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想想,无妄之灾来临时,可不管你听不听话,乱不乱跑。
沈玉娇仰望天空,寻到北极星的方向,心里便也有了回?长?安的路。
放在从前?,她怕黑、怕走夜路、野路,但去岁逃亡,夜路也走了好些回?。根据她的经验,只?要不往密林去,沿着官道一直走,基本见不到野兽猛禽。
“好了没!磨磨蹭蹭的!”车尾传来刀疤脸的催促。
“好了,好了。”
沈玉娇忙起身,穿衣系带折返,也看到了另一个“送货人”。
与这刀疤脸不同的是,那人结实?矮胖,眼神飘忽,一看就是个心术不正的。
刀疤脸将她赶上车,拾起麻绳又?要给她捆上,沈玉娇带着哭腔怯怯道:“这麻绳捆得手脚都勒出血痕,求壮士好心,夜里就别捆了吧,这荒郊野外?的,我便是逃也不知往哪里逃啊。”
刀疤脸见她手腕脚踝处果?然勒出红痕,却不为所动,继续给她捆上:“别这么多废话!”
待捆好了,抬手将她往里一推,“哐当”又?将马车门锁上。
沈玉娇心下一怔,这个刀疤脸警惕性?实?在太高,怕是不好逃。
不过他倒没堵她的嘴,想来是觉得这四下无人,堵不堵嘴也没关系。
竖着耳朵听了会儿车外?动静,见他们二人烧火做饭去了,沈玉娇压低声音,将她看到的情况与车内小娘子们说了,又?将寻找北极星的办法?与她们细细说了。
那大眼睛小娘子名唤阿念,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阿爹活着的时候也教过我。”
其他几人不知道,沈玉娇轻声宽慰:“没事,待会儿你们醒来,轮流说要方便,正好借机出去看一看。且我们人多,轮一圈,估计他们也会烦,若是懒得落锁,我们就有一线生机。”
稍顿,她又?添补一句:“一定要哭,在他们面前?哭,要多害怕就有多害怕,直把他们说烦了,呵斥你了,你再住嘴。那刀疤脸严谨些,胖子瞧着倒松懈些,若一直是他过来照应,那就再好不过。”
她这么一说,另五个小娘子心里也有了数。
接下来每隔半个时辰,马车就“哐哐哐”响起撞击声,小娘子们哭哭啼啼说着要方便、要喝水、肚子饿。
胖子和刀疤脸轮着过来开门,开了不到三回?,就有些不耐烦了。
待到第四次,胖子过来开门,忍不住埋怨刀疤脸:“她们都捆着,跑也跑不掉,且大晚上的,鬼影子都没一个,你也不必每次都落锁,明早出发再锁不就成了!”
刀疤脸吃饱喝足,抱着刀倚着石头睡,也觉得这车小娘们屁事多,闭着眼睛回?道:“那我不管了,我眯一会儿,上半夜你盯着,我值下半夜。”
胖子见他这样说,等第四个小娘子上了车,只?“哐当”把车门一合,便不再落锁。
黑暗中,小娘子们没听到落锁声,皆欣喜地长?舒口气。
待到那胖子走远,沈玉娇才?低声确认:“你们方才?可都寻到了北极星的方向?”
“嗯,我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那颗星特别亮!”
“好,记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长?安就在西边,沿着西一直走,便是回?家的路。”
见她们一个个信心满满,沈玉娇迟疑着,又?泼了盆冷水:“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们几人一路逃。但若是被发现了……”
她咬了咬唇,“跑,四散着跑。他们只?有两人,不可能同时追六个方向。先跑远了,确定他们没追上来,再往西边跑。谁先到驿站,或是城镇,便去报官。他们的头目是个叫秋婆的……”
沈玉娇将她能考虑的细节,与她们细细叮嘱了一遍。
小娘子们也听得极认真,并握拳道:“便是死?在野外?,也比卖到那种污糟地方被人糟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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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娇闻言,沉吟道:“不,得活着,无论如何都得活着。”
车厢里一片漆黑,她的眸中却似亮起灼灼火光:“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但活着,哪怕是苟活,仍有一丝希望。便是深陷泥淖,活着能做的事,总比死?人多。”
“活着能逃,能报仇,哪怕希望缥缈,也有希望。”
“死?了,便只?能是死?了,阎王爷也不会插手人间事。”
车厢里一时静了下来。
沈玉娇也知对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娘子来说,贞洁大过天,然经历过几番生死?,她愈发觉得生命可贵。
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错的不是她们,脏的也不是她们,那些幕后害人的,才?是真正的肮脏。
夜渐渐深了,马车外?除了偶尔几声凄厉的夜枭鸣叫,再无其他动静。
沈玉娇悄悄将手脚绳索解开,又?趴在门边静听片刻,估摸着那俩人应当都在歇息,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推开车门。
动作?很轻、很缓,也不敢下车,而是趴在车里,往门下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那堆起的火堆处,刀疤脸抱着刀,仰着脸呼呼沉睡。那胖子坐在火堆旁,耷拉着眼皮,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也困得不轻。
沈玉娇心跳不禁加快。
她忙缩回?脑袋,与车里几人道:“他们都睡着了,快些解绳索,动作?轻点,别急,一个个下。”
小娘子们的绳索早就用牙齿叼松了,听她一声令下,立刻互相帮着挣脱。
沈玉娇先从马车爬下,而后便是阿念、青青、柳儿……
一二三四五个小娘子皆屏息凝神,按照沈玉娇的手势,以马车为遮挡,轻手轻脚地朝那黑暗处跑去。
沈玉娇见人都空了,也不敢松懈,牢牢掐着掌心,小心翼翼跟在她们身后。
约莫百来步,前?方的路路越来越黑,沈玉娇低声提醒:“你们小心些。”
话音方落,前?头便摔了一个,吃痛“啊”了声。
沈玉娇心头猛地一跳,其余小娘子也都慌了神,七手八脚地将那摔跤的小娘子拉起来。
下一刻,身后一声惊呼:“车门怎么开了?”
“糟了,王六,快起来,那群臭娘们跑了!”
最害怕的情况还是t?发生了。
沈玉娇狠狠咬牙,朝那群小娘子喊道:“跑!分散地跑!先躲起来,再看北极星!!”
马车上已提前?交代过这种情况,是以真当被发现时,小娘子们慌了一瞬便冷静下来,朝不同方向狂奔着。
“快!快!她们在那边!”
“他娘的,这群小贱人,分开跑了!”
“追,追到一个算一个!”
沈玉娇也不再耽误,提着裙摆就往前?跑。
哪怕绣鞋被石头磨破,哪怕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她也不敢停,只?一直朝着树木稀疏处跑。
跑,只?要跑到官道上,躲过今夜,便能回?家。
她得回?长?安,那里有她的家,有她的孩子,有她的亲人,父母兄嫂也都在回?程的路上……
还有裴瑕,她答应了他,会在家等他回?来。
无论如何,都得回?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总算没了追逐的动静,回?首也见不到一丝火光。
唯一庆幸的是今夜月色明亮,不至于双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那两个人是往别的方向追了。
沈玉娇停下脚步,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替另外?五个小娘子担心起来。
男人的脚程比女子快,若是他们选定了方向去追,至少也能抓回?去两个。
或许,不止两个……
想到小娘子们稚嫩天真的面庞,沈玉娇心下一阵沉重,深深缓了两口气,她打起精神,拖着两条灌了铅水般沉重的腿,继续往前?走。
若是天亮前?能寻到一处府衙报官,快马加鞭沿路去追,没准能追上马车!再不济,严查渭南府的关卡,叫他们进?不了城。
且那两人的模样,她已深深记在脑中,让衙门画出画像,全城通缉,不怕寻不到!-
明月高悬,黑漆漆的官道上,一队劲装人马在月色下疾驰。
待看到路边突然冒出一道纤细身影时,犹如半夜见鬼般,马儿都惊得双脚抬起,仰天长?吁。
“救命,救命!”
孱弱的女声如猫叫,为首的谢无陵猛然拉紧缰绳,待定睛看清拦路女子的面容,心头刚升起的一簇希望又?陡然熄灭。
不是娇娇。
但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冒出个小娘子,也实?在古怪。
他勒停马,蹙眉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喊救命。”
阿念两只?鞋都跑没了,双脚沾满鲜血和污泥,一张汗涔涔小脸仰起,宛若看到救星般,泪眼汪汪跪在这天神般俊美的男人面前?:“大人,求你救救我!我是长?安县周家村人士,我和几位小娘子被拍花子的拐到此处,今夜侥幸逃了出来!”
她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姐姐们,她们有两人已经被抓回?去了,你帮帮我们!或是捎带我进?城,送我去报官吧,求求了!”
谢无陵听得她的话,眸光一凛,立刻翻身下马,以剑鞘抬起阿念的下巴:“你可是今日?午后出城的马车?”
阿念怔怔地抬起头,额上已磕出鲜血:“是…是,起码是申时以后。”
申时。
正是娇娇在成衣铺子不见的时辰。
谢无陵沉声,继续问:“你那辆马车上,可有一位名唤沈玉娇的娘子?”
“沈玉娇?”阿念迷惘一瞬,而后道:“有位沈阿姐……不知她闺名是何,但她姓沈,且她谈吐气度不凡!也是她告诉我们,看着北极星的方向往树木稀疏处跑,跑到官道上就有救了!”
沈阿姐,气度不凡,且知道往哪边逃命。
谢无陵几乎立刻笃定,那人便是沈玉娇。
她的娇娇吃过苦,落过难,才?有这番处事不惊的沉静。
心头猛然揪紧,他连忙招呼身后三名侍卫:“你们来个人,带她上马。”
这三人皆是裴瑕留给沈玉娇的侍卫,如今为着共同目的,也愿听这位谢郎君的吩咐。
侍卫长?应了声“是”,弯腰将阿念抱上马。
谢无陵看向阿念:“你可记得从何处跑来?”
阿念有些不大确定,哽噎道:“我就看着星星的方向一直跑,只?依稀记着一些……”
谢无陵深吸一口气,问了些具体情况,而后看向侍卫长?:“你随着她的方向走。”
又?对另两名侍卫道:“你们去西边和北边,寻见其他女子,发一声鸣镝,若是寻见夫人,就发两声鸣镝,明白么?”
战场厮杀过的人,发号施令自有一派不容置喙的威严。
三名侍卫面色一凛:“是。”
话音落下,即刻朝四个方向,分头寻去。
知晓沈玉娇会往树木稀疏的地方跑,谢无陵只?恨胯下的马儿不能踩着风火轮飞起来。
他边策马四处搜寻,边扬声大喊:“娇娇,娇娇——”
嗓音嘹亮,惊得林子里鸟雀纷飞,天边那颗明亮的北极星也闪了闪。
也不知寻了多久,忽的,一道细软声音遥遥传来:“我在这……”
谢无陵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道虚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谢无陵。”
“娇娇?”
谢无陵遽然勒住缰绳,抬眼便见一块巨石后,晃晃悠悠抬起一只?纤细的胳膊。
“娇娇!”
他迅速翻身下马,踏着月色,疾步走向巨石。
只?见清冷月光之下,沈玉娇背靠石头,乌发散乱,两只?绣鞋也不知跑去哪,破破烂烂的裙摆沾满泥污,那张柔婉娇丽的脸庞一片冷汗惨白,此刻双眸半睁着,勉力朝他挤出一抹笑:“谢无陵,真的是你啊……”
刹那间,一阵失而复得的激动与疼惜在胸膛翻涌着,谢无陵也顾不上太多,蹲下身,抬手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是我。”
他低着头,脑袋深深埋入她柔软的颈间,嗓音沙哑:“怪我,都怪我来晚了,害你遭这些罪。”
这突如其来的炽热拥抱让沈玉娇怔住。
自晕倒后,未进?一粒米粮,她整个人饿得饥肠辘辘,而后一路逃命,直跑得浑身脱力,头晕眼花。
她本打算靠着这石头歇息一阵,待缓过劲儿再去寻大路,双眼正冒金星,陡然听到有人唤“娇娇”。
她还以为她快死?了。
不然怎会在这听到谢无陵的声音。
可她没死?,谢无陵也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抱着她的双臂那样坚实?,埋在她颈间喷薄的鼻息又?那样滚烫,还有他透着轻颤的低沉嗓音:“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
不然便是上天入地,他定亲手宰了那幕后黑手。
沈玉娇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哪怕四下无人,但这般亲密,还是不妥。
“谢无陵,你先松开……”
“不松。”男人低声道,还颇为无赖往她的颈间蹭了蹭:“让我抱抱吧,我快吓死?了。”
沈玉娇:“……?”
