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欺花有时候也会回想。
自己的人生是否太抓马。
大多数时间她不那么?想,世界上比她抓马的大有人在。小到路边随时随地有人摔倒,大到在全球舞台上大出洋相?。小的时候,谢欺花爱看体育台,对某运动?员比赛时裤子被扯掉的画面?记忆犹新,但人家现在也过挺好啊。
谢欺花想,不是大事。她裤衩子底下的事儿本来也不少,也不多这一桩。
但这个人是她弟弟。
谢欺花头?疼得要?命。
如果能回到那一夜,谢欺花不会选择坐在卧室外干抽烟,她一定趁李尽蓝还?在导,就进去甩他两个大嘴巴子。
她分?明早就察觉到他的心意,但不想去面?对,或许正是她一次次的纵容,让他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但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吧!
她教?育无方,李尽蓝就没有错?
难道李尽蓝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眼前浮现他为数不多的流泪时刻。
李尽蓝哭,不像李平玺。李平玺的眼泪不要?钱似的,一颗颗往外蹦哒,如果用盆子接,肯定能接个满满当当。
李尽蓝不那样,他哭的时候很压抑,往往自己意识不到,眼泪像一小汪静默的潭,克制地挂在愠红的眼尾,像小狐狸拖拽一截毛茸茸的尾巴。她才明白,他原来也有如此动?情的时候。
他如果啜泣了呢?
可?能现在正在哭。
此时此刻么??
操!!谢欺花恨不得扇自己!
你这个心软的、没用的女人!
谢欺花干脆不去想这些,生活就算乱成一锅粥,她都有端起来、喝下去的本领。如今她已经没什么?烦心事了。
起码她有很多钱。
每个月除了李平玺的工资卡,还?有高?教?练带她投资项目挣的。所以当初厉母的遣散费给得那么?多,因为谢欺花本身就不是为生活而捉襟见肘的人。
一个人,有了钱,再?多的烦心也只是小事。谢欺花总是把生活往好了看,这就是她不像李平玺那样好哭,也不像李尽蓝那样心理阴暗扭曲变态的原因。她是一颗向着?阳光而生长的人。
余下的几?天时间,谢欺花再?也没过问李尽蓝。直到她要?和老高?老张去川藏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才跟李平玺提一嘴:“我要?进藏了啊,估计十月回来,你可?以让你哥搬回来住了。”
李平玺说:“哥他已经回美国了。”
谢欺花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天和你吵架之后啊,他就订机票走了……哥他没有和你说吗?”
什么??就这么?回美国了?
谢欺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次去哪儿,说都不跟她这个当姐的说了?操!李尽蓝这没良心的,到底几?个意思??真不打算认这个家了?
他口她的时候多殷勤啊。
一被拒绝就给她甩脸子?
神经吧!
“废话!他要?是和我说了,我还?来问你?”谢欺花气得去拧平玺的鼻子。
李平玺揉着?红彤彤的鼻梁,抱怨道:“姐,你轻点儿呀,每次都把我的脸像泥团子一样捏,捏得我好痛哦。”
“你是我弟,我不捏你捏谁?你长得帅我才捏你,长得丑我碰都不碰。”
李平玺一听,得瑟地摇尾巴,又问:“可?是你从来不捏我哥的脸啊。”
“乱讲,小时候我没捏过?”谢欺花回忆起来,好吧,确实不多,“就他刚复学那会儿,我还?捏他的脸……”
十五岁的李尽蓝撞进她的脑海。
青涩、温和、寡言,小兽一样。
试探地去抽走她手里的烟。他胆子太小了,以为她没察觉。谢欺花把他那固执而不愿意惊动?什么?的小模样尽纳眼底。不得不承认,他太可?爱了。他是第一个成功从她手上夺过烟的人。
谢欺花给予他这个殊荣。
正如她永远轻易原谅他。
换一种?说法,但凡谢欺花不对李尽蓝如此。但凡他还?在敏感坚硬、不愿对她产生一点点依赖的年龄,谢欺花未曾那样温柔地对待他,李尽蓝就甘愿永远和她保持这份血浓于?水的联系。
可?有些事,一旦出格。
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李尽蓝站在落地窗前出神。
曼哈顿的夜景纸醉而金迷。
时间。
已经来到两年后……
“小谢!今天怎么?来我店里了?哟,大包小包的,又是从哪儿回来啊?”
“张姐!店里生意不错啊!我刚从海南回来,别的没买,就买了干货!”
谢欺花在温州人餐馆坐下,招呼老高?老张和他们媳妇:“这一片,谁不认识咱们张老板娘?烩面?届的西施,她做的那海鲜鸡蛋面啊,那真是一绝!来,张姐,帮我加点这个虾干。”
谢欺花借此把特产送了两包。
张姐埋怨她实在是太热情了。
“你上次去内蒙带回来牛肉干和奶皮子,我们家小孩到现在还?没吃完!”
“那又没什么?!”谢欺花豪迈的,“你就尽管吃,吃没了再?和我讲。”
张姐笑着?揉她脸蛋,又问:“小臭妮子,怎么?没见到你家那两小只呢?”
“李平玺最?近忙着?备战国际赛呢。”谢欺花顿了顿,“李尽蓝么?……”
“哼。”她本不欲多言,摆手冷笑。
晚饭过后,谢欺花提议去她家坐坐。
客厅里,给大伙儿泡了茶喝,顺便把最?近的项目情况聊了聊。明年二月份APP端就能推出,之后正式开通自动?驾驶服务。谢欺花问那离试点还?有多远呢,高?教?练说,明年下半年吧。
“先在乌镇试点,然后才是武汉。”他啜了一口热腾腾的藤茶,“说实话,这项目走得也太顺了些。”
“指哪一方面??”谢欺花问。
“资金方面?。小盛的原话。”
“说是国外一公司作为合作商加入,既提供了线路研究方面?的技术,还?补给丰厚的资金。直到这个项目完全落地,资金链条都是很稳妥的。”高?教?练说,“我当时听了还?不信呢。”
谢欺花附和:“哪来那么?好的事?”
老张在一旁闭目养神,眼窝很深陷。
老张的媳妇叫了他两声,他没应。
谢欺花踹他小腿,他才恍然惊醒。
“……我刚刚睡着?了吗?”
