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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水染花 令檀 22139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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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031章(一更)

鄢容将手中的琉璃盏搁在小几上,扶着虞清光躺下,却被她拽了一下袖子,虞清光微微拧着眉,“我想喝水。”

琉璃盏旁边便是茶盏,鄢容连忙端着茶盏凑到虞清光唇边,又怕她使不上劲儿,便托住了虞清光的后脑。

虞清光将一盏茶尽数喝下肚后,口中的苦涩这才散去,她朝着鄢容道了一声谢,顺势要躺下。

鄢容松开手,将那虞清光背后的软垫拿出,扶着她躺了下来。

躺下后,虞清光方才觉得晕乎乎的脑袋似乎有了支撑,那摇摇晃晃的下坠之感方才消褪,只是浑身仍旧使不上力气。

鄢容见虞清光闭上了眼,便为她拉了拉锦被,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方才那还有些苍白的唇色,如今已经有了些红润。

他起初只是想给虞清光喂药,可薄唇刚贴上那抹柔软后,便让他心中微微泛起了波澜。

虞清光的唇很热,甚至有些滚烫。

像是一股火苗,趁他毫无防备之时,一下子窜进他的心里。

他舌尖撬开虞清光的齿,将药汁渡给她后,却不舍得松开,嘴里分明是苦涩的味道,却让他诡异的尝到了一丝甜。

像是一条鱼缓缓游动,隐匿在水藻之间。

那水藻十分柔软,将寻觅的鱼儿包裹在内。

他闭上眼睛,那捏着虞清光下颌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绕过她的脖颈,托住了虞清光的后脑。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两人鼻尖,屋内尤为寂静,呼气声混杂着微弱的吞咽声便显得异常明显。

他能感受到虞清光从一开始的抗拒,逐渐变得顺从,直到她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似乎要发出声来,他才松开虞清光,再次喝下一口药汁,渡给她。

每一次喂药,都格外漫长。

女子柔软的唇贴着他,让他下意识的反复碾过,轻轻啃咬,那柔软的濡湿感似乎仍余留在唇边。

鄢容眸子微动,视线落在虞清光嫣红的唇上停留了半晌,这才撇过脸去。

他转头,将屋外的浅桥喊了进来,他生怕惊扰到虞清光,便刻意压低了声音:“去打些水来。”

浅桥应下,便出去备水。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浅桥便端着银盆折了回来。

她特地准备了温水,银盘上还搭着一方锦帕,她放在小几上,便又默默地退出了房门。

鄢容拿过帕子拧干,倾身过去,用帕子擦拭着虞清光的脸颊,沿着她的颊边慢吞吞的往下,轻轻拭过脖颈。

那是方才药汁流过的地方,也是他吻过地方。

虞清光躺下后,晕眩感稍稍缓和了些,意识正在恍惚间陷入迟钝,却发觉颊边传来一抹温热。

那温热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似乎在擦拭着什么。

虞清光微微睁开眼,迎上了鄢容的眸子。

鄢容眸色幽深,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拢着袖,手中拿着帕子寸寸拂过她的脸。

虞清光从锦被里伸出手来,握住了鄢容的手腕,轻声道:“谢谢,我已经好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鄢容并不接话,却是将虞清光的手反握住,包在手心。

那视线实在直白,她甚至都能透过那漆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虞清光神色微微有些躲闪,她抿住唇,不再看他,而是又缓缓闭上了眸子。

虞清光不说话,鄢容便也不作声。

他将手中的帕子扔回盆中,连带着他握着虞清光的手,一起被掩盖在锦被里。

鄢容把那纱帐放下一半,虞清光便被隐在那一片阴影之中。

外头弯月细长,悬在穹顶,那阵阵的虫鸣声也渐渐歇下。

鄢容一直坐在床边,守着虞清光直至深夜。

他靠在榻边,一手探入锦被,一手支着额头,似乎正在暇昧,那素白的绸缎便沿着榻边逶迤而下,拖曳在地上,袍尾绣着的暗纹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似是在地上镀了一层银边。

忽而,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呢喃。

鄢容掀起眸子,看向虞清光。

却见她额头浮上一片细密的汗珠,薄唇张合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附耳凑近,只听到虞清光颤着声音喊冷。

鄢容用袖子将虞清光额上的汗珠拭去,覆上她的额头,手心传来的温度依旧滚烫,并未有丝毫减退。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左右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那屏风后的橱柜中。

他记得那里头似乎放着春夏替换的锦被。

鄢容松开虞清光,打开橱柜,里头仅有两床被子,都被他抱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给虞清光盖上。

替她掖好被角后,才凑过去轻声问道:“怎么样了?还冷吗?”

虞清光并不应他,只是拧着眉头,稍一会儿才安静了下来。

只是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虞清光便又呢喃出声,她似乎十分痛苦,眉头蹙的更紧,嘴里仍旧不停的喊着冷。

鄢容并未如此照顾过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那药明明亲口喂给虞清光喝下,为何都过了半夜,也丝毫不见效?

锦被也都被他拿了出来,他总不能再去主室,把自己房中的辈子也给虞清光给盖上。

榻上的女子眉头蹙的厉害,断断续续喊着冷,就连声音都低不可闻。

鄢容看着虞清光默了片刻,而后敛下眸子。

那长睫在他眼底拉出一片阴影,极好的掩下了他的情绪。

半晌,他将那两床锦被收起,重新塞回了橱柜,而后他走到榻边,将另外一侧的纱帐放下。

轻薄的纱犹如倾倒般,一路散落挡在鄢容面前,将榻上的身影掩在里头。

鄢容垂眸,摸向自己腰间,寸寸解下衣带,只留了一件里衣,最后,他抬手,撩起了纱帐。

鄢容枕在床榻外侧,他凑过去,搂住虞清光的腰身,让她偎在自己怀中。

女儿家身量纤弱,如今褪下外衫和裙裾,更显得腰身不盈一握,抚上去后,鄢容甚至都不敢用力。

两人面对面躺着,鄢容正好能看清虞清光的表情。

似乎在他凑过来的一瞬间,虞清光蹙起的眉头稍稍才缓和了些许,她无意识的又往他怀中挤了挤,终于展平眉头。

鄢容因虞清光的凑近而有些措不及防,他一时僵了片刻,垂着眸子去看她,后者闭着眸子,睫羽纤长,鬓边的碎发因着出汗微微濡湿,黏在了一起。

他抬手,拂过虞清光鬓边的薄汗,又动手探入被中,拉住虞清光的手,环上自己的腰。

而后,鄢容这才小声问她,“还冷吗?”