遇险的是她,他吓个什么劲儿。
“谢无陵,别闹。”她无奈,推着他的胸膛。
“我没闹。”
谢无陵见她双手抵着自己,长?臂稍松,却也没全然收回?手,虚虚环抱着她,哑声道:“听到你不见了,我真的快吓死?了。”
说着,他还握住沈玉娇的手腕,按到心口位置:“不信你摸摸,我现下心还慌得很。”
沈玉娇不想摸,但被他不由?分说地摁着,倒真感?受到男人胸膛下那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
很快。
与她方才?一路狂奔的心跳,有的一拼。
“没骗你吧。”
谢无陵借着清透月光,觑着她沾了些灰尘的眉眼,闷声道:“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呸呸呸,你这个人,怎么一见面就要死?要活。”
沈玉娇悻悻抽回?手,又?疑惑看他:“你怎么会在这?”
谢无陵:“来寻你。”
沈玉娇:“……”
“我知道你是来寻我,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或者说,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按理说,她在成衣店消失不见,最先发现的应该是同行的裴漪、夏萤,以及铺子外?的家仆与侍卫。
如何会是谢无陵先找了过来?
听到她这问,谢无陵那张英俊的脸庞难得浮现一丝赧色。
他偏过脸,想装没听见,最终还是抵不过沈玉娇定定看来的目光,含糊道:“这不是知道那裴守真出远门了么。我就想着,什么时候你出门了,看看有没有机会和你来个偶遇……”
“你跟踪我?”
“没有!”
谢无陵立刻否认,月光下,两只?耳尖通红,语气却义正言辞:“这怎么能叫跟踪?这叫把握时机,趁虚而……咳,守株待……咳,总之就是……”
他抿了抿薄唇,一双漆黑眼眸直直望着她,真切而热忱:“娇娇,我想你了。”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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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知谢无陵一向口无遮拦,但乍一听到这直白?话语,沈玉娇还是“唰”得红了?脸。
“从八月十五至今已近两月,这些时?日,我是日也想你,夜也想你,想你都要想疯了?。”
尤其有几回遇上裴守真,那桂花香囊都不香了?,他还炫耀似的挂在腰t?间,实在招人恨。
“你别说了?。”
沈玉娇忍着?双颊的热意,尽量说正事:“你是如?何寻到这来的?”
长安四通八达,他不到半日,便寻到这片,实是匪夷所?思。
见她问起?,谢无陵也不隐瞒,将午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你与那个小?娘子进了?成衣铺子后,我就在对面茶铺喝茶。本想等你出来,我来个偶遇……”
他连见面打招呼的话都想好了?,‘夫人好巧啊,你也来逛东市。这里有几?斤新茶,我买多了?,你拿回去给守真兄喝吧。’
为了?这次“偶遇”,他出门前还特?地换了?件簇新的红袍,束发的发冠都是新的。
世?人常道,女为悦己者容,男子自也一样,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
未曾想没等到沈玉娇出来,却?见裴府丫鬟神情慌乱跑出来找侍卫长,而后一干人急急忙忙进了?铺子。
谢无陵见状,也觉不妙,忙掷了?茶盏,跟上前去。
“我进去后,方知你不见了?。与你同行的那位裴娘子脸都吓白?了?,你那婢子哭着?要报官,被我拦下了?……”
提到正事,谢无陵面色也变得严肃:“你喝的茶里放了?软骨散,那药一向是给女子用的……”
他自幼混迹三教九流,对各种下三滥的药物,算得上如?数家珍。
软骨散乃是青楼常备,分量重?些,可使人昏迷。分量少?些,能叫人保持意识的同时?,手脚无力,最是方便老鸨们上各种手段调教烈性子。
当时?发现茶里放了?软骨散,谢无陵便猜到沈玉娇可能被拐到何处。
这种情况若是报官,人寻回来,名声也定然不保。
“我让你的婢女穿上新买的衣裙,戴着?帷帽,假装是你回府。又让侍卫报官,说是你的婢女不见了?……”
官差赶来前,他在雅间后发现一条悬着?的绳。
“绑你的人身手不错,且我问过后巷的百姓,未时?有辆马车停在后巷,申时?左右离开。”
提到这,谢无陵沉默下来,之后的事也不知该不该与沈玉娇说。
黄赌毒不分家,就如?金陵城的地头蛇,是常家、包家、徐家三家独大。长安城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也有好些地头蛇,其中最大那个,人称泰叔。
至于泰叔背靠的大山是谁,谢无陵并不清楚,但他帮三皇子办事时?,曾与泰叔手下一个小?头目有过来往,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关系还算不错。
一打听,也知长安城里做这种人口买卖的,名唤秋婆。
没几?个人见过秋婆,但秋婆的生意很广,每隔段时?间便会往外地送家雀儿?,或是从外地卖来新的家雀儿?,秘密送到长安各处的私窼子。
“我寻了?熟人打听,得知今日有一辆马车往渭南府的方向去,便带人追过来了?。”
那些道上的污糟事,谢无陵也不想说出来污了?她的耳朵,只宽慰道:“你别担心?,明日回到长安,无人知晓你曾失踪。”
沈玉娇听得谢无陵的话,也猜到什么。
她柳眉轻蹙:“与我一同被拐的,还有另外五个小?娘子,你可曾见到她们?”
“见到一个。我让刘侍卫带她原路折返,又让陈安、徐虎去找另几?人。”
话音才落,天边“咻”得炸开一朵亮光。
谢无陵抬起?眼:“又寻到一个,在西南方向。”
沈玉娇道:“我答应过她们,只要逃出来,便会想办法把她们也救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自然。”
谢无陵说着?,垂眸见到沈玉娇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看着?自己,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不禁失笑:“你这般看我作甚?难道我像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沈玉娇眸光闪了?闪。
与谢无陵结识以来,她见识过他的直率、真诚、义气,却?也见过他与人斗殴的狠劲,知道他手上沾有人命,更知他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哪怕知晓他是生活所?迫,但他的经?历与背景,与她从前接触到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并不怀疑谢无陵对她的好,但除了?她,谢无陵对旁人是个什么想法,她不确定。
若现下是裴瑕在面前,她相信以裴瑕的正直,定毫不犹豫将其他女子一同救回。
可谢无陵……
“若是将她们都救回去,坏了?秋婆的好事,那些人会不会找你麻烦……”
“也许吧。”
谢无陵眉梢挑起?,看她:“那不救了??”
沈玉娇瞪大双眸,毫不犹豫:“不行!”
谢无陵:“那要是都救了?,秋婆没了?这单生意,找人揍我怎么办?”
沈玉娇咬唇,面露愤懑:“他们做出这种事,还敢这么猖狂?将王法置于何地!”
“谁说不是呢。”
谢无陵耸耸肩:“但王法归王法,他们若是暗中揍我,王法也护不了?我。娇娇,你舍得啊?”
他眨眨眼,一脸委屈。
沈玉娇沉默片刻,道:“反正我府上的侍卫寻来了?,我让他们将小?娘子们带回,再将那两?个天杀的人贩子带回衙门。你就别掺和了?,明日一早自回你府上去。他们若是要寻麻烦,尽管来寻我府上,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不信,昭昭日月,朗朗乾坤,那些为非作歹之人,竟能颠倒黑白?,猖獗如?此!”
她义愤填膺,字字铿锵。
谢无陵盯着?她瞪圆的乌眸,还有攥紧的拳头,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沈玉娇:“……?”
谢无陵弯眸笑:“你怎的这么可爱。”
说正经?事呢,他还动手动脚。
沈玉娇一把拍开他的手:“谢无陵!”
“好好好,不逗你了?。”
谢无陵收回手,桃花眸笑意稍敛,正色道:“我这人呢,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两?只手也的确不干净。但我此生,最痛恨的便是拐卖良家之事。这回那群狗东西敢算计到我女人头上,我定要扒他们一层皮,方能解我心?中之恨。”
沈玉娇怔了?一瞬,而后又瞪他:“谁是你的女人。”
“我不管,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媳妇。”
谢无陵理直气壮地耍无赖。
沈玉娇拿他没辙,干脆不说话,撑着?石头要起?身。
谢无陵见她费劲儿?,双臂往她腋下一撑,直接将人拎起?来。
沈玉娇:“……”
谢无陵拍拍手:“别客气。”
谁跟他客气,这个莽夫。
压下腹诽,她顶着?头晕眼花感,问他:“你身上有吃的么?”
真的好饿。
感觉再不吃点?什么,她能饿晕过去。
谢无陵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有气无力的模样,纯是饿的。
“出来的急,就带了?一囊水。”谢无陵讪讪道:“不然我去附近转转,看能不能寻些野果?”
“这黑灯瞎火的,罢了?。”
沈玉娇摇头,忽又想到什么:“对了?,那俩拍花子应当有吃的,他们埋锅造饭时?,我有嗅到肉香……”
“啧,瞧他们把我媳妇儿?饿的。”
谢无陵叹口气,又弯下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带你去把他们的肉吃光!”
沈玉娇一惊,挣扎着?:“你…你放我下来。”
“别逞强。”
谢无陵双臂掂了?掂,大步朝马走去:“饿得站都站不起?,万一走两?步,晕过去怎么办。”
“才不会。”
“那谁知道。”
谢无陵垂下眼,朝她勾了?勾唇,懒声道:“你要是真晕过去了?,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对你做什么。所?以啊,还是清醒着?好。”
沈玉娇面色又是一红:“……”
这登徒子!
无论怎样,最终还是被谢无陵抱上了?马。
他从后拥着?她,懒怠嗓音噙着?淡淡笑意:“坐稳了?。”
沈玉娇尽量往前坐,保持一定距离后,才轻应了?声:“好。”
只是马一跑起?来,上颠下簸,两?人身子不知不觉就靠近。
她趴在马上,纤薄肩背紧贴着?男人的胸膛,摩擦间,耳后那道呼吸好似重?了?些。
沈玉娇压根不敢回头,僵着?身子,努力让自己去想别的事。
谢无陵原本也没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直到怀中那身子越贴越近,她凌乱的发鬓散发出幽幽馨香,直往他鼻尖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何况怀中之人,是他的心?上人。
心?悦一个人,便本能地被她吸引,本能地想要与她亲近,亲近,更亲近。
天知道他多想将她牢牢拥在怀中,毫无顾忌地与她亲密。
可他不能。
娇娇会生气。
且这没名没分的,若真那般,算淫行,算姘头。
怀中的温软有多香,谢无陵此刻就有多嫉恨裴瑕。
燥意在腹间烧着?,嫉妒在胸膛翻着?。
若不是那该死的裴守真抢走了?娇娇,去年洞房花烛夜,他就能名正言顺搂着?娇娇睡觉。别说抱了?,就是亲她的脸、吻她的唇t?,也无人能置喙!
可现下,这样的好事都叫裴守真占了?去,他只能在夜里想着?娇娇自读,在一场场绮梦里放肆。
可恶的小?白?脸!
