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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的贴身内裤 羽未几 20460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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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第51章

次日,方霁在贺知行家用的早餐,期间和蓝书柳聊了良多。

她没有提出什么为难的问题,大都是些家常琐事,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方霁竟也不觉得烦。

只是刚从房间出来下到客厅那会,蓝书柳在见到他时抿紧了下唇,露出难色,似乎在思考着该用怎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短暂对视了两秒后才展颜一笑,对他说了一声“早上好”。

方霁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但暂时不敢确定,回了一句同样的问好。

丈夫还在国外的医院接受治疗,不能离人,蓝书柳本身也不忍心让其一个人在那边等太久,所以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去。

贺知行今天没有工作,准备好好陪蓝书柳在晋城玩上一圈。

方霁却是不敢再继续多待。倒不是因为忌惮贺知行发疯,怎么说家里还有长辈在,血脉压制下再疯也疯不到哪去。

而是在于蓝书柳的热情和关心,会令他生出一种不自在和罪恶感。

尤其她的好儿子昨晚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对他做了那种事。

和蓝书柳打了声招呼后,方霁准备离开,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等在了玄关处。

他的身后就是唯一的出口。

两人的视线轻触上,贺知行转身替他打开了门,随后朝他走过来,娴熟且自然地牵住了他的右手,带着他往门外去。

方霁脑子一懵,下意识跟着他一块走。

从玄关到外面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时间很短,方霁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去挣脱,时间又很长,叫他连贺知行手心的温度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追人的基本流程。”贺知行解释道。

方霁瞥了一眼两人十指交扣的手,却是不信:“你这是追人?”

这看起来更像是已经谈上后才会做出的行为,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一块答应贺知行的表白。

另外,贺知行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前几天在公司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挤入他五指间。

蓝书柳想起件事,到厨房抽出烤盘,拿到客厅桌上,将盘内的东西快速装进油纸袋中,“嗳,小方你等一下,我还有东西没拿给你。”

两人站在离门不远的位置,贺知行背对着,方霁正对着,这个角度他恰好可以看到蓝书柳在客厅进行打包。

手还握在一起,不确定贺知行究竟是聋了还是傻了,迟迟没有要松开的架势。

“快、松、手。”方霁用气音提醒道,他的手劲敌不过贺知行,更没他那么不要脸敢在长辈面前腻歪。

蓝书柳已经将东西全部装入,开始卷起油纸袋的边缘进行封闭。

“下次再见面,我可以亲你吗?”贺知行看着他,冷不丁道。

“啊?”方霁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再看贺知行的神情,半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你要闹也得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方霁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轻微恼怒。

蓝书柳包装好,一路小跑着追出来。

已经没有时间,眼见蓝书柳离他们只剩短短几步,马上就要发现,方霁再一次提醒:“松手。”

贺知行没有得到回答,无动于衷。

方霁服气地闭了闭眼,终于退步从牙关挤出一个“好”字。

贺知行这才赶在被看见的前一刻放开他的手。

过去好一会,方霁都感觉手指间麻麻的。

至于刚才同意的事,两嘴一碰,他就当被狗舔了一口。

蓝书柳将油纸袋交到方霁手中,“我看小方挺喜欢吃这款曲奇的,好在我今早多烤了些,都已经装好了,你一块带走吧。这种天气放个一两天不成问题,上班要是饿了还可以当零食充充饥。”

方霁迅速收拾起面对贺知行时的心情,看不出一丝破绽,受宠若惊地收下。

“又麻烦阿姨了。”

“哪里的话,你喜欢吃我做的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等两人结束对话,一旁的贺知行适时道:“我送你去公司?”

蓝书柳反而先顿了一下,看向自家儿子。

方霁拒绝了,“不用,我自己开了车过来。”

贺知行没再强求,“路上小心。”

“嗯。”

“……”

等方霁的车辆在眼前开走,蓝书柳紧绷的身体悄悄放松下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儿子这么多年不肯找女朋友,居然不是因为觉得时机尚未成熟,而是早就心有所属,悄无声息地暗恋了对方十一年。

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心底难免不是滋味。

蓝书柳此前在网上看到过有关同性恋话题的热搜,底下评论有支持的,有抨击的,她闲来无事翻看了不少,对这个群体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其实她还挺喜欢小方这孩子的,稳重、嘴甜、有礼貌,但要接受儿子的朋友突然变成了同性恋人,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肯定都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所以今早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霁。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小别墅临江,早晨的风有些大,贺知行见母亲仍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感受到肩上多出来的暖意,蓝书柳转过脸笑了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口:“真的非小方不可吗?”

贺知行却没有任何犹豫,他的答案始终如一:“嗯。”

蓝书柳点点头,明白了-

方霁将蓝书柳给他的曲奇放在副驾驶上,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刚将车停好,从车上下来,还没踏入公司大门,一个原本坐在不远处花圃砖块上的男人在看到他后霍然起身,冲了上来,临近时张开双手。

方霁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再做出闪躲反应时已经来不及,对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在惯性的作用下,他没站稳,两人一起摔到地上。

方霁后脑勺着地,霎时间眼冒金星,视线一片模糊,耳边变成嗡鸣声。

男人压在他身上,年龄大概在三十左右,穿着一身运动装,头发乱糟糟的,眼底有着因睡眠不足产生的红血丝,胡子拉碴,像是快有一周没剃过。

方霁被对方身上浓郁的烟酒混杂气味熏到,胃部冒出隐隐不适。

男人明显是冲着他来,能叫出他的名字。“方霁,我喜欢你,我已经在这等你两天了,我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睡觉,你答应跟我在一起吧。”

“你真人比照片上的要漂亮,在看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感觉就像看到了神仙下凡。”

方霁人生第一次被人当面用“漂亮”二字来形容。

可惜,他不喜欢这个词。

轻微脑震荡尚未完全缓过来,方霁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字节,看到对方的嘴唇在面前不断翕动张合,没法凑成完整的句子。

在男人抓住他手腕时,生理性恶心,甩开了,道:“别碰我。”

男人脸上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自己,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愤怒,质问道:“为什么不给我碰?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你看,我还带了‘你’过来,每天晚上我都会抱着‘你’一块睡觉,就像你真的在我身边一样。”

男人指向花圃的方向,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我给它取名''方方老婆'',你肯定会跟我一样很喜欢的吧。老婆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我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

方霁偏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立着一个定制的等身抱枕,一张三次元的脸搭配着一副二次元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割裂。

方霁一眼就认出上面是自己的照片,不是从正规渠道得到的,而是当初赵平偷拍后发布到网上造谣的那张。

经过多次处理,照片的画质降低好几级,不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张打了马赛克的图。

这人为什么要拿着他的照片定做这种东西?