虞清光只是安静的闭着眼,并不应他。

鄢容看着虞清光,视线从她的柳眉往开始,沿着挺翘的鼻尖一路下滑,最后落在那饱满的樱唇上。

褪去了方才嫣红的色泽,只余下了淡淡的粉色。

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唇上,鄢容敛着眸子,盯着那唇看了半晌,而后他垂首,逐渐靠近虞清光。

似乎怕惊扰到虞清光,鄢容便凑的格外的慢。

两人的距离越发的靠近,双唇将要贴在一起时,却见虞清光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鄢容心里似乎漏跳了半拍,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竟是生生的停了下来。

那唇近在咫尺,怀中的女子也正在这时微微动了动,额头侧过来,更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似乎在等着他贴近。

鄢容眸色微暗,连带着凸起的喉结也慢吞吞的滚动了一下,半晌,却见他收回视线,瞥过了脸去。

他抬手抚上虞清光的背,轻声道:“睡吧。”

虞清光再次躺下后,头脑昏沉之间,思绪也跟着越发混沌,她前一秒依稀还记得鄢容正在为她擦拭脸颊,下一秒便逐渐失去了知觉。

喝了药后在,虞清光似乎没有方才那般难受,头疼似乎也减轻了不少,随着痛感消散,席卷而来的是越发昏沉的意识。

她实在是晕的厉害,迷迷糊糊的根本睁不开眼。

虞清光睡得并不安稳,那股昏沉时而消散,时而再次朝她席卷而来。

她被折磨的异常难受,好在不一会儿,那股异样便彻底歇下。

她正当自己要睡个好觉时,忽而便觉得一阵发冷。

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气,她似乎觉得自己出的汗都是冷的,冰冷黏腻的汗液贴在她身上,让她身子不由的颤抖起来。

她想要抱紧身子,可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觉得身上一重,暖意稍稍流过,让她冰冷的身子缓了些许。

但很快,这些暖意便被她身上的冷汗给驱散,那股寒气透过肌肤,只往她骨头里钻去,她觉得似乎比刚才还要冷。

虞清光眉头狠狠的皱起,她想要叫出声来,可张口时,却见自己发不出丝毫声音,她急的满头大汗。

可下一秒,她却觉得一股更大的暖意朝她靠近,从她的手臂开始,逐渐蔓延过腰身,最后将她包裹在内。

虞清光不由得朝着那暖意靠近、再靠近,恨不得缩成一团。

很快,她便感觉到身上的凉意在一点一点的被驱散,就连那背上的冷汗,都逐渐的回了温度。

虞清光觉得毛孔终于舒展开来,连带着身子都舒服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似乎抱住了什么,温热传到手心,让她心中越发安定。

思绪正在散开,虞清光的意识也逐渐安歇。

模糊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句低语声,那声音又低又轻,更像是在哄她。

再然后,她感觉额头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很柔软,还带着温热。

似安抚,又小心翼翼,犹如轻飘飘的羽毛。

那翻涌到后半夜的昏沉感,在这一刻终于散去,引着她陷入梦中。

第32章第032章(一更)

虞清光再次醒来天已大亮,烟景正趴在床边守着她,她钻进帷帐中,那垂下的帷帐便搭在她的背上,只有上半身探了进来。

烟景双手叠着枕在臂上,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熟。

虞清光抬手轻轻的拍了拍烟景的手背,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烟景压根就没睡,听见虞清光喊她,便连忙睁开了眼:“小姐你醒啦!”

她站起身来将帷帐挂起,又忙不迭的扶起虞清光,“你怎么样小姐?好些了吗?”

睡了一夜后,虞清光身上的不适已经散去,她坐起身来摇头道:“已经没事了。”

烟景给虞清光拿了一件新裙子,“小姐,你昨日怎得不叫奴婢,还是今早浅桥来喊醒奴婢的,说您染了风寒,叫奴婢好生内疚。”

虞清光依稀记得昨晚是鄢容守着她的,后来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因此并不知道鄢容什么走的。

至于早上烟景才被叫醒,难不成鄢容一直守着她到早上?

虞清光心中只是一过,并未细想,对着烟景笑道:“这病来的突然,我也没准备好,你用不着内疚。”

烟景当即便嗔了虞清光一眼,嘀咕道,“小姐这是什么话?哪有人生病前还要做准备的!”

两人一边说着,虞清光也便起了床。

虞清光虽说身子好多了,但那太医给她开了三日的药,膳后自然是要继续喝的。

她尚且还记得昨日鄢容给她喂药时的苦味,心中迟疑了片刻,还是捏着鼻子一口将那药汁给喝了。

而后她连忙拿起一块蜜饯吞下,将那药味给压了下去。

鄢容是朝中重臣,自然每日都要上朝,虞清光见不到鄢容,心中自然也放松许多。

萦州那段时日还是早春,如今半月已过,正是春风和煦的日子。

外头天色极好,虞清光便在院子中晒太阳。

小院有一水上小亭,风景极佳,亭上缠绕着紫藤,因着春日来临,紫色的花苞透出,隐隐有绽放之势。

虞清光坐在小亭之中,细长的藤蔓勾成花帘,正悬在虞清光头顶,将她拢在阴影下,日光穿过罅隙落在虞清光身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风是温和的,拂过虞清光发梢,让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虞清光坐了没一会儿,便见回廊尽头走过来两道身影,虽说尚在远处,但她仍旧一眼认出了来人,是她第一天来誉王府时见她的鄢乐安和许景盈。

虞清光连忙站起了身,立在亭边,待两人走过来,才规规矩矩的福上一礼。

鄢乐安见虞清光这般客气,便连忙上前扶起她:“虞……”

她卡顿了一下,抿住唇,似乎正在思虑要怎么称呼虞清光,而后才笑眯眯道:“虞姐姐,不必多礼。”

先前鄢乐安只是称呼虞清光为阿瑶,如今忽而转口喊她姐姐,虞清光一愣,连忙道:“小姐,我只是一介民女,当不得小姐这声姐姐。”

许景盈立在鄢乐安身后,闻言便跟着笑道:“虞姑娘不用客气,论年龄,你在小妹之上,她喊你姐姐也没错。”

鄢乐安点头:“就是就是。”

虞清光觉得这称呼实在是不妥,可又拗不过两人,只好点了头应下了。

鄢乐安见她不再抗拒,便拉着她的手问道:“我听二哥说你昨夜里受了寒,现在可好些了?”

虞清光听着话,便知道是鄢容怕虞清光一个人烦闷,便吩咐鄢乐安来找她说话的。

她点了点头:“好多了,劳烦小姐挂念。”

鄢乐安听她话里仍旧拘束,对她也是字字恭敬,她有些不满的撅了噘嘴:“你我又不是不认识,现在何必这么生分?你要是不愿意同大嫂一般喊我小妹,喊我乐安也可以的。”

虞清光自然知道鄢乐安性子良善,誉王府上下都十分喜欢她,虞清光也不例外,只是她实在是有些不懂,为何鄢乐安突然对她如此亲昵,还要喊她姐姐,一时让她有些惶恐。

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又怕自己说出的话会扫了鄢乐安的兴,便有些不知所措。

许景盈看出了虞清光眼中的局促不安,便连忙笑着打圆场,“小妹,你今日来不是有事吗?”

“哦对!”鄢乐安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松开虞清光,从袖中拿出一张烫金的请帖,右下角是一个章印子,落下两字——永安。

鄢乐安道:“四日后便是永安公主的生辰,这是请柬。”

虞清光看着那请柬,却并未伸手去拿。

且不说她才来誉王府几日,就连身份也不过是个草芥,永安公主怎么可能会给她送请柬?

鄢乐安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便将那请柬打开,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放心啦,这是我问永安姐姐要的空请柬,用作充数的。”

“毕竟是进宫,查得严密,我不好硬带着你进去,便只能问她多要一个空的了,宫里的侍卫不会翻开请柬看的。”

虞清光仍旧没有抬手去接,莫说她现在的身份了,便是他爹不曾入狱,她仍旧是县令千金,也不够能去赴公主的宴。

她迟疑道:“小姐这…公主乃金枝玉叶,我身份卑微,岂能——”

“哎呀!”鄢乐安直接打断她,硬是把手中的请柬塞给虞清光,“什么跟什么,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总之四日后我和大嫂来接你,要等我哦~”

鄢乐安似是怕虞清光将请柬还给她似的,连忙后退了两步,说罢便拉着许景盈下了台阶,对着虞清光挥手道:“我和大嫂先回去啦!”