谢无陵咬着?后槽牙,赶着?马,既想就这样拥着?沈玉娇到天涯海角,又想快些结束这种甜蜜的折磨——
不然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变禽兽。
漆黑的天边又先后亮起?两?回鸣镝。
沈玉娇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谢无陵哑声道:“又寻到两?位小?娘子了?。”
“谢无陵,你的声音?”
沈玉娇要回头。
腰被掐了?下,男人嗓音愈发沉哑:“别回头。”
沈玉娇:“……?”
柳眉蹙了?蹙,在又一次颠簸,身子跌近他的怀中。
那份不容忽视的热意,霎时?叫她大脑空白?,整个僵住。
接下来一路,俩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在马车处集合,沈玉娇被谢无陵抱下来时?,看到他紧绷的脸,以及别扭的走路姿势。
“夫人!”
“沈阿姐!”
“呜呜呜沈阿姐,太好了?,你也没事!”
小?娘子们抹着?眼泪凑上前来。
沈玉娇望着?她们欣喜的脸,眉眼间也染上放松笑意:“你们没事就好。”
再看单膝跪在地上的裴府侍卫们,她轻轻抬手:“都起?来吧。”
侍卫长惭愧,俯身:“属下护卫不力,还请夫人严惩。”
“要怪就怪歹人太过奸诈。”
见他们仍是跪在地上,沈玉娇抿了?抿唇,道:“起?来吧,等郎君回来,你们去他跟前领罚。”
她这样说了?,侍卫长等人才起?身。
沈玉娇与小?娘子们寒暄着?,谢无陵则走到那两?个被捆在一起?的人贩子前头,抬起?便是一脚:“干粮在哪?”
倆人贩子:“……?”
反应慢半拍,又被狠狠踹了?一脚:“老子问你们话呢,吃的在哪?”
那被连踢了?两?脚的胖子一脸委屈:“车…车前的包袱里还有半袋肉干和一斤干饼皮。”
谢无陵转身就去觅食,而后动作熟练地烧火煮汤饼。
一旁的侍卫们面面相觑:“谢郎君,你这是……?”
怎么还做起?饭了?呢。
“小?娘子们都没吃夕食,让她们垫垫肚子,压压惊。”
谢无陵淡淡说着?,手上动作不停:“何况这个时?辰,赶回去,城门也没开,急个什么劲儿?。”
侍卫们语塞,的确是这个理。
小?娘子们见着?谢无陵与沈玉娇一同而来,又见他粗中有细,竟知她们都饿着?肚子,忍不住多看好几?眼。
阿念凑到沈玉娇身旁,小?声道:“沈阿姐,你郎君可真好,生得俊俏不说,还这么体贴。”
其他几?位小?娘子也连连附和:“是啊,今日多亏了?阿姐和阿姐的郎君,不然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沈玉娇面色讪讪,本想解释谢无陵并非她的夫君,转念一想,大家萍水相逢,解释那些没必要。
等饭期间,她走到那两?被捆的人贩子面前,肃声问道:“说,是谁把我送上你们的马车?”
那刀疤脸闷声不语。
胖子见刀疤脸不说话,也闭口不言。
沈玉娇柳眉蹙起?,刚想再问,一道慵懒嗓音传过来:“哪有你这样审问的。”
抬起?头,便见谢无陵招呼着?侍卫长去盯锅,他边笑眯眯的走过来,边将腰间的长刀抽出:“审问这些脏东西,我来就行,他们哪配与你说话?”
沈玉娇知道这些人一贯欺善怕恶,大抵见她是个女子,便轻慢她。
深吸一口气,她看向谢无陵:“那你来。”
谢无陵恣意勾了?勾唇:“全听夫人的。”
上一刻他还懒怠笑着?,下一刻提刀,“唰”得便断了?那刀疤脸一根手指,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我家夫人问你们话呢,给你们送货的是谁?”
刀疤脸手指断掉,血流如?注。
胖子也吓得脸色苍白?,又听谢无陵问话熟练,一看也是混过的,立马乖觉交代:“大爷饶命…饶命,接头的人是昌乐坊的刘麻子,他是秋婆的手下!其余我们什么都不知,我们只是负责送货的,闲事不问。”
谢无陵哦了?声,又道:“花册子在哪?”
胖子怔住:“什么花册子?”
谢无陵拧眉:“别给老子装傻,送货没有花册子,你们给鬼送?”
说着?,他举起?刀:“还是非得见血,才肯老实?”
“大爷!大爷饶命!”胖子一见刀光,立马怂了?:“您是说名串儿??在王六手上。王六,你把名串儿?藏哪儿?了?,快给这位大爷。”
谢无陵摸着?鼻子嘀咕:“敢情各地叫法还不同。”
也不用那刀疤脸交代,他直接上手一阵乱摸,活像个不讲道理的土匪。
沈玉娇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但那“名串儿?”真叫他摸出来了?。
上面记载着?每个小?娘子的特?征,分别送到何地。
她们这一批六人,分了?三个地方,除了?沈玉娇和阿念注明要送上船,另外四人分送渭南府两?家青楼,价码也标得清清楚楚——
分别是二十两?、三十两?。
沈玉娇那页没写价格,只注:「卖去末等私窼」。
青楼也分三六九等,而私窼子是最不堪的那种。
分文不取,又如?此辱她,足见幕后之人险恶用心?。
谢无陵的脸色陡然沉下,连着?捏着?名册的手背也爆出青筋,抬手便揪着?刀疤脸的衣领,冷声斥道:“刘麻子是直接从秋婆手中提人?”
刀疤脸断了?一指,面色惨白?:“我…我也不清楚。总之刘麻子将您夫人送上车时?,让我们明日送去码头,随南下的船送走。”
沈玉娇听出端倪:“南下的船是怎么回事?那船是专门卖人的?”
刀疤脸欲言又止,谢无陵面色一沉,挥刀又断他一指:“说!”
“啊!”刀疤脸痛到蜷缩,嘴皮子颤抖道:“那…那船上都是各处拐来的良家子,要一并送往江南的!”
“一船多少?人?”沈玉娇急急追问。
“每月发一趟,一船约莫百十来个吧,看那月拐到了?多少?个,没个定数的。”
“百来个!”
沈玉娇惊呼,这群畜生,竟拐了?这么多无辜良家子!
谢无陵也听得直皱眉,一船百来人,一年便有上千人,这还不算就近发卖与从南方卖到北地的……
这秋婆到底背靠哪座大山,生意竟做的如?此猖狂。
“南下的船停泊在何处?何时?启程?”沈玉娇沉声问道。
刀疤脸看她一眼,悻悻道:“我劝夫人还是莫要多管闲事,若坏了?秋婆好事,她定不饶你。”
沈玉娇一噎,这人反倒威胁起?她了??
谢无陵抬手就给了?刀疤脸一巴掌,斥道:“怎么跟我家夫人说话的,想死是吧?”
刀疤脸霎时?被揍出鼻血,眼中虽有畏惧,但还是那句话:“得罪了?秋婆,谁都别想活!”
谢无陵冷笑:“秋婆秋婆,待老子寻到她是哪个,老子把她剁成秋后蚂蚱酱!”
刀疤脸不言语。
“夫人,谢郎君,汤饼煮好了?。”
侍卫长走过来,见地上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头,心?道这谢郎君真是半点?不讲究,如?何能当着?夫人的面,行这种血淋淋的事。
要审问的话,也拖去别处再动刀子嘛。
“娇娇,你先去吃点?东西。”
“可是……”沈玉娇迟疑。
“我知道。”
谢无陵朝她一颔首,眉眼沉肃:“你想知道的,我都会给你问出来。”
对上男人漆黑沉静的眼眸,沈玉娇心?下一动。
他懂她。
而她,也信他。
“好。”她点?头,不再看那一地血渍,转身与小?娘子们分食汤饼。
侍卫长和谢无陵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将地上两?人提到远处。
免得审问太不堪,影响小?娘子们的胃口。
一刻钟后。
刀疤脸断了?一臂,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胖子面如?金纸,筛糠般抖着?,裤裆处有可疑湿意。
谢无陵不紧不慢擦了?沾血的刀,走向沈玉娇时?,眉眼含笑:“吃饱了?么?”
沈玉娇嗯了?声,迫不及待问:“可问清楚了??”
“能问的都问了?,只他们俩就是送货的,知道得不多。还是得回长安,寻到那个刘麻子。”
“谢无陵。”
沈玉娇看他:“我有个想法。”
谢无陵撩起?眼皮:“嗯,你说。”
“都已经?到这一步,不如?将计就计。”
沈玉娇深吸一口气,灼灼火光下,温婉眉眼一片破釜沉舟的决然:“虽不知那害我之人,与秋婆到底是何关系。但若能将这滩水搅浑,叫那秋婆不得安宁,也不枉我此番遭这些罪。”
“谢无陵,你愿助我一臂之力么?”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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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陵迎上她明亮的眸光,薄唇微翘:“夫人尽管吩咐便是。”-
三个时?辰前,百里之外,骊山围场。
篝火烈烈,明黄色绣龙纹锦旗在t?夜色中飘扬。
今日围猎,裴瑕猎得一条极好的白?狐皮。
他想着?这条正好给沈玉娇做条围脖,她皮肤白?,戴着?这条无一丝杂色的皮毛,定然更衬她肤色如?玉。
未曾想夜宴之上,寿安公主主动讨要起?那条白?狐皮:“不知裴学士可否割爱?”
裴瑕极少?如?此厌恶一人。
寿安公主是其一。
他难以理解怎会有人如?此寡廉鲜耻,害他妻儿?,竟还有脸向他讨要东西。
然这是宴会上,皇帝与南诏王子都在席上,他不可显露私人情绪,只淡声道:“还望殿下知晓,南诏四季如?春,用不上此等御寒之物。且微臣出发前,已允诺内子,会给她打些皮毛回去做冬袄。微臣不好失信于内子,还请殿下见谅。”
哪怕早知他会拒绝,但真被他当众回绝,寿安嘴角的笑意还是凝了?凝。
她心?道,南诏四季如?春用不着?皮毛,窑子里的婊子更用不上这样好的皮毛。
“原来裴学士与夫人早有约定,那是我唐突了?。”
寿安公主端起?酒杯起?身,愧疚道:“我敬裴学士一杯赔罪。”
她举杯一饮而尽,裴瑕眉心?轻折。
寿安放下酒杯,见他并未举杯,委屈蹙眉:“裴学士是不愿受我的赔罪么?”
“微臣不敢。”裴瑕起?身,挹礼:“微臣不胜酒力,还望公主见谅。”
“一杯酒都喝不得?”
“……”
寿安这点?小?伎俩,实在不够看。
裴瑕猜出酒中定然有些不对,但当着?皇帝与众位王公重?臣之面,他若不喝,便为不敬。
就在他准备手滑失杯时?,余光瞥见被禁军拦在外头,抓耳挠腮的景林。
裴瑕眸色一暗。
他端起?酒杯,抬袖饮尽:“殿下请坐。”
寿安公主见他喝了?,心?满意足,也不再纠缠。
然而一刻钟后,短暂离席的裴瑕匆匆回来,以府中有急事,先昭宁帝告罪请辞。
都轮不到她插一句嘴,昭宁帝一应诺,裴瑕便疾步朝外,连夜离了?骊山围场。
【88】
【88】晋江文学城首发
翌日,天朗气清,暖阳融融。
沈玉娇和?五名小娘子坐在前往渭南府的马车里,再次与她们交代:“进去之后,心?里不慌,但面上要慌。我们越是乖巧胆怯,他们的防备便越低。别怕,我府中侍卫会暗中保护你们,官府的人?也会很?快赶到,届时将那些作恶的歹人一网打尽,免得他们坑害更多无辜之人?。”
五名小娘子听罢计划,纷纷颔首:“沈阿姐,你说的我们知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你比我们金贵都不怕,我们更不怕了。”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哪有谁比谁金贵。”
沈玉娇给她们一人?发了把小刀,藏在腰带里:“且这不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狼要套住,你们更得保全?……嗯,这应当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实在是秋婆的势力太?大?,单凭我们六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倘若能?将那些被拐卖的女子都救出来,把事情闹得大?,闹到人?尽皆知,当地官府也掩不住,长安朝廷若还要脸面,自也不会姑息。”
因着?圣华塔与寿安公主之事,沈玉娇对昭宁帝已是心?灰意冷,更知要这昏聩皇帝拿个?公道,怕是比登天难。
既如此,她便借着?百姓之力,集庶民之怒,将这天捅出个?窟窿。
祖父曾说,他为帝师时,与天子讲的第一堂课便是《荀子·哀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不知为君二十载,昭宁帝是否还记得这个?道理,但有一点沈玉娇很?清楚——
昭宁帝好面子。
竟有人?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拐卖良家,无疑是将昭宁帝“贤明圣君”的脸面往地上踩。
哪怕为着?这份脸面,他也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其实,沈玉娇也不确定这事能?否顺利做成,但谢无陵听罢计划,见?她忧心?忡忡,笑着?与她道:“娇娇可还记得你从前与我讲的陈胜吴广揭竿起义的故事?难道他们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便能?笃定成功当上皇帝?纵使起义最终还是失败,后世人?提及此事,是骂他们愚蠢莽撞,不自量力,还是赞他们心?怀壮志,不畏强权?”