“你弄错人了,我不是你老婆。”方霁尝试推开对方,奈何这一跤不知摔到了哪根神经,导致他好一会都使不上力气,连说话反驳都费劲,更别说将面前这个上百斤的男人推开。

双腿被压麻了,对方有意往他身上来回蹭动。联系上这个行为的含义,方霁再也克制不住,捂住嘴干呕了两下。

“我不可能认错!”男人却没把他的不适放在眼里,神情一会激动一会痴迷,“我从前几天开始怎么都睡不着,肯定是因为我太想你了。你想我吗老婆?我都特地买车票来看你了,你今晚乖乖让我抱着睡觉好不好?”

方霁是在公司大门前被扑倒的,有前台的女员工瞧见,啊了一声,马上跑去叫来公司的保安。

男人被抓住时反抗得特别激烈,两名保安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他制服。

被送入最近的派出所前,男人口中还一直嚷嚷着方霁的名字,丝毫不顾公共场合,各种污言秽语都往外蹦。方霁就算再怎么耳鸣,又不是聋了,还是听见不少。

那名女员工蹲下身,将方霁扶起来,“方总您没事吧?”

方霁没说话,只摇了摇头,表情却不太好看,脸上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旋即若无其事地朝公司内走去。

女员工担心会出事,去通知了方霁的助理。

方霁没有乘电梯上楼,而是径直到了一楼的卫生间,眼闪过方才那名男人出现的情形,脚下加快了步伐。

许多片段与当年在国外时的画面重合上,方霁试图抑制心中的波澜,却发现自己越是抗拒,那些记忆越加汹涌澎湃,不可遏制地占据大脑。

灯光在镜子前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辉,映照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颊。

他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洗手台边缘,仿佛这是唯一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在猛烈袭来的恶心感驱使下,终究没能抵挡住,开始剧烈地呕吐,一发不可收拾。

刘叉赶到卫生间时,方霁已经吐完一轮,正在洗脸和冲洗残留在洗手池壁上的呕吐物。

里边只有方霁一人,刘叉一眼就锁定目标。“方总,我送您去医院吧!”他下来前听说了在门口发生的事,老板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不……不用。”方霁坚持道,“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然而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又扶着洗手池吐了起来。

刘叉任职几个月,已经对方霁的性格较为熟悉。他从卫生间退出来,另辟蹊径,拨打出去一通电话,希望那人能过来帮忙劝说。

“……”

贺知行接到电话时,穿着休闲装,正陪蓝书柳在逛晋城最大的森林公园,一听是方霁出事,心脏仿佛猝然被人揪了一下。

“怎么了?”蓝书柳看出贺知行面上的凝重。

“没事。”贺知行没告诉蓝书柳实情,只说是公司内部有急事需要他亲自过去处理。

蓝书柳没有强留他,“行,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晚点我自己叫车回去。”

贺知行点头,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到公园门口,气息都来不及调整,坐上驾驶座立刻发动车辆驶上道路。

赶到时,方霁已经吐了好几轮,身上直冒冷汗。

刘叉给他倒了温水过来漱口,止吐药也给了,但药效还没来得及发挥,方霁就全部吐了出来。

“不用管我,我自己……有数,呕——”

这可不像心里有数的模样,刘叉尝试了能想到的各种办法,最后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好在没多久,贺知行火急火燎赶来,刘叉才如同看见救星般松了半口气。

贺知行快步来到方霁身后。

方霁通过镜子看清了来人,却受惊似的猛然回身,一并躲开了他的触碰,眼神中充斥着警戒与抵触:“别碰我!”

“方霁?”贺知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从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厌恶。

“离我远点。”方霁背靠着洗手台,忍着恶心道。

贺知行见对方排斥他的靠近,尽管心头在滴血,依然后退了两步同他拉开距离。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唯有方霁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响起。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恢复平静。

但失败了。

那一吼几乎用尽方霁剩下的所有力气,不一会,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整个身体当着贺知行的面瘫软了下去。

一瞬间,世界恍若天旋地转,带着他的意识一块陷入混沌。

“方霁!”贺知行瞳孔骤然紧皱,本能地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方霁揽入怀中,快速抱起。

刘叉愣怔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贺知行的喊声打破寂静:“快去开车!”才回过神来,匆忙奔向停车场。

第52章第52章

贺知行从将方霁抱起来那刻就没撒过手。

车内,冷色调的氛围被几分慌乱侵扰,贺知行打开放在车座侧方的矿泉水,尝试给方霁喂了点进去,却又都被他吐了出来。

方霁睁不开眼,躯壳像是与精神割裂,被单独分离出去,失去了对其的掌控权。随着呕吐次数的增加,胃部的烧灼感愈加强烈,犹如燃起熊熊大火,每一次痉挛带来的都是撕裂般的痛。

后座包括贺知行身上都是一片狼藉,方霁最后一次吐出来的是胃酸,猩红的血液掺杂其间。贺知行看清,神情骤变。

方天公司不远处有一家医院,幸亏现在不是高峰期,刘叉用了最快的速度,十分钟不到就将车辆停在了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贺知行抱着人快步进入医院大厅,值班的医生护士瞧见,立刻推来了急救用的转运床。

方霁抵达医院时是意识模糊的,身上更是连半点力气都没有,只隐约捕捉到贺知行额头上密集的汗珠以及紧蹙的双眉。

在车上时,对方将他的肩膀握得很牢,现在下车了,对方又将他的手握得很死。

太用力了,说实话有点疼。

但他说不出话。

……

刘叉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套干净衣裳过来,交给贺知行。

贺知行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确实挺狼狈,于是接过去卫生间换上,出来后转账了对应的金额给刘叉。