“睡了俩小时!”谢欺花没好气地,但又很快改口,“能睡是好事。”
老张困得很,要?他媳妇领着?他回家。谢欺花说她这儿有床,老张摆手,跟着?媳妇走了。两人走了有一会儿,高?教?练才回过视线,悠悠地叹息一声:“我看老张也是个苦命的人。”
“好命的很,他有那么?好的老婆。”谢欺花淡道,“钱也挣了不少。”
高?教?练的老婆却于?心不忍。
“他……也不告诉蕙芝,就一直自己硬扛着?,也不知道能扛到什么?时候。我这几?天都不敢跟蕙芝对上,一想到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就……”
“有什么?好告诉的?”谢欺花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都晚期了,告诉蕙芝姐又有什么?用,也是徒增烦恼。”
是的。
老张确诊肺癌晚期。
这消息从老张的嘴里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在开玩笑。直到他把那本陈旧的病历掏出来,众人才纷纷脸色一变。
谢欺花一把抓过翻阅起来,老张从确诊癌症中期就开始治疗了,一直瞒着?他媳妇蕙芝。如今到了晚期,瞒也瞒不住了。老张说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带老婆出去旅旅游,多看看这中国。
老张本来就不是一个爱到处玩的人,他平时其实挺闷的,所以谢欺花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竟是这原因。
高?教?练问老张:“蕙芝知道么??”
老张摇头?、再?摇头?、再?摇摇头?。
“我没打算告诉她。”老张说。
谢欺花惊得瞪大了眼:“你!”
她脑子很灵光,老张又是那种?好懂的性子,她一下子就想到他要?做什么?。
“你打算旅完游就和蕙芝姐分?开?”
老张一怔,随即叹息,点了点头?。
老张和他媳妇有多恩爱,谁都明白。如今他做出这样的决定,高?教?练和他老婆都不能理解:“再?怎么?也不用走到离婚那一步吧?难道你就不打算继续治疗了?人怎么?能有病不治呢!”
谢欺花却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老张怎么?想的。
老张和他媳妇是相?亲认识的,蕙芝比他小了六岁。蕙芝家境不好,不然也不会急着?嫁出去。但她嫁得挺好,老张能挣钱又脾气好。都说年纪大的会疼人,蕙芝在家里不用做一点家务。
虽然如此,但因为蕙芝过于?年轻,每每她来找丈夫,还?是使他遭人笑话:
“老牛吃嫩草,也不害臊!”
蕙芝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张在她之前没有处过对象,在她之后也不会有。
她喜欢他的忠诚。
但蕙芝。
可?以有。
“她还?年轻。”私底下,老张和谢欺花这样说,“我都快四十多的人了,她还?三十出头?。我走之后,她肯定是该找的。干脆就不要?耽误,反正没有孩子,离婚……也就那么?一回事。”
谢欺花觉得没什么?不好。
蕙芝姐确实不该被困缚。
老高?和他老婆表现出明显的不认同,他们是那种?很正统的思?想,不是说女人不能够改嫁,而是说,至少这最?后的年头?,不要?把一双夫妻拆得太难看,说直白点,死后的事死后再?说。
老高?觉得谢欺花不帮着?他们劝老张,不够意思?,谢欺花闻言只冷冷道:
“那你替他决定吗?”
任何人都没法替老张决定。
因为他们不能分?担他的不幸。
但即便是有替他分?担的资格、分?担的能力,或者即便已经替他分?担许多,也没有把握说能够决定他的人生。
这是谢欺花养孩子养出的道理。
夜深了,再?多的话也染上哀愁。老高?的老婆唏嘘不已,谢欺花点着?一根烟听,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当然也不想别人这样。高?教?练看出来,让老婆先去睡。他们这几?日留宿谢欺花家。
“她就是那样的人。”高?教?练也抽起烟,“爱操心,什么?心都要?操,什么?人都想管,我都怕她操心出毛病。”
谢欺花笑了笑,没再?说话。
老高?夫妻在武汉待了几?日。
这天上午要?启程,谢欺花带着?两人去街道口吃了蔡林记,又买了些路上吃的卤味和小面?包,主要?是高?教?练老婆爱吃。送完他们,谢欺花兴致缺缺,那是因为分?别而产生的不可?抗情绪。
她突然想回旧屋看看。
散步到友谊路的社区。
走进居民楼,顺着?灰尘弥漫的楼道往上。楼道里,她想起在这里捡到两个小家伙,大的十四,小的十岁。他们像两条脏脏的小狗,想进旧屋的门。
一切都太久远了。
插钥匙,需用力捏紧生锈的门把手。
余光瞥见地上摆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她打开这扇破败的门。
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男人用修长而干净的两指扣住滤嘴,英挺的鼻,薄色的唇,抵在掌心里。
银白壳打火机点烟,咔哒、咔哒。
熟悉而陌生的眉眼骤然被火光渲亮。
烟雾吐出,他才看向她。
“……回来了?”他说。
不是姐姐。
“谢欺花。”
第57章改好了
谢欺花呵出一口冷气。
她刻薄的?狭眼眯起来。
“喊老子什么?有种你再喊一遍?”
李尽蓝完美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无论何时,长辈的?威压深入骨髓。
管他现在如何成功、如何受人?尊敬,在这个?人?面前,等待他的?只有无休无止地刻薄和怠慢。他以某种微妙的?神情同她对?视。惨淡的?日光,洒落他苍白如雪的?脸上,深重险峻的?轮廓间。
只是,谢欺花始料未及。
他突然温和地笑了一下。
“姐,我在开玩笑呢。”
这笑容让谢欺花不适,李尽蓝就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笑!虚假、揶揄、完全不真诚,却又让人?无法指责。他掐灭了烟,朝她走来,颀长的?身?姿被定制布料包裹。西裤下,双腿笔直修长。
一派社会精英的?成功形象。
和她印象里的?人?相去甚远。
“姐,我回来了。”
他俯身?,抱住她,珍重而愧歉的?。
“很?抱歉,这么多年让你担心了。”
他轻柔地环住她的?背,不上而不下的?地段。她理应感受不到?被冒犯,可?,心中的?诡异感挥之不去。男人?身?上挺括的?西装面料,同他的?拥抱,让她不适。也?如这突入其来的?煽情的?叙旧。
她不明所以地推开他。
他的?力道轻微、克制。
方便她的?挣脱。
谢欺花蹙了眉。
这是什么情况?
她试探地问,“你是李尽蓝吧?”
“我是李尽蓝啊。”他饱含困惑。
“姐,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谢欺花说没什么,松了口气。
又问:“好端端的?,回来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打算在国内发?展。”
谢欺花感到?不可?思议,自从李尽蓝出国留学,这么些年一直在美国李家,她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国了。
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这是谢欺花舒心的?。她对?他也?多给几分好脸色。
“再不出国了?”
“不了。就在北京,我爸的?集团。”
“李封光现在还?能留下多少东西?”
“拿回来了。”李尽蓝说,“算是家族斗争的?结果,我表爷一派赢了。”
“所以你表爷帮你拿回你爹的?集团?他允许你回国发?展?”她问,“之前是谁在管?你什么时候能就职?”
