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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小舟遥遥 36257 字 4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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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个孩子……

迟早也是要接回来的。

他?从未过问她在金陵与那地痞相处的事,问了?也没?甚意?义。

终归,她现在陪在他?身边,仍是他?的妻。

而时间,会帮着她,一点点忘却关于金陵的一切……

“玉娘。”

“嗯?”沈玉娇回眸。

清冷如玉的男人走到她身侧,轻轻揽住她的肩:“忙完这一阵便是上元灯节,待到那日,我们一同去看灯如何?”

长安灯节,热闹盛大,一年之最。

沈玉娇双眸轻弯,欣然应道:“好?呀。”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爆竹声,院里也响起丫鬟奴仆们的欢呼:“新岁到了?,新岁到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庭院里火光加入竹管后噼里啪啦,喧闹非凡。

沈玉娇捂着耳朵,朝裴瑕道:“郎君新禧,祝郎君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映着熠熠火光,裴瑕望着妻子莹白娇丽的笑靥,清阔眉宇也徐徐绽开一抹温和浅笑:“娘子新禧,愿娘子新岁安康,万事无忧。”

更愿天上人间,占得?欢愉,年年朝暮,似今夜。

【56】

【56】晋江文学城首发

元寿二十年,正旦,风雪稍歇,天清气朗。

新年新气象,裴府上?下的奴仆们也都换上簇新的袄子,男仆穿褐色夹袄,腰间?系条红腰带。女婢们则梳起油光水亮的辫髻,绑着喜庆的红绳,见面?皆是笑?容满面?,和和气气,作揖互道新禧安康。

沈玉娇醒来时,便见夏萤和冬絮两婢穿着紫红色春绸丝绵的袄子,白蘋与秋露两婢穿着葱心绿的五福捧寿袄,四人齐齐站成?两边,脸上?带着令人舒坦的笑?容,躬身与她问好:“娘子新禧,奴婢们祝姑娘新春安泰,福寿双全!”

一觉醒来看到这几张精神充沛、喜气洋洋的娇俏笑?脸,沈玉娇心情也大好,扶着肚子从床上?缓缓起身,朝她们笑?道:“新年新禧,祝你们也都?安泰如意,事?事?顺心。”

说话间?,乔嬷嬷也梳着一头整齐圆髻,笑?吟吟迎上?前与沈玉娇问好:“老奴年纪大,昨夜熬不住太晚,今朝来和娘子道新禧了!”

“嬷嬷新禧。”沈玉娇弯眸,又朝屋外望了望,问乔嬷嬷:“是不是该给府里人发新年红封了?”

“是呢。”乔嬷嬷叉着手笑?道:“不过娘子莫急,你有身子,慢慢来,让小的们在外面?等一会儿也不妨事?。”

“那我还是快些吧。”沈玉娇摇了摇头,轻笑?:“这大冬天的外面?冷煞人,可不好叫他们冻着。”

“娘子心慈。”乔嬷嬷说着,便吩咐冬絮她们下去准备红封碎银,自?己则亲自?伺候着沈玉娇梳洗打扮:“待发完府上?赏钱,便要去裴氏叔伯家拜年了。咱们郎君是个有心的,一大早便将年礼清点好,让人搬上?了马车,就等娘子这边收拾妥当,直接上?车就行。”

沈玉娇怔了怔:“他一早都?安排好了?”

乔嬷嬷从菱花镜里看到她惊讶的脸,笑?吟吟道:“要不说娘子福气好呢,寻到个这样体贴人的好郎君!”

沈玉娇脸颊微红,不置可否。

因着今日大年初一,要去拜年,她也仔细打扮一番,挽起个如意双环髻,换了件湘色彩绣织锦缎的袄子,配着烟青色缎襦裙,又戴了项金累丝红宝石璎珞圈,整个人珠光宝气,清艳动人,宛若一朵春日里沾着露水的海棠花。

简单用过一顿早膳,吃了两口?春盘,沈玉娇便坐在正院门前,看着府上?奴仆们排着队,一一给她请安拜年,又挨个派下新年红封,讨个吉利。

“娘子新禧,祝娘子新岁安康,事?事?如意!”

奴仆们拿到赏钱自?是欢喜不已,连连谢恩,欢天喜地忙活去了。

安排完府上?的事?,沈玉娇便在婢子的搀扶下去了前院。

她到达书房时,裴瑕正在书桌前提笔作画。

“郎君好兴致,初一早上?竟在作画。”

沈玉娇好奇凑上?前,见着那雪白画纸上?,左上?角斜画着一支红梅,不禁莞尔:“是昨夜墙角那枝梅?”

裴瑕见她来了,放下画笔:“是,也不是。”

沈玉娇:“嗯?”

“原本是想写首春词,提笔不知怎的就落成?画。”

裴瑕薄唇轻扯,道:“随手乱涂,叫玉娘见笑?了。”

“你这若叫随手乱涂,那我画的那些,真是鸡爪爬了。”沈玉娇又看了眼那画,一朵梅花占据画纸的小部分:“就是留白太多?了,下面?可以再添些别的。”

“嗯?”

“譬如鸟雀、花枝、亭台楼阁?”沈玉娇想了想,笑?道:“或者?画个美人儿,就成?了副冬日梅花仕女图。”

她不过随口?玩笑?,裴瑕却望着那雪白画纸,若有所思:“我极少画人物。”

便是偶尔画些人物,也是独钓寒江的渔夫、山间?砍柴的樵夫、横吹牧笛的小童……

仕女图,从未画过。

平静的视线缓缓落向沈玉娇的脸,忽的勾起一番兴致,他道:“我将玉娘画入其中,可好?”

“我?”沈玉娇诧异,在他的注视下脸颊微微发烫:“我…我大着肚子呢,有什么好画的。”

裴瑕道:“女子怀胎,诸多?不易。将你的孕像入画,待到我们孩儿长大了,也可将这画给它看,叫它知道身为人母的辛苦。”

说到这,他忽的沉默下来。

沈玉娇从他这沉默,也明白了什么。

大年初一的清晨,首先该与家中父母尊长拜年。

虽说他们早几日便将年礼和家书送去洛阳,但?王氏一人在旧邸过这个年怕是也不好过。

“郎君。”沈玉娇尽量压下心底那份沉闷愧疚,挤出个笑?,去牵他的袍袖:“马车已经备好,我们先去族伯家拜年吧。若拜完年回来,你还有兴致,我便坐着让你入画。”

裴瑕瞥过她的手,抬手牵在掌心,若无其事?勾了下嘴角:“好。”

夫妻俩心照不宣地选择不提那茬,牵着手一起往外走去。

新年伊始,万物更新。

家家户户门前都?换上?新的桃符,大门两侧的“神荼”、“郁垒”二神画像,在凛冽t?寒风中威风凛凛。

裴氏一族在朝为官者?众多?,但?与裴瑕这房关系较为亲厚的尊长,也就三家,一家为裴氏族伯太子少师裴严,另两家则为国子祭酒裴峎、中书侍郎裴行秋。

大年初一这日,裴瑕与沈玉娇便走了这三家裴氏亲戚。

待到初二日,夫妻俩一早去了李府,给外祖父母拜年。

正好沈玉娇的姨母大李氏也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拜年,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顿午饭。

说起沈玉娇的姨母大李氏,她当年嫁去勇威候府时,李从鹤还是个四品官,这门亲事?算是李家高攀。李从鹤为着清名,并不想许这门婚事?,但?姨母与姨夫暗生情愫,一个非卿不嫁,一个非卿不娶。

总之当年还有些小波折,这事?母亲李氏也没与沈玉娇细说,最后?大李氏还是如愿嫁去了勇威候府,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她膝下唯有两个女儿,为此?没少被婆母刁难,妯娌嘲笑?,万般无奈,在二表妹两岁时,忍着心酸给姨夫纳了两房妾侍,繁衍后?嗣。

但?她没生出儿子这事?,仍是她此?生无法释怀的心病,也成?为她在侯府中处境窘迫的原因之一——

无论是她上?头的嫂子还是下头的弟妹,都?有嫡长子,唯独她这房没有,总觉连累着丈夫都?在府中抬不起头。

沈玉娇其实很喜欢这位温柔心善的姨母,也知姨母其实很疼她们这些女孩儿,只在这后?宅之中,拥有一个“子嗣”,实在能叫女子的处境好过不少。

这日难得人齐,一家人欢聚一堂,有说有笑?,就连一向糊涂的李老太太这日都?难得清醒了一阵。

直到傍晚,众人才依依不舍辞别,临走前,大李氏还邀沈玉娇初十去勇威候府吃席。

勇威候府的老太太正好做七十的大寿。

姨母相邀,且那日舅母宋氏也会去,沈玉娇想着日后?要在长安城里长居,各府的来往应酬也必不可少,既有姨母、舅母牵线搭桥,便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沈玉娇又随裴瑕走了几家亲戚,直到初五才算消停,能够在院里好好歇一歇。

转眼到了初十那日,勇威候府的寿宴。

裴瑕本打算陪沈玉娇一起去,二皇子忽然?邀他一同宴饮,沈玉娇便让他自?去忙正事?,反正裴瑕还未入仕,与勇威候府也没什么官场上?的来往,她一人赴宴就足够。

因着是姨母家府上?,沈玉娇从前也去过数回,带着夏萤和冬絮两婢子,携着寿礼便驾轻就熟地去了。

这算自?沈家落败之后?,她第一次在长安一干贵妇女眷面?前亮相——

以裴氏宗妇、贤妃义女的身份。

一干赴宴的贵妇女眷们见着她,自?是难掩打量与议论。

沈玉娇充耳不闻,只步履平稳地走到勇威候府齐老太太面?前,面?带盈盈浅笑?,屈膝行礼:“一载未见,老太太仍是这般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今日是老太太七十大寿,玉娘祝老太太日月昌明,松鹤同春。”

齐老太太最初得知二儿媳妇请了沈玉娇时,还有些不大高兴,毕竟沈氏可是因营造宝塔不利而入狱的,现下这沈家的女儿来给自?己祝寿,多?多?少少沾些晦气。

可长媳在她耳边提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别记着她是沈氏女,多?想想她可是裴氏妇。她那夫君敢在朝堂上?拒了圣上?准入翰林院的恩旨,说是要明年下场自?己考,这份海口?,若无十足的底气,天底下有几人敢夸?”

