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恐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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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姜闻言说道:“是这样么?既然是上官府特地送入颐华宫的东西,娘娘怎么轻易拿来赏人了?”

皇后的笑容有些尴尬,她冰冷的目光朝韫姜身上深深一剜,语气却是好不相符的平和:“本宫素日里赏赐东西都是叫容德、容贤她们去库房择选的,并不躬身参与。想必她们是见那镯子素净,不像是本宫往素所用之物,故而挑了赏人了。”

姝容华于一旁出声道:“臣妾听闻元风出身苏州,又恰得了苏州绮丽斋的银镯子,当真是十分巧的事情。”停了停,姝容华将目光投向渐渐沉不住气的皇后,说,“听宫人们嚼舌根,说元风受尽酷刑却还是咬定是自己陷害贵妃以及贵妃做戏,可是最后撑不住,昏厥前却喊着皇后娘娘。想来是皇后娘娘一只银镯的恩惠让元风铭记于心,大难临头了,满心全是皇后娘娘呢。”

皇后的脸色开始有些变化,缓缓地升起了忐忑不安的情愫。她一时想不出计策来应付,千算万算,就未曾算到元风倒戈之事。

一切尚未置办妥当,本想让元风一死百了,却奈何风声传至景和居,让徽予控了局势。更坏的是,她竟将唯一的信物遗留在了贵妃这派手中。

徽予的话带着几丝嘲讽:“皇后的贤良惠泽六宫,想必一个宫女记得,也不是甚么奇怪事。”这是句明面上夸赞人的话,皇后却连敷衍的假笑也扯不出来。只得低下了头轻轻应了一声。

姝容华见徽予没有责问皇后之意,于是就起身屈膝跪下道:“皇上,暂且不管此事如何,显而易见的是元风的身份模糊不清,此事错综复杂。她所言之事,未必属实。贵妃娘娘素来为人坦荡,又岂会做那下作之事,要来陷害裕舒夫人呢?”

顿了顿,眼见徽予神色并无不豫之色,姝容华就继续说道:“何况若此事属实,那便是天大之事。贵妃若要此事成功,最好的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来日东窗事发,审查之时易于败露。纵使必定要几个人知晓前后事由,那也得是心腹才好,才能在来日多几分守口如瓶的可能。”

谢昭仪附和着道:“是啊,元风并非朝阳宫一等近身宫女,又岂会如此清楚地了解贵妃陷害裕舒夫人的前因后果、具体事宜?”

“皇上。”清越的声音沉稳传出,韫姜起身行了一礼,而后徐徐道,“元风只是区区一宫娥而已,就算心怀怨恨,又岂有这熊心豹子胆来陷害尊贵荣宠的恪贵妃呢?纵使她有这贼子之心,她又有何能力能从坠马之事中作梗,让贵妃真的坠马?那她可当真是翻—云覆—雨,跟一宫主子似的了。”她看着徽予,继续道,“可见元风是有幕后推手的。只是这到底系谁,便不得而知了。不过一件事已然明了,那便是贵妃并非诬陷臣妾之人,错综复杂的坠马案其实由另一人操控着。”

皇后面目登时变得狰狞,连语气都冰冷锐利起来:“裕舒夫人这分析如此透彻合理,不过似乎含沙射影,有些意指本宫。”

韫姜觑了眼徽予的脸色,见他并无愠怒之态,便付之一笑道:“娘娘说笑了,臣妾岂敢呢。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徽予平静地开口截断韫姜与皇后的对话,说道:“郑氏父子听说了郑卿坠马之事,很是愠怒,连番上折子要朕彻查。说是若寻到真凶,必定重惩之,方才能正后宫之风。”他说着,看向皇后,“皇后你以为呢?”

皇后恍然一惊怵,恍惚着道:“臣妾历来是遵循皇上之意以温和之道治理后宫的……所以若要重惩,或许会让后宫人心惶惶,不安定。”

“朕亦这样觉得,到底是武将的意见,难免有些打打杀杀之气,你们女人家如何受得住?”徽予不知怎的衔上一抹笑意,看着皇后道,“你倒与你父亲的意思如出一辙,他听闻郑氏父子的建议后,也是说治理六宫不宜如军中一般。宫中应要恩威并施,却又要侧重恩露,不能过于重罚。”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吟一声道:“不过依朕之见,不妨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罢。将元风施之三十杖,生死看她造化,行刑时……”他睨了皇后一眼,“华阳行宫里所有妃嫔都要在旁观看。”

宛陵几乎是惊呼一声,颤颤巍巍地险些砸了茶盏。韫姜突然觉得心猛地一紧,恐惧爬上她的眼眸,她骇然从徽予身上挪开视线,朱唇颤抖,只盯着毯子。

皇后似乎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声音都细微如蝇了:“皇上的意思是……不再追查下去了,只给后宫姊妹一个警示……”

徽予还是淡然的微笑:“皇后深得朕意。你办事最为妥当,这件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罢。”他微微凑近皇后,道,“皇后要做好榜样之责,定要坚持到最后,不过若有胆小者禁不住的,皇后相机处理就是,不要勉强她们。”

皇后起身屈膝行礼,却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她心有余悸,说道:“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托。”徽予伸手捏了捏皇后的肩,恩一声道:“这事就这样了了,外头的风声……”他起身看向韫姜,“傅卿你负责平息下来。”

韫姜面带熨帖的微笑,恭顺十分地应下,心旌却因恐惧而剧烈摇摆着。徽予不再多言,直直往外走去,只留下江鹤洪亮的一声“皇上起驾——”