“谁能?不怕死?但若个?个?都怕死,还能?做成什么事?娇娇,我虽读书没你多,却也知这世间是非黑白,天理公道。当然,只要你觉得对的事,那不论黑白对错,我都听你的。”
他望着?她,那平日里尽显风流的桃花眼此刻一片磐石般坚定:“娇娇,你别怕,想?做便大?胆去做。便是真?的死了,黄泉路上,也有我给你作伴,绝不会叫你单着?。”
沈玉娇其实很?不喜谢无陵总是把“生?啊死啊”的挂在嘴边,但这一回,听得这话?,心?底却是一片春风融雪般动容。
从前,旁人?都是与她说,“娘子,你该这样?做。”、“娘子,你不该这样?做”、“这不该是女子做的”、“娘子,放下尺规,拿起针线”、““娘子,得守规矩。”、“娘子,得知分寸。”……
唯有谢无陵与她道:“娇娇,你想?做便大?胆去做。”
他永远在她身后。
毫无保留地给予她全?然的支持,全?然的信任。
有那么一瞬,沈玉娇鼻子有些酸。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憋下那阵“矫情”的情绪,她与他笑:“好。”
多谢你,谢无陵。她想?。
再一次给予她凭心?任性的勇气-
及至午时,送货的马车按照名串儿,到了第一家“订货”的妓馆。
位置不算太?偏,门面也不算太?大?。
大?白天的,门可罗雀,清清冷冷。
蘸上两撇胡子的谢无陵给那胖子使了个?眼色,那胖子想?到被挑断了手脚筋弃在荒野的“刀疤脸”,再想?到今早被逼着?吃下的一颗“毒药”,立刻哆哆嗦嗦,下车拍门:“骑马倚斜桥!骑马倚斜桥!”
不多时,门里响起应声:“满楼红袖招。敢问是哪家?”
胖子道:“昌乐坊刘麻子。”
门很?快打开,探头的是个?一袭绿绸衣裳、油头粉面的男人?。
谢无陵打眼那么一瞟,便知是这妓馆里的龟公。
他跳下车,抽出怀里的名串儿,懒懒散散道:“兰轩坊,家雀儿两只。”
龟公认识胖子,但看谢无陵面生?,于是问了句:“你是新来的?听你口音不是长安的。”
不等胖子答,谢无陵笑了下:“老哥耳朵尖,我是金陵那边调来的。秦淮河畔十二画舫可听过,红姐可是我干娘。”
龟公听过秦淮河,但十二画舫真?没听过。
但见?这年轻人?风度不凡,又一副泰然自若、驾轻就?熟的模样?,心?下不免自省,难道是自己在渭南小地方孤陋寡闻了?
那可不能?在南边人?面前露怯。
于是龟公笑着?拱拱手:“原来是金陵来的小兄弟,我说呢,瞧着?气度都不一样?。”
谢无陵也笑着?回了个?礼,又瞟向胖子:“还不去提人?。”
胖子:“是。”
龟公见?他吩咐起胖子态度毫不客气,好奇:“小兄弟,这申老三怎的这般听你的话??”
谢无陵一脸稀松随意道:“可能?我干娘与秋婆是旧相识,他们都给我三分薄面吧。”
龟公肃然起敬:“原来你与秋婆认识?”
“何止认识,我说要来长安城闯荡,我干娘立马修书一封,让我来长安投了秋婆。论辈分,我还得喊她一声姨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无陵张口就?来,又朝龟公意味深长眨眨眼:“不过我与秋婆的关系,我很?少往外说。说好了要历练的,总得先踏实干点活,日后才能?服众么。这不,被安排送货来了。”
龟公这还有什么不懂,关系户下基层“历练”来了。
霎时对谢无陵多了几分敬意。
等胖子押了两位小娘子下来,谢无陵淡淡吩咐胖子:“你在外头看货,我进去收钱。”
胖子敢怒不敢言,心?里又直犯嘀咕,这郎君到底什么来路?
瞧着?像是官爷,可做这种营生?,怎瞧着?比他还要熟练?
谢无陵领着?两位小娘子进了门,一边“教训”她们:“有什么好哭的。既然到了这,前尘旧事就?忘干净。只要你们本本分分的,多给妈妈赚钱,还怕妈妈能?亏待你们?不说吃穿用?度比你们从前强百倍,若是成了角儿,没准还能?招两个?丫鬟伺候着?,岂不比在家当野丫头舒坦?”
从前花船上红姐“调教”姑娘们的词,谢无陵嘴皮子利索,一套一套往外蹦。
直听得这绿袍龟公大?为叹服,连道:“谢老弟你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谢无陵t?谦逊摆摆手:“哪里哪里,我们金陵画舫上的小娘子们都是这样?调教的。”
说着?又环顾了一圈这座院子,不客气评价道:“不过你们这的确是简陋些,小娘子也都是些普通货色。哪像是我们秦淮河十二画舫,小娘子不但个?顶个?的姿容绝色,吹拉弹唱、诗词歌赋更是不在话?下。”
“那是那是,我们这小地方哪能?与你们那儿比。”龟公连连道:“你们秦淮河的名妓与扬州的瘦马,那可是名声在外。我们渭南府最大?的朱颜阁前阵子就?进了两只扬州瘦马,哎哟,挂牌第一日,就?卖出百两呢!”
“是吗?”谢无陵挑眉,接下来便闲聊一般,与龟公问起渭南府各处的青楼情况。
龟公见?他举止言行一股道上的痞气,黑话?也是一套又一套,只当他是秋婆要重点栽培的左膀右臂,有意套近乎,半点不疑他,把自己知晓的一五一十都答了。
等走到妓院老鸨子面前,谢无陵与龟公简直聊得如几十年未见?的知己好友般,亲热地不得了。
老鸨子还奇怪怎么来了个?生?面孔,待到龟公在她耳畔一嘀咕,老鸨子霎时笑容满脸,不但利落地拿了四十两货款给谢无陵,还盛邀他留下吃午饭。
谢无陵掂了掂银袋子,勾唇一笑:“妈妈客气了,只我下午还有两趟货要送,改日吧。”
哪怕脸上蘸了胡子,他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一笑起来,还是叫老鸨子晃了晃神,心?下感叹,不愧是江南来的,美人?似水柔情,男人?也生?得这般俊俏。
可惜她年老色衰,若是年轻个?十几岁,没准还能?与他做个?姘头。
谢无陵将银袋揣好,又板着?脸叮嘱那两小娘子一番,都是些“好好听话?”、“老实本分”之类的。
两个?小娘子咬着?唇,流着?泪,一脸惶恐害怕地瑟缩。
“谢老弟放心?,调教小娘子我们最有手段了,上次送来的那批有两个?烈性的,这会儿还关在柴房熬性子呢,相信也撑不了两日了。”
谢无陵眸光一闪,面上笑道:“那成。钱货两清,我跑下家去了,妈妈留步。”
龟公笑着?脸将谢无陵送出去。
待到后门关上,马车出了巷子,谢无陵点了两位侍卫,将院内格局环境说了,一个?拿着?他腰间“三皇子府”的令牌去报官,一个?留着?照应那两位深入虎穴的小娘子。
交代完毕,分头行事。
谢无陵赶着?车,按着?名串儿,又去下一间妓馆送货。
照着?先前那家的说辞,他如法炮制,与龟公和?鸨母聊了许多,也套出一些消息。
诸如长安周边三百里的人?口生?意,几乎都掌握在秋婆手上,也有一些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暂且不提。
他们往日要进货,就?往“线人?”那里递要求与预算,消息到了长安,有货可送,便会提前来信打招呼,做好接货的准备。
像在渭南府的大?小三十多家妓馆,基本都从秋婆手上拿货,不论是北货还是南货,只要银子够,都能?弄来——
但南边的货一般价格高?,只有大?妓院买得起,小妓馆大?多还是买些北货,物或许不算美,但价廉。
而码头的货船,专送南下的北货,每月发一回,一回利润起码五千两,有时可高?达万两。
得知一趟货便有这样?高?的利润,沈玉娇担心?起另一件事来。
“渭南衙门里,九成也有保护伞。若是官商勾结,怕是难办。”
“这个?简单。”
谢无陵说着?,看了眼天色,懒声道:“只盼那裴守真?,莫要让我失望。”
他陡然提起裴瑕,叫沈玉娇怔了一怔:“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昨日发现你不见?,我让侍卫长也派人?去骊山通知他一声。”
谢无陵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由他接你回长安,更能?保全?你的声名。”
前提是裴瑕能?从骊山赶来。
谢无陵拿不准裴瑕会不会过来,毕竟他此次是伴驾出行,头上有皇帝压着?,想?要单独离开并非易事。
是以除了将希望寄于情敌,他也想?了个?别的办法——
“这里最大?的乞丐窝在哪?”他毫不客气又踹了胖子一脚。
胖子已记不清从昨晚到今天被踢了多少脚,这郎君长得好,但脾气是真?的横。
揉着?屁股,他哆哆嗦嗦道:“好似在城南。”
谢无陵嗯了声:“走吧,买些馒头,换些铜钱,去城南。”
官字两个?口,百姓却有千千万万张口。
若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将众民之口都堵住,那天上这轮日头,也该改叫月亮了-
沈玉娇和?阿念上了南下的货船。
货船酉时离开码头,谢无陵领了银子,不动声色和?她交换了个?眼色。
沈玉娇抿着?唇,牵住阿念的手,在押货的男人?带领下,被赶入一个?十分隐蔽的入口。
那入口乍一看是个?小小杂物间,内里却有玄机。
将木桶搬走,下方是个?地窖,梯子是简陋的绳梯,将小娘子们放下去后,楼上的人?会将绳梯收起,杜绝她们逃跑的可能?。
沈玉娇见?这情况,心?里都凉了一截。
然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她和?阿念硬着?头皮,沿着?绳梯爬下地窖。
光线昏暗的地窖里,年轻的小娘子们三五成群地缩在一起,有仍在哭泣的,但更多是麻木的,静静缩在角落里,像是已经接受被卖的悲惨命运。
看到沈玉娇和?阿念这两个?新来的“货”,她们只抬起眼皮扫了下,而后悲怆麻木地低下头。
沈玉娇见?状,一颗心?也变得沉甸甸,说不尽的酸涩难受。
被拐之前,她们或许是家中亲人?的心?头肉,如今却蜷缩在这阴暗逼仄、腥臭难闻的货仓里,像猪狗一样?被发卖到千里之外的他乡。
“沈阿姐……”
阿念也被这死气沉沉的氛围骇到,悄悄扯着?沈玉娇的袖子:“现在该怎么办?”