齐老太太一琢磨,觉得是这么个理,若是以裴氏妇来看,这门亲戚走也走的。

于是听到沈玉娇祝寿,面?上?也端出一副慈爱和气的笑?:“好孩子别多?礼,怀着身子还来给我老婆子祝寿,实在是有心了。”

说着瞄向一旁的大李氏,皮笑?肉不笑?:“燕娘,你今日可得好好照顾好你外甥女,莫要怠慢了。”

大李氏笑?道:“母亲放心,媳妇会好生看顾玉娘的。”

又寒暄一番,有新宾客上?前祝寿,沈玉娇便先随大李氏去一旁花厅歇息,与姨母家的两个女儿,十九岁的表姐宝言,十四岁的表妹宝书闲话家常。

花厅里烧着暖炉,桌上?摆着各色糕点果子、炒货果脯,她们边吃边聊,不多?时,又有些新媳妇、小娘子也坐了过来。

大家年纪相仿,虽是不熟,但?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乍一看还算其乐融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知谁忽然?起了个头,说起最近长安城一桩趣事?:“听说镇南侯府的小世子回长安了,随身的亲卫里有位美男子。容色出众不说,还一身好武艺。”

“然?后?呢?”有人磕着瓜子追问。

“然?后?啊。”那人声音小起来,低低道:“听说是正旦宫宴散去后?,那亲卫在宫门外接小世子回府,好巧不巧,正好与锦华长公主?的马车遇上?了。”

话未说尽,但?在场众人都?听闻过锦华长公主?的风流韵事?。

一个美男遇上?长公主?,之后?的事?,那可想而知了。

一时间?,众女眷皆露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复杂表情,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笑?着说一句:“那这亲卫还真是好命呢。”

“可不是嘛。”

攀上?这么根金枝,若是伺候好了,还怕没有前途?

“说起来,今日侯府寿宴,霍家可来人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来了吧?我刚才在前头好像还瞧见了霍家大夫人……”

“也不知霍小世子来了么?”

“你是想知道霍小世子来了,还是想知道那位美男亲卫来了没?”

“哎呀你这狭促鬼!”那小娘子羞红脸,笑?骂道:“看我不撕你的嘴。”

“那亲卫肯定来不了,这会儿应当在长公主?府里忙着呢。”

众人皆掩着唇低低笑?了起来,沈玉娇听她们聊着这些,也不搭腔,只慢悠悠剥着手中烤过的橘子,想着什么时候能开席。

随着腹中孩子长大,她的食量也见长,若不是乔嬷嬷严格控制着她进食,她恨不得一天吃八顿。

好不容易等到开席,饱食一顿,小娘子们张罗着要玩投壶,沈玉娇却吃得太饱,开始犯饭困。

大李氏也是怀过孕的妇人,知晓身子重就容易疲累:“你先去我院里睡一会儿吧,等前头忙完了,我回去叫你。”

沈玉娇也不与自?家姨母客气:“姨母你忙吧,你院里的路我熟悉,我自?己去便是。”

大李氏颔首:“好,周嬷嬷在院里,你见着她,她会照应你。”

周嬷嬷是大李氏的陪嫁婆子,也是看着沈玉娇这位表姑娘从小长大的。

与大李氏和两位表姊妹打了声招呼,沈玉娇便带着冬絮和夏萤往大李氏的院落而去。

沈玉娇年岁尚小时,常来大李氏院里做客,表姐宝言出嫁那年,她还来李氏这小住了半月,现下她住的那间?屋子还留着。

周嬷嬷见到她来,喜不自?胜,忙让人将那屋子烧起暖炉,铺上?新的被褥枕头,又满脸慈爱道:“玉娘子安心歇息,老奴去厨房给您煮碗红豆年糕汤,老奴记着你往年最爱吃这一口?了。”

见老嬷嬷还记着自?己的喜好,沈玉娇心下熨帖,也如从前般放软语气,撒娇般道:“周嬷嬷煮的红豆年糕汤不甜不腻,最合我口?味了。”

“玉娘子喜欢吃就好。”周嬷嬷说着,忽想起沈家的境遇,忍不住掖了下眼角,哽噎道:“你歇着吧,老奴先退下。”

被褥、暖炉、熏香皆已安排妥当,周嬷嬷带着夏萤和冬絮一干奴仆都?退下。

方才还忙碌热闹的屋子里,一下变得静谧。

鎏金香炉里燃的是清甜鹅梨帐中香,架子床挂着烟粉色幔帐,枕头与被子皆是雪青色缎面?,上?面?绣着成?套的芙蓉花开,怕她睡不暖和,周嬷嬷还额外放了条藕荷色散花锦的厚毛毯,可谓是细致妥帖。

沈玉娇暗想,果然?还得是这些熟悉的老嬷嬷,做事?更叫人安心。

她走到床边坐下,纤纤玉指解开外衣系带,又褪下头上?那些珠翠钗环,刚准备摘下耳饰时,斜侧的花窗忽的传来两下“咔嚓”声响。

沈玉娇摘耳坠儿的动作一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下一刻,花窗外又传来那阵咔啦声响。

沈玉娇:“……!”

她心下陡然?一紧,难道有老鼠?还是有什么鸟兽在外?

可那声响,又听着不像是动物发出的动静。

想了想,她起身,顺手抓起一个长颈粉瓷花瓶,小心翼翼朝花窗走去。

还没等她走近,花窗陡然?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窗前,一副爬窗的姿态。

沈玉娇:“啊——”

“娇娇别喊,是我!”

刻意压低的男声响起,矫健跳进窗t?户的男人连忙抬起脸。

冬日明净的阳光从敞开的花窗照进来,洒在那张剑眉星目的昳丽脸庞上?,沈玉娇的呼吸霎时屏住,呆呆站在原地,怀疑她是否在做梦。

屋外传来冬絮的问询,伴随着推门声:“娘子,您怎么了?”

沈玉娇悚然?回神,忙喊道:“没!没事?!刚才不小心磕了下腿。”

“娘子磕得严重么?”

“没事?,你不必进来,我准备睡了!”

“好,那娘子您歇息。”

冬絮那边将门合上?,退回去:“奴婢就在门外,您有事?随时吩咐。”

沈玉娇长舒一口?气,再看那噙着浅笑?,狭眸深望着自?己的俊美男人,大脑还有些放空,难以置信。

幻觉么?还是…在梦里?

不然?她怎么会看到谢无陵?

还是在姨母的院里

幻觉,一定是幻觉。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再次睁开,男人还在屋里,甚至还将花窗带上?,朝她走了过来。

沈玉娇眸光颤动:“……!”

谢无陵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小娘子,一别半载,她还是那般好看。

因着褪去外袄,她现下穿着一条浅青金色撒花缎面?交领长衫,下着豆青色素面?褶裙,肩背纤薄,腹部高隆。

虽卸去华美的钗环,却不掩云发丰艳,蛾眉皓齿,也不知是怀孕的缘故,还是屋内暖炉烧得太暖,她本就细腻雪白的肌肤透着一丝艳丽的绯红,愈发显得她颜盛色茂,景曜光灿。

看这气色,她这段时间?应当过得不错。

谢无陵打量沈玉娇的同时,沈玉娇也怔怔看着这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

只见半扇花窗半窗雪,他一袭暗红缺胯袄袍,系革带,挎长刀,蹬乌靴,那双仿若永远盛满热意与光芒的漆黑眼眸,带着灼灼炽热直勾勾望着她。

那热意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烈日熔岩般快要将她融化般。

是他。

这世上?唯有谢无陵,拥有这样一双炽热明亮的眸。

心头那阵翻涌的情绪来得后?知后?觉,沈玉娇的鼻尖一阵发酸,嫣色红唇翕动着,想出声,却艰涩难言。

谢无陵看到她眸中那渐渐氤氲起的雾气,连忙敛了笑?,大步上?前道:“娇娇,你别哭,我没想吓你。”

沈玉娇咬唇,仍望着他不出声。

“我真不是故意吓你,只是你身边一直有那么多?丫鬟围着,我寻不到机会和你说话,只能趁着她们都?退下了,才好过来找你。”

见她泪光颤颤,似怨似嗔,谢无陵拿过她手中紧握的那个长颈粉瓷花瓶,搁在一旁,又走到她面?前,抓过她的手:“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两下,解解气?”

说着,真要往他脸上?招呼。

感受到腕间?他紧握的热意,沈玉娇陡然?回神,忙抽回手:“谢无陵,你…你别这样。”

见她总算肯说话,还喊了他名字,谢无陵眼睛发亮,惊喜看她:“娇娇,你还记得我。”

沈玉娇愣了下:“我又没老糊涂。”

“那我不管。”

他笑?道,眼中闪溢的光彩像是盼了许久终得了糖吃的孩童:“你没忘了我就好。”

沈玉娇这才记起在金陵分别时他最后?那句话。

原来,他一直在担心这个么?

心底那阵酸涩又冒了出来,沈玉娇抿了抿唇,仰脸望向身前之人,那句“我怎么可能忘记”刚到嘴边,忽又觉得不合时宜,愣是咽了下去,只瓮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说来话长。”

谢无陵说着,见她只着外衣,又披着头发,语气放缓:“去床上?躺着吧,我与你慢慢说。”

待迎上?沈玉娇惊诧又羞恼的目光,他才意识到自?己话中歧义,忙以拳抵唇,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怕你着凉。你去床上?躺着,我坐旁边和你说……我不躺”

“你别说了。”沈玉娇见他越描越黑,干脆低着头,转身往床边走去。

谢无陵见状,也连忙跟了过去。

视线在这处处盈满女儿家淡淡馨香的雅致房间?转了圈,他漫不经心问:“你从前住的闺房,也都?是这样的么?”

沈玉娇早知他这人一向不拘小节,从前都?在一个小院里同吃同住了,也无法与他计较私闯女子闺房这种冒失事?,只拿起一旁的那件浅紫色薄袄缓缓披上?,坐在榻边道:“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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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陵眼波轻动,而后?意味不明嗯了声。

沈玉娇环顾左右,轻声道:“你搬张凳子坐吧。”

谢无陵却没立刻挪步,只眼睛盯着榻边那一大片空位。

沈玉娇心下一跳,有些紧张起来。

虽说他们差点就做了夫妻,可如今……她是裴瑕的妻子。

而谢无陵,非得给个身份,大抵像裴瑕说的,一位恩人。

“谢无陵。”沈玉娇轻轻掐了掐掌心,有些底气不足地提醒他一声:“你搬张凳子,别站着。”

谢无陵也看出她眸光间?的闪躲,还有话语中有意的生分疏离,胸膛不由一阵发闷。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只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用力?地抱,狠狠地亲,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告诉她,分开的这段时日,那犹如白蚁噬心的相思有多?折磨人。

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那样只会吓到娇娇,会让她讨厌他,更会将她推向那小白脸的怀里。

现下论名分,他比不过小白脸。

论家世、权势,他也比不过小白脸。

唯一能与那小白脸抗衡的,大抵就是在娇娇心底的分量,娇娇可是主?动吻过他、想与他做结发夫妻的——

“行,听你的。”他应道,转身搬了张月牙凳,坐在沈玉娇身前:“这样可以了吧。”

“……你坐远点。”

坐的这么近,都?快贴着她膝盖了。

谢无陵薄唇轻撇,“我来长安后?,天天都?搓澡的。今日知道能见到你,还特?地熏了香……”

说着,他抬起长臂送到沈玉娇面?前,一脸认真:“不信你闻。虽然?比不得你香,但?也挺好闻的。”

【57】

【57】晋江文学城首发

看着那横在面前的胳膊,沈玉娇颊边发热。

半年没见,这男人还是这么孟浪!