余声久久回荡于耳,韫姜竟不知是如何走出的月仙阁。只依稀记得出门前,听见沉闷的“咚”的一声,似乎是人倒地之声。

适才并不多言的林初与宛陵,连忙上来扶住韫姜。韫姜心烦意乱,无力地扶住额,喃喃着:“皇上……”林初摇摇头道:“无奈之举啊,皇上只能如此而已。”

韫姜想起元风来,哽咽道:“然而元风……何错之有呢。身不由己,到头来只是拿来敲山震虎,命如草芥。”

宛陵连忙掩住韫姜的唇,小声道:“此话说不得呀姐姐。”

韫姜摇摇头,道:“罢了,罢了。”而后摆摆手,上了备好的肩舆而后说:“你们兀自回房罢……养好了精神,到时别撑不住。”说着示意起驾,迤逦离去。

翌日巳时三刻,准时行刑。

元风起初尚有低沉的呻吟,十来杖下去之后便连痛苦地低呼也无了。只见她腰际猩红如火,灼热地烧着每个观看行刑者的双目。鲜血如三月春日的红花一般,一朵朵争相迸发绽放,濡湿了灰白的囚衣。

一朵朵,重重叠叠,竟垒成了暗红血玉似的颜色。红,原本是鲜艳美丽的颜色,如今看来只觉得骇人刺目,如张牙舞爪的魔鬼一般,蚕食着元风脆弱的生命。闷重的声音,猩红的颜色,一切并不隆重,却如千斤之石一下下重击着每个人的心。

宛陵浑身颤抖,紧紧攥着手帕,面色如纸。她摇摇欲坠,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瘫了下去。皇后脸色煞白,猛一愣怔后,回过神来,惨白着一张脸吩咐人把宛陵安置下去。

韫姜不动声色,胃中却已有些翻江倒海,她目光戚戚看着元风大汗淋漓的煞白的脸,眼含悲悯。元风目光呆滞涣散,失去了灵动的光芒,只睁着,气如游丝。韫姜实在不忍心,于是低下头去小声问愈宁还有几杖。愈宁脸色不佳,犹自忍着不露怯色,极力以平和的语气回答道:“回夫人话,还有十杖。”

韫姜侧首去看林初,只看林初眼神微垂,稍稍避开了元风,只盯着离她略远的地面。她眉目间无惊惧之色,纤长的身姿却如婆娑的落红轻微颤动着。每个人都被这场面震慑得难以言语,独余下满腔惊恐与惶惑。谁都怕着,下一个趴着任人宰割的是自己。

风起了,呼啸低吼,掺杂着沉闷的杖击之声,一声声,一下下击着皇后的心房。她觉得浑身的力量随着每一次长杖的举起落下,一点点被剥离走了。她从未如此迷茫与恐慌,仿佛躺着受刑的就是自己。她甚至宁可被杖罚的是自己,这样便不必再受煎熬。

终于,最后一杖重重落下。元风静静的,了无生气。她的一生,在无尽的屈辱与痛苦中了结。不知是否巧合,天空倏忽飞过一只咿呀叫唤的乌鸦,凄厉的喊叫,一声又一声。

韫姜忽而眼眶一红,蹙眉滚落下一行清泪。假若……自己没有胁迫元风,皇后最后兴许会放元风一条生路呢?又或者,徽予没有如此袒护皇后……

韫姜已经忘了自己上一回生出这样怜悯的情愫是何时了。她好像已经在王侯宫门里沉浮得忘了生死与善恶,忘了悲悯与怜惜。直到元风出现,她本是不该的,韫姜心疼她悲凉无终的爱情,心疼她身不由己的一辈子。这就好似,自己一般。

皇后尚端着身为皇后的威仪,恢复了神色,端庄有度,将一切吩咐得井井有条。元风被人抬起放至一辆板车之上,草率地盖上残破的竹簟,而后随着咕噜咕噜车轮响动的声音,渐渐远离韫姜的视线。

“行刑毕了,你们都该从中汲取教训。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心里要如明镜一般。若再出腌臜之事,别怪本宫与皇上皆容不下。”皇后的声音稳重极具分量,面色含威,不可忤逆。众人听了皆跪下称是。皇后说此一席话,已费劲了全身力气,说罢,就有些踉跄站不住,命众人散了,自上了肩舆回房了。

韫姜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绪来,拉住林初冰冷的手,低声道:“去看看宛陵罢。”

林初无力地牵扯下唇畔,颔首,细如蚊声:“好。”韫姜担忧地凑近她说:“我看你也有些不适,不妨叫和大人把个脉罢。”

林初摇摇头,说道:“不适的是皇后,不该是我。我倒还好,只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难免心内害怕。”她看着韫姜,小声说,“我听说昨夜皇后惊厥过去,昏沉了一整夜,皇上连慰问也无。”

“咎由自取。”韫姜的眸中寒冷如霜,语气凌冽无比,“无须为她可惜。登高跌重,她风光一时,也该尝一尝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林初反握住韫姜的玉手,宽慰道:“风波太多,只会伤及自己。只怕她一时半会儿尚不能东山再起,你也合该安心下来好好调理自己。这样劳心劳神,之前小产缺的亏损又怎么能补回来呢?”

韫姜噙笑颔首,柔声道:“知道了。”说着话,挽过林初朝宛陵房走去。……

是日夜,韫姜有些心绪不宁,于是就差泷儿去熬一盅安神汤来静心。

外头仍有风,花影重重叠叠,风声刁刁调调。

韫姜低垂长而浓密的睫,瞳仁一转不转只盯着案上的宣纸,目光涣散不知所停之处。她右手执笔微抬,墨汁在如雪似的纸上洇开突兀的墨花朵朵。

“在想甚么?”徽予伸手取过韫姜手中的鼠须笔,将之放至笔山上,目光轻柔如羽落在韫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