沈玉娇抬头看了眼那近半丈高?的天花板,沉吟片刻,道:“酉时便要发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许是她与阿念是最后两个?货,且即将发船,她们的手脚并未缚绳,而其他女子不是被缚住手,便是被缚住脚,叫沈玉娇心?头发涩的是,她们无一人?主动去解开绳子——
就?好似被捆住,便是她们既定的命运,麻木到连挣扎都不敢。
“阿念,干活。”
沈玉娇敛眸,从腰间摸出小刀,快步走向一干小娘子。
阿念反应过来,也忙不迭掏刀子,开始割绳子。
船舱里的小娘子们都惊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们俩。
沈玉娇与她们道:“你们若还想?回家,便快些打起精神站起来。”
待一条条麻绳被割断,仿佛那束缚在小娘子们心?头的枷锁也被一道道解开,求生?的渴望,战胜了心?头的恐惧。
“你们踩我背上!”
角落里,一个?年轻娘子站了起来,走到舱门正下,趴跪在地上:“踩上去将梯子拿下来。”
船舱里有短暂的静默。
静默之后,便是一阵争先恐后的呼声:“我也来!”
“加我一个?!”
“我们叠罗汉,总能?够得着?!”
“小娘子,你别客气,抓紧时间!”
眼见?一道道娇小身影自发地叠在一起,你拉着?我,我挽着?你,以血肉之躯搭成一座阶梯,沈玉娇胸间好似有某种情绪在窜动,如炽热潮水般滂湃翻涌着?,叫她喉间都不禁哽噎,她掐紧掌心?:“好!”
不再犹豫,她攀着?小娘子们娇软柔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够到天花板上的绳梯。
绳梯落下的刹那,船舱间窒闷的空气都被劈开般。
来自各地、互不相识的小娘子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为这一线生?的希望,低低欢呼:“太?好了!”
“我先上去查看情况,你们一个?个?爬上来,别挤。”
沈玉娇沿着?绳梯攀上去,又咬牙攒劲儿,推开压在头顶的那个?沉甸甸大?木桶。
杂物间从外头锁住了,但堆着?杂物的墙边,有半扇小窗。
她也顾不上厚厚的尘土灰烬,钻进杂物里,透过窗缝,打量着?外头的动静。
江面风平浪静,外头那些打手一个?个?走来走去,似是为开船做准备。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谢无陵带着?官兵来了。
沈玉娇心?跳不觉加快。
再看那一个?个?沿着?绳索攀上来,快要挤满小小杂物间的小娘子们,她低声道:“先别出声,等我叫你们出声,你们再撞门大?喊。”
小娘子们捂着?嘴巴,用?力点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沈玉娇牢牢盯着?窗外,心?脏宛若被无形大?掌攫住,越来越紧张。
谢无陵。
谢无陵
你快些来吧。
她屏着?呼吸,t?从未这般期盼那道身影。
然而,船开了。
那一阵离岸的摇晃,让杂物间及舱底的小娘子都慌了。
阿念小脸也满是焦急,凑到沈玉娇耳边:“沈阿姐,你郎君还没来吗?”
沈玉娇咬唇,沉声:“他一定会来的。”
谢无陵不会骗她的
这念头一起,心?底又冒出一个?声音,万一呢?
万一他怕了,不想?蹚这趟浑水了呢。
不,不会的。
谢无陵不是那种人?,他答应过她,便不会食言。
沈玉娇努力将脑中的杂念摒弃,关键时刻,心?不能?乱。
但船还在往外开,她看到桅杆上的船帆逐渐鼓起,看到岸边的江景渐渐远去。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等不来救兵,唯有自救!
“诸位,援兵可能?有事绊住了。力气大?的,快随我一同撞门!”
“船才刚开,码头吃水尚浅,水性好的尽管跳,水性不好的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这是下下策,但情况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
“我力气大?!”
“我在家也做活的!”
“快快让我上去!”
众人?纷纷让那些身形较为高?大?的上前。
“一、二!冲——”
五六个?年轻娘子铆足一股力,直直朝那扇木门冲去。
一次不成,片刻不敢耽误地冲第二次。
危急时刻爆发的力量是平日数倍的强大?,终于,第三次,那扇木门被破出一个?洞来。
“破了!!”
“快,快往外跑!!”
“快快快,你们快上来!”
沈玉娇站在地窖口,小娘子一个?个?往上爬,你托着?我的脚,我拉着?你的手,待看到那映着?绚烂晚霞的破洞口,眼睛都变得明亮。
那是自由,更是回家的路上。
她们前赴后继地冲出去,又一个?个?毫不犹豫地往水里跳。
“快,快来人?,家雀儿都跑出来了!”
外头那些打手也反应过来,乱作一团,连连大?喊:“抓住她们,快抓住她们!!”
然而最先冲出去的那十几个?小娘子,已如下饺子般,“扑通”、“扑通”接连往河里跳去。
这动静实在不小,惊得码头停泊的其他船只与路人?皆驻足惊呼:“有人?跳河了!”
“是女子,好多女子在跳河!”
“快,快救人?啊!!”
到底还是好心?人?多,待反应过来,岸边的渔民船夫们纷纷划船上前,去接应在秋日寒江水中扑腾挣扎的年轻女子们。
帮不上忙的路人?则齐聚码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好端端地怎么多女子跳河?”
“哎哟,你们快看船上,好似在打人?!”
“天爷啊,这事不对劲,快,快去报官!”
有人?察觉出不对,转身就?要去报官。
没走两步,便见?夕阳余晖之下,快步行来一大?队人?马。
除了渭南府衙的衙役,还有穿着?甲胄的兵将,黑压压一片,气势骇人?。
为首是三名器宇轩昂的年轻郎君。
左边那个?穿红袍,留着?两撇胡子,减了三分俊美,添了三分风流轻佻,风风火火地跑,嘴里急急催道:“快些快些!!裴守真?,你没吃饭吗?!”
正中那个?一袭苍青锦袍,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然此刻脸色沉沉,咬牙低斥:“谢无陵,你闭嘴!”
站在最右边,听他们俩斗了一路的表兄李大?郎,头都疼了:“哎哟,你们俩人?……哎哟!”
“官兵来了!”
人?群里响起这么一声,众人?立刻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谢无陵打眼一看船开了,且有不少女子落水,霎时更气了:“裴守真?,你看你磨磨唧唧的!”
裴瑕额角突突直跳,若非不合时宜,他真?想?把谢无陵这张破嘴封起来。
他以为调兵,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调来的么。
渭南驻军又不是他裴氏的!
“来人?,速速征调客船,拦船救人?。”
裴瑕握紧长指,沉声吩咐。
身后衙役与兵将齐声称“是”,片刻不敢耽误,连忙划船去救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无陵站在岸边,一眼看到甲板上与打手纠缠的那抹纤细身影,心?头猛跳:“娇娇!”
顾不上太?多,他把两只皂靴一脱,一个?猛子就?扎进河里,朝那艘渐渐开远的船奋力游去。
裴瑕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水。
待定下心?神,看到甲板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眸色也沉下。
为何不等他来商量对策,竟以身犯险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与孩子怎么办。
裴瑕抬步上前,李大?郎以为他也要跳江,连忙拉住:“守真?,你别冲动。这么多兵将都去了,定能?将玉娘平安救回,咱们在岸边等着?便是。”
“还请舅兄松手,我得亲自迎她回来。”
谢无陵已然抢占了先机,他作为玉娘的夫君,若还在岸边观望,与拱手将妻子让于旁人?有何异?
裴瑕果断扯出袍袖,大?步迈上一叶渔舟。
李大?郎站在岸边,一会儿看看水里奋力游着?的一个?,一会儿又看看船上奋力划着?的一个?,面色悻悻,很?是无措。
玉娘在船上也不会长翅膀飞掉,他们这一个?个?的,至于这么急么?
又不是赛龙舟。
天边残阳如血,晚风习习。
几乎是同时间,浑身湿透的谢无陵与裴瑕一道上了船。
但一个?船头,一个?船尾。
“娇娇!”
谢无陵脸上的胡子都游掉了,他抬手一抹,快步朝沈玉娇跑去,又怒火冲天地瞪着?那勒着?沈玉娇的打手:“你他娘的,快给老子松手!”
那打手也认出谢无陵是那送货之人?,咬牙切齿:“好哇,原来是你们在搞鬼!”
“别废话?!”谢无陵拳头攥得冒青筋:“你放开她,束手就?擒,或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沈玉娇被那打手反手勒着?脖子,也嗓音沙哑地劝道:“你…你并非主谋,坦白从宽,罪不至死。”
打手似有一瞬恍惚,谢无陵精神一振,看准时机就?要往前冲。
才迈出一步,却听“咻”得一声,一支羽箭如流星般从眼前划过,而后直直刺中那打手的左眼。
“啊!!我的眼睛!”
打手痛到捂眼松手。
谢无陵脑子还没反应,脚步先冲上去,一把将沈玉娇护在怀中:“娇娇,你没事吧?”
沈玉娇骤然失了束缚,倒在谢无陵怀中,重重咳了两声:“没…没事……”
再看那痛到地上打滚的打手,她抬眼寻去。
便见?船尾处,残阳萧瑟,裴瑕一袭青袍,站在傍晚风里,缓缓放下手中长弓。
沈玉娇一直都知,君子六艺,他样?样?俱佳。
射术也不例外。
前年流放之时,他便是骑马搭弓,一箭射穿了那意图轻薄阿嫂衙役的手。
那一幕,宛若昨日,记忆犹新。
谢无陵也没想?到那一箭竟是裴瑕射的。
他原以为裴瑕就?是书读得多,脑子聪明,未曾想?他射术竟也如此精益。
再看怀中娇娇恍惚的神色,他喉中发酸。
这裴守真?,可又显着?他了!
“娇娇,还能?站起来么?”
谢无陵扶着?她的胳膊,俊美眉宇满是忧色:“让你久等了。”
本想?怪裴守真?磨蹭,但怕挑拨离间太?明显,显得他多小气。
罢了,看在方才那一箭的份上,且忍一忍。
“来了就?行,也不算太?晚……”
沈玉娇朝他轻笑了下,余光瞥见?裴瑕朝他们这边走来,她忙垂下眼,挣开谢无陵的手:“我自己可以。”
裴瑕一来,她便与自己生?分起来
谢无陵薄唇紧抿,心?头打翻五味瓶般,百般不是滋味。
可他又能?如何,裴瑕才是真?正占了名分的那个?。
“玉娘。”
裴瑕神情凝肃,快步朝妻子走来:“你可还好?”
沈玉娇也不知怎么回事,在谢无陵面前她胆大?得很?,可一见?到裴瑕,心?里就?惴惴的莫名发慌。
他会不会怪她太?冒失?
定是会了。
毕竟深入贼窝这计划,若叫裴瑕知晓,他定不会由着?她胡闹。
“郎君。”
像是在外惹事的孩童般,她灰头土脸迎上前:“我没事……”
原本见?她不顾安危冒险行事,裴瑕的确有几分气闷。
但见?她这副怯怯低眉的模样?,终是不忍责怪。
待面对面而立,他从袖中掏出一方洁净丝帕,替她擦去鼻尖脏污,低沉嗓音挟着?无奈:“不是说好在家等我回去,如何弄成这副花猫模样?。”
提到这事,沈玉娇也纳闷:“此番不知是谁在背后搞鬼,但那人?用?心?实在险恶!”