偏偏他还浑然不觉般,一本正经问:“闻到没?香不香?”

沈玉娇硬着头皮:“香。”

“那?你再多闻闻?”

谢无陵高大的?身?躯微倾,端的?是大大方方:“随便闻,别与我客气。”

凑得这?样近,这?下沈玉娇是真的?闻到他身?上那?股馥郁香气。

乍一闻是蓬莱香的?沉郁温暖,细闻有小豆蔻的?辛辣热烈,其间还掺杂一阵干净清爽的?皂荚香,随着男人?喷薄的?热息一起涌来,叫她心跳都有些乱,忙不迭抬手推他:“够了够了,你坐回去,好好说话。”

谢无陵见她双颊那?飞快染上的?红霞,眉心微动,心里也?痒痒的?。

真恨不得与她再亲近一些。

他敛眸,到底还是老实坐回去,想了想,又搬着板凳离她远了些。

起码少?闻些她身?上那?阵诱人?心魂的?香气,免得他头昏脑涨,情不自禁。

“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

沈玉娇定下心神,满脸疑惑:“你这?会儿不是应当?在金陵吗,何?时来的?长?安?又怎么溜进侯府,还寻到我姨母院里?”

“我可不是溜进来,我是光明正大随小世子来这?府上做客的?。”

尽管这?处院落的?确是偷偷摸摸溜进来的?。

谢无陵咳了声,在沈玉娇困惑的?目光里,掏出一块腰牌:“我现在是镇南侯府霍小世子的?随行亲卫,喏,你看,这?是霍府的?牌子,做不得假。”

各府的?府牌皆有独特?标识,沈玉娇只看了眼那?做工,便知是真的?,只是:“你怎么会成为霍府的?亲卫?”

这?会儿也?没旁人?,谢无陵也?不瞒她,将?金陵分别后的?事一股脑都说了。

“……宁州水匪大都春夏开始活动,这?大冬天?的?待在军中也?是长?蘑菇。霍帅既然赏识我,愿意给我这?么好的?差事,那?我肯定应下。你看,这?次回去升两级,我就是队正了,手下能管百来号人?呢!”

谢无陵眼底满是热切,兴冲冲道:“待到四月后那?些海盗出没,我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若是能擒住几个盗匪头领,或是运道好,直接砍了陈亮那?厮的?脑袋……这?样的?功绩,别说升校尉了,直接升到四品折冲都尉都有可能!”

陈亮的?脑袋,在谢无陵眼里,不是人?脑袋,而是一个闪着金光的?四品官位。

只要摘下那?颗脑袋,他也?算是有了块垫脚砖,能离沈玉娇近上一大步。

沈玉娇自也?看到他黑眸中闪动的?狂热野心。

大抵经历过军营磨炼与海上搏杀,眼前的?男人?与半年前也?变得不同。t?

少?了些街头晃荡的?浑噩痞气,多了几分叫人?畏惧的?凌厉杀气。

她也?不知这?算不算好事,当?地痞虽浑浑噩噩却无忧无虑、踏实自在,现下进了军营有了更宏伟的?目标,但刀头舔血的?日子,也?叫他变得心狠冷冽。

而这?些改变,因她而起。

一时间,诸般复杂的?情绪如滂湃波涛般在心头剧烈翻涌,明明屋里炉火烧得暖融融,沈玉娇却觉得忽冷忽热,一颗心也?如用丝线高悬般,晃荡不止。

“娇娇,你怎么了?”

谢无陵盯着她陡然苍白的?脸庞,浓眉拧起:“是哪里不舒服?”

沈玉娇静静望着他,好半晌,才寻到自己的?嗓音:“你…你去从军了,那?平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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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平安,谢无陵有点小心虚,摸了摸鼻尖:“平安有裴家留下的?奶娘和老仆照顾,我把小院给他们住了,还给了柳婶子好几锭金子,让她帮忙照看……裴家留的?银钱,我都交给六爷帮着保管。若是我死?在了宁州,那?些钱也?足够平安读书?娶媳妇了。”

至于娶媳妇之后的?事,他也?管不着,孩子养大了,总得自己谋出路,不能靠着老子娘一辈子。

见沈玉娇蹙眉不语,谢无陵以为她生气了,忙道:“娇娇,你别不高兴,那?孩子可乖了,我出门前和他说,爹爹挣到功名,才能将?你娘带回来。他立刻就不哭了。”

说到这?,他觑着沈玉娇的?脸色:“孩子也?想你,盼着咱们一家团聚呢。”

沈玉娇眼睫轻颤了颤,心头五味杂陈,到底还是无法责怪谢无陵,只轻叹道:“……待到天?气暖和了,我与…他商量一下,将?孩子接回来吧。”

她口中的?“他”,让谢无陵面色一僵。

搭在膝头的?拳头不动声色地拢起,他闷声道:“有柳婶子那?么多人?照看,你也?不必急着接回来。终归孩子三岁之后才启蒙,保不齐我今年就能摘了陈亮的?脑袋,升了四品折冲都尉?若我有了自己的?府邸,自会把他带到身?边教养。”

“杀匪是那?样容易的?事么?我虽不清楚宁州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一颗人?头就换个四品官,你说的?那?个陈亮,绝非等闲之辈。”

沈玉娇抿了抿唇,眸带忧色望着他:“不然你还是回金陵吧。战场瞬息万变,命在旦夕,你何?苦要去冒这?个险,受这?个罪?裴家给你留的?那?些银钱,应当?够你余生安稳……”

话未说完,对座的?男人?蹙眉:“难道在你眼中,我谢无陵是那?等贪生怕死?、卖妻求荣之人??”

沈玉娇一怔,有些迷茫,她方才有这?样说么?

“你既嫁给了我,便是我谢无陵的?妻。要不是那?姓裴仗着权势,非将?你从我身?边夺走?,这?会儿咱们在金陵小日子不知过得多美。”

提到裴瑕,谢无陵后槽牙就发痒,结实的?拳头也?捏紧,恨恨道:“不就是权势么?他们裴家往前十几代,不也?是个穷书?生,只是运气好,跟对了皇帝发了家,一代代才有了现在的?权势地位。我谢无陵出生卑贱,也?不知往上数的?祖宗是哪位,打铁的?、编鞋的?、做木匠的??但那?又如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我往上没有争气的?祖宗,我自己便做那?个争气的?祖宗,挣一份功业,攒一份家底,让我之后姓谢的?子孙后代都受我的?福荫庇佑!娇娇,你曾与我说,我叫谢无陵,便是这?世上没我翻不过去的?山,过不去的?坎,你说的?我都记得。”

他抬手拍了拍心口,神色是极少?见的?严肃端正:“我每个字都记在心里,死?也?绝不会忘。”

沈玉娇听得他这?番豪言壮语,既惊愕于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甚至还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触动于他这?份远大志向以及为此践行的?毅力。

眼前这?个谢无陵,真的?不一样了。

唇瓣轻动两下,她迟疑着,想再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

有壮志是好事,可她……更愿他能平安。

他虽未提及与盗匪厮杀的?危险,但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那?是何?等的?凶险可怕。不同于地痞混混间的?拳脚斗殴,战场上可是实打实的?刀剑无眼,随便一刀下来,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一命呜呼。

“谢无陵,你若是为了我,真的?不必如此。”

纤细指尖捏紧衣摆,她乌眸含着郁色:“我很庆幸在困顿无助之际能遇上你,也?很感激你在金陵对我的?照顾,但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我如今是裴瑕的?妻,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世家无和离,我今生注定是他的?妻。”

“你是个很好的?人?,如今能得霍帅赏识,在军中闯出些名堂,我也?替你高兴。且我相信以你的?条件,日后定能寻到一位好妻子,与你共度余生……”

“大丈夫绝无二妻!”

谢无陵声音陡然高了,挺拔身?躯也?朝沈玉娇那?边倾去,黑眸炯炯:“我已有你,还要旁人?作甚?”

沈玉娇被他这?声音吓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捂他的?嘴,又小心翼翼朝外看去。

见屋外并无其他动静,她才暗松口气,再看面前气势汹汹的?男人?,她心头一颤,连忙将?手收回。

雪白手腕却被男人?牢牢叩住,纤柔掌心下是男人?炽热的?薄唇,热息喷薄在她的?掌心,潮湿滚烫。

那?热意让人?心惊,她急抽手:“你…你松开!”

谢无陵并未松开,只握着她的?手从唇瓣,到了他的?脸庞。

他偏头,好似在干涸荒漠中濒死?的?旅人?总算寻到一片绿洲般,粗粝的?脸庞去蹭着她的?掌心。

想贴得更紧,又怕自己粗糙的?脸,磨疼她的?手。

他的?娇娇,细皮嫩肉,他怎舍得叫她疼。

“谢…谢无陵……”沈玉娇指尖蜷缩着,嗓音都紧张地发哑。

“娇娇,你难道忘了么?我们在土地公面前敬过香火的?,天?地神明都能为我们作证,你我是结发夫妻。”

谢无陵牢牢覆着她的?手,黑眸灼灼望着她:“除非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心里只有那?个裴瑕,从未有过我。”

迎着男人?深邃又滚烫的?眼眸,沈玉娇如同被烈日灼烧般,眸光飞快闪烁着,她本能地避开:“我……”

还没开口,掌心忽的?被亲了下。

沈玉娇愕然抬头,便见面前的?男人?眼尾上挑,噙着笑意,很是得意:“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的?!”

沈玉娇回过神,双颊发烫:“我才没有!”

她羞恼辩驳,自己反倒忘了克制嗓音。

等意识到不对,屋外响起冬絮的?询问:“娘子,你在唤奴婢么?”

沈玉娇眉心一跳,忙道:“没有,我刚才……做噩梦了。”

“可需奴婢给您拿一份安神茶?”