回来时,恰好在走廊上遇到负责的医生。

“……患者没有生命危险,但过于剧烈的呕吐导致机体电解质絮乱、胃酸损伤胃黏膜,出现了吐血、昏迷的症状。现在呕吐已经止住,等这瓶水挂完,患者醒后要是没有什么身体不适就可以出院了。”

贺知行认真记下医生的话和一些注意事项。

来到病房前,发现门没关,留有一道两指宽的细缝。贺知行推门进入,屋内除了正躺在床上安静输液的方霁,还有另外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对方身形颀长,双手自然插在口袋中,无声观察着面前的患者。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回过身,对上贺知行的视线,先开口道:“您好,我是负责外科的严宵。”

简短、无甚感情。

贺知行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上回见面是在裴青川组的那场五人饭局上。

只是依照方霁的情况,怎么说也不至于惊动一个外科医生专程过来。

看出他眼底的疑惑,严宵继续解释道:“吴宏医生目前在这家医院任职,我有幸来此跟随学习一段时间。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在一楼大厅。”

关于吴宏医生,贺知行知道。

医学界泰斗,有名的外科医生,资历深厚。秉持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积极参与各类医学教育项目,培养了一大批后起之秀,将毕生所学无私奉献给下一代医者,曾多次登上新闻报道。

贺知行对严宵会出现在晋城并不怀疑,只是有些意外会如此凑巧遇上。

两人相视片刻,考虑到房间内尚有病人需要休息,严宵道:“我们去外面说?”

贺知行点头,明白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的门,至走廊的尽头。

“……我刚才看了方先生的基本情况,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严宵的声线清冷,明明是一名济世救人的医生,说出来的话却总带着种不近人情、公事公办的意味。

“你问。”

“他之前有过胃病史吗?”严宵问。

“没有。”贺知行不假思索道。

严宵隐隐猜到两人的关系,问:“你们在一起这段时间,你有发现他出现什么其他的异样吗?比如突然的心悸、难以入眠、注意力无法集中等。”

“他确实没有胃病史,之前的体检也显示一切正常。”在西北地区出差期间,他怀疑过方霁是不是身体上出了问题,所以才特意找人帮忙拿到了方霁最新几次的体检报告。

现下听见严宵这么问,当初那些疑惑再次浮出水面,令他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方霁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贺知行依据当时方霁脸上的水迹猜测道:“他半个月前应该在卫生间吐过一次。”

严宵道:“方便告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贺知行不觉得这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坦然道:“我准备向他表白。”

严宵一愣,随后陷入短暂沉默。

联系自己的观察,给出最后的猜想:“抱歉,我不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但作为朋友,我建议你在患者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带他去精神科或者心理科看一下。”

他们上次在饭局上聊得不错,四舍五入确实算有一面之缘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他有心理疾病?”贺知行的脸色变得难看。

“尚不能完全确定。”严宵平静道:“依据目前的症状来看,可能性较大。”

他这些年出入过不少心理咨询室和相关科室,开导师换了好几个,对心理问题这一块有着一定涉足和了解。

方霁的情况明显和他不一样,更像是经历某种创伤事件后留下的精神障碍,也就是人们常说的PTSD。临床上表现为当创伤再体验时,患者会产生精神痛苦或生理应激反应,具有反复发作的特点,若是无法得到有效治疗,可能伴随终身。

“谢谢提醒。”贺知行准备回到病房,转身的刹那,不经意间瞥见严宵的衣袖之下藏着一抹红色。

如果他没有记错,上回吃饭的时候对方也带着这根红色手绳。

贺知行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收回视线离开-

吊瓶内的液体快输完时,方霁也睁眼醒过来。

已经中午,贺知行回了一趟家,用保温桶带了一份蓝书柳亲手煲的红豆莲子粥过来。看到方霁醒了,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湿润嘴唇。

方霁确实口渴得厉害,接过后立即仰头,喉结伴随吞咽的动作快速滚动,不一会就喝了个干净,谁知太急,最后一口时还差点呛到。

他用手背随意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水,将一次性纸杯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胃都吐空了,先吃点东西吧。”贺知行将保温桶打开,从里面盛了一碗出来,递到方霁手上,“我妈自己做的,食品安全这块可以放心。”

粥味很足,清香四溢。

方霁简单环视了一圈身处的环境,瞬间心下了然。手上端着温热的碗,讪讪道:“你说是阿姨做的,那她是不是知道了……”

贺知行察觉他的顾虑,耐心道:“她不知道你进医院的事。是我和她说想喝粥了,她才做的,你不用有心理压力。”

倘若蓝书柳真知道了方霁进医院的事,肯定是要亲自过来看看的,哪里还会按耐住性子坐在家里。

她的母亲看似温婉,脾气好,实际在一些事情上同样有着自己的坚持与倔强。

方霁松了口气。

“另外,早上的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

刘叉回公司后先到保卫室调取了发生在门口的监控视频,一份作为证据发给派出所那边,另一份则是贺知行为了弄清早上发生了什么,主动发信息找他索要的。

方霁知道这事瞒不住,毕竟贺知行都冲到他公司来了,亲眼目睹。以他的行事风格,不可能轻易放过事情的原委。

“嗯。”方霁拿起勺子,舀起碗中的粥送入嘴里。

粥体稠而不粘,红豆经过炖煮变得柔软饱满,轻咬即化,带着一丝甜糯的口感。莲子泛着金黄的光泽,躺在众多红豆之中,品相诱人。

贺知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注视着方霁的吃相,一边将派出所那边的情况转述给他听。

“早上纠缠你的人名叫郑智章,不是本地人,来自与这里相隔三个省的小城市。患有一定精神疾病,没有稳定工作,平时和父母居住在一起。”

方霁听着他说话,一口接一口喝粥,他胃不舒服,尽管饿了却没法喝太快,只能慢慢地来。等食物进入到胃内,填补那块空缺,才稍微好受些。

“家庭经济尚可,早年在父母的安排撮合下谈过一个女朋友,但对方出于无法忍受他无故暴戾疯狂的精神状态,不到半个月就提出了分手。郑智章感觉遭到背叛,从此对女性丧失了欲望,转而沉溺于虚拟网络世界。”

贺知行声线平稳,柔和与力度兼并,恰似一首精心编排的乐章,是种享受,令人想要一直听下去。

方霁曾经就觉得过他的声音性感好听,语速控制得当,既不显得急切浮躁,又不至于太过拖沓引发听者的困倦。

“直到两个月前,他在网上看到了你的照片。”贺知行说到这收了声,没再继续下去。

方霁听到声音的中断,抬起眼来,就见贺知行的双眼莫名阴沉下去,脸臭得像谁欠了他一个亿似的。

“你那又是什么表情?”方霁问,觉得好笑。

“我有情敌出现了,对方不仅对你心怀不轨,还堵到你公司门口,作为追求者之一,我难道不可以生气吗?”贺知行直言道。

方霁怔愣片刻。倒不是因为对方脸色的陡然转冷,而是想不明白:贺知行究竟是怎么顶着这样一张高冷的脸,说出酸意十足的话?