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共同的猜测,但谁也没说。
“先回岸上再说。”裴瑕牵住她的手。
若是在府中这般亲密,沈玉娇不觉有何不妥。可当着?谢无陵的面,她下意识想?抽回——
但裴瑕握得很t??紧。
她看向谢无陵,瑰色唇瓣翕动两下,欲言又止。
裴瑕见?状,淡声道:“谢郎君一道上船吧。”
“那敢情好。”
谢无陵从不拿乔,见?坡就?下:“我还以为守真?兄会让我游回去呢,看来是我狭隘了。”
裴瑕清清冷冷睇他一眼:“你若想?游,我也不拦你。天高?水阔,你尽管畅游便是。”
说罢,他牵着?沈玉娇往船尾走。
谢无陵立马跟上前:“你都让我坐船了,我还游个?什么劲儿?你可不知这江水有多冷,游得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直打哆嗦。守真?兄,我看你穿两件挺厚的,不如脱一件给我穿呗?”
裴瑕:“……”
若说生?平第一厌恶的女子是寿安。
那么谢无陵绝对是他最烦的男子,没有之一。
“不脱就?不脱,瞪人?作甚?”
谢无陵就?是想?烦裴瑕,裴瑕不爽,他就?爽了。
见?裴瑕不接茬了,他凑到沈玉娇身旁:“娇娇,你冷不冷?冷的话?让他脱一件给你。”
未等沈玉娇回答,裴瑕也朝她看来,似是等她回应。
沈玉娇夹在中间,讪讪笑了下:“我不冷。”
就?是头皮有点发麻。
早知他们俩都会寻过来,她干脆自己跳水里,游回去好了。
再看船上情况,兵将们已控制住打手们,船舱里的小娘子们也一个?个?被护送出来,先前跳船的小娘子们也被好心?路人?与衙役们援救上岸。
沈玉娇暗暗松口气,忽又想?到什么,问谢无陵:“前头两处的小娘子们可都救出来了?”
“放心?。”谢无陵颔首:“不但救出来了,连着?先前被拐的那些也都一并带去了衙门。”
沈玉娇眸光溢彩:“这可太?好了。”
谢无陵也笑:“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回救了这么多小娘子,功德圆满到可以位列仙班,直接当仙女了。”
沈玉娇被他夸得赧然:“别胡说。”
“哪有胡说,你不信待会儿自己回衙门,她们都打心?眼里感激你呢。”
谢无陵勾唇:“沈仙子若是飞升上天了,可别忘了带我一起,我给你当个?看门童子。”
沈玉娇哭笑不得,刚要开口,裴瑕神情疏冷道:“恕某孤陋寡闻,只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不知谢郎君是哪一样??”
这话?中机锋,简直不要太?明显。
沈玉娇面色悻悻,只觉这话?中刻薄,不像裴瑕的作风。
谢无陵却是见?怪不怪——
这小白脸岂止言语刻薄,他动手打人?的样?子更是凶得很?,也就?是在娇娇面前装得好!
“只要能?随娇娇一起,鸡也好,犬也好,鬼都行。”
谢无陵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扬起下颌,阴阳怪气:“倒是裴大?君子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安安心?心?留在人?间好了。”
裴瑕:“……”
沈玉娇:“……”
余光瞥见?阿念被带了出来,她眼前一亮,忙松开裴瑕的手,快步迎上前去:“阿念,你还好吗?”
方才逃跑间,阿念一个?不慎,又跌回去地窖,被关了半天。
现下见?到沈玉娇,立马上前抱住她:“呜呜呜沈阿姐,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沈玉娇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好了,现下没事了。”
再看那一个?个?被救出来的小娘子,她扭头看向谢无陵:“船上应该有名单,寻到名单,也方便核对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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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陵一听这话?,霎时土匪上身,揪着?个?打手就?盘问起来。
待寻到名册,他献宝似的,快步走向沈玉娇:“娇娇,在这。”
沈玉娇仰起脸,轻笑:“好……”
话?未说完,忽见?谢无陵脸色陡然一变:“娇娇,小心?!”
这声惊呼来的太?过突然。
沈玉娇还没来及反应,便见?谢无陵甩掉名册,直直朝她冲过来。
速度太?快,冲击力太?猛。
她几乎是被男人?高?大?的身躯牢牢抱住,后腰直接撞上船栏,伴随着?一声木材断裂的“咔嚓”声,她双脚骤然踩空,极速下坠。
“玉娘!”
“沈阿姐,谢郎君!”
船上其余人?也被这突然惊变给震住。
裴瑕亲眼看到谢无陵是如何替沈玉娇挡下那支从暗处射出的袖箭,又是亲眼看到谢无陵如何将沈玉娇扑下了船——
“快些捞人?!”
他趴在断裂的木栅栏旁,看着?被残阳照出一片血色般的江面迅速吞没了那两道身影,一阵痛意狠狠攫住心?口。
为何没站到玉娘身边?
为何松开玉娘的手?
若是始终握着?,护住她的人?,应当是他才对。
撑在栏杆上的修长手掌死死攥得,指关节都泛着?惨白。
忽的,余光似有冷意一闪,他迅速偏身,一支袖箭从耳侧闪过——
再看躲在杂物间窗户处的那道暗影,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长刀,大?步朝前,幽深黑眸间俨然一片冷戾杀意:“抓住活口,别让他死了。”
【89】
【89】晋江文学城首发
冬日白昼短,当?最后一抹鲜红残阳被夜色吞噬,江面也?陷入漆黑,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诡谲莫测。
沈玉娇水性不算太好,只幼年学过一段时间,能在浅水处游一小段,不至于沉下去的程度。
呛过两口水,她本?想调整气息,尽快游上水面,却见身旁的谢无陵凫水的动静越来越小。
浑浊江水里似有一片鲜艳血色晕开。
“唔唔唔!”
冰冷江水里,沈玉娇鼓着腮帮子试图唤他。
男人却听不见般,棱角分明的脸庞一片苍白,越是游动,伤处失血越快。
而随着失血,气力减退,体温也?在下降。
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撑开眼皮,想再看一眼心上人。
映入眼帘只有一缕在江水里飘动的乌发。
下一刻,眼皮变得沉重,高大身躯也?变成块沉甸甸的石头般,直直朝江底沉去。
就这?样死了么。
还真是不甘心。
但起码,娇娇没受伤。
或许没了他,她与裴守真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娇娇,若是有来生……
意识恍惚间,手臂好似被一只柔软的手牢牢拉住,拖曳着往上带。
然?而眨眼功夫,漆黑夜色,一道?巨大的波浪猝不及防地重重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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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冷,四野茫茫。
“咳咳……”
沈玉娇猛地咳出两口水,胸间仿若火灼烧般难受,再次睁开眼,入目是漆黑天穹,一轮明月。
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这?是哪?她怎么在这?……
对了,谢无陵!
昏迷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会?儿她好端端地站在船上,谢无陵突然?大喊一声朝她冲来。
然?后她就稀里糊涂被他撞进了江里。
说不郁闷是假的,但她在水里,好似看到?血雾弥漫——
结合谢无陵那?一声“小心”,沈玉娇整颗心提了起来。
忍着身上湿漉漉的黏腻感,她撑着手臂坐起。
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凉浅滩,河边有片芦苇花,皎白月色下,影影绰绰,随风轻摇。
也?来不及思考是如何被江水冲到?此?处,沈玉娇掐紧掌心,试图保持着大脑的清醒,又颤颤巍巍站起身,朝四周扬声大喊:“谢无陵!谢无陵!”
江水茫茫,她并不确定谢无陵是否与她冲到?同一个地方,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沿着浅滩,深一脚浅一脚地边寻边喊。
“谢无陵——”她以最大的力气喊着。
“喈喈——”却惊起林间三两夜枭。
夜枭叫声凄厉,听得沈玉娇心头悚然?,浑身也?生出森森冷意。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直到?她嗓子都喊哑了,终于在那?片芦苇荡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男人。
“谢无陵!”
她忙不迭冲上前,蹲下身,抬手拍了拍男人冰冷的脸庞:“谢无陵,你醒醒,你能听到?么?”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沈玉娇心下一紧,一时也?顾不上男女大防,弯下腰,扶着他的手臂搭在肩上,试图将他拖上岸。
可男人身量实在太过高大,又失了意识,比平时更加沉重。
她尝试扶他站起,才踉跄走了两步,脚下被水草一绊,两人又重重倒在地上。
她朝前摔了一身的泥,身上还压着个沉如巨石的谢无陵。
又疼,又重,又冷,又脏。
刹那?间,沈玉娇好想哭。
但她也?清楚,这?个时候,眼泪最没用。
有哭的力气,不如攒着,再次尝试。
只是抬肯定是抬不动了,体型差距太大,谢无陵体重几乎是她的两倍。
她只得双手架着他的腋下,一点?点?往上拖——
也?是在翻身时,她看到?了谢无陵身上的伤。
一枚锋利又小巧的袖箭,插在他肩胛骨往下三寸,晕开一个血窟窿。
沈玉娇看着这?个位置,心头估测一下,若非谢无陵帮她挡住,这?一箭便会?直插她的心脏,一击毙命。
那?幕后之人,实在t?是好毒的心思!
强烈的恼怒与恨意涌上胸膛,沈玉娇咬着牙缓了好一阵,才压下这?份情绪,继续将谢无陵往岸上拖去。
当?务之急,不是报仇,而是保命。
芦苇荡离岸边不过半丈的距离,她却拖得满头大汗,待到?了草木干燥处,整个人也?毫无形象,岔腿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再看身旁躺着的谢无陵,双眸紧阖,无知无觉。
沈玉娇眼眶不禁发涩:“就当?行行好,你千万别有事……”
虽不知他们到?底被浪拍到?了何处,但天还黑着,应当?不算太远。
若是裴瑕他们速度快些?,没准天亮就能寻过来。
思及此?处,她稍定心神,又抱着试探的心理,朝谢无陵腰间摸去。
这?一摸,倒真叫她摸到?一把匕首,一枚火石。
看到?火石,她心下愈定。
有火就好办。
怕就怕这?深秋时节,浑身湿透地在荒郊野外冻上一夜,她没受伤,顶多冻病,可谢无陵本?就失血过多,再长时间低温,可能直接冻死。
沈玉娇简直不敢再多想。
反正?野外无人,她当?即脱下湿漉漉的衣裙,借着月光,手脚麻利地割了一大堆芦苇,又拾了好些?柴火。
都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虽说去岁一路逃荒实在艰辛,却也?叫她学到?了许多从前不会?的生存技能。
沈玉娇从不是那?等自怨自艾之人,苦也?好,累也?好,只要想继续活下去,她都尽量往好处去想——
生死之前无大事。
待她手脚麻利地生起一簇火,也?彻底看清了谢无陵那?张失血过多,惨白如纸的脸。
“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她嘴里絮絮念叨,拿树枝架起简易的晾衣杆,又将湿漉漉的衣裳和裙衫都放在火边烤。
此?刻她浑身脱到?只剩一件鹅黄色兜衣,以及一条单薄亵裤。
但那?又怎样,湿衣服穿上一夜,再强健的身体也?遭不住。
努力摒弃脑中那?些?男女大防的观念,她抬手去脱谢无陵的衣袍。
一层又一层,直到?男人健硕的身躯映入眼帘。
熠熠火光间,他脖颈修长,清晰锁骨下是结实的胸肌,浅麦色的腹肌垒块分明,紧实的线条之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爆发力量。
虽然?从前在金陵,也?有看过他赤着上身的模样,却不像现下这?样,整个大剌剌呈现在眼前。
很近。
很有冲击力。
沈玉娇晃了晃脑袋,压下那?不合时宜的羞耻,自言自语:“就把他当?做棣哥儿,当?做平安……”
总之别把他当?男人,也?不把自己?当?女人,只当?作两个想要活下去的人。
这?样一想,颊边热意稍褪,她深吸口气,继续脱谢无陵的外裤。
湿漉漉的白棉亵裤紧贴着男人的腿,修长,笔直,肌肉结实。
也?贴着那?不可忽略之物,愈发的明显,宛若平地起山包,灼了沈玉娇的眼。
她急急避开目光。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人有时很奇怪,越想忽略,反倒越发在意。
最后她只得扯过那?件烤了半干的黛青色外衫,遮在男人的腰腹间,心虚找补:“盖着点?肚脐,不然?要着凉。”
她可不是好色。
何况她都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也?不是没见过那?个。
但不得不承认,遮住之后,她整个人都自在许多。
也?不再磨蹭,展开谢无陵的衣袍,准备架上烤干。
没想到?一抖落,衣袍里接连掉下两个东西——
一个大红并蒂莲花荷包,一个秋香色桂花香囊。
荷包是沈玉娇在金陵绣的,原本?簇新?鲜艳的荷包,如今褪了些?色,背面还补了些?拙劣的针脚,大抵是跳了线,他后补了几针。
而那?枚香囊,正?是在中秋宫宴遗失的那?枚。
她原以为挣扎中掉了,没想到?竟是被谢无陵顺走了。
这?个家伙
沈玉娇捏着这?两个小小物件,红唇抿着,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待到?最后,却只剩下一片黯然?怅惘。
她留给他的东西不多,唯这?么两件,他一直带在身上,藏在心口。
默默将荷包和香囊放在火堆旁,沈玉娇将衣袍架好,也?有了闲暇,能仔细看看男人背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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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钢锻造的袖箭射得很深,陷入鲜红皮肉里,隐约可见白骨,
沈玉娇直视着这?狰狞的伤口,头皮发麻,想学扁鹊给关羽刮骨疗伤的念头也?瞬间打?消——
她做不到?。
且贸然?处理袖箭,万一止不住血,情况只会?更糟。
但为了避免他伤口感染,沈玉娇割了段袍袖,又去江边蘸水,回来替他细细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泥巴。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去年。在金陵小院子里,她帮他涂药。
那?时,他一脸无所谓地嬉笑。
而今,他面如金纸,不省人事。
“谢无陵,你说过你的命很硬,阎王爷都不收你的。”
“你从前受过那?么多伤,替常六爷挡得那?一刀,可比这?个长多了。如今这?样小一个伤口,你也?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坚持住,熬到?明早天亮,裴瑕应当?就带人寻过来了……”
待伤口擦干净,裙摆也?烤干半边,沈玉娇割断一条,绕着臂膀,替谢无陵简单包扎一番。
再将男人翻过来,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肩头那?片朱红色胎记。
在明亮火光的照耀下,麒麟形状的胎记好似愈发鲜艳。
等她再次回过神,纤细手指已不知不觉抚上了那?片朱红。
指尖下,是男人滚烫的肌肤,熔浆般烫得她眼睫都忍不住颤了颤。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竟然?,主动去碰其他男人的身子。
一阵强烈的羞耻与愧疚涌遍心间,她怎能如此?……
明明已经决定和裴瑕好好过日子,也?答应他,会?忘掉谢无陵。
现下,又是在做什么!?