虞清光并未追上,而是目送两个人走远后,这才垂眸看向手中的请柬。

那请柬十分的厚,做工也精巧,四角镀着镂花的金皮,外封摸上去丰厚粗粝,似乎是微小的碎金粘在了上头,只消一看便知请柬之人的尊贵。

虞清光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今日鄢乐安行径实在是有些怪异,在她印象里鄢乐安从来都没有小姐的架子,四年找她玩时都会问她是否有闲暇时间,可今日却是生怕她拒绝似的,拼命地要堵住他的口,甚至不等她说话便走了。

她委实不明白鄢乐安为何这样,若是单单因为将她带入府中,又住在鄢容的院子里便对她如此,就太过牵强了。

到底因为什么,鄢乐安连带着许景盈都愿意同她去赴公主的宴,鄢乐安与许景盈算是妯娌关系,难不成……

虞清光脑海中隐隐有个不太确定的答案,可仅仅只是一个苗头,便被她果断的压回了心底。

许景盈单是看气度便知出身名门望族,她与誉王世子乃是门当户对,岂能同她一个县令之女相比。

虞清光只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竟然这般敢想。

她连忙驱散心中的疑虑,坐回了软椅上。

既然鄢乐安邀她前去,她肯定不能拂了鄢乐安的面子,她只消安安静静跟在鄢乐安身边便好。

虞清光生病这几日,谁也没来打搅她,她也乐得清闲。

鄢容虽说回了京,那使持节的名头不再,可却日日上朝,似乎公务繁多,回来也是不过一会儿便又匆匆走了。

翟星霁也没再来找过她,许是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虞清光身子骨并不弱,这病早在第三日便好的差不多了,她在院中干坐了三日,第四日实在是闲得无聊,便带着烟景和浅桥上街逛。

她仍旧记得回京路逃跑时,翟星霁骑马带着她,她曾说过要跟着翟星霁学骑马,日后自己赶路,便不需要再坐马车了。

前几日虞清光翻看的京都地图在此时便派上了用场,那地图并非太过详细,只是大概的画了几块地,区分出了民房和世族的宅子而已。

她尚且还记得在民房区有一处非私有马场,她正好趁着这几日将骑马给学一下。

浅桥向来话少,只是默默的跟在虞清光身边,虞清光不问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虞清光带着烟景和浅桥一路穿过长街,走了好一段路,最后才到了马场。

那马场不在闹区,周遭都是平地,外头是高砌的围墙,与那高门府邸没什么两样,马场大门敞开着,远远望去,之间里头十分宽敞,甚至一眼望不到边。

门上挂着匾额,上头落了四个大字——走马观花。

马场外还守着两个小厮,一个高一些,一个胖一些,皆穿着收袖的胡服,手中还拿着长矛。

虞清光刚一过去,便被两人抬手拦住。

高一些来的小厮上前一步,对着虞清光道:“小姐,请出示信物。”

虞清光愣了一瞬,“什么信物?”

高个小厮解释道:“若要进我们马场,须得出示信物方可。”

“那我要去哪里寻信物?”虞清光问道。

小厮也被虞清光问的一愣,打他进马场做工以来,这便是马场的规矩,至于信物,他一个看门的,怎么可能知道到哪里去寻。

只是看虞清光这身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他自然也不敢造次,只是道:“若是没带信物,小姐便请回吧。”

虞清光见他不答,大概猜得出来他并不知情,便只好回去,却不想刚一转身,远远见有两人纵马靠近,勒马停了下来。

为首一人率先翻身下马,便有小厮连忙迎上来去牵马缰。

那人马尾高束,一袭张扬的明橙色衣袍,显然是翟星霁。

他一眼便瞧见了虞清光,便径直朝着虞清光走了过去:“呦,是虞姑娘,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他见虞清光半转着身,又看了一眼那门口的小厮,便知虞清光是被拦在了外头。

翟星霁朝着那小厮招了招手,小厮连忙上前,“翟公子有何吩咐?”

翟星霁看了虞清光一眼,“这姑娘是我的客人,日后再来马场,不必拿信物。”

小厮闻言便瞧了虞清光一眼,便连忙收回视线,低头道:“是是,小的记住了。”

虞清光刚想拒绝,却听后面有脚步声靠近,有人远远出声:“静已,你在同谁说话?”

虞清光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见那人看向翟星霁,只猜唤的是翟星霁的小字。

翟星霁看向那人,介绍道:“一位……”他顿了顿,看了虞清光一眼,这才开口道:“见过几面的姑娘。”

待那人在翟星霁身侧停下后,虞清光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这人一身靛蓝色锦缎,上锈金竹,手执一把折扇,看向虞清光是,眉间盈着若有若无的笑。

翟星霁又补了一句:“姓虞。”

那人眸子瞬间闪过一丝了然,而后心领神会,笑的更甚:“原来是虞姑娘。”

虞清光并未见过这人,却见他一副认识自己的样子,就连看向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十分不适,便微微拧起了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翟星霁自然看到了虞清光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挡在虞清光面前,靠近那男子耳语了几句,便又撤开。

那男子哈哈笑了两声,对着翟星霁轻抬下颌挑了一下眉,便先一步进了马场。

彼时门外便只剩下了虞清光和翟星霁。

翟星霁还记得前段日子,她带着虞清光逃走时,虞清光曾说过想请他教会她骑马,便环着手臂看向虞清光,问道:“你来马场是为了,学骑马?”

虞清光点了点头。

翟星霁转过身去,对着虞清光打了个响指:“走吧,进来说话。”

虞清光也不推脱,跟着翟星霁进了马场。

马场里头比在外头看起来要大得多,布局也十分雅致,甚至还有水榭楼台,以及供客人休息的雅间。

翟星霁走在前头,一路引着虞清光往马厩走:“这是京中唯一一处马场,专供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学习骑马的,一般人进不来,我看你刚刚被拦在了外面,怎么,鄢容没给你信物吗?”

虞清光如实道:“我是自己来的。”

翟星霁啧啧两声,“还真是随性啊,也不跟鄢容打个商量。”

说话时,两个人便已经到了马厩前。

养着马场里所有的马都在这里,前头还有个布告栏,上头归成三类,挂满了小牌子。

翟星霁走上前摘掉一个,反手扔给了虞清光:“拿着。”

虞清光接下牌子,问道:“这是什么?”

翟星霁解释:“拿着牌子才能去选马。”他指着不远处的围着白马的马厩道:“诺,就在那里。”

虞清光顺着翟星霁的指向看过去,那马厩占地极大,一间间排着,几乎望不到边,约莫养了足有上千匹马。

翟星霁指向的马厩里皆是白马,旁侧的马厩里则是其他毛发的马,视线扫过去时,虞清光看到了方才那抹靛蓝色身影,手中牵着一匹枣红烈马出了马厩。

虞清光想起了方才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虽带着笑,但颇有些古怪,甚至想起来时,后脑竟是让她微微有些发凉。

她不由得问了句:“对了,方才那个人,是认识我吗?”