“……少跟个怨夫似的在这唧唧歪歪,你都说了你是追求者,我连正牌男友都没有,要吃醋生气也轮不到你。”方霁嫌弃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太多愤怒。

“会有的。”贺知行笃定道。

“什么?”

“你的正牌男朋友,我会努力。”

方霁:“……”

我就不该挑起这个话题。

他重新拿起了勺子喝粥。

须臾,贺知行冷不丁又蹦出一句话:“他甚至订做了你的等身抱枕。”

方霁听到“等身抱枕”几个字,喝到一半的粥噎住,旋即剧烈咳起来,整个病房内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贺知行起身给他重新倒了一杯水过来,下意识伸出手想要为他拍背顺气,但一想到在卫生间时方霁看向他的眼神,很快将手放了下去。

他不怕一切回到原点,只怕方霁不愿意再选择他。

方霁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缓过来后生出几分心虚,道:“你……都看见了?”

他记得公司安装在大门口的监控存在视野盲区,按理来说花圃的位置已经超出范围。

“嗯,看见了。”

方霁这时才迟来地觉得尴尬,因为那个抱枕瞧着挺丑的,一点都没有展示出他帅气的原貌。

第53章第53章

贺知行将方霁的尴尬与别扭尽收眼底,却没选择戳破,接着道:“那个抱枕我已经拿去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

“在派出所后面的空地上烧了。”

方霁一阵愕然,贺知行干出的事完全对不上他的身份。“这难道不算故意破坏他人财物吗?对方没有跟你闹?”

他的确不认识那个叫郑智章的男人,但凭借他今早对其的第一印象,也能想象出对方是个难缠的家伙。

贺知行自己也说了,对方患有精神疾病,他烧了人家最珍视的东西,不闹腾才有鬼。

“财产损失达到五千元及以上才可以立案追诉。”贺知行见方霁如此在意此事,不悦地皱了下眉。

“你是在心疼那个抱枕,还是在同情那个差点侵犯你的男人?”

“当然都不是。”方霁立即否认道,明白他这是误会了,“我没那么圣母去同情一个企图伤害自己的人,单纯嫌麻烦而已。”

“放心,他不会再找上你。”贺知行却没解释缘由。

方霁见状也没刨根问底。

“他再找上我也没用,我不喜欢男人。今早我只是没有防备,公司的安保同样不是摆设,再发生第二次这种事,那就真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贺知行这回没跟他探讨性取向的问题,少顷,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对你有一定性瘾?”

寻求外界的保护无可厚非,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先搭建起一幢名为“警惕”的堡垒。

否则就算有再多的人保护,万一哪天突然出现落单的时候呢?

贺知行认为方霁的警惕心和防范意识都还有待提高,尤其是上回跟着甄均去gay吧,喝得稀烂躺在沙发上。

在那样鱼龙混杂的公开场合里,但凡有人对他产生歪心思,又或者他真是个罔顾法律的变态,那天将他捡走后直接将过去的梦境动手变成现实,他现在还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吗?

方霁的长相,无论是在女性还是男性的眼里,都散发出无法抗拒的魅力。

“郑智章失去了对女性的欲望是不假,却不能以偏概全。”毕竟这个世上除了女人,还有男人。

“他仍旧拥有一个正常男性所具备的生理冲动。从在网上看到你照片的那天开始,他利用互联网搜集了大量与你有关的个人信息。”

“且不考虑信息的真实性,光是这一点,就构成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

郑智章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疯子,才会做出如此偏执可怕的事,但同时又要庆幸他是个真疯子,否则方霁今天遇到的就未必这么简单了。

“那个抱枕,据郑智章的父母所述,他几乎片刻不离地带在身边,包括但不限于吃饭、睡觉、洗澡等,甚至与之进行对话交流。”

贺知行的声音倏然冷了几分:“烧毁之前,我对抱枕进行过检查,在下方发现一个自行改造的插口。”

这也是为什么他宁可冒着刺激一个精神病患者的风险,仍坚持将其烧毁的原因。

他只要一想到对方每天晚上可能对抱枕做过的事,怒意和妒意就在冲破理智枷锁的边缘反复徘徊。

郑智章定制这样一个东西放在家里,为其取名字,就连外出都要随身携带,其中倾注了何种情感可想而知。

“等一下。”方霁抬手制止了贺知行再往下说,尽管对那个抱枕的用途早有所料,当亲耳听到贺知行将这些摆到明面上说破时,他的脸色还是隐隐发白。

尤其最后一句。

“你先别说了,给我点时间缓一下。”

贺知行看出方霁的隐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药,在铝片板上挤出两粒,和水一块交到他的手上。

“止吐药。”贺知行回去取粥时顺便到药店买了起效快、副作用小的止吐药。

现在距离医院给他注射的止吐针剂已经过去五个小时,如再有呕吐征兆可二次服药。

方霁意外于他的敏锐,接过他给的药,仰头服下。

“对不起,我不是为了刺激你才说这些。”他觉得方霁作为受害人,有了解实情的权利,同时他也想借此问出对方向他隐瞒的事。

方霁没有生气和责怪他。

“医生说你的检查报告上并未显示患有重大疾病,你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如果直接开口问的话,方霁未必会回答。

在他今天送方霁来医院之前,他究竟经历了几次这样的情况?