“不用了。”

好不容易安抚住外头,再看面前男人?。

他松开她的?手,薄唇轻勾,还是那?副得意模样:“我才不信你,你一贯口是心非,撒谎也?不眨眼的?……”

沈玉娇语塞,谢无陵又看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啧了声:“这?小家伙可真能长?。”

“娇娇,你现下别想那?么多,好生待产。”

他直起身?道:“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你就安心等着我来娶你就是!”

说着,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直起身?来:“时辰不早了,小世子人?小脾气大,我得先回了,免得他又啰嗦。”

沈玉娇微愣:“你这?就走?了?”

谢无陵脚步停顿,笑看她一眼:“怎么,舍不得?”

忽又俯身?把脸凑到她面前,低沉嗓音透着几分哑:“不然你再亲我一下?你亲我一口,我寿数都能增十年。”

“……无耻!”

沈玉娇偏过脸,才不理这?胡言乱语不正经的?男人?。

谢无陵本也?就是逗逗她,若她真亲了他,他肯定也?不走?了,先扑上去亲个痛快再说。

现下见她脸红,目的?达到,他心满意足,却还是舍不得又深深看了她好几眼:“这?府中不好说话,待下回寻个好说话的?地方,我们再叙旧。”

撂下这?话,他走?到花窗边。

眨眼功夫,便身?形矫健地跃出,消失在屋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玉娇望着那?静静阖上仿若从未打开的?花窗,长?睫轻眨了眨。

若不是面前的?确摆着张凳子,掌心也?残留着男人?唇瓣的?热息,她真怀疑方才那?一切,不过是她午睡时变出的?一场梦。

这?人?来的?突t?然,走?的?也?突然。

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还有许多话没问他——

譬如他怎么知道她来了勇威候府,又譬如他何?时会离开长?安,刚才他还说“下回再叙旧”,他难道还会寻来?

心脏忽的?跳得飞快,沈玉娇捂着心口躺在床上,脑中还在回想方才谢无陵说的?那?些话。

他从军,他来长?安,他要当?大官,仍旧执意要娶她……

可她已是裴瑕的?妻。

便是他当?上再大的?官,她也?不可能与他在一起了。

两道柳眉越皱越紧,她有些后悔方才被他打岔,没把话说得更狠些。

他那?个想法,无异是痴人?说梦,白费功夫。

下次……

下次他若真的?寻来,她定要把话说明白,决不能叫他再抱这?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因着谢无陵这?么一出,沈玉娇午睡也?没睡成。

吃罢周嬷嬷煮的?红豆汤年糕,她便与大李氏告辞,带着夏萤和冬絮两婢回了永宁坊裴府。

待回到自己的?院里坐下,她陡然记起一件事——

谢无陵说他现下在镇南侯府霍小世子身?边当?差,寿宴前那?些新媳妇小娘子闲聊提起的?那?个被锦华长?公主看中的?侍卫,好像就是小世子身?边的?……

论起容色格外出众的?男子,沈玉娇此生所识,一是裴瑕,二便是谢无陵。

除非小世子的?亲卫里还有比谢无陵更好看的?男子,否则被锦华长?公主看中的?那?人?……极有可能就是谢无陵。

这?个猜测叫沈玉娇心下一跳,不会这?么巧吧?

可谢无陵方才压根都没提起这?回事……

所以那?个被看中的?亲卫,到底是不是他?

沈玉娇想到自己落难金陵时,曾暗暗腹诽,觉得谢无陵这?家伙完全?能够靠脸吃软饭。若现下他真的?被长?公主看上,那?这?碗软饭……他便是不想吃,长?公主怕也?要硬塞给他吃。

可谢无陵那?副无法无天?的?倔脾气,哪里受得了当?男宠的?委屈?万一开罪了长?公主,没准小命就丢了!

就在沈玉娇忧心忡忡时,肩头忽的?搭上一只修长?的?手。

她下意识地躲开,一抬眼,却对上一双幽远如冰湖的?墨黑眼眸。

“郎…郎君,你回来了。”

“嗯。”

裴瑕锦袍玉带,悬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狭眸凝着她:“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没,没什么。”

沈玉娇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往榻边坐了些:“大抵是今日外出赴宴,有些累了。”

“是么?”

裴瑕朝她面上淡淡瞥了眼,也?不知是信了没信,敛袖在她对侧坐下:“我看你方才眉头紧锁,似有深虑。可是今日赴宴,遇到什么难事?”

“有姨母在呢,能有什么难事。”沈玉娇垂着眼,避开与他对视,喃喃道:“真的?只是许久未曾赴过这?些应酬,有些耗费心神。”

生怕裴瑕再问,她忙转移话题,反问他:“郎君今日赴宴如何??我还当?你要夜里才回来。”

裴瑕道:“外头已经天?黑。”

沈玉娇一怔,回身?看了眼,发现窗外果?然已经暮色沉沉,一片晦暗。

“这?…这?么快就天?黑了。”沈玉娇悄悄捏紧指尖,干笑两声:“我回来的?时候天?还很亮呢。”

裴瑕不语,只静静望着面前的?妻子。

到底有些心虚,沈玉娇被他这?洞若观火的?目光瞧得浑不自在,装模作样捻了块糕点,吃了两口,小声道:“今日姨母还问起你怎么没来,我说你有事无暇抽身?。回来的?时候,姨母还送了我一条新鲜的?鹿腿,说是补气益肾,带回来给你吃。我让厨房做了炙鹿肉,晚些就能吃了……”

补气益肾。

裴瑕眼波微动,余光轻扫过身?侧那?低头吃糕点的?小妇人?。

她那?神态,好似并不知她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这?副糊里糊涂、心不在焉的?模样,难道真是累坏了?

“姨母客气了。”

裴瑕执起青色蕉叶纹茶盏,清新茶香湿润扑鼻,他嗅着茶香,缓声道:“下回得空,我再陪你去姨母府上拜访。”

沈玉娇轻轻嗯了声,也?端了杯茶水喝。

夫妻俩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多时,便有婢子来禀,说是晚膳已经准备妥当?。

沈玉娇暗暗松口气,忙起身?,与裴瑕一道移步去饭厅用膳。

是日夜里,夜阑人?静,夫妻俩躺在床帷里。

嗅到男人?身?上那?萦绕的?檀香气息,沈玉娇不觉想到午后谢无陵身?上那?阵馥郁沉香。

谢无陵奔赴宁州从军,这?样大的?事,负责照看平安的?裴府奴仆难道在信中从未提过么?

沈玉娇觉得,金陵那?边的?人?肯定与裴瑕汇报过此事的?,只是他并未与自己提及。

也?对,这?种事,他为何?要与自己提呢。

她本就不该再与那?人?有再多牵扯。

“还不困么?”

身?侧男人?忽的?问了句。

沈玉娇眼皮轻动,闭着眼,小声道:“这?就睡了……”

帷帐内静了两息,而后男人?侧过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抱着,会睡得快些?”

沈玉娇微诧,这?…是什么逻辑。

可这?样被他抱着,她脑中的?胡思乱想果?然停滞,没多久,困意便渐渐袭来。

她眼皮也?重了,迷迷糊糊间,额头似是掠过一抹温热。

羽毛拂过般,她也?没来及细想,就昏沉沉睡了过去-

自初十日在勇威候府见过谢无陵后,沈玉娇便再没出门。

但原本平静的?心湖却投入块石头般,涟漪不断,难以平静。

她想派人?去打听霍府与锦华长?公主的?事,却又怕被裴瑕注意,可不派人?打听,她又实在担心谢无陵真的?被长?公主“强抢民男”收入府中

就在她于“打听”与“不打听”之间左右摇摆时,日子悄悄滑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皇帝与民同乐,取消宵禁,长?安城迎来三日三夜的?狂欢。

这?一日,城内一百零八坊内处处张灯结彩,安福门前还有高达二十丈的?巨型灯轮和灯楼,以五彩斑斓的?丝绸锦缎为主体,又饰以黄金白银制成的?长?穗、铃铛、如意结,凛冽寒风一吹,金石玉块相互碰撞,发出阵阵悦耳清脆的?响声。

待入了夜,东西两市数十万盏花灯如彩云缤纷,花形的?、鸟兽形的?、宫灯形的?,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直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往年每回上元灯节,沈玉娇都会与家人?一同出游。

去岁她嫁去闻喜,无缘见证这?份热闹,这?回随裴瑕搬来长?安,哪怕大着肚子,一入夜,她便和裴瑕乘车来了东市灯会。

天?上明月皎洁,地下人?潮涌动,只见灯市里,穿着锦绣罗衣的?儿郎们,满头珠翠的?姑娘们,摩肩接踵,欢声笑语。

沈玉娇在马车上戴好帷帽,也?在裴瑕的?搀扶下,下了车。

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街上目之所及,也?都是一家家、一对对结伴相游。

不过裴瑕轻裘锦带,气度不凡,甫一出现在街上,便引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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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娇见路人?频频投来目光,不禁打趣:“早知道应该借一顶帷帽给郎君了。”

今日佳节,裴瑕心情也?不错,听得妻子的?调侃,牵着她的?手捏了捏:“玉娘这?是吃味了?”

沈玉娇:“啊?”

裴瑕垂眸看她:“不想让我被其他女子瞧见?”

沈玉娇反应过来,帷帽下脸颊微烫,急急否认:“我才不是那?个意思,郎君堂堂儿郎,看就看么,我又不是那?等善妒之人?。”

裴瑕嘴角笑意稍敛。

她这?回答并无半分不妥,不善妒,是好事。

然不知为何?,心头有一瞬失落。

“郎君,大鳌山在前头!”袍袖下的?手被轻曳了下,妻子满怀期待看向前头:“我们过去看看吧。”

“灯会人?多杂乱,玉娘小心走?散。”

“郎君不是牵着我么,怎会走?散。”

沈玉娇笑道,目光却是完全?被不远处那?座流光溢彩、巧夺天?工的?大鳌山所吸引。

裴瑕难得见她这?般有兴致,也?微微笑了:“嗯,我牵着你。”

十指相扣,夫妻俩直往那?鳌山而去。

然而刚到鳌山底下,还没好好看一看那?座鳌山的?精巧设计,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高大身?影提着一盏蟹灯,迎面走?来。

沈玉娇和裴瑕原本以为这?人?只是经过,未曾想那?人?的?步子却在他们面前停下。

看着那?似曾相识的?身?形,裴瑕黑眸轻眯。

刚要叫他让开,却见那?人?将?黑漆漆的?面具往脑袋上一推,露出一张昳丽俊美的?脸t?庞。

花灯如云,璀璨光影,谢无陵那?双好看的?桃花眸轻轻弯起,他笑容灿烂:“嘿,这?不是巧了么!”