翟星霁朝着虞清光看过来,并未回答,而是拖着尾音“嗯”了一声,半晌才含糊道:“应该是认识的吧。”

“应该?这是什么意思?”虞清光茫然。

“四年前我见你时,他也在的。”翟星霁道。

虞清光回想了一下,当时她在袖月楼见翟星霁时,确实看到的是两个人,一个斜倚在软榻上,另一个端坐着,想来应该便是翟星霁与那名男子。

思及此,虞清光低低的“哦”了声,便又问道:“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姓什么?”

“鄢容这般招摇抢亲,他即便是使持节,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虞清光听的皱起眉头,只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强抢民女是大罪,若是鄢容抢亲之事传的沸沸扬扬,闹得整个京都知道,钟子盈再见她时,又岂会是那般无力的神色。

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刚到誉王府那日,鄢乐安见她时说过的话,她说并不知道鄢容为什么会带她回来。

若是按翟星霁的话来看,鄢乐安乃是鄢容的亲妹妹,又怎会不知?

虞清光只觉得翟星霁话中古怪,甚至连逻辑都不通,便下示意问了一句:“那他是谁啊?”

翟星霁闻言便看向虞清光,一时无言。

眸子落在虞清光身上也显得有些过分沉静,半晌,才听他问了一句:“你很好奇?”

虞清光不懂翟星霁为何突然会是这副表情,心有片刻迟疑,转而才试探的问了句:“我…不该好奇吗?”

翟星霁见她问的巧妙,不由得失笑,他摇了摇头,避开虞清光的话,“他是鄢容的堂兄,京中的三皇子。”

第33章第033章(二更)

虞清光听是三皇子,心中越发疑惑,除去当初在袖月楼的那次之外,她从未听过或是见过三皇子,更是连接触都没有。

为何三皇子看向她时会是那副表情?

虞清光思忖着,便有些出神,翟星霁看着她思绪飘远了,也不唤她,而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半晌,他才抬手在虞清光面前晃了晃:“行了,别发呆了,去选马吧。”

虞清光被唤回思绪,也不去想,跟着翟星霁去了最近的一个马厩前停下。

翟星霁站在一边,问道:“会选马吗?”

虞清光摇了摇头:“你帮我选一个吧。”

翟星霁看着虞清光笑了笑,也不推辞,视线落在那马厩的白马上,扫视一圈,朝着最右侧一匹白马指过去。

“这匹马出了名了好脾气,新手学最合适不过。”

虞清光自然信他,便将手中的牌子交给守着的小厮,由着他牵着马缰出来。

翟星霁从那小厮接过马缰,对他摆了摆手,小厮领会,不作声便退下了。

翟星霁看向虞清光:“你是要我教,还是让骑师教你?”

这马场有特地教人骑马的骑师,教官家女子的都是女骑师。

虞清光道:“不用麻烦你了,骑师教我便好。”

闻言,翟星霁便对着那小厮道:“去请这里最好的女骑师过来。”

小厮应下,忙转头朝着雅间走去,不多时,便引着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过来。

这女子手长腿长,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见到虞清光后,爽利的抱拳:“在下陈修衣,见过小姐。”

虞清光与她打个照面,两人便则了一处安静的马场联系,翟星霁便跟着过去,站在旁边看着。

先前虞清光上过马,虽说不熟,但也多少接触了一些,并未让陈修衣一同带着她上马,而是自己翻上去,由着陈修衣牵着马缰往前走。

马场旁侧有个茶棚,便是供人休息的,翟星霁坐在里头,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不远处的虞清光。

虞清光学习东西似乎很快,不一会儿便自己拉着马缰,御马尝试着往前走,微微让他有些讶然。

翟星霁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他站起身来,刚一转身,便见三皇子朝他走了过来。

三皇子撩起袍子,在他身边坐下,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转向不远处的虞清光:“这便是四年前那个褚州虞县令的女儿虞清光?”

翟星霁也看过去,淡淡应了声:“是她。”

三皇子放下茶盏,颇有些遗憾的啧了一声:“我记得当初褚州大乱,官逼民反,将年仅二十的探花郎虞霍遣去治理,虞霍几十年来将这褚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政绩颇丰,四年前上京述职本该是要擢升州牧的,以他的才能,日后做上丞相也不在话下。”

说罢,他不再继续往下开口,而是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啊可惜……”

三皇子继续看向虞清光,马上的女子骑术十分生疏,却分毫不怯,几次险些从马背上摔下,都被她紧拽着马缰爬了回去。

他眸中染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而后站起身,拍了拍翟星霁的肩:“好好教她,我先走了。”

翟星霁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虞清光学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马缰粗糙的很,将她的手心都磨出了一片红,火辣辣的疼。

陈修衣在她骑马时,便给她讲解骑术要领和技巧,虞清光一次次的纠正,便骑得不再那般生疏。

虽是春日,凉风拂面,虞清光额头仍旧浸出了一层薄汗。

翟星霁见她攥着袖子擦掉额上的汗,还准备再骑,终于看不下去,喊住了他。

他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下一秒,虞清光骑着的马便被控制了似的,朝着翟星霁的位置跑去,而后在他两步外的位置停了下来。

翟星霁走上前去抚了抚白马的毛发,赞赏道:“真听话。”

他仰头,看向虞清光淡淡道:“别骑了,下来歇会儿吧。”

虞清光确实也有些累了,便翻身跳下马,下了马刚走两步,虞清光方才觉得大腿内侧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翟星霁自然看出了虞清光走过来时双腿的僵硬,他眸色淡然,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放在虞清光面前。

虞清光问道:“这是什么?”

翟星霁:“金疮药,初学者都需要用到的东西。”

即便是翟星霁没说破,虞清光也知他是什么意思,她知道翟星霁只是单纯关心一下她,可这在如今场合下表露的关心委实有些私密。

虞清光将金疮药推回去,只是笑道:“谢谢,不过你还是收回吧。”

见被拒绝,翟星霁眸中并无异样,也十分干脆的将瓷瓶收回,岔开了话题道:“你学的挺快的,恐怕要不了几日,便能自己骑马了。”

虞清光点了点头:“快一些好。”

翟星霁看着虞清光,淡淡笑道:“对了,上次和你说的,现在怎么样了?”

浅桥在旁边站着,翟星霁自然不好直接提鄢容的名字,正好说的隐晦了些。

虞清光领会他的意思,便道:“尚可。”

翟星霁虽说喜欢听一些八卦异闻,只是关乎虞清光和鄢容两人之间的一些私事,他倒是不爱打探,见虞清光面色淡然,便知她心中应当有分寸,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坐着喝了会儿茶,见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这才动身离开马场。

虽说这马场只名门望族消遣,可到底还是要营生,不是白来的,只是虞清光一路上也不曾有人喊住她来付账,不免便有些疑惑。

虞清光眼瞧着那大门近在眼前,却是停了下来:“这马场不需要付账的吗?”

翟星霁没想到虞清光会这般问,他愣了一下,才接话:“你不需要付。”

虞清光眉头蹙了一下,只当翟星霁是私下吩咐了下去,将她的花销给先付了,便开口道:“骑马是我要来的,这笔账还是要我自己来算,我不想处处欠你人情。”

这番话倒是叫翟星霁听得笑出了声,他看着虞清光笑道:“没有让你欠我人情,只是你真的不需要付钱,直接走就是了。”

虞清光这才回出味儿来,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翟星霁一眼,又看向周围恭敬立着的小厮,才后知后觉的问了句:“这马场是你开的?”

