在不经常抽了。”贺知行替他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下午蓝书柳给他发了消息过来,说贺鸿志最近一段时间的治疗情况不太理想,前天早上病情突然失控,从床上摔了下来磕到额头,裂开一条口子,缝了快十针。
蓝书柳向来报喜不报忧,所以给他发消息过来时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只是以轻松的口吻问他什么时候能来过来看看,说父亲想他了。
贺知行不确定贺鸿志是不是真的想他,但他听出了蓝书柳的无助和疲惫。这个一贯乐观坚强的女人在面对丈夫的病情时,拥有再多的钱都无济于事,心中那道堡垒几近崩溃边缘。
当然,这些事情他暂时不打算跟方霁说,他今天应付酒局本来就很累了。
酒精对大脑到底还是有些麻痹,方霁的反应变得比平常迟钝,光顾着坐上车,没察觉出贺知行最后那句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贺知行绕到驾驶座,开车下山。
山上专门修了道路,一直连接着山顶的别墅,地形不算陡峭,就是有些绕,他将车速尽量放得平缓。
方霁今天喝了酒,不多,离场时大概半醉的程度,稍微还有意识可以思考。待车辆发动处于一个完全放松的状态下,就不太想说话了,眯着眼睛假寐休息,不知不觉真睡了过去。
从山上下来进入市区花了近一个小时,方霁是被汽车鸣笛声吵醒的。酒精的作用逐渐发挥出来,抵达峰值,意识变得只剩下微薄的三分之一。
说实话,贺知行真的很不愿意看到方霁出去喝酒。
“……如果你需要钱,可以问我要。”他知道方霁不会愿意直接花他的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某人的脾气不管是清醒还是醉后都是一样的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或者施舍给我的钱。”
贺知行想说自己没那个意思,他是真的很想帮忙,让方霁别再那么辛苦。自从方天出事,方霁这半年内参加应酬的次数较之过去明显上涨。
“你知道那么多行业里,我为什么要选择创业自己开公司吗?”方霁转过头来看向贺知行,他的脸色比刚上车那会红了许多,像只熟过头的苹果。
贺知行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为什么?”
第60章第60章
方霁家里确实有点钱,至少比起刚从大学步入社会的同龄人来说,他的父亲是高校教授,母亲又是搞科研的,经济实力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为足够有挑战性。”
人们都觉得他早期创业是依靠家里的钱和人脉才能搞起来的,实则不然。他那时候全身上下只有不到五万块,那钱还是他上大学之后利用闲暇时间做课外兼职和平日陆陆续续攒下来的,想要运营起一个公司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他的父母确实很早就离异了,但直到他完全经济独立之前,每个月仍旧会定期打钱过来。如果他向他们提出要开公司的想法,两人肯定会拿出额外的钱来支持他。
但他不想那样做,没意思。
实际上的创业初期只有他一个人,旁观者多持观望态度。
新人不够自信,不敢和他承担失败的风险,老手们则瞧不上连成绩都没有的小公司,唯恐投入的钱全部打水漂。于是他就自己拿了三万块钱先去注册一个公司,不顾后果。
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钻研市场动态,去学习和了解一个此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制定策略计划。
“……但我看走了眼,找的第一个投资人是个混账,差点把我剩余的钱全部搭进去,直到我提出要走法律程序告他,那个窝囊废怕将事情闹大,灰溜溜地跑了。第二天,我去见了另外一个愿意投资的人,他说可以给我钱,可因为我是新人,哪怕欣赏我的勇气也不敢开出太多。”
“不过没事,那笔钱绰绰有余了,甚至比我预想的多出十万块。”
“后面我第一项合作谈成,公司开始小有起色,才慢慢有人加入进来。”方霁说着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我不喜欢工作,不喜欢应酬,但我享受将对手踩在脚下的感觉。”
月光如洗,街道两侧的霓虹灯倒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贺知行侧目望去,只见方霁闭目靠在座椅上,呼吸均匀。
车辆穿过市中心,进入相对没那么热闹的地段。贺知行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随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开车上。
他知道,方霁是个好强的人,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是。
须臾,副驾座上的祖宗不知又被什么吵醒,突然坐了起来,记忆竟能跟刚才的连接上,双目幽怨地瞪着贺知行:“我这些年几乎没在工作上碰过壁,偏偏你蹦了出来,总是坏我的事。为什么你每次都比我快一步?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安插了其他人监视?”
贺知行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解释,就感到□□一重,还不及说出的话都被方霁的动作给生生打断。
“还有你这个东西,我每晚也很讨厌。”方霁伸出手,掌心摁在了贺知行大腿中央。
贺知行呼吸一重,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打滑。他听不懂方霁这句话的意思,只当作他是喝醉了在耍酒疯,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和无奈:“别闹,我在开车。”
“等到地方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方霁却好似没听见一样,五指继续收拢,鼓囊囊的东西几乎占满他的手心,顶端还超出一截。
就是这么个东西,导致他近几个月以来每晚睡着后都备受折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接受程度在上升,没有最初几次的震惊和厌恶了,但当时受过的屈辱依旧历历在目。
没事,他就是个小心眼又爱记仇的人。
某样挂件在方霁手下迅速产生微妙变化,尽管隔着层布料,仍然能清晰感受出。
“方霁。”贺知行视线下敛,飞快瞥了一眼那只还在持续作乱的手。或许是车内开着暖气加上喝了酒的缘故,指头瞧着比平日更红。
方霁身上的温度很高,通过紧密的接触传到他这儿。
“听话,先遵守交通安全。”他已经尽量维持冷静和理智。
然而方霁还是从中听出破绽,像是终于抓住一个可以报仇雪恨的机会,“凭什么每天晚上都是你舒服,弄得别人睡不好觉?”