方霁明显不是普通的呕吐,若是次数太过频繁,可能引起急性胃黏膜病变,导致胃出血,他今天就已经有了朝这方面发展的趋势。

最严重的,还会引起心跳骤停。

方霁手上捏紧纸杯,陷入沉默之中,过了快有一分钟才开口:“晕倒是第一次。”

贺知行听出言外之意:这不是第一次出现呕吐症状。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心里有数,要真有大问题,没必要故意拖着找死。”他以看似轻松的口吻道:“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体检报告一直显示的正常。”

方霁还不知道贺知行已经看过他最近几次体检结果的事,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反倒可以成为他所说属实的证据之一。

“话说有一点我挺不解的,你今天不是应该陪着阿姨吗,怎么会发现我在公司的事?”方霁看向他,产生怀疑。

贺知行知道方霁肯定有所发觉,道:“是你的助理打了电话给我。”

“刘叉?”方霁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分析道:“他其实是你那边的人吧?上回我去华拓山,也是他给了你我的位置。”

“为什么我一出事,他不给其他人发消息,反倒第一想到的是找你?”

要说这中间毫无猫腻,方霁是绝对不信的。

这么一想,他跟着甄均去gay吧那次,贺知行后来出现在那里也非常值得深思。

那会甄均跟贺知行彼此互不相识,断然不可能主动发消息给他。极大的可能就是刘叉当天也在酒吧内,或者从他出公司的那一刻起,就密切关注着他的行踪。

“你让刘叉跟踪过我几次?”

“一次。”

贺知行对方霁有问必答,没有任何多余的掩饰或者辩解。

“gay吧那次?”

“嗯。”

“为什么是那次?”

“你那段时间心情不好。”

“所以你是怕我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蠢事?”

贺知行却不答了,他深知方霁是个好强的人。

但他的沉默同样可以成为一种回答。方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贺大总裁,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脆弱些了吧?”

“没有。”贺知行否认道,“我从未将你放在过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弱势位置上,但你那天确实去了gay吧,脖子下方还留了东西。”

方霁哑然,无话可说。

不过他不记得自己有和谁抱在一起啃的事了,就算真有肯定也马上推开了。

他本身就挺排斥和男人产生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觉得要么是贺知行看错,要么就是他那天自己挠了几下,手下没控制好轻重,被对方误当作了吻痕一类。

“想不到小刘看着单纯无害,一样是个两边倒的墙头草,同时赚着两份钱,也不怕哪天鬼敲门。”方霁语气平淡,其中的嘲讽意味却十足。

当然,他不仅仅是嘲讽刘叉,还有自嘲自己的迟钝。居然因为对方平时展现出来的认真和对他的关心,就真信了他是自己这边的人。

看来人活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

在这一点上,贺知行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刘助理解释一下,“刘助理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我的人,他首先是方天的员工,再是向我告知你的事。”

刘叉的入职时间是在四个月前,也就是杨氨伙同前助理坑害方霁的公司之后。他是通过方天严苛的招收标准进入公司的,贺知行自认为从始至终只起到了一个引荐的作用,主要还是靠刘叉自身的能力。

刘叉步入社会不超过四年时间,之前的工作由于做得不顺心便果断辞去了,直到贺知行帮他介绍这第二份工作,为了表达感谢,才答应了帮忙留意方霁状态和动向的任务。

“他真正尊敬的老板一直是你,我并未支付过他任何工资,他也从未向我传递过有关方天内部的机密文件。”贺知行说的这些皆为事实。

方霁现在正处于心虚的状态,尽管不满贺知行这种行为,但也生气不起来。

何况贺知行有一点说的对,刘叉虽然多次泄露他的行踪,却没做出过伤害、背叛他的事。

甚至出事的这几次,如果没有刘叉及时通风报信,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这么说,算是功过相抵。

他并非盲目相信了贺知行的话,只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另外,你应该清楚,常规的体检只能检查身体上的疾病,并不能准确发现心理问题。”

贺知行一早就看出方霁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他想知道的,却不代表着他真打算在这件事上轻易放过。

须臾,他道:“方霁,别逃避问题。”

“方霁”两个字像是在他口中缱绻缠绕了一圈才被说出,带着点无可奈何和宠溺。方霁听得不自在,下意识反驳道:“谁说我逃避问题了。”

“那我们就一起解决它。”

“你不是一向迎难而上,坚持遇事就正面解决?”

贺知行坐在没有靠背设计的椅子上,哪怕处于放松下,体态依旧保持得很好。身上匆忙换过一套干净衣裳,尺寸看起来略微显小,衣领后的吊牌都忘了摘,露出半截。

他看着方霁的眼睛,目光专一,缓缓启齿:“我真的很担心你。”

在电话里听到方霁出事时,从未如此憎恶过距离上的残忍,即便两人身处同一座城市,只隔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还是嫌太过漫长和煎熬,恨自己当时不在方霁身边。

握紧方向盘,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每种假设都像锋利的刀片割裂着理智与冷静。

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息,混杂着窗外花园传来的淡淡花香,给这个本应严肃的地方添上几抹生机与宁静。

方霁感觉心尖像被那句话挠了一下似的,心跳有些快,特别是对上贺知行那双能够将人吞噬掉的眼睛,险些陷进去。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坦白道:“我已经看过心理医生了。”

“什么时候?”

“六年前。”

“之后呢?”

“正如你现在看到的,治疗情况不理想。”

室内出现短暂死寂。

第54章第54章

他这个情况自出事后就一直维持到了现在,有时吐得狠了,不仅折磨着肉体,连精神都难逃其难,生出要将命一块搭在这上面的恐惧来。

幸运的是,这种痛苦的风暴并非频繁发作,哪怕算上今天,总共也不超过十次。

发觉自己的异常,他找过心理医生,当时给出的意见是口服药物搭配系统脱敏疗法。

是药三分毒,方霁服用了半年左右的药物,有段时间导致身体激素水平失衡,白天时常困倦不堪,一个月内体重急剧上升,长胖了近二十斤。

直到觉得情绪趋于稳定,便在咨询过当时负责的心理医生后停了药,接着报了个专业健身教练的课,将身材渐渐恢复原样。

至于脱敏疗法,他没试过,倒不是不愿配合治疗,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产生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根本就是与人相关,而非自然灾害或意外事故。

表面上,他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能够维持基本的社交活动,如礼节性的握手和共餐等,但剖开内心深处,创伤留下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

