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倏忽回神,讶异地“啊——”了一声,抬头看见徽予低头看着自个儿,脸便兀的飞红成霞,尴尬地收回手来站起身说道:“予郎来了——不过在走神罢了。”
她想起白日看到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觉徽予柔和的脸色恍若虚无缥缈之景,不真不实。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恐惧与排斥,悄无声息地躲开了徽予关切的眼神,往后退了两步。
徽予本欲伸出手去拉住韫姜,恰逢韫姜往后退却,手便窘迫地悬在半空,尴尬地停滞了须臾,被缓缓地抽回。徽予的脸色寒下来,眸光中的柔情一点点湮灭下去。他的星目如珍宝似的璀璨,很是好看,此刻却只觉得凛冽逼人。
她的心思,徽予历来明白得一清二楚。“怎么——”徽予的声音陡然急转直下,变得生冷漠然,“你在害怕吗,姜儿?”
韫姜陡然浑身一凛,耳根子腾地升红,就像被看破心思的孩童一般无地自容。“……”韫姜痛苦地拧了烟眉,嗫嚅着,“臣妾不敢。”
沉默之中徽予的眉梢爬上一丝落寞,他微微蹙眉,目光渐渐黯然,没有怒意,只有无尽无穷的孤寂。
“夜深了,你好生休息罢。”徽予低语,仍带着舍不下的柔和。韫姜张嘴欲挽留,却发觉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她泪眼朦胧,眼睁睁看着徽予转身离去。徽予的背脊挺拔,身影颀长,自后望去却有一丝寂寥与孤独。
如果连你也不体谅我了,谁还会明白我的无奈呢?
韫姜凄凉地站在原地,泪眼婆娑。她的内心百感交集,深深的自责还有消散不去的害怕与彷徨。
夜好像陡然转凉了,冷得好似寒冬腊月一般,让人瑟瑟发抖……
韫姜整宿未睡好,翌日破晓起身,又听了皇后凤体抱恙免了晨昏定省,于是随意理了妆干坐着不知该如何。
心想着朝景和居走一遭,又怕着徽予尚有余怒,便踟蹰着不敢前去。一壁心内尚有芥蒂,不知如何解释,由此五内郁结,倒生出一股闷气来,生生堵着教人头晕目眩。
泷儿见送进来的安神汤一滴未动,急得直转,劝道:“主子,主子你喝一些罢!昨夜辗转反复不曾睡,今儿早膳也只用了一点粥而已。如今再不进补些,玉—体可要吃不消了呀!”
韫姜低头扶额,支着身子叹息道:“安神汤……是凝神静气的。可是如今我心烦意乱,连安神汤都不想用了,随它罢。”
泷儿双目微红:“昨日不知怎么皇上就走了,主子看着也没精神气蔫蔫儿的。是怎么了?”
韫姜缄默不语,只发红了眼眶,泷儿眼见问错了话,急忙跪下请罪。
韫姜苦笑道:“起来罢,本宫没生气。这安神汤凉了,喝着胃痛,你再去烫一烫,我就喝了。”泷儿听了,连忙起身捧过药碗下去了。
“听了泷儿说你又不思饮食了,人看上去也这样憔悴。”只见林初疾步而来,不顾满头珠翠清越作响,摩挲耳鬓。她腰间的玉禁步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发出紊乱不齐的声音。
宛陵紧随其后,提着淡灰绿的襦裙,疾步前来。韫姜起身相迎,伸手扶了一把林初,嗔怪道:“挂心也不必如此着急,仔细脚下。”说着又看宛陵,腾出另一只手来拉过她,柔声说,“别忧心了,快些坐下罢。”一壁又唤簪堇过来吩咐了看茶。
林初紧紧拉着韫姜纤瘦的手,声音微微有丝颤抖:“看你怎么一夜之间颓唐了这样多?昨夜听些风声,说是皇上来了你房中一炷香—功夫不到就离开了。这可是……鲜有之事呀。到底怎么了?”
韫姜苍白的唇苦涩地弯出一个弧度,语气虽平静,悲伤之意却掩饰不住:“以后就不再是鲜有之事了。再说圣心难测,谁……谁能知道呢。”她侧着低下头躲开林初与宛陵的悲戚的目光,眼里渐渐有了雾气。
宛陵眼睁睁看着韫姜的唇畔一点点弯下去,她低声宽慰道:“姐姐,宛陵知道你心里苦涩,可是玉—体还是要好生顾着啊。”
韫姜抿唇颔首,又说:“好,我知道了。”
林初伸手摩—挲韫姜纸色的面颊,叹息道:“脸色都不好了,可惜你那样一张玉雕似的好脸蛋儿呢。我几日前给你的那个玉红膏古方呢?用过不曾?”