翟星霁只是朝她轻佻了眉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怪不得她刚刚也没见三皇子和翟星霁进马场时出示信物,怪不得翟星霁一吹口哨,她方才骑得那匹马立刻跑到了翟星霁面前停下。

她那时只当是熟悉,便并未过多细想。

如今将翟星霁视作马场主,便合理多了。

虞清光道:“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翟星霁:“你又没问,我为何要说?”

虞清光不知道这些花销要如何算,她心知自己若是问了翟星霁,他也不肯说,便只好翻出荷包,从里头摸出来五个拇指大小的金豆子,作势要塞给翟星霁。

翟星霁抬手一挡,拦住了虞清光,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觉得我缺钱吗?”

“我知道你不缺钱,”虞清光解释道:“但这次自然是要算清楚的。”

翟星霁并不听她说话,抬手挡着虞清光,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

虞清光拗不过他,只好看向那旁侧站着的小厮,将手中的五个金豆塞给他,“这是我今日来的花销,你且送去账房。”

那小厮一时也有些发蒙,他看着手中的金豆子,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满眼求助似的看向翟星霁:“公子,这……”

翟星霁扫了他一眼,淡淡扯起一抹笑:“收着吧,这位小姐菩萨心肠,是赏你们喝茶的钱。”

小厮得了翟星霁的应允,这才忙不迭的对着虞清光道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翟星霁这话的意思虞清光自然知道,宁愿当她给的是赏银,也不愿意收她的钱,不过好歹这也算是给出去了,她心中也不至于觉得亏欠。

虞清光不再停留,转过身去朝着朝着马场外走。

出了门后,虞清光正要想翟星霁道别,却见他先一步开了口。

他神色不如之前那般懒散,看向虞清光时,虽是如往常一半眸中带着笑,却并不达眼底,只是简单开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翟星霁不等虞清光反应,便接过小厮手中牵过来的马缰,利落的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虞清光看出翟星霁似乎心情不太好,可又觉得他又与之前没什么差别,便也不曾细想,而是动身回了誉王府。

她因着骑马双腿有些不适,几日出门又不曾坐马车,她自然不能生生走回去,只好临街租了个马车。

虞清光回到誉王府后,天已经暗了大半,只有天际还泛着一抹微弱的红光。

因着腿上的不适,虞清光先去泡了个澡,今日水兑的比平时热上一点,虞清光浑身通透,连带着腿根部似乎也没那般不适了。

浅桥会武,第一件事学的便是骑马,自然是过来人。

如今鄢容尚未回府,她不曾报备,便从鄢容房中拿出一瓶上好的药膏。

鄢容向来不拘束她们,也不会因为他们硬闯房中而责罚他们,况且鄢容如此在意虞清光,她将这药膏送去,鄢容自然也不会怪罪她多事。

浅桥拿着药膏,给虞清光送了过去:“虞姑娘,这是圣上御赐的消香膏,见效极快,明日不会耽误您进宫赴宴。”

虞清光点头,对着浅桥笑道:“谢谢。”

浅桥向来不在虞清光跟前伺候,有烟景在,她自然不用操心这些,将消香膏放下便出了门。

虞清光手心里还好,虽说被马缰磨得通红,可却不曾破皮,方才经那温水一泡,这会儿也好多了,并不影响她伸握或是拿东西。

只是她骑马坐着得地方,便有些尴尬,女子的肌肤向来都娇嫩,即便她在袖月楼吃了一段日子的苦,手臂和背后都多了不少疤痕,可这位置到底与骑马还是不同的。

虞清光吩咐烟景将烛台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后,便将她遣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了自己。

她放下纱帐,将自己身型遮掩在床榻里,这才撩起裙子,看向自己的腿上的擦痕。

那白皙的肌肤已经浮上一层红痕,像是擦破了皮似的渗出了血丝,有些干巴巴的刺痛。

虞清光打开瓷瓶,指尖沾过膏脂均匀涂抹上去。

药膏带着凉意,瞬间覆过刺痛,而后这股凉意逐渐的开始渗入皮肉,带着一股冰凉却又尖锐的刺痛。

虞清光吸了一口气,拧起了眉头。

这种痛感好比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洒了盐,疼得她不由得都咬紧了牙关。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并未有人开口,门便被推开了。

虞清光一听便知是鄢容,她连忙抚好裙子,忍着痛将腿收回裙底,鄢容这时也撩起珠帘进了内室。

他见那浅青色的纱帐被放下,里头半坐着一抹紫色身影。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只瞧得见那一半乌发搭在肩头,散在了身前,小几放着琉璃罩的灯台,光影投在上头,便多了些云雾的缥缈之感。

这会儿天色还早,自然不到就寝的时间,鄢容并不知道虞清光为何放下纱帐,便走了过去。

可刚走到榻前,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紫色身影,他竟是生生止住了动作。

虞清光只见鄢容停在榻前再没有动,便自己抬手,将那纱帐撩起,问了句:“怎么了?”

鄢容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纹银绸缎,上头并未有过多装饰,瞧着像是以舒适为主。

打虞清光染了风寒之后,还未再次见过鄢容。

前几天也只是透过打开的窗棂,见过他来回的身影,晚上他也只是回到房间并不出门。

似乎是虞清光感染了风寒,第二日又将病气过给了鄢容,鄢容便不曾来找她,似是怕虞清光还未好利索,便又将病气给还回去。

鄢容顺着那撩开的纱帐看去,发现虞清光手中正拿着一个药瓶,他忽而便想到浅桥见他时,只是说虞清光今日骑马时伤到了腿。

可偏生他视线落在虞清光那纤细的玉指上,便想到那晚搂在他腰间的触感,以及那窝在怀中的单薄身躯。

鄢容掩下眸中的不自然,坐在榻边,迎上虞清光的眸子,轻轻问道:“你今日去学骑马了?”

虞清光带着浅桥出门,自然便没有想瞒鄢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嗯。”

说话时,鄢容视线便落在虞清光摊开的裙子上,那裙子犹如半开的花朵,将虞清光的双腿掩在里头。

虞清光并不会骑马,鄢容一听浅桥说虞清光伤了腿,便以为她从马上跌了下来,摔伤了腿,其他的更是一点都没想。

又见浅桥表情正常,丝毫不像是担心,只当是小磕小碰,并无什么大碍。

虞清光手中拿着消香膏,想来已经自己抹过药了,鄢容便只是十分自然的问了句:“你腿上的伤可好些了?需要我看看么?”

虞清光被鄢容的话说的有些猝不及防,她微微一愣,似是被吓了一跳,可她又见鄢容眼神实在是正常无比,毫无他意,便垂下眸子,有些尴尬道:“没……没什么事了。”

见虞清光面色尴尬,似乎并不想让他去瞧的意思,鄢容便并未勉强,只是道:“明日是永安的生辰,你若是双腿不便可以不去。”

虞清光听了便有些心动,可一想已经答应了鄢乐安,自然不能再食言,只好摇了摇头,“无妨,涂了药后,明日应当便好的差不多了。”

听她这般说,鄢容这才觉得虞清光腿上的伤,恐怕是真的小擦小碰,便彻底放了心。

鄢容同虞清光说话时,视线总是若有若无的落在虞清光的唇上,一张一合,红润饱满,单单是看着,他似乎便能感触那熟悉的温热和柔软。

他不敢再看,微微撇开视线:“明日,是你随我进宫,还是随着乐安一同进宫?”