一旦遭遇特定情境,强烈的应激反应便会猛烈而至,像只挣脱桎梏反扑的凶兽,令他这个手无寸刃的普通人毫无招架之力。

恶心与呕吐是最多的。

对于他而言,能够保持当前的状态已是莫大的安慰,很满意了,毕竟那段记忆永远不可能剜除干净。这么多年除了呕吐时带来的灼烧感不是滋味,实际上对他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多影响。

他能够适应。

“……因为出现由心理引起的呕吐不算频繁,所以后面我就结束了和心理医生的联系,觉得平时多注意一点,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这也是你这些年不愿意找伴侣的原因吗?”贺知行问。他还记得上大学那会,方霁其实是有过找人谈一场恋爱的冲动的,尽管最后没有成功。

一次性纸杯在手中挤压得变了形,里边的水被喝了个干净,只有零星几滴,方霁便放开了去蹂躏。

“……是。”

贺知行大致猜到了诱导方霁产生应激反应的因素。

“我没法接受和人长时间的亲密接触,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

好在他没有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接触的产生。就算是关系较好的甄均,虽然不知道他的情况,也始终在提醒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没有追问缘由。

沉默裹挟着的每一分一秒总显得如有冰封,流逝地格外漫长。

“……你不问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方霁放过了那只不成样的纸杯,双手自然交握放在腿上。

病房的窗户敞着,微风丝丝缕缕地吹入,带着思绪飘向不久前。

贺知行的身影闯入视野,眼中满溢着担忧与紧张,却在一声近乎咆哮般的怒吼后,所有动作伐戛然而止,犹如一盏炽热的烛火猝不及防地被水浇灭,光芒瞬息黯淡,取而代之的是错愕、迷惘。

他其实不想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但在那一刻,身体仿佛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对外界的一切接近表现出抗拒,包括最开始想要帮他的刘叉也不例外,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守在卫生间门外,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如果贺知行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的话,他会……

方霁望着病床上雪白的被面,陡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他真的能做到坦荡地说出口吗?

那段埋藏已久的往事,恍若一只潘多拉魔盒,装满了痛苦与狼狈。他曾费尽心思才勉强将其封闭,不让过去的阴霾再次侵袭。

贺知行给出超乎意料的回答,“我希望能够解决你的问题,而不是让你再经历一遍当初的痛苦。”

“说与不说的权利在于你,如果你做不到说出口,或者有任何犹豫,都可以向我结束这个话题。”

揭开伤疤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他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能够令方霁陷入长达数年心理障碍之中,可见事件的恶劣性和对他的影响性。

“等你真正愿意说出来时,我会再听。”

方霁觉得今天的贺知行很怪,现在的气氛更怪。是因为对方今天没有穿裁剪得体的西装,而是一套不合身的休闲装吗?

他看出贺知行现在身上这套和冲进卫生间找他时穿的那套不同,尽管前者显然试图贴近后者惯常的穿衣风格,细心挑选的衣物看似与他往日常见的形象相差无几,但方霁就是笃定,这不是贺知行原本的衣服。

贺知行向来偏好简洁不张扬的服饰,就连微不足道的图案点缀都会被他排除在外。

他的性格就跟他熨烫平整的衣裳一样,无瑕且精致,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雕琢,呈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完美,让人看不透他心底究竟想的什么。

“贺知行,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方霁晃了晃神。

“哪里不一样?”贺知行不带任何感情地问,语速却放慢了些许,像是在认真听他说话。

“有点温柔。”方霁脱口而出。

贺知行过了片刻,才问:“那你喜欢我吗?”

方霁当然没上当,坚决而无情:“喜欢温柔,但不喜欢你。”

贺知行也不恼,事实上方霁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他丝毫不意外。

“所以你是希望我对你凶一些?比如把你绑在床头,将所有瞒着我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方霁扯了扯唇角,不确定是气笑还是无语,又或者两者兼有。

“算了,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已经够凶了。”-

方霁最后答应去一趟精神科,不过绝对不是出于贺知行的担心,他就是发现那碗红豆莲子粥挺好喝的。

和贺知行确定下来后,他还又要了一碗。

蓝书柳的厨艺属实很好,方霁感觉自己和她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所在的医院内就设有精神科,过去很方便。输完液,喊护士拔了针,简单收拾一番病房,拐转出门挂了精神科的号。

不知道今天是在搞什么促销活动,还是有哪位医学泰斗在此坐镇,精神科门前排队的人很多,男女老少皆有,以青少年数量居多。

就算减去陪同人员,排在方霁前面的也还有十几个,没几个小时到不了他。

方霁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是法定节假日,但是周末。学生平常在校忙于学业,选择周末再来医院看病似乎情有可原。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等就行。”方霁道,“阿姨不是后天就要回去了,你趁着这两天再好好陪陪她。”

蓝书柳专程为了儿子飞回来一趟不容易,停留的时间不到一个星期,要是全被他将贺知行独占了去,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不用,我会和她解释。”贺知行却坚持留下来。

他做了计划,会去国外看望贺鸿志,届时一块弥补蓝书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定在一个月后。

方霁听完他的计划没再说什么。

科室门前有一个小型休息厅,成排的□□铁质椅子占据中央,他走过去,在人少的区域挑了个位置坐下。

还有空位,贺知行在他旁边坐下。

方霁本打算刷会视频打发时间,但看了没五分钟,眼皮干涩得厉害,开始上下打架。

他撑不住,熄灭手机放进口袋,向后靠在椅背上,脖子枕着边缘,调整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准备小眯一会。

一个不留神,真给睡沉了过去。再睁眼,却变成了靠在某人肩上。

“我睡到一半靠过来的?”方霁一抬眼,就见近在咫尺坐得板正的贺知行,保持着一惯的端庄与自律。仔细闻的话,一股清新而又略带冷冽的气息悄然涌入鼻腔,使人安心。

他刚才睡得舒服,要不是脖子酸了或许还能再睡上一个小时,就是不知道贺知行保持了多久这个姿势,看着就挺难受的。

贺知行看了一眼从自己肩上离开的人,有些可惜,少顷才挤出一个不那么坚定的“嗯”。

方霁没心思怀疑,直起身的同时伸手捏揉晴明穴,道:“怎么今天会这么困,明明输液的时候已经睡了很久。”

贺知行回忆起方霁中午吃的东西,猜测:“应该是止吐药的副作用。”

“头晕或者头疼吗?”