她的?问题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过来。李尽蓝打断,问她饿不饿。
“我来之前就吃过了,你没吃吗?”
“嗯,饿了,想吃楼下的?馄饨摊。”
李尽蓝如今的?脾性,让谢欺花怀疑他换了个?芯子,可?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叛逆期之前确实是一只小棉袄。
谢欺花随他走到?门口,才突然反应过来:“可?你怎么会突然来旧屋?”
“偶尔会来坐坐,打扫一下卫生?。”李尽蓝垂下眼尾,浓密短促的?睫毛遮住莫测情绪,“我舍不得这里。”
“有什么好舍不得?小破房而已。”谢欺花笑话他,“你也?不小了,今年都二十五了,老这样恋家怎么行?”
李尽蓝抿唇,无声地笑。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年初。”他关上旧屋的?门。
“那么早?”谢欺花嘟囔一句。
又想到?他之前出国也?没和她说。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斑驳楼道里。
陈年旧事涌上心头,她脚步一顿。
“李尽蓝!你该不会还?……”
李尽蓝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纯良而无害地地摇了摇头。
“我早改好了。”
“……那就好。”
到?楼下的?馄饨摊,李尽蓝点了大份。
谢欺花付钱,他拦住:“我来吧。”
谢欺花闻言,再一次打量起李尽蓝,
和他伸出的?手上戴着的?……劳力士。
“嘿臭小子,像模像样呢!”她拽住他手腕,“这是绿金迪?水货吧?”
李尽蓝盯着她那对?酒窝,扯了扯唇,修长的?手指翻飞,直接摘了下来递给她:“假的?。摔地上,能听个?响。”
谢欺花诚惶诚恐地接过。
“假的?我也?舍不得呀。”
她掂量着,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端倪。李尽蓝一边斯文?地吃,一边瞧她像只试探玩具的?小猫,眼睛睁得圆溜溜。
“我感觉做的?挺正的?。”
那毕竟是专柜公价买的?。
李尽蓝不多作解释,吃完之后擦嘴、起身?。谢欺花问他待会要去哪儿。
他说,本来是要去新房的。
“那走呗,一起的?事。”谢欺花说,“如果不着急回北京,就在这边多待一阵子,你弟再过几天就回来了。”
李尽蓝说好,又说他的?一位合作对?象也?在这边休假。谢欺花没多在意。
走到?街口,李尽蓝停住。
“你是开车来的,还?是?”
“走路来的?。闲着没事运动运动。”
“那坐我的?车?”他摁响了车钥匙。
“你几时还提车了呀……”
谢欺花瞪眼,堪堪噎住话头。
因为她看到?那辆保时捷卡宴。
漆黑的?、高奢的?、庞然大物。
周围人?不时因它?被唤醒而驻足。
表是假的?,难道车还?能是假的??
谢欺花以震惊的?眼神在李尽蓝和他的?车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得出结论:
“平玺给你买的??”
李尽蓝终于忍不住解释:
“姐,车是我自己买的?。”
“哼,我不信。”谢欺花流露出嫉妒的?神色,“是不是转转上买的??四五六七八手的?吧?要么是旧车改装?”
“一手的?。”李尽蓝真挚地把车钥匙交到?她手中,“现在是二手的?了。”
他的?话术足够浪漫。
可?谢欺花是块木头。
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豪车吸引了。
他只能用指尖在她的?掌心划动。
这一秒,李尽蓝的?眼底掀开一角。
恐怖、阴郁到?极致的?占有欲溢出。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沸腾、咆哮。
最后,变成一览无痕的?,死寂。
谢欺花不是头一次摸卡宴的?方向盘。
但自家人?的?车,那和旁人?不一样的?。
李尽蓝看姐姐实在喜欢得紧:“这车你要是开得顺手,就拿着开吧。”
“那不行那不行!杀鸡焉用牛刀!”谢欺花推拒,“你现在好歹是个?商务人?士吧,需要一辆能撑场面的?车!”
“没事的?,我车库有别的?车。”
“哎!你如今都那么发?达了!”
“平玺知道你挣大钱了吗?”
“他知道的?,偶尔会联络。”
“哼!”豪车在手,谢欺花也?说不出什么责备话,硬的?到?嘴边变成软的?。
“那你偶尔也?联络我行不行?”
李尽蓝突然变得低沉了:“姐,这些年在国外?不联系你,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谢欺花睨着他。
“我想……挣上钱了再告诉你。”
车内原本轻松而诙谐的?气氛凝滞了。
谢欺花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又松。
良久,她才轻轻叹息一声。
“傻小子。这有什么呢?”
“谁指望你们成龙成凤了?我是那种很?封建的?家长吗?像李平玺,他初中天天不学无术,我有真的?不管他?”
“你们啊,好好读书好好挣钱,好好结婚好好生?孩子。”她想了想,“不生?也?没关系,反正日子是你们在过,生?不生?的?,看小俩口需不需要吧!”
李尽蓝沉默片刻:“姐,那你呢?”
谢欺花还?烦于那位纠缠不休的?前任。
“唉哟!我没心思去想那些!”
她烦躁地浑身?乱摸。忘带烟了。
李尽蓝拿出烟盒,取出一支递给她:“国外?的?,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惯。”
“我这糙嘴有什么抽不惯?”谢欺花含住,“七块的?红塔山我都抽得。”
路口车有点多,她得一直专注盯着路况,只好分了神来咬烟,无意识地,湿润的?嘴唇含到?了李尽蓝的?手指。
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你什么规矩给人?递烟?手离滤嘴那么近干嘛?”
李尽蓝微微一怔,说下次就知道了。
“跟人?应酬,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她让李尽蓝给她点烟,点完之后吸了一口,浓郁的?血橙香味弥漫而开。她眼神亮了亮,问这是什么牌子的?烟,口味挺清淡,还?挺好抽的?。李尽蓝回答,百乐血橙爆,他合作对?象爱抽。
他第二次提起合作对?象。
谢欺花有心多留意了些。
一根烟抽完,谢欺花才开口:“老张时间不多了,你和平玺多看看他。”
李尽蓝不知道老张生?病这事。谢欺花解释了一通,可?他的?关注点居然是:
“肺癌晚期?”
“是啊,怎么了?”谢欺花问。
“那你要少抽点烟了。”他说。
“你这人?怎么冷心冷肺的?……”
不过,她想了想,也?没毛病。
“等我三十岁就戒烟,好吧?”
她今年二十八,还?能抽个?两年。
谢欺花心想,人?生?有多少个?两年呢。
想到?老张和蕙芝,她心情沉重了些。
“我跟你说,除了生?死啊,其余的?都是小事。”苦口婆心地劝诫,“那些钱什么权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不要看得太重。你也?到?该组建家庭的?年纪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最重要。”
出人?意料的?,李尽蓝认同: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谢欺花感到?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该不会……”她迟疑了片刻,喜上眉梢地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别是有对?象了吧!”