鄢容说到这,虞清光终于反应了过来。

先前鄢乐安给她送请柬时,那副生怕她拒绝的样子,恐怕就是鄢容吩咐鄢乐安的。

鄢容知道若是他亲自来说,她自然不会答应,便只好托鄢乐安开口。

只是,鄢容为何要这般做?

虞清光有些狐疑,便问道:“是你让乐安给我送的请柬?”

鄢容并未否认,而是点头应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虞清光看向他时,眸中带着探究:“你应当知道我的身份尴尬,若是进了宫中,恐要招人议论。”

她很难想想,鄢容究竟是怎么说动鄢乐安和许景盈,甚至连带着永安公主也会多给一张请柬。

虞清光说的十分直白,也并未夸大其词,可鄢容听了却并不回应,只是避开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鄢容说完,便要起身走。

虞清光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鄢容。”

先前都是鄢容紧紧逼问他,这还是虞清光第一次见到鄢容这般躲避的模样。

她抬眸,“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虞清光心中急迫的想要知道答案,甚至心里隐隐有一丝慌乱,亦或是,她隐隐有些害怕鄢容不告诉她。

鄢容仍旧那副样子,仍旧不答:“你早些休息吧。”

他掰开虞清光手后,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被虞清光拉住。

见鄢容果断扯开她,买了步子,虞清光连忙撑着身子下榻,甚至连腿上的伤都忘了。

那摩擦起初在马场时并不太过疼痛,可泡了澡又抹了药后,药膏湿润,渗入皮肉中便持续着发挥药效,虞清光抬腿时不小心蹭过,便觉得一股刺痛传来,她惊呼一声,直直往地上跌去。

鄢容听到了虞清光的惊呼,吓了一跳,便连忙停下转身,搀扶起虞清光坐在榻边:“怎么了?”

虞清光只要一动腿,两腿擦过,便会感知到一股刺痛,她吸着冷气,却是抬手制止鄢容的动作,双腿半分都不敢挪动:“别、别动。”

鄢容见虞清光疼的眉头都蹙了起来,敛下眸子看向虞清光的双腿。

虞清光长裙曳地,双腿搭在地上,裙摆微微探出了一抹白皙脚趾。

“可要我看看?”说着,鄢容便要伸过手去。

虞清光连忙将腿收回,抬手按住鄢容的手,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些:“不用!”

见虞清光极力阻拦,又见她拧着眉,那忍痛的模样并不想是作假,鄢容心中狐疑更甚,生怕是虞清光伤的太狠,却不敢叫他知道。

鄢容不再理会虞清光,兀自抬手,探入那紫色的裙底,握住虞清光的脚腕,将裙子给撩了上去。

虞清光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去拦鄢容,可鄢容压根不听她阻拦。

女子的腿纤长白皙,犹如玉簪一般笔直,干干净净,半点伤口都未曾瞧见。

鄢容只念着虞清光腿上有伤,更是关心则乱,满心都扑在上头,待见了两条腿都无恙时,鄢容便有些狐疑。

他抬头看向虞清光,见到她眸中一抹尴尬和抗拒之色,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虞清光腿上的伤到底在哪。

鄢容只觉得自己方才莽撞非常,那握着虞清光脚腕抬起的手便要松开,可刚有放下的趋势,便听虞清光又一声吸气。

他心中一吓,动作也就这般蓦的顿住,不敢再动。

那手也因着方才的动作,从脚腕握至了腿弯,紫色的裙摆滑下,将虞清光的双腿掩下,连带着他的手也遮在了里头。

鄢容半分都不敢动,只是迎着虞清光的眸子。

两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半蹲在榻边,隔得并不算远,视线汇在一起,却像是近在咫尺。

风扑进窗棂,将那榻前的纱帐吹得浮动,撩过虞清光的发丝,吹拂在她的面上。

那几根细长缭绕的青丝犹如断了线,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鄢容忽而觉得手上的触感异常滚烫,烫的他想要松手,却又不敢松开。

那股热源带着细滑的触感,让他不由得想要凑过去。

他视线落在那裙摆上,指尖微动,鬼使神差的竟是想要往上攀爬。

虞清光愣神之际,只觉得腿弯一阵痒意袭过,那抹若有若无的痒竟是有生命一般,逐渐的朝她靠近。

她心下猛地一跳,瞳孔里终于浮现那半蹲在她腿边的身影,她慌乱之中,隔着裙子按住了他的手。

鄢容抬眸,迎上虞清光的视线,他从那瞳孔里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一丝难以遮掩的无措和羞恼。

第34章第034章(一更)

虞清光见他仍旧未动,这才微微拧起柳眉,声音不不高也不低,尴尬的提醒了一句:“鄢容,放手。”

闻言,鄢容才似回了神,他眼中同样浮现一抹尬色,“抱歉。”

他将手收回,那裙摆也因他的动作,从他的手臂慢慢退至腕处,最后掩住了虞清光的腿。

鄢容站起身来,不再看虞清光,而是背过身去,叮嘱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虞清光知道他要走,可先前她要问的话尚未得到鄢容的回答,便不由得又追问了一遍:“等等!”

鄢容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虞清光道:“为什么非要我在永安公主生辰时进宫?”

一连问了三遍,鄢容仍旧避而不答。

虞清光心中微微有些烦躁,她不懂鄢容到底怎么了,明明承认是托鄢乐安拉着她进宫,却半分不说缘由,偏偏方才又怕她双腿不便,说不赴宴也可以。

她声音微微拔高,用着近乎于逼迫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应虞清光的,仍旧是鄢容的沉默,屋内静的只能听到外头簌簌的风声。

半晌,才听鄢容淡淡开口:“祖母身子越发不好,恐时日不多了,她一直挂念着我的——”

说到这,他却是禁了声,顿了顿,又听他继续道:“我想让她见见你。”

祖母?虞清光有些愣住。

誉王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鄢容的祖母,自然也就是当今太后。

永安生辰赴宴只是个幌子,让她见太后才是鄢容的目的。

方才鄢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虞清光更是茫然。太后一直惦记着他的什么?

她想的入神,待缓过来后,鄢容已经不在房中了。

虞清光在鄢容说到要她见太后时,心中便有些退缩,可她实在想不通缘由,心中又难以遏制这股好奇。

现在鄢容不告诉她,说不定明日见了太后,这其中缘由便迎刃而解了。

思及此,她心中疑惑渐渐放下,便不再去想,而是小心翼翼的将腿挪上了榻,躺下睡了。

翌日一早醒来,昨日那磨伤的腿果真半分痛感都没有了。

虞清光生怕进了宫中走动多,便又抹了一遍,而后才收拾着起了身。

鄢乐安和许景盈来的恰好,虞清光正好用完早膳,便连忙出门去迎。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淡的青粉色襦裙,挽的发髻也十分简单,一支簪子和一枚簪花流苏足以。

鄢乐安见到虞清光后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上下看了她一眼,才有些遗憾道:“虞姐姐今日怎么穿的这般素净!”

说罢,她立刻又仰头笑出声来:“不过好在虞姐姐好看,穿什么都不差,和大嫂一样!”