韫姜看着她,噙笑说:“一直用着,果真不错。今日是心烦意乱,方才搁置了。”
宛陵笑说:“这可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所用的古方,效果自然奇佳的。姐姐你看看我,也一齐用了,果不肌肤就变得白嫩了?”
韫姜闻言凑近了一瞧,伸手捏了一把,嫣然道:“果真么!跟白玉似的!”宛陵吃痛哎唷一声,惹得林初与韫姜都笑将起来。
林初见韫姜心情释然了,便赶忙抓住话口继续下去,道:“你若觉得好,反正我素日无事,多翻阅古迹寻一寻方子,亦未为不可。下次找到好的,再与你送来。”
韫姜笑吟吟的:“你尽干这档子事了!给我送来的方子都能集成一部书了!”
林初笑着说:“贯会说我!怎么不念叨宛陵的?她可是日日醉心金玉首饰,酿酒烹茶。你瞧瞧,我头上这琳琅满目的可都是宛陵替我选的。”
伸手捋了一把金叶穂儿,韫姜噙笑说:“这不是极美的么?你又颇爱珠翠加首的。”
宛陵赧然低头,林初眼带笑意,盈然看着宛陵柔声道:“这个自然。”说着又念叨起一款益母草留颜方来,自然是说不尽的话。
一道絮絮聊了一个时辰,林初念起白绒来,说想抱了出去玩玩儿,韫姜因没心思,遂让宛陵陪了林初去遛狗玩儿,自己留在房里兀自绣些女红。
林初与宛陵出去了不久,愈宁就进来禀告说姝容华前来请安。韫姜心中纳罕这是稀客,命请进来说话。姝容华身着一袭春绿蔷薇纹宽袖衫,飘然若仙,超脱俗尘,款款而来,气质若莲。
她盈然上前拜倒行了礼,音若啼啭,妙目含情,韫姜观之不禁生出几分亲切的柔情来:“妹妹多礼,快些坐下说话。”
姝容华低眉顺目,黧色的乌丝映着粲然的阳光,犹如一匹上好的丝绢一般:“闲逛偶经夫人的瑶花斋,故而前来拜访。不曾叨扰到夫人清休罢?”
“哪里的话?”韫姜哂笑,“我自是百无聊赖的,兀自绣花玩儿呢。你来得凑巧,倒与我一道说话打发辰光。”
姝容华展露笑靥:“那嫔妾便厚颜与姐姐说些话解闷了。”
韫姜低低应一声,说道:“说起这个来,适才还与肃昭容她们说养颜方子呢。你这样的粉雕玉琢似的倾国之姿,亦得好生保养才是。”
姝容华无奈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样也是无用,治标不治本的。何况妹妹蒲柳之姿,如何能与姐姐桃李之容相提并论。仍它韶华老去罢了。”
韫姜噙笑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何况皇上又不是只喜欢你的姿容,他更是欣赏你温顺的性格。”说着将适才林初写下的玉红膏方子递给姝容华道,“你瞧瞧,看着不错就拿去用罢。你如今虽年轻,可却也不能任岁月匆匆是不是?”
姝容华不好推辞,心里又明白自己最大的资本是甚么,于是就拿过方子略略看了一眼。她虽不明药理,看着方子却也颇觉有理,便有些动摇。
她悄悄拿眼看韫姜面容,只见她面若霜雪,肤色白皙,天然一种风情。那肌肤凝脂,雪莲一般,看上去竟如二八少女似的。若非韫姜有那岁月荡涤沉淀出的令人倾服的气质,她必定以为韫姜是同龄之人了。
于是羞赧一笑,目光闪闪,吴侬软语着道:“那嫔妾就谢过夫人好意了。”说着仔细将纸折叠起来,韫姜伸手取过一只描画小奁递与姝容华,噙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况且妹妹秀色可餐,姐姐观之,倒也是赏心悦目的一道旖旎风景啊。”
姝容华低头莞尔,粲然光华:“姐姐说笑。于夫人跟前嫔妾岂敢受此谬赞?夫人还来玩笑嫔妾么?”
韫姜美目倩兮,盈然看着姝容华,只觉得她纯净又美丽,一如台案之上一颗夺目的明珠,如此嫣然之色,若是落入了徽予眼中……
韫姜的笑容突然凝滞了,她眼中的光湮灭下去,缓缓侧过眼,韫姜的语气带上一丝生冷:“如今倒有些困乏了,妹妹就请先回去罢。”
姝容华沉吟一声,带着温顺的笑容盈然起身行礼,而后退后离去,礼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