【58】

【58】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

裴瑕:“……”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这?份格外长久的沉默,在上元灯节喧闹的笑语中,显出几分诡异的味道?。

谢无?陵脸上的笑容却?无?半点僵凝,眉梢挑起:“怎么?是太惊喜了,还是不认识我?了!”

裴瑕眉头皱起,只?觉荒谬。

沈玉娇也万万没想?到,谢无?陵说的“下次再叙”,竟然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和裴瑕面前!

“你……”她喉头有些紧张地发哑,一只?手撩起半边帷帽轻纱,乌眸里盛满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

“听说长安的上元灯节可是难得的盛况,这?么大的热闹,哪里少得我?谢无?陵?”

谢无?陵黑眸定定望着轻纱下那?张略施粉黛的清婉脸庞,薄唇轻翘:“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们?,这?可不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真的是巧遇么?

沈玉娇神情复杂,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刚要开口?,牵着的那?只?手忽的紧了些,她微诧抬眼,便见裴瑕目光淡漠,平视着谢无?陵:“不知谢郎君何时来的长安?”

“前不久刚来的。”谢无?陵将个面具顶在头上,嘴角虽勾起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多日没见,裴郎君还是一点没变。”

依旧这?么的令人讨厌。

裴瑕自也读懂他眼中敌意?,只?淡淡道?:“谢郎君倒是比半年前憔悴不少。”

谢无?陵嘴角一僵,这?姓裴的是在阴阳他变丑了?

是,他在宁州整日训练,风吹日晒的,的确是黑了一圈。这?一路从宁州回长安,长途奔波,风餐露宿的,也瘦了一圈。

但歇了这?么半个月,他自觉也恢复不少精神,今朝出门前还特地换了身新衣袍,跑去小世子那?里要了块香饼子熏呢。

“我?们?这?些为生计忙碌奔波之人,自是比不上裴郎君好命,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谢无?陵目光往裴瑕脸上扫了遍:“听说长安贵族男子也好傅粉妆扮,瞧裴郎君这?唇红齿白的,难道?也扑了粉?”

他说着,还一副要凑上前瞧瞧的模样。

裴瑕眉头拧起,朝旁避开:“谢郎君还请自重。”

沈玉娇站在一旁,看?着这?两男人的唇枪舌剑,头皮都发麻,连忙出声:“谢郎君,你今日是一个人来逛么?”

谢无?陵听她这?别?扭的称呼,知她是有意?避嫌,心下稍黯,面上却?不显,只?道?:“我?在长安人生地不熟,又无?亲无?故,可不就只?能一个人逛。”

又扫过?面前两人袍袖下牵着的手,嘴角轻捺:“哪像二位,成双入对,情意?绵绵,实?在是叫人羡慕得很呐。”

沈玉娇眸光一闪,手指下意?识想?松开。

却?被裴瑕牢牢地握住,他并未看?她,只?平静望着谢无?陵:“长安灯会的确是难得盛况,谢郎君初入长安,就遇上这?般热闹,最适合细细品味。裴某与?内子先去别?处,便不打扰你逛灯会的雅兴了。”

“裴郎君这?话就见外了。”

谢无?陵提着那?盏栩栩如生的螃蟹灯挡在两人面前,一脸混不吝地笑:“都说人生三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现下可不就是他乡遇故知?我?一个人逛灯会无?趣得很,既然有缘碰上,裴郎君应该不介意?一起逛吧?”

裴瑕脸色微沉。

他知道?眼前这?人是个无?赖,却?不想?竟能这?般厚颜无?耻。

然而下一刻,谢无?陵更加“厚颜无?耻”道?:“裴郎君若是介意?的话,那?也没关系。总归我?与?娇娇才是故知,你逛你的,我?和娇娇一起逛也是一样的。”

多年养气的功夫,在这?一刻有些失控。

“谢郎君还请自重,内子的闺名岂能容你直唤?”

裴瑕嗓音透着几分冷:“至于你说的故知,内子一后宅妇人,能与?你有什?么故交?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还请慎言,莫要污我?妻清誉。”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裴氏君子对待恩人的态度?我?今儿个真是开眼了。”

谢无?陵眉梢抬起,似笑非笑般瞥了眼裴瑕,又垂下眼,略带委屈地对沈玉娇道?:“娇娇,你从前与?我?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还与?我?说,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存忌妒之心……你看?,我?都不介意?和他一起逛了,他反倒急着和我?撇开关系,就差指着我?的鼻子叫我?滚了。他真是你口?中所说的君子么?你可别?被他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瑕蹙眉:“你莫要胡言乱语。”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

谢无?陵冷嗤了声:“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我?是恩人,好嘛,这?大老远的在长安碰上了,不说请我?吃顿饭喝顿酒敬个地主之谊吧,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不乐意?让我?跟你们?一起逛。唉,我?就说嘛,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都一个样,眼睛都长到天上去,哪瞧得上我?们?这?些人。只?可怜娇娇还被你蒙在鼓里,真以为你是什?么雅量高?致的正人君子呢。”

“罢了罢了。”谢无?陵摇头叹道?,又将手中那?盏透着薄青色的螃蟹灯递给沈玉娇:“今日是万家团圆的好日子,既然他不待见我?,我?也不好让你难做。这?盏灯是我?亲手做的,你调动机关还能动……”

他说到这?,瞟了眼裴瑕:“裴郎君,相识一场,这?大过?节的,我?送盏灯给夫人赏玩,你不会也不容吧?”

裴瑕眸光轻闪,知道?这?人在给他下套。

若是连盏灯都不容,倒真坐实?他口?中那?句妒夫。

可笑,他和玉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怎会因这?么个无?赖而生出妒忌。

“谢郎君有心了。”

裴瑕说着,平静看?向沈玉娇:“这?灯的确有几分巧思,玉娘若喜欢,便收下吧。”

沈玉娇面色悻悻,理智告诉她,不该收下这?盏灯。

可谢无?陵那?双眼中满怀着热切与?期待,还有他手上那?被竹片刮伤的小伤痕——

万家团圆日,他孑然一身,寒风里也不知等了多久,只?为给她送一盏灯。

唇瓣轻抿了抿,她又看?了眼裴瑕,见他神情淡然,似乎真的不介意?这?点小事,心下微微松口?气,她抬手接过?那?盏灯:“多谢。”

“你与?我?客气什?么。”

谢无?陵见她接过?灯,眼底笑意?也有了一份释怀。

他今日本?来也没抱什?么指望与?她一同逛花灯会,只?想?着做一盏不一样的花灯,博她一笑,便已足够。

“你们?继续逛吧。”谢无?陵看?着沈玉娇:“逛灯会,你得开心些。”

沈玉娇触及他眼底那?份笑意?,有些于心不忍,捏着灯问?:“那?你……不逛了?”

“我?一个人有什?么好逛的?别?人成双成对、家家团圆,我?混在里头,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回去睡觉。”

谢无?陵扯了扯唇:“没准在梦里,能梦到一家团圆呢。”

他明明是笑着的,可沈玉娇分明从那?笑里看?出无?尽的落寞。

她知他的执着,更知若不是遇上自己,他大可不必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受这?份冷遇。

“大过?节的,高?兴点呢。”

谢无?陵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如江南烟雨无?尽愁,不由提高?语调,故作轻松地笑:“你能收下这?盏灯,我?就很欢喜了。”

说着,他又看?向裴瑕,方才眼底那?份温柔深情瞬间化作冷淡:“你既不让我?陪着,那?今夜你就得哄她高?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再往前走百步有灯谜诗会,往西边有放河灯和孔明灯的,河灯和孔明灯一起买能便宜三文钱。子时衙门会放焰火,往南走上城墙,是最佳观赏地,你最好现下派人去占位置,免得晚些去了没有好位置……对了,那?里风大,你若是带娇娇去看?,给她裹严实?点,别?叫她受了风寒。”

他絮絮叨叨念着,裴瑕心下也愈发沉闷。

明明自己才是玉娘的夫婿,怎么弄得这?谢无?陵如正房夫婿,喋喋不休嘱咐自己照顾好妻主。

余光扫过?沈玉娇凝眉望着蟹灯的模样,裴瑕薄唇紧抿。

这?谢无?陵实?在狡诈,一招以退为进,将玉娘一颗心彻底勾偏了。

若真叫他这?样走了,以玉娘的性情,怕是要愧疚许久,这?一整夜也不必再逛了。

“既然谢郎君已t?探查好了路线,若不介意?,便与?我?们?夫妻俩一同逛吧。”

裴瑕目光澹然地看?向谢无?陵:“有朋自远方来,我?夫妻二人自是不亦乐乎。方才是想?着谢郎君或许另有安排,我?们?自然不好打扰。”

说着,他握紧沈玉娇的手,垂眸看?她:“玉娘,你觉得如何?”

沈玉娇:“……”

上一刻她还觉得对不住谢无?陵,现下见裴瑕这?般包容豁达,她忽又觉得有负裴瑕。

若是早知今日出门会是这?么个情况,她干脆窝在院里烤梨吃好了。

“我?觉得……”她目光飘忽着,见两个男人都直勾勾望着她,头皮更是发麻。

罢了,事已至此,他们?俩都不介意?了,破罐子破摔吧。

“那?就……”她深吸一口?气:“一起逛吧。”

裴瑕微笑:“好。”

谢无?陵挑眉:“那?咱们?先逛这?大鳌山,再去猜灯谜?”

沈玉娇这?会儿脑子有点发麻,根本?不想?考虑其他,漫不经心“嗯”了两声。

他们?说是就是吧。

于是接下来,裴瑕牵着她的手,走在右边,谢无?陵替她提着花灯,走在左边。

三人各怀心思围着这?座大鳌山走了一圈,都没说话。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沈玉娇瞥了眼谢无?陵脸上那?个黑漆漆的昆仑奴面具,没话找话:“你怎么买了个这?样的面具?”

谢无?陵面具戴在脸上,只?两个洞眼里露出双漂亮的眼睛:“你不喜欢?”

沈玉娇心下讪讪,这?人怎么动不动就把“喜欢”挂在嘴边。

她垂下眼:“只?是觉得不大好看?。”

“那?没错了,我?特地挑了个最丑的。”谢无?陵道?:“你夫君我?……”

裴瑕不冷不淡乜去一眼。

谢无?陵笑意?微凝,心里骂骂咧咧,看?什?么看?,要不是你小白脸横插一脚,娇娇这?会儿本?该老子牵着!

心里默默念着“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改了口?:“若我?没媳妇也就罢了,有家室的男人,还是得低调些,买个面具戴着,省心也省事。我?可不像某些男人,自持长着一张好脸,就爱出来招摇过?市。”

这?阴阳怪气得简直不要太明显。

沈玉娇好气又好笑,偷偷瞪了谢无?陵一眼,你别?总攀扯裴瑕。

谢无?陵领会她的意?思,并不服气,但也没多说,只?仰脸望着那?大鳌山:“这?玩意?还真大,绕着走这?么半天也没走完。”

话音落下,裴瑕忽的开口?,看?向谢无?陵:“你此次是随霍小世子一同进京?”