沈玉娇紧攥着手指,好半晌才定下纷乱的心绪,正?准备扎个火把,看看附近有没有果树,或是寻见一些?能生吃的野菜,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闷哼。
她愣了瞬,还以为是错觉。
再次看去,便见火光下的男人浓眉紧蹙,喉头滚了两下,无意识呢喃道?:“热……”
热?
这?深秋寒夜,萧瑟晚风,她都冷得起鸡皮疙瘩了,他还热?
“谢无陵,你醒醒……”
沈玉娇趴跪在他身边,再次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的脸怎么这?么烫?”
她讶异,心下沉了沉,掌心探向男人的额头、脸庞、胸膛。
都好烫,火烧一般。
“好热……”
“渴……”
沈玉娇柳眉蹙起,她知道?无论是高烧还是失血,都该多补水。
眼前虽有滔滔江水,却无煮水的器皿,生水直饮,万一下痢,无疑是雪上加霜。
“水……水……”
谢无陵闭着眼,失去血色的干涸唇瓣翕动。
沈玉娇见他难受到?额间沁满冷汗,咬了咬唇,终是沉了口气,用起老办法。
抬手将谢无陵托起,她让他枕在她怀中,又拿过匕首,在火上翻转烤了片刻。
去岁,平安没奶吃,她只能以血饲之。
今年,旧事重演,却是喂谢无陵。
锋利的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痛意让沈玉娇咬紧了唇瓣。
但她知道?,这?点?痛,和谢无陵背上的相比,小巫见大巫。
这?是她欠他的。
汩汩鲜血很快流出,她半点?不舍浪费,直接将掌心贴上谢无陵的薄唇:“水来了,你快些?喝……”
血液润湿了男人的唇瓣,火光斜照下,如上了层艳丽的口脂。
苍白的脸,朱色的唇,山鬼般昳丽。
沈玉娇静静看着怀中啜饮的男人,出神的想,他生的这?样好,是随了他母亲,还是父亲?
若是母亲,那?谢湘娘定是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若随父亲……男子俊成这?般的,倒是少见。
嗯,八成还是随了母亲。
毕竟这?世间,小娘子们大多都美得花团锦簇,各有千秋,郎君们嘛,面容端正?些?,都称得上一句“一表人才”了。
思绪正?缥缈,一声沙哑响起:“娇娇。”
沈玉娇错愕低头,便见怀中男人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望向她。
“你醒了!”沈玉娇难掩欢喜,又急急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是不是很疼?我给你简单处理了一下,但袖箭射得太深,我不敢贸然?取出。你现下起了高热,定然?很难受,你忍一忍,再过几个时辰就天亮了……”
她一急,话也?多起来。
反倒是平素里话最多的谢无陵靠在她的怀中,恍惚间觉得自己?或许是死了,来到?了仙境。
不然?他怎会?被娇娇抱着,她只穿着件薄薄小衣,浑身软得不可思议,身上的香气也?萦绕着,直直扑进他的t?鼻间。
也?只有在梦里,才有这?般的待遇。
他一定是要死了。
“娇娇,你也?死了么……”
谢无陵烧得脑子有些?迷糊,双眸发怔地盯着眼前这?张莹白小脸,嗓音沙哑:“你真的当?仙女了,还带上了我了啊……”
沈玉娇:“……”
哪家的仙女,像她这?样狼狈不堪。
“你烧糊涂了。”
她无奈轻叹一声,又问:“还渴么?”
谢无陵:“不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玉娇暗松口气,又割了条布条,单手将手掌牢牢缠了两圈,以牙叼紧。
待她处理好,再低头,便见谢无陵仍是半睁着眼,直直地看着她。
沈玉娇有些?担心他这?样会?烧成傻子,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蹙眉:“还很难受么?”
怀中男人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没说话。
沈玉娇见状,还是觉着该去寻些?果子、野菜,实在不行,树皮也?能吃,总得补充些?气力。
未曾想刚要将谢无陵放下,他抬手环住她的腰:“娇娇,别抛下我……”
沈玉娇一怔:“我是去附近转转,看能不能寻些?吃的。”
“我不吃。”
两条结实的长臂牢牢缠住她的腰,男人身躯滚烫,紧紧靠在她怀中,漆黑长睫低垂着,低低呢喃:“别再抛下我了……”
沈玉娇:“……”
看着怀中那?张烧得通红的脸庞,她一时也?分不清,他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
总之这?样的谢无陵,脆弱又粘人,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身长九尺、宽肩窄腰的大孩子……
沈玉娇为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而失笑,刚要推开他,叫他别闹,低下头,便见男人双眸轻阖,泛着病态绯红的俊朗脸庞贴着她的腰,眉眼舒展,睡相安稳。
霎时间,心间好似被什么轻轻拨了下。
原本?要推开他的手,转而轻轻搭上那?宽阔结实的背。
“睡吧。”
沈玉娇垂着睫,嗓音放得很轻:“睡一觉醒来,一切就好了。”
就当?今夜,是予他一场美梦。
也?是予她的一场放纵。
夜色渐浓,四周越发静了。
沈玉娇拥着怀中滚烫的男人,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这?一整天,她也?是精疲力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声声夜枭叫声惊醒。
“喈喈,喈喈——”
幽静深夜里,格外诡异。
她睁开眼,火堆烧了快一半,瑟瑟江风吹得她浑身颤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看怀中人,浓眉拧着,脸庞虽不红了,薄唇却苍白如纸,脸上也?沁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沈玉娇心下自责,她怎么就睡过去!
好在衣袍都已烤干,她连忙拿过要穿,可那?缠在腰间的两条手臂仍是紧紧抱着。
“谢无陵,你先松开,我给你穿衣袍,不然?会?着凉的。”
“……”怀中之人闭着眼。
沈玉娇咬唇,急着掰他手指时,忽的想到?什么。
她俯身,凑到?男人耳边,柔声低语:“松开一会?儿就好,我答应你,不抛下你。”
今晚,不抛下。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神奇的是,说完这?话,那?搂在腰间的手果然?松开了。
沈玉娇:“……”
这?男人,病成这?样还这?么执着,真不知该怎么说。
压下腹诽,她迅速将自己?的衣裙先穿好,又替谢无陵穿了起来。
“冷……”男人喉中再次呢喃起来。
“给你穿衣袍呢,穿上就不冷了。”
沈玉娇轻声道?,手下动作也?加快,待到?衣袍都穿好,她看着那?大红荷包和桂花香囊,迟疑片刻,还是给他塞回了胸口。
只是衣袍都穿上了,谢无陵仍旧喊着冷,一张脸泛着青白,浑身还打?起了哆嗦。
沈玉娇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将他抱在怀中:“谢无陵,你别吓我……”
“冷……冷……”
谢无陵眼皮翻动着,一副神鬼上身的模样,很是骇人。
偏生这?时,夜枭又一声声叫起来。
“喈喈,喈喈——”
一声比一声凄厉。
沈玉娇陡然?想起,幼时祖父给她讲的志怪传说:“这?夜枭是阎王爷在人间的使者,若是有人大限将至,夜枭就会?开始数这?个人的眉毛。把眉毛数清楚了,牛头马面也?就来勾魂了。”
寒风吹过,四周漆黑,沈玉娇毛骨悚然?,“谢无陵,谢无陵……”
“喈喈,喈喈——”
“不许数,你们不许数!”
到?底还是个年轻小娘子,眼见怀中之人气息越来越弱,沈玉娇彻底慌了神:“谢无陵,你别吓我。”
纤细手指边颤抖着拨乱男人浓密的眉毛,她边朝着密林处喊:“去,去,不许叫了。”
林中夜枭却是不为所动,“喈喈”叫个不停。
“数不清的……我不会?让它们数你的眉毛。”
她的手掌遮住谢无陵的眉眼,又将怀中男人抱得更紧,低下头,带着哭腔的嗓音透着几分哀求:“谢无陵,你别睡,你再和我说说话好么。”
是她不对。
她不该睡过去,不,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将谢无陵卷入这?些?事里。
被人拐卖、被人暗算,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裴瑕的妻,又不是他的。
还有那?些?被拐的小娘子,也?是她一意孤行要救,和他也?没干系,她又凭什么要求他帮她。
先前他帮了她那?么多回,她还是铁石心肠要负了他。
这?回他若是连命都搭上,叫她余生如何能安心?
“谢无陵,你不要死……”
她啜泣着,泪水无声濡湿男人的脸庞:“该死的那?个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早与你说过,不值当?的,你怎么就不听。”
她越想越难过,眼泪也?止不住:“你死了,叫我怎么办?我欠你的,再也?没机会?还了……”
“谢无陵,就当?我求求你了,你再撑一会?儿,他们一定会?找过来的……”
她呜咽哭着,一想到?世间再无谢无陵,更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忽的,一道?轻轻哑声传来:“娇娇……”
沈玉娇哭声猛地一停。
怀里的男人半睁着眼,脸庞水涔涔的,不知是他的冷汗,还是她的泪水。
“哭得这?么难过作甚?”