“没有,姐。”李尽蓝偏过脸看向车外?。在谢欺花看来,实在难掩心虚。
他无规律地敲打着车窗。
很?明显是在等待些什么。
很?快,他等的?那则电话就来了。
铃声响起的?第二秒,他就接起。
对?面传来一道年轻女人?的?声音。
“喂,尽蓝,你人?在哪儿呀?”
尽蓝?
尽蓝!
谢欺花吃了一惊。
李尽蓝轻咳一声,余光瞥一眼身?边的?人?:“我和家人?在一起,怎么了?”
“有空出来玩一玩呗,反正咱俩月底才回北京。你不会成天陪家人?吧?”
“怎么可?能!”谢欺花没忍住插了句嘴,“你们年轻人?尽管出去玩!”
“我听错了吗?你那边有女生?呀?”
谢欺花自报:“我是李尽蓝他姐!”
“姐姐好呀。”声音轻飘绵软,“我听尽蓝说过,有空一起出来玩呀。”
谢欺花被叫得脸红心跳。
“我这老家伙就不用了吧!让李尽蓝带你玩,武汉这块地方他最熟了!”
再寒暄几句,李尽蓝挂断了电话。
谢欺花迫不及待地推搡他:
“谁啊?喊你那么亲热!”
“……我合作对?象。”他轻声细语,“姐你太热情了,会吓到?人?家的?。”
“你,你!”谢欺花兴奋,“你喜欢人?家!是不是?是不是李尽蓝?!”
李尽蓝罕见的?。
没有立刻否认。
谢欺花心花怒放。
“我说呢!怎么人?家一来武汉你就来了,怎么你抽人?家爱抽的?烟,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谢欺花惊讶于自己的?足智多谋,看李尽蓝局促不安,又道,“你放心吧,感情的?事问我就对?了!姐保证帮你把好姑娘娶回家!”
李尽蓝抬手,摁住鼻梁。
和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啊,谢谢姐。”
第58章巫小姐
李尽蓝问:“这?样就有效果?么?”
巫染正在往嘴里抛一颗巧克力豆。
“放心吧,世上没有我不?懂的人?。”巫染成功了,她嚼着豆子说,“你把你姐约出?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于是,挑了这?风和日丽的一天。
李尽蓝“收到”了巫染的电话。
再过了几日,巫染就把李尽蓝和他姐一起?约了出?来?。谢欺花本来?是不?想去的,再三强调自己去不?合适,但架不?住对方实在太热情。“我也想见见尽蓝的家?人?。”她的话让谢欺花怦然。
难不?成李尽蓝真有幸福的归属?
没有比这?更让人?振奋的消息了。
三人?在江汉路见面?。
巫小姐来?得?十分早。
她打扮得?非常精致,经?过熨烫和护理的浅褐色卷发,温柔的垂在娇小的肩膀上,一身藕粉色针织衫和半身裙,背着一只黑色牛皮的小香包。比她的装束更动?人?的,是她那张清纯脸蛋。杏眼顾盼流转,纤长浓密的浅睫盖在眼上,鼻梁挺翘,嘴唇丰盈而?红润。
简直是一派小天使形象。
她以轻佻玩味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来?往的行人?,直到她等待的人?出?现。
谢欺花是一眼就会让人?注意到的人?,在街口迎风处,一身简短秋装,和巫染迥异的风格。她穿牛仔皮衣,内搭是单薄的丝质物,下身牛仔裤。像感受不?到冷,光洁的脖颈不?加以修饰。
“诶,巫小姐!”
谢欺花也注意到巫染。她热情非常,快步过去,想和弟弟的心上人?攀谈。
然而?巫染径直略过她,娇滴滴奔到李尽蓝的旁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尽蓝!”
伸出?的手还落在半空中。
她脸上转瞬即逝的尴尬。
不?过,很快被欣喜覆盖了去。她看着这?郎才女貌的一对,怎么都看乐呵。她打心底里喜欢巫染这?温婉的姑娘。
李尽蓝:“这?是我姐姐,谢欺花。”
巫染仿佛才注意到她:“你好啊。”
谢欺花不?假思索地伸手:“你好!”
巫染只握了一下,就和李尽蓝寒暄。
他们打算看电影,然后去餐厅吃饭。谢欺花全程跟在两人?后面?,从一开始的欣慰转为?纳闷:说实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巫染把她约出?来?,又不?怎么搭理她,难道她不?招小姑娘喜欢吗?
也是,她又不?是年轻帅小伙。
巫染愿意搭理李尽蓝就行了。
在简短的交谈中,谢欺花也弄清巫染的家?况。这?是个实打实的富家?千金,母亲早逝,父亲是京城巫氏置业的掌权人?。之前同李尽蓝在美国纽城认识,并且在工作上展开了密切交集。
巫染和李尽蓝一般的年纪,从外?貌上看,两人?天造地设,从家?境上看,兴许之前的李尽蓝是高攀,如今他也算事业有成,男人?呢都是潜力股,他才二十过半,将来?还有许多发展空间。
看电影的时候,谢欺花坐李尽蓝左边,巫染坐李尽蓝右边。巫染有意营造雌竞的氛围,没想谢欺花看不?明白外?语电影,开场五分钟就呼呼大睡。
这?不?能怪她,知道了今天要见巫小姐,她昨晚失眠到后半夜,实在是激动?、期待、紧张……各种情绪交叠。
简直像丑媳妇见公婆。
丑姐姐见弟妹。
我的好弟妹啊。
谢欺花当?着好弟妹的面?睡得?酣然,好弟妹脸色也很难看,低声对弟弟说:
“你姐怎么回事?我这?么缠着你,还这?么不?尊重她,她应该生气才对啊……她真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李尽蓝被最后一句中伤了。
他衣袖下的拳头拧得?死紧。
巫染看出?他的坏情绪:“不?用?着急,我的朋友。这?招没用?还有下一招。”
他们又去了密室逃脱,巫染和李尽蓝一组,谢欺花和别的路人?一组。全程两个本该有氛围感的人?很尴尬,巫染不?怕鬼但要硬装,李尽蓝一边扶她,一边忍不?住观察姐姐那边的动?静。
跟谢欺花一起?的路人?是个卷毛小帅。
一口一个姐姐,喊得?那叫一个亲热。
结束后,卷毛还要加谢欺花的微信。谢欺花问他多大,姐姐我刚满十八。
好的,再见。
十八和二十八,十岁的年龄差,谢欺花可担不?起?,一天到晚嘲笑人?老张老牛吃嫩草,自己总不?能招人?笑话吧。
却见李尽蓝脸色铁青。
显然是嫉妒到了极点。
怎么比他还年轻!