谢无?陵和沈玉娇皆是一怔。

沈玉娇眼波轻转,心下暗想?,看?来裴瑕果然早就知道?谢无?陵去宁州从军之事。

谢无?陵也想?到了这?一层,又回忆起前几日与?沈玉娇见面时,她知道?自己参军的惊愕——

看?来这?小白脸在娇娇面前,也不是那?么坦诚嘛。

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看?向裴瑕:“是,我?去宁州参军,颇得霍帅器重。只?是不知裴大君子是如何知道?我?随小世子一同进京?难道?你一直关注着我??”

裴瑕眉心微动,默了片刻,道?:“先前金陵来信,说你前往宁州。”

谢无?陵眯了眯眼,这?人竟承认了。

没意?思,还以为他会装一装。

沈玉娇见裴瑕直言了,心底掠过?一丝微妙,却?也没有立场指摘。

正沉默着,裴瑕又开了口?:“你戴着面具,是怕被长公主的人盯上?”

谢无?陵:“……”

这?小白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偏偏裴瑕还偏过?脸,很是贴心地与?沈玉娇解释:“听说长公主看?上霍小世子身旁的一位美貌亲卫,谢郎君在侯府当差,或许知道?些内情。”

沈玉娇不尴不尬扯了下唇:“……是么。”

她也没想?到裴瑕竟误打误撞问?出她心中忧虑,于是也顺势,睁着一双疑惑眼眸看?向谢无?陵:“那?美貌亲卫,不会是你吧?”

谢无?陵此刻只?庆幸他戴了面具,不然他这?青一阵红一阵的脸,真的没地方放了。

一想?到那?日夜里,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头,等着接小屁孩出宫。

忽然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停在了身边,车帘掀开,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紧紧盯着他,一脸痴样地喊着:“靖怀阿兄。”

他当时只?觉莫名其妙,这?妇人虽保养得当,但那?年龄都能当他娘了,竟还喊他阿兄?莫不是吃醉了酒。

他刚想?把车赶走,那?妇人又跌跌撞撞下了车,身边的宫人都惶恐喊她“长公主”。

谢无?陵出生市井,哪曾接触过?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登时也骇了一跳,忙随着其他人一道?行礼。

那?贵妇叫他:“你抬起头。”

谢无?陵只?得抬头。

那?妇人又痴了,盯着他的眼:“像,真是像极了。”

谢无?陵被她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她又问?了他一堆,最后还上前,伸手就要摸他的脸:“你可愿意?入我?府中?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只?要你想?,我?都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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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陵的确很想?要高?官厚禄,但这?种出卖男色、背叛沈玉娇的事,他绝不会做。

“我?当时就躲开了!”

谢无?陵推起面具,双眸诚恳地看?向沈玉娇:“我?和她说,我?家里已有妻室了。”

尽管这?个理由好似并未打消那?人的痴念,但霍小世子来得及时——

“那?小屁孩……我?是说小世子,他虽然平日里嘴巴怪毒,真遇到事,还是很护短的。他说我?是他的心腹亲卫,那?长公主也不好与?霍府夺人,便上车离开了。”

虽然不知这?事怎么就传开了,且传出好几个版本?,弄得霍府中的其他亲卫都拿这?事调侃他“艳福不浅”。

“这?福气谁要谁拿去,老子才不要。”

谢无?陵解释完,只?恨不得牵着沈玉娇的手到心口?,他神情无?比郑重:“娇娇,我?谢无?陵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

“谢郎君莫要胡言。”

裴瑕颀长的身影挡住谢无?陵的脉脉眸光,那?张白皙如玉的脸庞一片疏冷:“我?裴氏的祖坟,可容不下姓谢的鬼。”

谢无?陵一噎:“谁稀罕入你家的坟,你别?往脸上贴金。”

沈玉娇:“……“

又来了,这?俩人。

“大过?节的,你们?别?说这?些晦气话。”沈玉娇看?了谢无?陵一眼,又轻晃了下裴瑕的手:“郎君,我?有些饿了,不如找个地方坐着吃点东西吧?”

裴瑕垂眸,看?着妻子娇柔面庞透着请求,胸间那?股窒闷也稍稍压下。

罢了,何必与?这?地痞饶舌,自降身份。

环顾四周,瞧见不远处有家生意?不错的食铺,他道?:“那?边似有浮元子和馄饨。”

沈玉娇现下只?想?用吃食堵住这?两男人的嘴,忙不迭颔首:“就去那?吧,今日上元,须得吃一碗浮元子才算应景。”

于是三人便往那?食铺走去,挑了个最靠里的位置。

铺里帮忙的伙计是老板的女儿,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生着一双圆溜溜的眼。见着这?一桌的客人,男子生得俊美,女子生得俏丽,忍不住多瞧好几眼。

“不知三位客官要吃些什?么?我?们?这?儿有炸圆子、浮元子、小馄饨、桂花米酒……”小姑娘嘴皮子利索报了一堆。

沈玉娇道?:“我?要碗浮元子就好。”

“好嘞。”小姑娘脆生生应道?:“娘子想?要什?么口?味的,我?们?店里有黑芝麻、红豆沙、玫瑰糖渍、花生馅……”

“花生馅不行,她吃花生会起红疹。”谢无?陵将昆仑奴面具放在一旁,看?向沈玉娇:“其他三样各点一碗,你每个都尝尝,如何?”

同吃同住那?些日,谢无?陵每日都变着花样给她买好吃的,渐渐也摸索出她的口?味,更知晓她有些嘴馋,见这?个想?吃见那?个也想?吃,只?是多年教养叫她得保持矜持,饭桌上不可贪食失礼。

“都点,可以么?”她咬了咬唇,有些犹豫:“还是点一碗吧,点多了我?也吃不下。”

“那?又没事,你吃剩下的,我?吃呗。”谢无?陵无?比自然道?,偏头吩咐那?小姑娘:“除了花生的,其他口?味各来一碗。”

那?小姑娘心下暗惊,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位娘子并非与?那?白袍郎君是一对,而与?这?红袍郎君是一对?

可她方才分明瞧见,白袍郎君一直牵着这?娘子的手啊……

她压下心里困惑,去问?那?白袍郎君:“那?郎君你呢,吃些什?么?”

裴瑕看?了眼沈玉娇,道?:t?“三种口?味各来一碗,我?与?娘子分食。”

小姑娘:“……!”

没猜错,他们?才是一对。那?这?红袍郎君是?

谢无?陵脸色微青,盯着对座的裴瑕,心头暗啐,学人精。

无?论如何,最后一共上了六碗浮元子。

沈玉娇硬着头皮,另要了个碗,从每碗都舀了几个浮元子——

这?一顿,三人都吃得格外撑。

沈玉娇也很是后悔,早知吃个浮元子都能吃成这?样,她就点碗鲜肉馄饨一了百了。

吃得太撑,三人坐着消食,大眼瞪小眼。

沈玉娇如坐针毡,反观两个男人,却?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

“谢郎君打算何时离开长安?”

“……小世子仁厚,让我?们?天气暖和了再走。”

“嗯。”

裴瑕颔首,沉吟道?:“霍世子此番返京,应当不会再回宁州?”

“宁州海盗皆是些穷凶极恶之辈,霍帅为着小郎君安危着想?,让他回长安避一避。”

谢无?陵思忖:“起码要待个六年吧,十六岁他也正好能娶媳妇,给霍家留个种再回宁州也好。”

裴瑕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余光扫过?面色微窘的沈玉娇,只?觉这?谢无?陵言辞实?在粗俗,怎可当着女子面前说这?些。

也不知玉娘流落金陵那?段时日,是如何容忍这?等粗鄙之人。

然而也是这?粗鄙之人,知晓玉娘吃花生会起红疹

这?一点,自己为人郎婿,却?从未得知。

是她与?谢无?陵说过?,还是不小心误食花生,起了红疹被谢无?陵瞧见?

他们?俩在金陵那?座小院,到底相处到何种地步,以至于谢无?陵说出吃她剩下的饭菜,竟那?样自然……

捏着茶盏的长指不禁拢紧,裴瑕下颌微绷。

桌上又静了下来,无?声尴尬在弥漫,沈玉娇忙道?:“不是说前头有灯谜诗会,还能放孔明灯么?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不若去前头看?看??”

她的提议,两个男人一向无?异议。

于是三人离开食铺,继续朝前逛。

这?一路上,除了各色花灯可供赏玩,还有卖各式小玩意?的摊子、热气蒸腾的点心铺子,以及各种杂技百戏的艺人,走钢索、吞剑、摔跤相扑、舞马斗鸡、钻火圈、吐火变脸,直叫人目不暇接。

这?份热闹繁华,稍微冲淡了三人行的窘迫,两个男人不斗嘴时,上元灯节还是很有意?思的。

猜灯谜时,裴瑕百猜百中,给沈玉娇赢了好些花灯。

沈玉娇一手拿不下,留了一盏最精美的琉璃金鱼灯,其余的都由谢无?陵赠予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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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放河灯时,要写新年愿望,谢无?陵非说不识字,要沈玉娇帮着写。

裴瑕提出代写,谢无?陵不乐意?:“难道?你想?偷听我?的愿望不成?”

裴瑕冷笑:“谁稀罕。”

谢无?陵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既不稀罕,那?便把笔给娇娇。”

见他们?为这?种事都能吵,沈玉娇头都大了,最后找了卖河灯的老板代笔,两个男人才算消停。

猜完灯谜,放完河灯,时辰也已不早。

三人便一齐往南边城墙而去,迎接上元灯节最为盛大的焰火。

【59】

【59】晋江文学城首发

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尽兴不归眠。

伴随着子?时的钟声,漆黑的天边炸开一朵朵绚烂明亮的焰火,紫的、红的、绿的、黄的,火树银花,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哇!放焰火了!”

“快看那朵,可真漂亮!”

“又来了又来了,那朵炸的好大!”