方霁感受了一下,“还好。”

“前面还有几个?”

贺知行替他看了一眼显示屏,“两个。”

方霁估计了一下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他。为了舒缓长时间静坐造成的肌肉酸痛,他从冰冷的金属椅上缓缓起身,伸展四肢,轻轻扭动早已僵硬的脖颈。

“我去一趟洗手间。”

话音未落,仿若绿茵地上骤然生长出藤蔓,迅捷而有力。贺知行的心头被牵扯得一颤,几乎是本能使然抬起手臂,紧紧攥住了方霁的手。

这一下的力道很大,即使贺知行反应过来,立即松开手,方霁还是指尖发麻,残留下压迫感。

对上贺知行那张眉头紧锁的脸,纵使内心略有诧异,他却没什么脾气,“放心,我不是要去吐,更不会突然晕倒,就是水喝多了想去解决一下。”

贺知行跟着站了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方霁挑了挑眉:“你去了能干嘛,帮我排水不成?”之前腿伤住院那次,贺知行驾轻就熟地扯下他内裤,毫无膈应的模样像个惯犯。

说实话,要是旁边真有人盯着他看,他反倒更加尿不出了。

“你要不怕我扒你裤子就尽管跟上来。”

方霁喜欢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每晚贴着贺知行那玩意,他想过如果将贺知行家里的内裤全部烧毁,能不能阻止俯身的情况。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

且不说他能不能潜入贺知行家成功偷出内裤,光是这个行为就挺变态弱智。

贺大总裁不差钱,失去一条内裤,还能买千千万万条内裤继续崛起。

第55章第55章

在方霁不容拒绝的命令之下,贺知行最终还是没能跟上去,继续坐在医院冰冷的铁椅上,替他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

科室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

身高目测在一米七左右,很瘦,一截脚踝露在外边,可以看到明显凸起的骨头,神情木讷。

紧接着一名中年女人跟在他后面出来,手上拿着张医院开出的病例单。

“什么抑郁症,就是太闲了胡思乱想。我们当年读书哪有这个条件,每天还不是天不亮就起来,连公交都没有,自己走路到好几公里外的学校上课。”

“你们现在生活好了,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居然要住院,说得跟个绝症似的,摆明就是想多赚我们的钱。”

中年女子推了推面前的少年,似乎希望他能给点反应,“我看你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今天就先回去,下午不是还要回学校自习嘛。”

少年双眼低垂,目光空洞望着地板,好似从内到外都已经被掏空,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闻言,迟缓地点了下头,默不作声。

女人心疼今天花出去的钱,没想到这么点检查就花了上百块,嘴里嘟哝了几句,随后半拉半拽地带着少年离开医院。“我可是特意请了半天的工陪你来医院检查,后面可要好好读书。你都这么大了,别再让妈妈替你操心。”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又给你花了多少钱?”

“……”

女人的声音消失在电梯门关上的那刻。

贺知行收回视线,并未妄加评价,只是脑海中闪过贺鸿志那张怒不可竭的脸,时隔多年仍旧清晰,像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噩梦缠绕在心头,不时作恶。

方霁回来时排在他前面的患者已经听到叫号进去,他到贺知行身边坐下,顺便抬眼看了下显示屏。

贺知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确定他脸色正常才将目光重新转回手机屏幕上。

一看,不知道误触到什么,原本的新闻日报早就不复存在,手机界面自动精准跳转到某宝,赤裸裸地展示着一件商品。

男性内裤,加大码。

方霁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对自己的观察,看到他盯着界面一愣的模样更是感到好笑,没说破,憋着笑低头刷了会手机。

十几分钟后,机械提示音响起,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绝大多数医院都非常尊重患者的个人隐私,对于精神科这种特殊的科室更是,几乎都是一对一进行交谈,但如果患者坚持需要或者无法独自进行咨询流程,可以有一两名人员陪同进去。

方霁却没选择让贺知行陪同,只身推开门又关上。

科室上方的字样跟着一闪,变成了红色的“会诊中”。

医生先让方霁在电脑上做了两份心理问卷调查。方霁做了三分之一,发现与过去的题型大同小异,接下来那三分之二就做得颇为麻木了。

这种问卷他从小学到大学做了不下十遍,随着青少年心理问题的人不断曝出,各大学校愈发开始重视这一块,增设心理咨询室、心理课程等等,每年还有固定的心理调查流程。

他不太了解心理学这块,说实话他一直有一个困惑:这种问卷调查做多了,真的还能起到有效反应真实情况的作用吗?

主要是他感觉自己每回选的都大差不差,更别说选项还可以由患者自行调整,肯定有看穿后故意选的吧。

方霁点击提交,屏幕上并未立即显示结果。

“好了。”

医生点头。房间与隔壁是连通的,她起身走过去,刚好打印机也吐出两张纸质报告。

等医生简单看完结果,再回到座位上时,开始与他进行正式的对话交流-

排队加上咨询,两人几乎一下午都耗在了精神科。

等从医院出来,夕阳悄然染红了半边天幕。他们之间隔着段距离,但在斜阳拉长的剪影下,彼此的身影却奇妙地交叠在一起,在金色光辉的照耀下显得既朦胧又紧密相连。

方霁没说医院给出的结论,贺知行便也没急着问。

他说过,他会等到方霁真正愿意告诉他的时候。

看了眼时间,可以吃饭晚了。

“晚上想吃什么?”在休息厅等候的间隙,他已经给蓝书柳发过消息,说今晚大概率不会回去吃饭,让她不用费心忙活。

蓝书柳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矫情,精心梳妆打扮一番,约了自己在晋城的好友,两人早就一块逛街去了。

她是个好母亲、好妻子,更是拥有独立灵魂的女性,拒绝成为传统框架下的牺牲者。她有着自己的事业、兴趣爱好和社交圈子,不愿意被局限在四方天地。

贺知行跟贺鸿志在这一点上倒是统一战线,支持她的所有决定,因为他们都深深爱着这个女人。

中午只喝了粥,这种炖得软烂的食物消化得很快,同样是碳水化合物和五谷杂粮,却不比大米饱提供的饱腹时间长。

方霁想了想,其实有点馋蓝书柳做的饭菜,明明不久前才吃过,却像是食髓知味一样,每一次回味都能激起舌尖上的渴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真像他跟蓝书柳说的那样,她做的饭菜有一种家的味道。