巫染挽尊:“我还有最后一招!”
他们到了提前预定好的空中餐厅。
环境奢华,音乐悦耳,处处都彰显资本主?义的奢靡,这是谢欺花的主观感受。她吃不?来?这?种小盘子小碟子里的食物,摆盘很精致,但是不?管饱啊。看到那长长的菜单,她更吓一大跳。
不?过,在这?之前,巫染还在大厦一楼的奢侈品专柜买了许多东西,都是李尽蓝拎包和付款。他们之间到底进展到哪一步,谢欺花好奇。李尽蓝愿意给巫小姐花钱,证明他爱她至深呐。
她还记得?这?小子当?年的不?结婚宣言。
多么可笑呀。看吧看吧,打脸了吧,遇见喜欢的人?就是要给她花钱的呀。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李尽蓝垂眸看账单后面?的零,表情似愠似笑。巫染一见他生了气,忙说我回头给你报销。
她这?合作对象可真抠门儿。
生意场下还跟人?斤斤计较。
“不?过是场面?活,做给你姐看的。你越给我买买买,你姐越觉得?你爱我,咱们后面?的计划才能施展下去。”
李尽蓝仍然面?无表情。
“你最好不?是在耍我。”
“我去!怎么会呢?!”
巫染搞得?自己急头白脸。
“我什么时候耍过你!咱俩打交道这?么多年,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巫染自觉难以辩驳,战绩实在不?算可观。
“行,最后一招,不?成功便成仁!”
于是,中途李尽蓝借口去卫生间。
巫染放下刀叉,朝谢欺花摊牌了。
“我挺喜欢尽蓝的,姐姐。”她说,“但是……我不?太喜欢您,不?知道您和我相处了一天,看不?看得?出?来?。”
谢欺花愣了愣,巫染不?喜欢她吗?
她从小到大还没招过同性的厌恶呢。
这?真新奇。
“这?有啥。”她还找补,“你是和李尽蓝在一起?,又不?是和我在一起?。”
“我……”巫染竟无语了一瞬。
她很快拉回主?动?权:“您没懂我的意思,我们家?很传统的,如果?我真和李尽蓝在一起?,那就算他入赘了。我不?希望他再和您有任何联络。所以,我希望李尽蓝跟我一起?搬到北京去。”
“那……”谢欺花说,“好处说完了,坏处呢?什么时候搬?就现在啊?咱们回去收拾李尽蓝的行李?”
“什么?!”巫染差点端不?稳酒杯,她还从未遇见过这?样奇葩的家?长。
弟弟是说扔就扔的东西吗?
“你愿意和我家?小子谈婚论嫁,这?是好事。”谢欺花复杂地叹息一声。
“都二十五六了,你知道吗,别说谈恋爱了,连姑娘家?家?的手都没牵过,我看他弟以后也是步他后尘……”
怎么把话题扯远了,巫染赶紧制止:
“姐姐,我是认真的,你明白吗?”
“我也是认真的呀。”谢欺花的目光涵盖了祈求,“你把李尽蓝带走吧,带到北京去,或者带到北极都行。”
“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不?去看他不?就行了?反正他都成家?了。他弟能去看他吗?他弟挺爱他的,他也爱他弟,他们兄弟俩感情比我要好太多了。”
谢欺花说起?李尽蓝留学在外?的这?些时日,只和李平玺联络不?和自己联络,足以见得?再怎么养孩子,血浓于水的道理还在。人?家?哥俩一个姓,就是比和自己亲热,再怎么养也养不?熟。
巫染睁着漂亮的杏眼,心想他不?跟你联络是因为?他爱你爱到没边了。李尽蓝那痴情的家?伙,能对着钱夹上你的照片看一天不?带停的。要不?是他好歹算我挚友,我才懒得?出?演这?桩烂戏。
她只能变本加厉:“还有,我不?希望李尽蓝将来?打钱给你,他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都只能写我巫染的名字。如果?将来?我们有孩子了,也只能是女孩儿,而?且我不?会让你见到孩子。”
那确实有点遗憾,谢欺花挺想看看李尽蓝女儿的模样。他和巫染都很美,生出?来?的小孩也差不?到哪去。“就要生女孩儿呀!”她又摆手,“没事,其?实我也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
巫染:“我还有可能变心!”
“啊……出?……出?轨吗……”
看谢欺花脸色一变,巫染这?才有较上劲的畅快。哼,坏女人?她还用?扮么?
她本来?就是!
“对,我承认自己比较多情。”她慢条斯理地摇晃着酒杯,“将来?就算我变心,有了情夫,我也不?会允许李尽蓝变心,甚至和我离婚。关于这?一点,我可要提前给你打好预防针。”
谢欺花终于沉默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何?起?身泼她一杯酒?还是扇她两耳光?巫染敛着眸色看她。可意料中的情形并未发生。谢欺花比她要紧张得?多,左顾右盼,生怕隔墙有耳,发现没人?在偷听,才压着音量警醒她。
“低声些,这?难道光彩吗?”
她替她申辩:“多情不?是罪过,忘情不?是洒脱。女人?多情些有什么错?你实在忍不?住就出?去玩呗,反正外?面?的男人?只是旅馆,咱李尽蓝才是家?。”
“不?过你做这?事可得?小心点,实不?相瞒,李尽蓝有点精神病在身上,性格很阴暗,你别让他发现你那些情夫,我怕他会提刀上门把对面?砍死!!”
想起?他揍厉将晓那歇斯底里的样儿。
谢欺花才有必要给巫染打预防针呢!
谢欺花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这?样看来?,李尽蓝还真不?一定适合你。”
巫染心说没错,你终于想明白了。
谁料谢欺花下一秒又说:“我家?还有个小的,也是一表人?才,是个电竞冠军,挣钱很多的。你将来?要是对李尽蓝没激情了,也可以考虑考虑他弟,他弟是唯一不?会被他砍死的人?。”
“你想啊,这?生活多美好啊。”她描述道,“李尽蓝给你物质生活,李平玺给你情绪价值。这?哥俩都有钱又有颜的,往坏了说,将来?李尽蓝老了,他弟还很年轻的,你要不?一起?……”
巫染却坐立不?安起?来?。
她看向谢欺花的身后。
谢欺花还来?不?及回头,只见下一秒,整个人?被李尽蓝拽着衣领提了起?来?。
他恶狠狠地瞪了巫染一眼,大手使劲攥住谢欺花手腕,扯着她往外?走去。
第59章旧相片
李尽蓝无计可施。
李尽蓝黔驴技穷。
李尽蓝压根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名为姐姐,实为爱人的人。
“李尽蓝!李尽蓝!”谢欺花对他毫无征兆地失控感到错愕,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拖拽了二里地远。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纠缠出了餐厅,而巫小?姐,仍然被留在原地。
谢欺花试图挣开:“你神经病吧!”