贺知行实在忍不了了,将车开入内道,最后停在一个可以临时停车的路边。他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去,绕到对面副驾驶去。
晚上下了点小雨,室外气温较低。随着车门被打开,冷风倏然灌入,吹得方霁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他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以为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的二十几度。
贺知行瞧见,先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他盖在身上。
方霁下一秒就推开了,外套掉到车外地面上。
贺知行弯腰将外套捡起,这次没再给方霁,而是先放在车窗前的空处上。
他该庆幸自己为了等方霁,没有先回家将白天上班时的正装换掉。他扯下领带,不再在意形象问题,任由领口前一并被扯得松垮。
哪怕是在不太清醒的状态下,人对于危险依然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感知。方霁也不例外,甚至更加敏锐。
在看到贺知行去扯领带的动作时,方霁内心警钟轰鸣,奈何受困于狭小的空间,身上系着安全带,身前又挡着个人,他连跑都没处跑。
贺知行不是专业运动员,却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气力过人,常年保持的健身习惯令他在力量上更胜方霁一筹。
方霁起初挣扎得很剧烈,企图摆脱桎梏,然而体能差距悬殊,先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丝绸材质的领带缠上双手,最后打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结。
他瞪大了眼,倒是还认得罪魁祸首是谁,厉声质问:“贺知行,你他妈敢绑我!?”
贺知行听到他这回没叫错名字,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苦恼。
他将外套重新拿过来给他盖上,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头疼。“忍一忍,还有十几分钟就到家了。你应该也不想明早是我们俩出车祸的新闻头条?”
他的自制力没那么强,以方霁在他□□胡乱摸的行为,他可以确认的是,自己没法再将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
方霁酒品很差这一点,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几乎每一次遇上,方霁就没有是正常的,这也是他不愿意对方再出去喝酒的主要原因。
他相信方霁清醒状态下能保持洁身自好,但喝醉了就不一定。
毕竟他就曾在游轮上做出过强吻他的事情来,有前科在,不得不防。
如果那晚过去的不是他,而是刘叉或者其他人,他会不会也看都不看就直接亲下去?
过去参加的那些酒局和宴会上,他有在酒醉后和其他人产生过亲密接触吗?
贺知行脑海里忽然闪过方霁之前那句不经意的“有经验”,脸色隐隐有些难看,心道当初应该将人再盯紧点。
直至方霁又打了一个喷嚏,声响将他的思绪拽回来。他俯身检查了一下方霁手上的捆绑,没有很紧,不会勒伤他,但也不算松,至少方霁现在没法立刻自行解开。
就是方霁在被他抓住时挣扎得太过厉害,手腕上还是留下了明显的手指印。
等方霁彻底清醒后看见,肯定少不了要记他一笔,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心底将他捅杀上百遍。
贺知行关好副驾驶的车门,发动引擎,开车将方霁送到家楼下。
“能不能自己上楼?”贺知行边问边替他解开手铐般的“枷锁”。
方霁斜乜了他一眼,没吭声,显然还生着气,选择在沉默中表达不满。
贺知行由此得出结论:不能。
他一路搀扶着方霁进入电梯。
这片小区对贺知行而言已是熟门熟路,但每次抵达这里总是止步于楼外,因为方霁没有提出过请他上去坐坐,他也没有主动开过口,所以他不知道方霁家的具体楼层数。
“电梯按几层?”贺知行问。
方霁脸一黑:“想进我家?门都没有。”
“……”贺知行一噎,“那我现在带你回我家?”
方霁权衡了一下其中利弊,似乎回忆起什么,抽回被贺知行搀着的胳膊,警惕地用身体遮挡电梯按钮,亲手按下目标楼层。
不过他忽略了个常识盲点,这不像银行密码,一转身,亮着的按钮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方霁潇洒收回手,正沾沾自喜,谁知脚下一软,眼看又要滑到地上。
贺知行眼疾手快又将人捞了起来,一并注意到方霁按下的楼层数。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位阿姨急匆匆冲进电梯,瞥见两人模样,一个衣冠不整,一个醉态醺醺,嘴角下压皱了皱眉头,原本停在二十层的手下移,最后摁了二层。
贺知行注意到对方的短暂停顿,知道可能引起了误会,但因为方霁开始闹腾的缘故,没有功夫再去解释-
“别,好痒……”
房间内没有开灯,夜幕轻垂,唯有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所能照亮的区域有限。
昏黄的光影洒落在方霁身上,宛如一场温柔的拥抱,一半光明,一半阴影,界限恰好划在他的腰际,勾勒出腹部流畅的曲线。
方霁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却坚实有力。光影之下,那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在肋骨之上,每一次呼吸,肌肉微微起伏,彰显着男性独有的魅力。
之前绑着他双手的领带被物尽其用,到了他眼睛上。
什么都看不见,却唤醒了其余感官的极致感受,触觉变得格外敏锐,每一缕空气波动,每一次心跳加速,都能触动全身神经。
紧绷与不安交织在一起,引得床上的身体细微发颤。
“牵手和拥抱你都适应得很好了。”贺知行的声音在一片朦胧中响起,虽近在咫尺,却似遥不可及。
“脱敏治疗讲究循序渐进,再用原来那些方式,对你而言已经起不到太多效果。”
方霁醉得有些断片,记忆像散落的拼图,模糊不清。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的了,更想不起前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等他浑身出了一场汗,多余的酒精通过汗液被排出体外,意识重聚时自己已经在床上,手脚也被什么绑着。
他试着动了一下,没觉得冰冷坚硬,应该不是金属一类,还有些柔软。
随着心跳节奏的加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紧张气氛。
方霁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喉结不自觉上下轻轻滚动。
贺知行疯了?搞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