这种味道并非源自于味蕾,更多是心灵深处的共鸣,犹如一股暖流,弥补了自十五岁以后内心深处的缺失。

可惜这份偷来的幸福感转瞬即逝,连一丝涟漪都无法留下。

蓝书柳和他无亲无故,没有义务为他料理三餐,更别说察觉到那份潜藏在他心中的羡慕。

黄昏的帷幕徐徐拉开,几缕阳光调皮地跳跃在方霁的发梢,金色的光芒与他的墨黑发丝相互映衬,如同一副过渡自然的油画。

他说:“有点想吃馄饨了。”

在休息厅时,听到一位父亲说要带儿子去吃他最喜欢吃的馄饨,于是某段记忆从被遗忘的角落钻出来,开始重新在方霁的心尖上扎根、萌发。

大学时期他经常吃学校食堂中一家的鲜肉馄饨,抛开究竟是不是手工现做不谈,分量挺足,味道好,以至于他对这道食物一直情有独钟。

最近一次吃是华拓山下来住院那次贺知行买给他的。

他没给他加辣椒,吃得不过瘾。

贺知行问他想吃哪一家的,他去开车。

现在自然不可能去学校吃,方霁另外报了个详细地址。

驾驶座启动,建筑如影,向后远去,轿车穿梭于城市的灯火阑珊,由闹市转入静谧,最终定在一条小巷入口前。

汽车无法深入巷内,两人在路边停好车,剩下的距离只能走进去。

季节更迭,晋城从冬眠中苏醒,春天的气息渐渐浓郁,绿意盎然,恍若画师不经意间倾泻的调色盘,为这座城市添上了生机勃勃的色彩。

狭长的巷弄两侧挤满各式各样的美食店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烤串的烟雾与昏黄的灯光交错,犹如老电影中的场景。

方霁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贺总裁,又看了一眼略显拥挤平庸的巷道,十分不搭。

他突然后悔了,不应该不过脑子就把贺知行带来这里,就算是吃馄饨,也该挑一个好点的地方。

对方还当了他的免费司机,开了近四十分钟的车。

“算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吧。”方霁停了下来,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为什么?”贺知行同样停下来,却没跟上他。

方霁用食指碰了碰鼻翼下方,挺不好意思的。他想吃馄饨是真的,忘了考虑贺知行的身份是否符合这里也是真的。

中午吃的止吐药影响力这么大吗?

似乎看穿方霁的顾虑,贺知行直接道:“我不介意在这里吃。”

……

方霁重新带着贺知行往巷子中深入,正值饭点,人流熙攘,即使是小巧的电动车穿行其间也异常艰难,四周响彻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宛如一场繁忙的街头交响乐。

两人废了好一番劲终于走到目的地。

“这家店是我们公司保安室一名大爷的妻子去年新开的,两个人祖籍在外地,为了谋生才来晋城,平时赚的的钱勉强够养家糊口。等临近过年就回老家,跟同样在外地的子女团聚。”

店铺虽小,仅十余平米的空间,却处处透露着温馨与整洁。新春对联贴于门前,透过厚重的透明门帘,店内仅有六套桌椅,每一处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瓷砖地面都反射出莹亮的光泽。

“老板,来两份鲜肉馄饨,一份多加辣,一份不加辣。”方霁掏出手机扫码支付,按价目单上的金额转账完毕。

“麻烦他那份改为少加辣。”贺知行在下一刻为他纠正道。

“为什么?”方霁不乐意了。

贺知行正色提醒他:“早上才输完液,你是想再折腾你的胃吗?”

要不是知道方霁无辣不欢,他不会同意给他沾一点,免得再去刺激那岌岌可危的胃。

方霁被堵得哑口无言。

陈大爷今日轮休,便来店里给妻子帮忙,正忙碌地登记顾客订单,突闻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就对上方霁那张熟悉的面容。

“方总?”陈大爷先是惊讶,随即欣喜溢于言表。

“您怎么来了,这、这这……您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好收拾一下,现在都没位置了。”店内坐满了客人,再往后的大都只能选择打包带走。

如果知道方霁要来,他肯定提前腾出空位招呼。

方霁结束与贺知行的对峙,温和一笑,他这样子与平日职场上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显得平易近人。“就是馋您家的馄饨了。我看那边有一桌快结束了,我们等会就好。”

陈大爷道只好这样了。

不多时,有客人起身离去,陈大爷赶紧上前擦拭桌面,为二人整理出一方干净之地。

“谢谢,麻烦您了。”

落座不久,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由一位在店内打工的小伙端上来。

方霁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看着面前的馄饨,隐隐觉得不对,份量上好像变得更多。细细一数,果不其然比价目单上标注的数量多出了五个。

再看对面贺知行碗里的,同样如此。

他回头望向陈大爷,后者正在不远处投来和蔼的目光,用手势示意他们享用。

方霁心头一暖,夹起一枚馄饨。它的大小刚刚好,薄薄的面皮包裹着丰满的肉馅,晶莹剔透中隐约可见肉质的诱人色泽,一口咬下,满足感油然而生。

随着最后一勺馄饨滑入腹中,两人走出巷子。贺知行发动汽车,驶向夜色渐浓的道路。

车内,一贯寡言的他率先打破了寂静:“你经常去那家店吃吗?”

方霁侧身坐在副驾,窗外的景致如画卷般展开,由先前的静谧小巷渐变为灯火辉煌的都市风貌。

“第一次吃是去年刚过完年没多久,陈大爷想感谢我之前开车送他回老家,后面就经常邀请我过来,说给我免单。”

他认为是举手之劳,每次吃前都坚持转了账过去。

“但我只来过三四回这样。”

倒不是嫌弃门店太小或者味道不好,而是这里的位置太远了,无论从他家还是公司,过来一趟都不方便。

前方路口即将拐弯,贺知行打下转向灯的同时问:“为什么选择带我来?”

方霁眸光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