李尽蓝将她两只手都?攥在掌心里。
“你才有病吧!”他朝这位一家?之主怒吼,“我和?平玺,就?是这么容易被你抛弃的东西?吗?我们什么没给你?我们哪里没让你满意!你要钱,我们给你就?是!要多少他妈的有多少!”
谢欺花怔愣地望着他。
抬手,落下,一耳光。
她阴沉着脸把他往回推:
“去?把巫小?姐安抚好。”
李尽蓝巍然不动。
谢欺花干脆懒得管了,转身离去?,撂摊子而已,谁不会?反正是他的终身大事,她替他操心还落不到好处。她这么想着,心里舒服许多,管好自己就?行了,干嘛每天替别人多管闲事?
她在前面?走?,没回头。李尽蓝的背影落在不远处。他跟着她有什么用?谢欺花加快了步伐,没想他也跟上来,一旦她放慢了速度,他也一声不吭地追随,像一只渴望被收养的流浪狗。
但他不是。李尽蓝。他长大了。
谢欺花很明白他要的她给不起。
因?为他向她讨要的不是一个家?。
而是比那更背德、无耻的东西?。
街头冬夜凛然,冷风从?脖子的衣料往里灌。谢欺花走?向路边,想要拦了一辆出租车。李尽蓝把她往停车场扯,她一声不吭,任由他把她塞进保时捷的后座里。他要关门,她却开口了。
“……你这个恶心的东西?。”
“李尽蓝,你都?耍我耍到这个份上了,亏我还以为你真找到中意的人,你这样到底算几个意思??你这几年翻来覆去?地折腾我,我已经被你折腾得没脾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李尽蓝如鲠在喉。
他想辩解,却只能垂着漆黑清冷的眼看她。在车内灯的渲染下,眼前的人梦境一样虚幻。他突然有些害怕了,准确得说,是后怕。他心想还好自己止步于此,没有把戏继续演下去?。
如果闹到那难堪的地步。
恐怕谢欺花真的会———
“哼。”
谢欺花的鼻腔里浑出哑声的火焰。
“行呀,回家?,我也有事和?你说。”
李尽蓝扶着车门:“……说什么?”
“回家?再说。”她怕他在外面?发疯。
回了家?,谢欺花也不和?他客气。她径直进他卧室,把他的行李箱搬出来,扔在偌大客厅里,人往沙发上一坐。
“搬走?搬走?。”她朝他摆摆手。
李尽蓝浑身的血液都?降至冰点。
他听见一道?道?低沉得可怕的轰鸣。
像劲马踩踏脊骨、瀑布拍碎悬石。
在幽深的颅骨里反复回荡着。
使他变成心死身犹在的厉鬼。
他僵硬地问:“……什么?”
“让你搬走?!听不懂人话?”
他的气息微弱得仿佛濒死。
他以如死般的神情望着她。
谢欺花没有一丝动容,她忍耐了足够久。就?像今天她一直想抽烟,但为了给所谓弟妹留下好印象,她忍着没有抽一根烟,甚至手都?不往口袋里掏。当下她畅快解恨地点燃了一根烟。
“看我干嘛?收拾行李,明天就?滚回你的北京。”她吁出一道?浊雾,“以后别来武汉找我,我也不会在这里长住。你们哥俩都?是要成家?的,你也是平玺也是。我很快就?离开你们了。”
“话都?说开了,今晚过后我就?当你死了,你也当我这个姐姐死了,以后碰到就?算诈尸,回去?自个儿跨火盆。”
李尽蓝也做了出格的举动。
他抬脚把行李箱踹翻在地。
谢欺花被这动静震得耳廓发麻。
这男人朝她走?过来,步子很大,他的表情已经足够让人害怕。可谢欺花就?是谢欺花,她是临危不乱的真天子,即使逆贼杀到她的龙榻上,她也有让人胆寒的余威。她就?有这般的胆魄。
“……哼,打我?”她抬头打量他,“你有这个本事么你?李尽蓝啊李尽蓝,你要是有胆量,尽管来弄我。”
李尽蓝说:“我真想弄你。”
他额角的青筋爆发如群蛇。
“卧槽!你以为我怕你!”谢欺花把烟头往地上一摔,要起身,他一掌扣住她的脖颈,把她推回沙发上。重重地摔下和?回弹,她的身体太轻盈,他的欲望却太厚重,压的她喘不过气。
谢欺花任由曾经教养过的孩子压在她身上,李尽蓝的眸光猩红,犹如某种被人以骨肉饲养,最后却要扑杀饲养者的野兽。但又不完全是那样,他太顾忌她,掐她时压根不敢使上力气。
“没用的东西?。”
她吐了把口水在他脸上。
李尽蓝抬手,抹了把脸。
他的目光从?她清冷的瞳色,到耿洁紧削的面?颊,再到浸润唾液的嘴唇上。李尽蓝的意图愈发明显,谢欺花当然感觉得到,她把手掌抵在他额头上,手指揪住他一贯绒软而干燥的额发。
她的指尖慢慢收束了力道?。
“李尽蓝,你要想明白了。”
“我现在只是让你回北京去?,我没有说不让你踏进这个家?的门。”她说,“但凡你今晚做了出格的事,我真的不会认你了。李尽蓝你记着,这话我是第?一次说,也是我最后一次说。”
她的话音如雾霭般下落。
却使李尽蓝的思?绪清明。
他把自己那堪称罪恶的手、身体、视线,统统从?她身上挪开。他卸了力气,坐了回去?,明白自己不是谢欺花的对手。她仅用这个就?能威慑住他:
进不能成为爱人。
她说退还有姐弟可做。
好。
很好。
他还能求些什么。
求她给他些什么。
他沉默地待在她的身旁,双手痛苦地摁在眼眶上。李尽蓝没有流泪,或者说他必须接受这个结果,不是流不流泪就?能够决定的。谢欺花那样平和?,却盖棺定论?,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谢欺花递给他一支烟。
她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你去?北京之后。”她支着烟,“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找个好姑娘过日子,巫小?姐也行,什么张小?姐王小?姐都?行,就?是不要去?找小?姐。你都?二十五六的人了,知道?为自己做打算。”
“工作上的事我帮衬不了你,平台太高,自己努力。但也没必要太努力,再怎么还有我和?平玺给你兜底,我们的钱都?够养你。比起在名利场里跟人算计,我还是希望你当个老实人。”
她朝李尽蓝伸出手:“手机给我。”
李尽蓝不为所动,她又重复了一遍。
李尽蓝咬着牙,交出自己的手机。
谢欺花打开屏幕,屏保是她的脸。
准确的说,是她熟睡的脸。谢欺花怔愣地看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李尽蓝说,高考完去?看电影的时候。她再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孔,落在洁白的蕾丝枕边,落在某一道?温柔的视线里。
谢欺花又打开某个相册,有许多她的照片,有的是朋友圈里发的,有的是李尽蓝自己拍的。谢欺花看得很不仔细,这种情况下仔细看反而显得疑神疑鬼。她轻笑一声,把手机扔给他。
“把这些都?删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
“等等,当着我的面?。”
李尽蓝的手颤了颤。
连带千疮百孔的心。
“听不到吗?我叫你,删,了。”
喊不动他,她干脆直接夺过手机。
李尽蓝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谢欺花手指滑动,全选,删除。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事,他留有备份的,再怎么也能还原。也许谢欺花也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表态的方?式而已。
那么他给她。
她又朝他伸手:“钱包。”
“……要我钱包做什么?”