他勉力扯了下嘴角,气息依旧微弱:“反正?我死了……咳……还有裴守真,总不会?叫你当?寡妇……”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说这?话气我。”
沈玉娇心头难过,泪眼朦胧:“反正?你不许死。”
“生死这?种?事,谁说的准……”
谢无陵笑了笑,望着她的眸光有些?涣散,气息也?弱了下来:“若我真没撑过去,你也?别伤心,与裴守真好好过吧……”
“活着比他晚一步,死了……死了比他早一步在奈何桥等着……”
他扯出一抹自嘲笑意,双眸空洞望着寂寥天穹:“下辈子,总该轮到?我了吧。”
“你别说这?些?,人哪有下辈子,便是有下辈子也?不作数。”
沈玉娇哭道?:“谢无陵,你再撑一会?儿……”
“娇娇。”
“我在,我在。”
“娇娇。”
谢无陵眼皮渐渐沉了,声线渐弱:“好疼啊。”
身上疼,心更疼。
但能死在她的怀里,也?算善终。
意识昏过去的前一刻,耳畔似乎传来那?道?悲戚的哭声:“谢无陵,我答应你,只要你活过来,我便与裴瑕和离。”
“不要下辈子,就这?辈子。”
“谢无陵,我嫁给你。”
【90】
【90】晋江文学城首发
一批又一批善于凫水的兵将潜入江里,带回?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直到天光蒙蒙亮,渭南府精通水利的老师爷,根据江水流速和风向?位置,推算出一个大致方向:“沿着西南方河道?去寻,那边新修了个葫芦渠,有个分流浅滩,八成是冲到那里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剩下两成,那便是尸沉江底,被鱼分食。
这种晦气话,老师爷自不会说,毕竟这位裴郎君的脸已经黑了一整晚,周身那份森然冷戾更是铺天盖地渗透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叫他们这些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西南方……”
一夜未眠,裴瑕眼底也熬出几分红血丝,冷白下颌冒出片青色胡茬。
既得知方向?,他片刻也待不住,提步便朝外?去。
李家大郎见状,虽已疲累不堪,却也不敢多言,急忙跟上去:“守真,等等我!”
守城的司阍官兵打着哈欠,带着三分未消的困意?去开城门,便见一队轻骑,宛若离弦之箭,咻咻咻地朝城门奔来。
那凛然动静,霎时吓得司阍官兵清醒过来,骇白了两,直贴着墙根躲避。
马蹄奔踏,尘土飞扬。
“呸呸呸!”司阍官兵挥了挥眼前的尘土,“大清早的,赶着投胎啊!”
定睛再看,只见淡淡蟹壳青色的天穹之下,那队人马已然走远-
秋色昏冥,寒蝉凄切。
终于熬到了天亮。
谢无陵昏昏沉沉t?清醒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瓷白清婉的脸。
晨间柔和的光线里,她单手托腮,头颅微低,眉若春山,樱唇如朱,美得像是一幅宁静朦胧的画。
唯一美中不足,大抵是连睡梦中都蹙起的两弯黛眉。
无边愁绪,楚楚惹人怜。
他抬起手,想去抚平。
指尖还未触上,那双乌眸便受惊般睁开。
刚醒过来,眸光还笼着一层雾蒙蒙的烟气,让谢无陵想起金陵三月的烟雨。
“你醒了!”
拨云见日?般,那朦胧雾气很快被她眼中的明亮冲淡,沈玉娇难掩欣喜:“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明明是高兴的,可说着说着,眼底又?漫上泪水,嗓音也变得哽噎:“你吓死我了。”
“嗐,都说了我命硬,阎王爷见了都摇头。”
谢无陵轻笑?一声,面色虽然还是虚弱苍白,但精气神明显胜过昨夜的半死不活,他抬手擦去沈玉娇眼角溢出的泪:“别?哭了。昨晚你那眼泪水多的,差点没?把我淹死。”
这个人!刚好一点,又?开始贫。
沈玉娇没?好气瞪他:“你还是省点力气,少?说点话吧。”
“好。”
谢无陵应了声,不过一息,又?开了口:“但有句话,我还是得问清楚。”
沈玉娇疑惑看他:“嗯?”
谢无陵枕在她的腿上,那双桃花眼无比认真,又?透着几分忐忑:“昨晚,我似乎听?到你说,只要我活过来,你就同那裴守真和离,嫁给我?”
他不知这是濒死前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
但话一出口,看到沈玉娇微僵的神情,闪烁的目光,他霎时明白了。
是真的!
不是幻觉!
娇娇真的说了要嫁给他!
这一回?,她终于选了他。
他再不是被抛下的那个了。
一阵强烈狂喜涌上心头,谢无陵激动得一张失血惨白的脸都涨得绯红,漆黑狭眸也变得无比明亮,热意?逼人地望着她:“娇娇,我……咳!”
嗓子一阵发痒,话还没?说完,他扭过脸,“哇”得呕出一口血。
“谢无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咳咳,我没?事。”
谢无陵摆摆手,抬袖将嘴角血渍擦了,回?首再看沈玉娇,双眸弯起:“便是这会儿死了,我也是这世?上最欢喜的鬼。”
“你这张嘴,不是生死,就是神鬼,真就不知避讳么。”
再看他背后衣袍洇出一道?深色,沈玉娇紧紧蹙眉:“伤口又?出血了。”
谢无陵此刻整个沉浸在娇娇要和他在一起的喜悦之中,连身后的伤口都不觉得疼,仍是眉开眼笑?:“没?事,一点小伤。”
沈玉娇无奈。
又?见天光既明,再这般亲密挨着,实在不像话,抬手轻推他一下:“起来吧。”
话音方落,谢无陵便拧着眉,哎哟叫起来:“疼,背上好疼。”
沈玉娇一惊:“怎么又?疼了,方才不是还说没?事?”
谢无陵倒在她的怀中,一脸柔弱:“你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不疼了。”
沈玉娇:“……”
她双颊发热,羞恼攥着手指,有些想锤他。
到底顾忌着他背上的伤口,深深缓了两口气,才道?:“你下次再拿这种事吓我,我便……再不与你说话了。”
“那可不行。”
谢无陵道?:“你若不搭理我,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你还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
“那快起来。”
沈玉娇再次推他一把,眸间隐有忧虑:“天亮了,裴瑕他们随时都会寻过来。”
“过来就过来,正好与他把和离的事说了,然后你与我一道?回?长安。”
说到这,谢无陵语气都变得雀跃:“先前牙人替我看了两套房,一套在朱雀门的归义坊,一套嘛,在永宁坊。归义坊那套虽说位置偏了些,宅院却很是轩敞雅致,院中还有棵高大的桂花树,倘若我们搬去那里,每年桂花开了,可以酿酒,还可以做桂花糕。至于永宁坊那套,地段虽好,但宅院小,唯一好处大抵是离裴府近……”
说到这,他顿了下。
先前他觉得这是好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现下,娇娇都答应和他过了,若还住在永宁坊,岂非便宜了裴守真?
但棣哥儿年岁还小,娇娇肯定也会想孩子,住得近,也方便她见孩子。
谢无陵这边纠结哪套宅院时,沈玉娇也纠结起和离之事。
昨夜情况危机,她吓得不轻,的确允诺了他。
而今冷静下来,见他安然无恙,再想昨日?情急之下的承诺,实在有些冲动。
她希望谢无陵活下来,也愿嫁给他为妻。
但裴瑕那边,她该如何开口呢?
男子休妻,都要看七出之条。世?上虽无女?子休夫之事,但夫妻和离,也得有个由头。
与裴瑕夫妻两载,虽非事事圆满,但他待她不薄,恩情远胜龃龉。
她不能守住心,对旁的男人生了情,已是有愧于他。
若再提出和离……
旁人知晓,定要指着她的鼻子骂一句:“水性杨花,忘恩负义。”
现下左边是为她出生入死、一心一意?的谢无陵,右边是她自幼定亲、于她沈家有恩,又?是她孩子生父的裴瑕。
沈玉娇痛苦地闭了闭眼,只恨不能将自己劈成两半,两边都能圆满。
耳听?得谢无陵那边还在说着买房之事,沈玉娇没?忍住泼了盆凉水:“先不急着看房子。和离并非小事,你待我回?去之后,寻个合适机会与他提。”
尤其这次被拐带的事还没?查清楚,得先把这事解决了,她才能静下来处理情爱之事。
谢无陵也知和离并非易事,尤其那裴守真,外?表斯文温润,实则并非善茬。
去年他能在新婚当日?抢走娇娇,这一回?,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和离。
一阵沉默后,他突然开口:“娇娇,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这样跑了吧。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或隐居山林,男耕女?织。或寻一座偏僻繁华的小镇,我在外?寻活赚钱,你在家想做什么做什么。”
沈玉娇惊愕:“不…不行,这怎么能行……”
奔者为妾,是为淫行。
多年所受的教导,绝不许她做出这种荒唐行径。
何况她还有孩子、家人。
谢无陵也猜到她这副反应。
她与他不同,他孑然一人,在这世?上唯一牵挂,就是她。
而她,除了他,还有很多牵挂。
“与你说笑?罢了。”
谢无陵薄唇轻扯,神情倦懒:“便是你愿意?,我也不答应,我可要做你名正言顺的夫君,日?后还要携礼登门,亲自拜访岳父岳母的。”
沈玉娇暗松口气,又?听?他道?:“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很够了。”
“至于和离之事,你别?有压力。先把此次害你的人揪出来,再想你我之事。”
谢无陵一本?正经望着她:“若是你开不了口,我与裴守真说,大不了叫他打一顿出出气,我也甘愿。”
沈玉娇眸光轻敛,静默两息,还是摇头:“这是我与他的事,我自己与他说分明。”
她知裴瑕一向?不喜谢无陵,定也不愿听?他多言。
而她与裴瑕……
去岁她请求留在金陵,他那神情,分明有考虑成全她与谢无陵。
只因腹中孩子,他要担起责任,才坚持将她带了回?来。
如今孩子已诞下,既是裴家子嗣,那便将孩子留给他……
以他的名望与家世?,也不怕寻不到一位高门贵女?的妻。
至于棣哥儿,往后她多去探望,终归谢无陵不会拦着她,裴瑕他……应该也不会拦着。
想到这两个男人对孩子都是无可挑剔的体贴,沈玉娇心头更是愧疚。
好似无论负了哪个,都有一千一万个过意?不去。
就在思绪万千之际,密林间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沈玉娇眼睫轻轻颤了颤,抬起头,便见被明金色阳光照亮一半的林间,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应当是他们寻来了!”
她心头一喜,转而又?有些慌,急忙推着谢无陵:“快起来。”
谢无陵这回?也不赖了。
他虽有心想在裴瑕面前显摆,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以沈玉娇名声为重。
思及此处,他坐起身,整理衣袍:“娇娇,你喊一声,我们在这。”
沈玉娇虽不解,但见他神情严肃,还是照做——
“我们在这!”她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那一阵马蹄声停下。
不多时,再次响起。
“哒哒哒,哒哒哒……”
快速朝这边靠近,却不再是一堆人,而是两人。
熔金般灿烂的秋日?里,裴瑕与李大郎一前一后,策马而至。
裴瑕还穿着昨日?那袭苍青色锦袍,长身玉立,风姿卓然,只眉眼间多了几分憔悴。
待看到坐在河滩草地上的俩人,形容狼狈,衣衫凌乱,且妻子的裙衫和衣袖有明显扯烂的痕迹,裴瑕勒着缰绳的长指徐徐拢紧。
李大郎赶上前,见这孤男寡女?同坐一起,昨日?还共度一夜t?,脸上也一阵青一阵红,忐忑看向?裴瑕:“守真,那位谢郎君受了伤,玉娘又?是被他撞下去的,他们俩定是清清……”
“舅兄不必多言。”
裴瑕眸色幽深,解下身上玄色鹤氅,翻身下马:“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是我妻,我自是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