城墙之上,乌泱泱挤满了来看焰火的百姓们。

好在沈玉娇他们来得早,谢无陵又眼尖脚快,一上城墙就瞄准了个不错的位置,大马金刀就占在那,长腿一跨,真如?他做的蟹灯一般横行?霸道。

“这焰火可真美。”

沈玉娇站在城墙前,仰脸望着那璀璨迷人?的焰火,耳听得周遭路人?们的欢笑和?拍手声,也不禁被这热烈喜悦的气氛所感染,眉眼间浮出一丝向往与憧憬:“希望新的一年,一切皆顺,所念皆安。”

裴瑕和?谢无陵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听得她这轻轻呢喃,不约而同转过头。

只?见焰火斑斓变幻的光影落在她瓷白细腻的脸庞,羽睫纤长,琼鼻挺翘,樱唇殷红,如?玫瑰般娇丽,嘴角微微漾开一抹轻笑,端的是双珥照夜,煜煜垂晖,美胜婵娟。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佳人?在畔,实在叫人?心驰神曳。

裴瑕眉心轻动,抬起手。

还未揽上妻子?的肩头,便听得谢无陵一声咋呼:“娇娇,你快看那朵紫色的,像不像牡丹花!”

沈玉娇的注意力顿时被谢无陵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天边绽放的焰火绚烂,她弯眸轻笑:“是有点像魏紫牡丹。”

“是吧,我就说像嘛。”谢无陵附和?着,余光往裴瑕那悬在空中?的手瞥过,心头冷哼。

裴瑕自也捕捉到他那点小心思,眼底闪过一抹晦色。

少倾,他还是抬手,揽住了沈玉娇的肩。

忽然罩来的暖意让沈玉娇一怔,她诧异抬眼,裴瑕淡淡道:“风大,仔细受寒。”

沈玉娇眼睫轻颤两下,之前也不是没被他揽过,只?是现下当着谢无陵的面,这样的亲密叫她有些局促无措。

可是要推开裴瑕么?他们是夫妻,他关心她,并无不妥。

然而她分明感受到来自右侧的灼灼目光,一会儿?落在肩头那只?手,一会儿?落在她的脸,只?恨不得将皮肉都烧出一个洞来——

沈玉娇内心一阵欲哭无泪。

这大概是她过得最尴尬的一个上元节了。

就在她窘迫得恨不得遁地?逃离时,谢无陵忽的解开他的玄色披风,无视裴瑕的手一般,直接给沈玉娇披上:“裴郎君说的是,城墙风大,娇娇得多穿点。”

谢无陵的披风上还残留他的温暖体?温,以及一阵扑鼻而来的馥郁熏香。

沈玉娇明显感觉到肩头那只?手一紧。

裴瑕有洁癖,尤其不喜过于浓烈的熏香——

就在沈玉娇以为?裴瑕会收回手,没想到他将那件玄色披风拿开,而后将她搂得更紧,几乎将她裹进他的白色大氅之中?般:“谢郎君实在太客气了,我这件氅衣宽大厚实,足够替我妻抵挡风寒。你这件披风,还是自己?留着御寒吧。”

修长的手掌抓着那披风,他看向谢无陵的眸光一片冷淡:“长安不比金陵,风也更为?凛冽,谢郎君小心风寒入体?,平添烦忧。”

谢无陵见他将沈玉娇抱得那么紧,后槽牙磨了磨,真恨不得一拳头过去,将这厚颜无耻的小白脸打?晕丢下城墙。

但理智叫他克制住,只?冷笑道:“裴大君子?多虑了,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纪,这副身板别?说吹会儿?风,便是跳进冰河里洗个澡都不带哆嗦的。不像你们这些锦秀膏粱堆里养出的儿?郎,一个个细皮嫩肉,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走两步路都带喘,啧,哪还有点男人?样?要我说,你还是顾着点自己?吧。要是一阵风就把你吹倒了……”

他本想说“病死了娇娇守寡,正好我来照顾”,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道:“病倒了还要娇娇照顾你,多给她添麻烦。”

裴瑕怎听不出他言下之意,眸色更冷,连着手里的披风也懒得再多拿,振袖一挥,直接甩到谢无陵怀中?:“谢郎君也多虑了。有你这句提醒,我往后定会好生保养,勤加锻炼,争取与玉娘一同白头到□□享天伦之乐。”

说到这,他眉眼舒展,微微一笑:“若谢郎君届时还走得动,我定派人?给你下帖,邀你来赴我与玉娘的八十寿宴。玉娘,你说呢?”

陡然被提问?的沈玉娇:“………”

如?果活到八十岁还要听他俩人?唇枪舌战,她不如?现在从?城墙跳下去好了。

腹诽归腹诽,现下面对两个男人?直勾勾投来的目光,她悄悄掐紧了掌心,轻声道:“郎君如?何说起那样远的事……还是,等?活到八十岁再说吧。”

又看向几根凌乱鬓发在风里飘扬的谢无陵:“夜里风大,别?逞强,把披风穿上吧。”

同样的话,从?裴瑕嘴里说出来讨人?厌。

但从?沈玉娇嘴里说出来,谢无陵挑眉笑了:“好,我这就穿。”

娇娇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裴瑕怎会感受不出沈玉娇语气里对谢无陵的那份亲近——

哪怕是看似嫌弃嗔怪的口吻,却比相敬如?宾,更加叫人?心动。

他沉默着垂下眼,揽着怀中?人?的手臂却不觉收紧。

这场盛大的焰火共放了一刻钟,待到璀璨胜景落幕,城墙上的百姓们也都纷纷散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元宵取消宵禁,灯会是通宵达旦地?开放,有精力t?好的年轻人?继续去逛等?会,像是老人?孩童们大都看完焰火,便各回各家歇息。

沈玉娇如?今身子?重,也比不得从?前能熬夜,看焰火时的激动劲儿?过了,困意也渐渐席卷而来。

下了城墙,她便准备与裴瑕回府。

谢无陵也看出她的困倦,将那盏蟹灯递给她,温声道:“回去早些歇息吧。”

沈玉娇接过蟹灯,勉力打?起精神问?他:“你还要逛么?”

“不逛了。”谢无陵道:“我也准备回去歇了。”

“嗯。”

沈玉娇颔首,有意再叮嘱他两句,但裴瑕在旁边,她也不好多说,只?道:“那你回去后,也早些歇吧。”

谢无陵读出她眸中?关切,心下一暖,笑道:“放心,我可能睡了,一沾枕头就睡得死沉。”

沈玉娇失笑,心说她知道呢。

在金陵那阵,他若是白日没事,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玉娘,时辰不早了。”

见着他俩在寒风中?依依不舍般,裴瑕睇着谢无陵,嗓音清冷:“虽说谢郎君受得霍帅赏识,但到底是在霍府当差,夜里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惹人?非议。”

谢无陵面色微僵,怎听不出他话中?内涵之意。

有自己?的府邸了不起么?

他只?是暂时寄人?篱下,又不是一辈子?都寄人?篱下。等?他当了大官有了银钱,他也在长安买宅子?。

就买在永宁坊,买在裴府隔壁,气不死这小白脸也膈应他!

沈玉娇见气氛又变得僵凝,实在有些受不住,看向谢无陵:“时辰不早了,就在这散了吧。”

又在大氅的遮掩下,扯了下裴瑕的衣袖,仰脸轻声道:“郎君,我们也回吧。”

她这一声轻软的“郎君”,还有那句“我们”,叫裴瑕胸间凝滞的闷意稍散了几分。

这个谢无陵再如?何频出花招,玉娘的夫婿始终是他裴瑕。

灯会散去,也是与他一同回家。

怎能因这宛若昙花一现的分心,叫他们夫妻间生出嫌隙?

不值当,更没必要。

雪色大氅之下,他将妻子?柔嫩的小手牢牢裹在掌心,神情温润:“好,我们回家。”

又微笑看向谢无陵:“有劳谢郎君今夜陪我夫妻同游灯会。”

谢无陵脸都青了三分,心道这小白脸还真会往脸上贴金,谁陪他游灯会?呸!

本想再回怼两句,但见沈玉娇眉眼间难掩的疲累,到底忍住,只?道:“行?了,快点带娇娇回去,让她好好歇息。”

裴瑕敛笑:“不必你说。”

他揽着沈玉娇转身。

沈玉娇暗暗松口气,刚走两步,忽又想起,谢无陵说天气暖和?了就离开长安,那具体?是二月还是三月?

她三月便要临盆,这两月若无意外,应当不会再出门走动了。

或许今日,便是他们最后一面……

若真是如?此,她还有许多话想叮嘱他。

脚步不觉放慢,她迟疑着,回头看了眼。

城墙脚下,灯火阑珊,那人?头顶着面具,依旧伫立在夜晚寒风中?。

见她回眸,他展颜一笑,朝她用力挥手,“娇娇,回吧。”

沈玉娇心下一颤,没忍住,到底还是喊了一句:“谢无陵,你多保重!”

揽在腰侧的大掌陡然收紧。

沈玉娇知道不该,但她没办法真的就这样,一句话也不叮嘱——

哪怕此生与谢无陵有缘无分,但她也真心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好好活着。

叮嘱声在风中?缥缈,谢无陵怔了一怔,而后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

“我会的!”

他挥手,在风里喊着。

爱人?的叮嘱给他无尽的斗志,他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宛若打?了胜战的大将军,一腔热血,无畏亦无惧-

回程的马车上,格外沉默。

沈玉娇隐约觉得裴瑕似有不悦,可他扶她上车的动作,始终轻缓,极尽体?贴。

他面色也如?平时一样淡然,瞧不出任何端倪。

这叫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真的有所芥蒂,还是她自己?心虚多虑。

那一句叮嘱虽有些突兀,可也仅仅是一句寻常的“保重”,与人?分别?时大都会如?此叮嘱一声,也算不上逾矩失礼?

她坐在车里琢磨半晌,到底没忍住,还是问?了句:“郎君,你可是……心绪不佳?”

裴瑕端坐窗边,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缓缓抬起眼:“为?何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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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娇抿唇,嗓音放得很轻:“你上车后就没说话。”

“有些疲累而已?。”

裴瑕看着妻子?透着几分拘谨的娇婉脸庞,鬼使神差想到她与谢无陵交谈时,那眉眼间的神情始终是放松的。

吃浮元子?时,她吃到喜欢的口味,第?一眼看的也是谢无陵。

谢无陵朝她眨眼:“好吃吧。”

她重重点头:“好吃!”

语气都是掩不住的雀跃,宛若活泼无忧的小姑娘。

哪怕他俩是对面对坐着,自己?与她并排坐,在他俩的眉眼流转间,犹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恍惚记起,好似新婚之际,玉娘在自己?面前也是这副天真娇慵的小女儿?姿态。

她会在清晨醒来时,抱着他的腰撒娇:“郎君再陪我一会儿?么?”