“你今天帮巫小?姐付款的时候,开了钱包,我看到里面?有我的照片了。”
不行。
唯独这个不行!
李尽蓝惊惶看向落在茶几上的钱包。
谢欺花再次快他一步,拿起、打开。
她利落地抽走?夹层里的旧相片。
李尽蓝也被她一整个抽剥灵魂。
谢欺花没有犹豫,拿打火机去?点它?。
谁料到,刚烧起来就?被李尽蓝夺走?。
他是愤然的,像被摧毁了什么,关乎他的信仰。他粗重地喘息着,眼中苦苦压抑的、垂怜的泪水终于落下。他却感觉不到了,他全神贯注、端详着那烧焦的一块角,指腹是揉了又揉。
那是国外无数个孤单日夜。
陪伴着他的、唯一的东西?。
为什么姐姐连这个都?要毁掉?
如果……没有爱上她就?好了。
如果没有爱上她,他就?不会十年如一日的痛苦了。李尽蓝无助地流着泪、悔恨地撕裂爱意。他的心也被她垃圾一样丢弃,也被她用打火机烧成那黢黑的一小?角。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呢,他痛苦的根源是因?为他太爱她。
真坏啊,姐姐怎么可以这样,李尽蓝一遍遍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爱她了。
可是,可是。
如果不爱她,会死的吧。不爱姐姐的人生是那样孤单,黑麦镇的那一夜,楼道?里的那一夜。无数姐姐不在的夜晚啊,都?是那么漆黑、寂寞、孤冷。他怨恨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他真的好想她陪着他。他想把姐姐杀死了,然后当成自己的神去?祭拜;他想把自己变成棺椁,装载着姐姐美丽的遗体。
他甚至想把她制成标本。
放在他的床头日夜亲吻。
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她的不爱他,把他变成了一个魔鬼。李尽蓝深知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为了祈求她的爱,他变成非人的东西?,腹腔很空荡,里面?饥肠辘辘,需要她的爱来填满,或者她的爱。液。
李尽蓝希望自己就?这样死掉吧,他不想再管明天,无论?他坐拥多少资产,或者成为怎样一个声名显赫的人。
他就?想把姐姐融进自己。
和?她永生永世连结一处。
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李尽蓝的思?想一瞬间锋利起来。
他不再琢磨原因?,只立下结论?。
他红着眼对神说。
“……我恨你。”
神并不在意。
“知道?了。”
第60章真心圆
李尽蓝回了北京。
他对她说了狠话。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和她再见面了。
谢欺花抽着烟,冷而刺骨地乜过他。
“随便你。”
她起身往卧室走?去。
一声响亮的落锁声。
李尽蓝听到那严密防备的信号,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怎么能如此?断定他对她心存不轨?他李尽蓝难道就是那种思想?不正道、满脑子想?着跟她做那种事的人么……没?错,他就是。
呵呵。
她为何如此?了解他。
她是他挚爱的亲人。
李尽蓝兀自收拾着行李,把所有该拿的衣物都拿上,很轻便、很少。他最后?才把视线挪到沙发上那张旧相?片。他阴沉地把它拿起、端详,突然狠戾地坏笑两声,把它掷进?垃圾桶里。
拎起行李箱,拿上车钥匙。
李尽蓝再无?留恋地摔门?而去。
不过五分?钟。
他急匆匆回来。
与离开时截然相?反,慌乱无?措,他快步到垃圾桶前,翻找那张窄窄小?小?、烧毁一角的旧相?片。好在他找到了,他把旧相?片洗干净,又无?比珍重地,把它擦拭得如新、整洁,放回钱夹。
做完这些,他疲惫地在沙发上睡去。
直到天光蒙蒙亮,新的一天到来了。
他怕她醒来时发现?他还在。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李尽蓝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谢欺花。他尽可能地避开她,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偶然间相?聚的契机。
谢欺花也是,她干脆到处报旅游团,一年到头?不归家,直到平玺也发现?两人之间天堑般的隔阂。临近年关时,他打电话给哥哥,问他回不回武汉。
哥哥说工作忙,今年不回了。
他给远在冰岛的姐姐打去视频。
谢欺花戴着毛茸茸的小?熊帽子。
“不回!”她说,“你看,企鹅。”
平玺不想?看企鹅:“我想?看看你。”
谢欺花嘀咕:“我有什?么好看的。”
李平玺把英俊青涩的脸放在臂弯里。
他拿柔情似水的星眸瞧她。
谢欺花被他看得莫名心虚。
“姐,马上就到我的生日了。”他委屈的,“你从没?缺席过我的生日。”
这倒是,虽然谢欺花不讲究,但只要李平玺提出来,她总会替他庆生的。
“那好吧,反正我冰岛游快玩完了,估计三月回来,正好赶上你生日。”
只是,谁也没?想?到。
变故发生得如此?快。
老张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谢欺花不得不提前返程。
她赶到病房里的时候,老高和他老婆已经在了。老张是从武汉转院到北京接受治疗的。他在这边没?什?么亲人,所以病房里人很少。有一个说是他的小?姨妈,和谢欺花在走?廊里碰见了。
她开口就问:“我侄出这么大?的事,他媳妇怎么没?在病床跟前照顾?”
谢欺花不想?搭理,奈何对方又谩骂了几句乡话,把蕙芝姐贬得一文不值。
“老张他离婚了都。”
谢欺花不耐地回答。
对方愣了愣:“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就算是前妻也不能……”
离婚是前年的事,只要和他有交集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谢欺花冷蔑一哂。
她反而恼羞成怒:“你什?么眼神!”
“你认识我吗?”谢欺花环着臂问。
老张姨妈不答话,谢欺花却说:“我知道你,老张和我说过你,这几年找他借了不少钱吧?平时不见你去老张家坐坐,临到这时候了才来,总不会是良心发现?了吧,你又找他赖账?”