许景盈被鄢乐安的话逗得笑出了声,只是嗔了她一眼道:“又耍贫嘴。”

借此,虞清光也看向鄢乐安和许景盈,鄢乐安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裙,她年纪小,尚未及笄,扎了两个髻,上头缠绕着红色发带,还坠着玉珠子,灵巧非常。

许景盈则是穿了一身素白缎子,以蓝作衬,就连鬓上的步摇都是淡蓝色的玉坠,她本就典雅端庄,这般衣着更是将她衬的气质出尘。

虞清光对着两个人微微福礼,便随两人出了府门。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四角上落了一个“鄢”字,与她上次与鄢容同乘的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外头的帷幔和帘子鲜艳许多,甚至连那帷幔的尾端都坠着珠子,显然是供女子出行的马车。

虞清光跟着两人上了马车后,御者才晃晃悠悠的驱动马车。

许景盈本是要同誉王世子一同进宫的,只是虞清光自己不好安置,许景盈便留下来陪同虞清光和鄢乐安,誉王世子则是跟鄢容早先进了宫。

今日是休沐日,朝中大臣并未上朝,携带家眷纷纷赶进宫赴宴。

永安公主乃皇后所出,是嫡亲的公主,人如其封号,自然是独得盛宠,这生辰操办的也十分隆重。

马车并未走正门,而是进了偏门,许景盈身侧的婢女出示请柬,侍卫便放了行。

进宫又行了一段路后,马车不得再进,三人只好下马步行。

永安公主的贴身宫娥早就在偏门候着鄢乐安,一瞧见来人,便引着三人去了华光殿。

虞清光虽说这是第一次进宫,却是老老实实跟在身后,并未多看,烟景自然也是个机灵的,心知宫中不比别的地方,也低着头盯着脚下,眼都不曾抬。

华光殿是永安的寝殿,那些赴宴的诰命夫人和名门贵女都在操办生辰宴的引昭殿中候着,鄢乐安与永安关系亲近,方才特意被永安遣人请到了华光殿。

永安年纪与鄢乐安相仿,也只比鄢乐安大个一两岁,因此两人想来是闺中密友,关系亲近非常。

来到华光殿时,永安还在弄妆,听见宫娥吩咐鄢乐安来了,她隔着一道帘子,对着堂外的鄢乐安开口道:“你先自己坐着,我这还没收拾好。”

鄢乐安自然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拉着虞清光和许景盈往软塌上一坐。

她东瞅瞅,西看看,扫过殿中的每一处装饰,羡慕的叹了口气:“皇叔好生疼爱你,又给你送了这般多的好东西,你那红珊瑚竟是比脸盆还大。”

永安听了便在寝殿内笑道:“你喜欢你抱走好了,反正我看着也碍眼。”

鄢乐安也不跟她客气,赶紧看向身侧的宫娥:“天青姑姑,这可是她亲口说的,待我等会走了,你可要将这红珊瑚给我包起来,送到誉王府去。”

叫天青的宫娥是永安身边的老嬷嬷,也是皇后的乳娘,资历老,做事也妥帖,更是得永安敬重,这宫中上下都称她一声姑姑。

天青连忙笑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吩咐人给乐安小姐包起来。”

两人说这话时,永安也收拾好了,她撩起珠帘走了出来,便见鹅黄鎏金裙立在翡翠屏间,琉璃帘下,彩衣明媚①,映出了满室明光。

鄢乐安眸中闪过一丝惊艳,连忙上前好一阵摸摸看看,后才啧啧惊叹:“真好看。”

永安笑着同鄢乐安说了几句,这才看到了许景盈身侧坐着的虞清光。

她从未见过虞清光,也并未听鄢乐安今日提及过要带其他女子来,心中疑惑不已,可又见虞清光姿容不凡,便问了一句:“这位小姐是?”

鄢乐安连忙给她挤眼道:“我家的客人!等下你就知道啦。”

闻言永安便也不再去管,又与鄢乐安说了几句话,这才吩咐人将三人请去宴会上。

她是今日的小寿星,自然不能同鄢乐安一起出面。

虞清光随着几人从华光殿出来,绕过后花园,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方才到了引昭殿。

彼时宴上已经来了许多人,都只是围在外头歇着,并不入内,那殿中高堂上三个座位俱都空着,想来是帝后和太后还不曾过来。

鄢乐安性子跳脱,一进来便跑去找小姐妹们叙旧,许景盈先前便是大家闺秀,自然也认识许多闺阁密友,唯独剩下了虞清光。

虞清光是个生脸,没人认识她,自然不会上前同她搭话。不过她也乐的个清净,她朝着周围扫了一圈,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呆着。

后离民风开放,此番宴会并非分开男女眷,只是大家也都十分守礼的并不凑在一起。

男眷多数都围在了湖周站着,女眷则是靠近花亭围着。

虞清光视线扫过,一眼便瞧见了那混在人群中,最显眼的明橙色衣袍,周遭的衣着非黑即白,或是淡色,也只有他一人穿的这般招摇。

翟星霁能来赴宴,虞清光也不奇怪,翟家是世家大族,翟星霁似乎又与三皇子交好,这请柬自然会送到他手里。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看她,翟星霁下意识回头,恰好便和虞清光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便朝她扬了扬眉,勾起一抹笑,竟是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

虞清光没想到翟星霁会突然走向他,她虽是稍稍吃惊,却也并未动身。

先前她看了一圈,并未瞧见鄢容的身影,应当是有别的事要做。

虞清光站的位置偏僻,掩在花簇后边,虽并非是个死角,但也不会有人轻易注意到。

翟星霁走过来,在虞清光身边停下,“你不是同鄢容一起来的?”

先前他来时见过鄢容一面,后鄢容又被人急急传走面见圣上。

虞清光摇头:“我是同鄢小姐和世子妃过来的。”

翟星霁点头,不再追问,而是虞清光一眼,眸色一闪,而后啧了一声,忽而抬起手来,朝着虞清光耳边探去。

虞清光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躲开,拧起眉头道:“你做什么?”

这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生怕翟星霁碰到他似的。

翟星霁手只是一顿,掩眸低笑了一声。

他并未收回手,而是在方才虞清光站着的位置上,继续伸手,摘下一支紫玉兰,递给她:“诺,给你。”

虞清光并未接过来,而是狐疑的看着他。

翟星霁叹了口气,一手拿着紫玉兰,另一手抱臂抵着手肘,解释道:“你这一身太素净了,不好看。”

“……”虞清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道:“素净如何,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说着,她视线落在翟星霁手中的紫玉兰上,淡淡道:“还有,这紫玉兰寄情思,乃是送给心上人的,翟公子难道不知?”

“哦?”翟星霁第一次听到似的,眉头一挑,来了十分兴致。

他捏着手中的紫玉兰,放在眼前仔细端看,又透过花朵看向面前站着的虞清光,视线就这么在虞清光和紫玉兰之间来回流转。

半晌,才听他慢吞吞开口,“起初,我的确是不知道,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

他顿了顿,轻轻一笑,他声音压得低,入耳时便有了些暧昧:“这寄情思之意,我突然就想让你收着。”

虞清光知道翟星霁向来嘴里没个正经,又整日装混,她眉头一蹙,冷冷提醒了他一句:“翟公子,请你自重。”

翟星霁见她冷冰冰的样子,眉宇浮现一抹极为明显的心痛,他迎着虞清光的眸子,笑道:“虞姑娘好让我难过。”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紫玉兰,花梗他捻在手中转了一圈,并未扔下,而是簪在了自己冠上。

再看向虞清光时,便又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半真半假道:“情思寄自己,也不算辜负了一片赤诚真心。”

第35章第035章(二更)

虞清光听不懂翟星霁在说什么,便不应他。

翟星霁也并不指望虞清光能有回应,他自顾自的岔开话题:“你可知他带你来宫里是为何?”