她被揭了老底,气急败坏地骂:
“和你个臭婊子有关系吗?!”
人做亏心事,生气的往往是自己。她脸色红得像酱猪肝,抬起巴掌对谢欺花。只是,还没?挥下,就在中途被截断了。那只青筋明晰的手从谢欺花的耳边擦过,直直扼住那姨妈的手腕。
“阿姨,脾气太臭了吧。”
李平玺把姐姐往怀里护。
谢欺花回头?一看,只看到平玺身上鲜亮的彩色,那是少年人才会搭配的,橙黄色的夹克,喷漆和涂鸦附着其上。他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架住对她的威胁,像柔韧的幕布包裹住她。
年轻的。
骑士。
平玺随手一甩,将这阿姨撇至一旁。这时候老高也从病房出来了,他立刻赶走?了这个人,随后?来察看谢欺花:“你没?事吧?别管老张那个鬼亲戚,我们昨天晚上才把她轰走?了一次。”
“没?事。”谢欺花蹙着冷眉,刚下飞机她还晕乎乎的,“这人什?么情况?她每天都来?真来找老张赊账的?”
“不止。”老高的老婆压低声量,“她还说什?么儿子要结婚,来找老张借钱,这不是掏人家的棺材本么?”
谢欺花气得想?追上去给她飞踢:
“老张都这样了,还是人吗她!”
这时,她才发现?平玺搂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她转身看他,却被少年再次揽进?胸膛,他的心跳是急促而有力。
他抱怨:“姐,刚才都吓死我了。”
谢欺花抬手,摸着平玺棕褐的卷发。
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平玺说:“刚到,还没?进?去。”
“老张在里面?”谢欺花又问老高。
“刚打了止痛针,情况不是很好。”
进?了病房,看到形同枯槁的老张。
谢欺花满腔的怒火,都变成无?力。
她不是第?一次面临生离死?别,但,有征兆的死?亡是第?一次。和意外事故不一样,这种深知无?法改变什?么的煎熬感,更让人痛苦难抑。时间的战线被拉长了,每个落点都是小?刀在凌迟。
钝刃持续给予疼痛,水滴而石穿。
直到最后?才发现?,已经这么深了。
人和人之间的羁绊。
原来不是凉薄可以。
轻易逃避的。
谢欺花静静地坐在床头?,而平玺的眼眶早已经红了。他年纪还太小?,没?有经历过这种时刻。上一次身边的人离开,还是十岁的夏天,他和哥哥的天塌下来了。他不愿体会任何人离去。
平玺不敢看病床上的叔叔,他下意识去找姐姐,索取她的怀抱。谢欺花眼看刚才还替她出头?的弟弟又缩回她怀里,心里也是无?奈。她拍着他宽阔的背,眼神落在老张青灰凹陷的脸上。
“医生有说还剩……”
“估计就这几天了。”
谢欺花不说话了。
肩上有潮湿的汽。
过了一会儿,平玺稍微平复了心绪。
谢欺花:“你哥有说什?么时候到?”
“他刚下班,马上来。”
“你去医院门?口接他。”
平玺祈求:“姐,你不一起去么?”
“不了。还有,这几天我住酒店。”
“哥在这边有房产的……”
“不住。”她干脆利落的。
出了医院,两人就分?道扬镳。
平玺终于忍不住问:“姐,你和哥真的要闹到那种地步么?要不就……”
“别管我,你管好自己的事。”
“不行,我会管你和哥哥的。”
“哼。”谢欺花说,“你管得了谁?家里最小?的是你,谁会服你的管?”
“那我也要管你。”平玺没?有气馁,反而拉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如闪星。
“咱们是一个家,少了谁都不行。”
“……小?屁孩。”话虽这么说,谢欺花还是让他腻歪地牵了一会儿。
“行了,先走?了啊。”
接下来的几天,谢欺花确实在病房里见到了李尽蓝,但她没?有刻意去避。老张的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身边所有人的心头?。她无?暇去顾及其他,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去帮助。
再一次和李尽蓝说上话。
是在老张葬礼上的时候。
那天发生了意外,老张的前妻蕙芝竟然知道了,气冲冲地闯进?灵堂。从来内向腼腆的女人,破天荒的对所有欺瞒她的人大?骂,又扑在老张的棺材板上,发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嫁。
老高的老婆上前劝,却被一把推开。
谢欺花扶住她,又去拍蕙芝姐的肩。
“你们都别劝我!”蕙芝凄厉地吼。
谢欺花拿出一直藏在手心里的物件。
“蕙芝姐,老张托我给你这东西。”
那是一条象牙玉珠子串成的手链。
“你的家不是在藏东那边吗,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村庄。”谢欺花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走?川藏线的时候,老张在拉孜县待了一阵子,让我们回头?再接他。他是去买这个了。”
“那时候……他就……”
蕙芝的眼里盛满了泪水。
蕙芝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这么多年她没?有回去看过,不想?和商量过把她卖给人贩子的亲人共处一个屋檐下。成年后?她辗转到内地,又经媒人介绍嫁给老张。这么多年她过得很幸福。
她并不思念自己的祖籍地。
但老张还是替她去探望了。
在他最后?的时日里。
老张去找她的家人,会跟他们说些什?么呢。这个老实巴交的傻男人,无?非是给他们钱,告诉他们她生活得很好很幸福,以后?改嫁也会很幸福。哼,他们才不会在意,在意的人……
已经不在了。
蕙芝跌坐在棺木边,掩面哭泣。
谢欺花就着冷玉去握住她的手。
她把她的手攥紧,又把她的脑袋揽在肩上,让她把难以支撑的重心交付给她。她早就答应过老张,老张也知道蕙芝不可能那么容易放下,在这段可能几个月,也可能许多年的时间里。
“蕙芝姐,我会替老张照顾你的。”
这句话以她的真心为圆心,荡漾开。
荡漾到不远处围观的李尽蓝的眼里。
平玺在他的肩头?啜泣,可他的眼波。
再也无?法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
我会照顾你的。
竟像一句判词。
终结了李尽蓝无?数的情啊爱啊,什?么爱而不得啊什?么因爱生恨。他的这些小?情小?爱,在她眼中是儿戏的东西。谢欺花早就过了依靠爱才能活下去的年龄,支撑她的,无?非是责任二字。
她竟然用这份关系。
去连结自己和别人。
多么顽强、多么恐怖。
无?时无?刻都如此?伟大?。
就像孕育万千粮食的土地。
爆发强大?、黑色的生命力。
永远向贫血的人输送着血液。
以她那颗泊泊泵动的大?心脏。
这就是谢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