虞清光摇头:“不知,昨日我问他了,他并不开口。”

闻言,翟星霁却是低低的笑了:“看来你很好奇。”

“……”虞清光愣了一瞬,她看向翟星霁,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翟星霁竟会看出来她心中所想。

翟星霁便解释道:“以你的性格,若是不好奇,便不可能会来,你既然是来了,自然是想知道鄢容是什么目的。”

说罢,他歪头盯着虞清光,眸色有些意味不明,淡淡道:“你改主意了?”

虞清光闻言也看向翟星霁,她刚想开口,却被翟星霁打断,后者语气寻常,“当然,你改主意了那自然是最好的,能留在鄢容身边,可是上京城多少女子做梦都求不来的福气。”

说罢,他还看着虞清光,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清光再听不出翟星霁的话外之意,便就有些太愚钝了,她迎上翟星霁的眸子,平静问道:“你在讽刺我?”

翟星霁低笑一声,“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若是叫你听出讽刺,那肯定是我语气不对。”他压低了声音,说的实在是轻佻至极:“我可是借紫玉兰向你寄情思的人,怎么舍得讽刺你呢。”

虞清光并不理睬他,而是继续问道:“你觉得我反悔了,所以你在生气?”

“我脾气向来都好的很,从不生气。”翟星霁仍旧笑着。

翟星霁笑的实在是与之前并无差别,他眉眼比寻常男子都要精致几分,笑起来时清隽逸秀。

可无论是他歪头,亦或是挑眉笑,那视线一直望定着虞清光,半分都不曾移开,让她恍惚间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但这种感觉却又转瞬即逝,变回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虞清光微怔片刻,缓过神来后,仍旧坚持道:“你就是生气了。”

翟星霁笑吟吟的看着她,并未应声。

片刻,他才抬脚朝着虞清光慢悠悠靠近一步,虞清光心里一时有些害怕,便下意识退了一步。

两人隔得并不远,翟星霁逼近她,虞清光便下意识后退,直至她身后的花枝拱着她的背,让她再无退路,两人之间只剩下了一掌的距离。

翟星霁抬手,再次伸向她耳侧。

可这次虞清光的脚竟是向被钉在地上似的,沉甸甸让她半分都一动不得。

虞清光僵着身子,只见翟星霁伸向她的耳下,耳珰传来拨弄的痒意,那股细小的痒竟如幼蛇一般钻入她脊骨,瞬间消失不见。

而后她只听见耳侧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根茎被掐断的声音,接着翟星霁的手便从她耳下收了回来。

翟星霁手中又多了一支紫玉兰,他抬手,别在虞清光的鬓上。

紧接着,他又朝着虞清光倾身过来,并未靠的太进,只是低低的轻笑道:“这样才适合你的这身装扮。”

虞清光先是被翟星霁吓了一跳,转而又听他说出这种轻浮的话来,平白生出了些被耍弄的怒气,她连忙将翟星霁推开,“你干什么?!”

她说着,还取拨弄方才鬓上被翟星霁簪上的紫玉兰。

翟星霁被推的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子,止不住的笑出声来。

他笑了好一会儿,这才环住了手臂,好整以暇的看向虞清光:“既然你非说我生气了,那我自然要好好吓一吓你。”

说着,他看到虞清光终于摸到鬓上被他簪好的紫玉兰,而后果断取下,便急忙出声:“哎哎,别扔,多可惜啊。”

虞清光根本不听他说话,将那紫玉兰取下后,扔进的花丛的根下,这才半气半恼的瞥了翟星霁一眼。

后者看着她笑,虽说嘴上嫌她取下了花,可那眼中确实半分嫌弃都没有。

虞清光觉得她实在是看不透翟星霁这个人,见他没皮没脸的笑着,终是放下了气恼,无奈道:“我没有反悔,我只是想看鄢容想做什么。”

他拖长了尾音“嗯”了一声:“我知道。”

虞清光皱起眉头,“那你刚刚怎么突然……”

翟星霁笑道:“我就是想吓吓你。”

“……”虞清光实在是无语,可她知道自己又没辙翟星霁,只好叹气道:“我有时候真佩服你,明明都……”

她话一顿,没有再往下说,抿了抿唇,才继续道:“竟然每天都还能如此乐观。”

虞清光虽说并未点名,但翟星霁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四年前翟家的谋杀案。

翟星霁是个聪明人,她听出了虞清光话中的无奈,也知虞清光并非是讽刺挖苦他。

那语气中的无奈,甚至让他听出了一丝真情流露的怅然。

是怅然他太过乐观,还是怅然她不够乐观?

翟星霁默了片刻,终于收起了笑。

他看向虞清光,神色忽而有些认真的问了句:“那你觉得我应当如何?”

他看向别处,眸色忽而有些悠长,半晌才慢吞吞开口。

“整日活在仇恨之中,为仇恨卖命,”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每每午夜梦回,入眼都是尸骨血海,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杀害无辜之人,双手沾满鲜血——”

“还是时刻活在内疚之中,生不如死时,只能以玩乐催眠自己,做一个装疯卖傻时时刻刻被人戳脊梁骨的纨绔?”

说罢,他却是话锋一转,看向虞清光,“若是换做你,你又能如何?”

“是宁死不屈,在袖月楼被鞭打至死也不肯低头,还是浑浑噩噩,终究是成为里头众多的一个人偶,彻底丧失你作为人的资格?”

“亦或者,明知不可能反抗,选择了结自己?”

翟星霁的话颇有些咄咄逼人,又因看着虞清光,倒像是在逼问虞清光。

虞清光只是稍稍一愣,便回过了神。

她从翟星霁眼里并未看到逼问,与其说是翟星霁在同她说话,倒不如说,翟星霁更像是在问自己。

她并不知道翟星霁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说这些话,也不知道翟星霁说到他自己时,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还是说都是真的。

但她可以听出,翟星霁对自己始终有怨言。

这样的怨恨及其矛盾,让他想死,却又不敢死。

至于翟星霁后面说的那些话,对她来说更是精准犀利。

那时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袖月楼的,但却有个例外,那就是翟星霁。

她看向翟星霁,后者眸色漠然,似乎是在看她,却又像是再透过她看向别处。

虞清光不懂翟星霁的过往,也不懂翟星霁究竟具体遭遇了什么,但她突然在翟星霁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犹如一缕青烟,被风扭曲拉长,一吹即散。

虞清光抿了抿唇,心中微动,她想安慰一下翟星霁,可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问道:“你还记得四年前,你召我却不出面的事吗?”

翟星霁看向他,却并不言语。

虞清光自顾自的说道:“我爹虽是个县令,但他特别疼爱我,所以我当时就是个任性,矫情,遇到什么都会大惊小怪的千金小姐。我这辈子都不能接受,我会有一天被发卖到袖月楼。”

“所以,在袖月楼的那段日子,我极力保护自己的贞洁,但是这种地方,最不值钱的就是女子的贞洁,因此我吃尽苦头,遍体鳞伤,更没吃过一口热饭,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窝在柴房。”

虞清光语气颇有些轻松,更像是在讲述一件无关键要的事情:“我痛苦,恐惧,也绝望。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我真的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被人轻易剥夺自由。我确实想过了结自己,但你肯定不知道,是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