也会给他绣荷包、鞋履,给他做糕点、炖补汤,还喜欢找各种借口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读书写字。

那时他想,他这小妻子?大抵是离了长安,没了娘家,所以才格外黏着他。

他怜她孤苦,却也不能放纵自己?,沉溺儿?女情长。

于是他郑重与她道:“你不必害怕,你既嫁于我为?妻,便终身是我裴氏宗妇,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我也绝不会负你。”

他给她名分与尊敬,也会与她孕育嫡出子?嗣,叫她坐稳这正妻之位。

可如?今,他忽觉得不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仅仅是名分与子?嗣,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马车里烛光昏冥,裴瑕凝视着沈玉娇那张莹白脸庞,晦暗不明的视线由她黛色眉眼缓缓往下,落在那抹饱满的嫣色唇瓣,停了一停。

沈玉娇感受到那注视的目光,有些迷茫轻唤:“郎君?”

裴瑕默了一瞬,朝她抬手:“玉娘,坐过来些。”

沈玉娇微怔,虽有些不解,但还是朝他身边挪了过去。

车里燃着暖炉,她怀中?还抱着个铜沉手,身子?刚靠在他身侧,忽的一条长臂从?眼前横来。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圈入男人?温暖的胸膛里,她想起身,可肚子?重得厉害,挣了两下,还是泄力得躺回那檀香幽幽的怀抱。

纤长鸦睫轻颤了两下,她仰着脸,困惑不安:“郎君,你这……唔!”

剩下的话,统统被一抹温热的柔软封缄。

沈玉娇呆住,大脑仿若闪过一阵白光,而后陷入一片混沌空白。

后脑勺被男人?的大掌牢牢地?扣住,他高挺的鼻梁紧贴着她的脸颊,热息喷薄地?拂过她的肌肤,勾起一阵轻柔的酥麻。

不同于从?前几次简单唇瓣相贴,这一回,男人?的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动作虽生疏,可沈玉娇呆若木鸡,毫无防备就张了唇。

下一刻,男人?清冷的幽香随着热息涌入口中?,他勾着她温软小巧的舌尖,毫无章法地?交缠,又带着一反常态的贪婪,扫过她唇齿的每一寸,仿佛要将她口中?清甜的津液都攫取入腹。

沈玉娇的呼吸不可自控地?乱了。

这样的唇齿缠吻,她与裴瑕从?未有过。

原来交吻,也能这般亲密热烈,舌尖勾缠间的那份热意与湿润,与敦伦时的亲密相比,几乎是不遑多让的羞耻。

大脑浑浑噩噩,她的心跳也快得几乎破膛而出,直到舌尖被吮吻得发麻,肚子?也猛地?一跳下,她才陡然回过神,抬手抵住男人?的胸膛:“郎…郎君,别?……”

裴瑕动作一顿,稍稍松开她的唇瓣,低沉嗓音透着一丝喑哑:“为?何?”

“肚子?……”沈玉娇眼睫颤动着:“孩子?在动。”

他这吻来的太突然,又这样亲密热烈,别?说孩子?吓一跳,她都吓一跳。

裴瑕听到她这话,深沉眸色也有了几分清明。

原本搭在她身前的手,缓缓放在她隆起的腹部,隔着夹棉的冬衣,他眉头轻蹙:“疼么?”

“不疼,就是踢了一脚。”

沈玉娇脸颊绯红,她觉得孩子?定是有感应,知道爹娘在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才提醒他们注意些,别?太孟浪。

“郎君,你先放我起来吧。”

方才经过缠吻的嗓音还透着几分不自觉的妩媚。

裴瑕垂下眼,借着车壁洒下的昏黄灯光,看到怀中?妻子?那双被吻得泛起潮湿雾气的乌眸,还有她那沾染些许水渍的唇瓣,红滟滟的,是再好的口脂也涂不出的靡丽动人?。

想到唇舌交缠时那份难以遏制的快意,他眸色暗了暗。

两根长指抚上她的唇瓣t?,见她眸中?错愕,他哑声:“有点肿了。”

沈玉娇一怔,而后双颊火烧般滚烫。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说出这话。

她下意识偏过脸,男人?却道:“别?动。”

修长的指尖在她嘴角揩过,沈玉娇分明看到,那一丝晶莹的水渍黏腻。

霎时一阵强烈的羞耻朝她袭来,也顾不上肚子?沉重,挣扎着便要起身。

“这么急做什么?”

裴瑕蹙眉,到底还是托着她的后腰,帮她坐起:“慢些,小心腰疼。”

沈玉娇坐正后,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车角里,但眼前的男人?眉眼恬静地?望着她:“怎么了?”

语气是一贯的平静从?容。

若不是那望来的黑眸还残留着一丝未褪的暗慾,沈玉娇都怀疑刚才那一切是她胡乱做的梦。

可他怎么能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这么坦然自若地?问?她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她问?才对吧。

忽然就吻上来,还是在马车里,吻得那么深,那么孟浪……

她的舌尖现在还隐隐发麻,唇齿间好似也盈满独属于他的气息。

心跳又乱了,没章法地?乱跳,沈玉娇羞恼又无措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方才……方才……”

“嗯,我吻了你。”裴瑕道。

沈玉娇眉心一跳,没想到他这样直白。

裴瑕轻抚袍袖,幽深眸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她,清冷嗓音微哑:“不可以么?”

【60】

【60】晋江文学城首发?

不可以么。

他是她的夫婿,当然可以。

只?是沈玉娇觉得惊诧,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个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裴守真么?

这样?的他,反常得让她觉得陌生。

“如何不说话?”

裴瑕抚平衣袍的褶皱,明明语气温润平和,那?双狭眸却冰凌般锐利:“难道,不可以?”

沈玉娇呼吸微窒,唇瓣翕动两下:“郎…郎君说笑了。”

“那?便是可以了。”

宛若凛凛寒山积雪融化般,他眼底缓缓漾开一丝柔缓春意,他握住她的手,忽的一顿:“很冷?”

“还好。”

“你的手在?抖。”裴瑕裹在?掌心,他温声安慰:“很快就到家了。”

沈玉娇依旧低着?头,淡淡“嗯”了声。

裴瑕不大?一样?了。她想。

若是他今夜饮了酒,她还能找借口,他是醉了。

可他今夜滴酒未沾,非得给?他这份反常找借口,只?能是因?谢无陵——

他果?然还是介意的。

也对?,人非草木,再?怎么清风朗月、坦然豁达的君子,见?着?自己妻子与其他男人在?一起,难免会有芥蒂。

夫妻俩一路沉默地回到府中,待到夜里躺上床,香暖帷帐中,沈玉娇翻过身,主?动去牵裴瑕的手。

先是小指搭上他的手背,见?他没推开,才整个握住。

“郎君。”她低唤,轻柔嗓音透着?些许讨好之意。

漆黑帐中静默两息,才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不是困了?”

沈玉娇道:“是困了。”

裴瑕道:“那?便睡吧。”

沈玉娇静了两息,朝他更近了些:“郎君真的没有不高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浓密的眼睫垂着?,良久,裴瑕侧身,将主?动示好的妻子拥入怀中:“今夜之事纯是意外,我虽不喜你与他再?有牵连,却也知他的确有恩于你,街上遇见?了,交谈寒暄,也是正常。”

稍顿,他宽大?的手掌带着?沈玉娇的手,覆在?了她臌胀隆起的腹部:“左右他只?是个过客,而你与我,还有孩儿,我们才是一家人。”

为着?个无关紧要之辈,夫妻离心,很不值当。

裴瑕行事向来?冷静稳妥,绝不允许自己凭情?绪行事,那?只?会令人判断失误,做些愚不可及的事。

沈玉娇自也听明白他话中的分割。

哪怕今夜,三人一同看灯赏景,繁华落尽,还是得划分界限,泾渭分明。

“我知道的。”她低声道。

“嗯,玉娘一向□□通透。”

裴瑕头颅微低,薄唇贴着?她柔软的额发?:“夜深了,睡罢。”

□□通透么?

沈玉娇阖上眼,今夜的一幕幕在?脑中闪回,一会儿想到三人在?街边食铺吃浮元子,一会儿想到站在?城墙上看焰火,不知不觉又想到谢无陵一袭红袍站在?灯火阑珊处朝她挥手。

那?个人啊,好似每回见?着?,都有无穷尽的精力。

哪怕他是那?个被抛下的人,回过头,他永远都在?身后,也永远朝她笑着?。

眼眶不觉有些湿润,沈玉娇用力咬着?唇,努力平稳着?气息,免得泄出些端倪。

心头却升起一阵长长的怅惘叹息,谢无陵,对?不起。

她想,她此生恐怕无法回报他那?一片真心。

帐中归于静谧,窗外圆月高悬,皎洁光芒笼罩着?这座繁华昌盛的长安城。

此刻,万家灯火,山河无恙-

翌日午后,长公主?府。

一夜通宵宴饮后,锦华长公主?身披绯紫色锦缎外袍,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身后是替她捏肩的男宠,腿边跪着?个替她染凤仙花汁的男宠,另有一傅粉施朱的粉衣男宠贴在?身旁,给?她喂着?剥好的蜜橘。

听罢殿中亲卫禀报,长公主?推开男宠递到嘴边的橘瓣,美眸眯起:“昨夜元宵,他一个人跑去和裴守真夫妇共游灯会?”

亲卫躬身:“属下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这可真是奇了。”长公主?蹙眉:“他个镇南侯府的小侍卫,怎会认识裴氏宗子?”

沉吟片刻,她吩咐道:“限你三日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查清楚,否则别回来?了。”

亲卫面色一凛,连忙弯腰:“是,属下这就去。”

待到亲卫退下,那?喂蜜橘的粉衣男宠似怨似嗔,贴向长公主?:“那?个谢无陵到底有多俊俏,竟叫殿下您如此上心?”

“怎么?”长公主?美眸含笑,染着?红蔻丹的纤指轻轻挑起粉衣男宠的下颌:“这是吃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粉衣男宠偏过脸,调情?般道:“臣可不敢。”

“最好是不敢。”

长公主?手中忽的用力,那?尖利的指甲也化作利器般,将粉衣男宠白皙的脸庞划出三道红痕,见?这男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她仿佛受到极大?取悦般,哈哈大?笑:“就你们这群东西,还敢在?本宫面前拈酸吃醋,你们也配!”

待到三名男宠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那?诡异笑声又陡然收住,她看着?那?粉衣男宠脸上的血痕,换做一脸心疼:“哎哟,雪奴,没弄疼你吧?”

雪奴已许久没见?长公主?这般癫狂模样?,一张脸苍白如纸,却强颜欢笑:“多谢殿下关心,不疼,臣一点都不疼。”

长公主?勾起他的下巴,视线落在?他那?张形状好看的薄唇上,痴痴呢喃:“怎会不疼呢?还是疼的吧。”

说着?,不等雪奴反应,她弯下腰,直接吻住那?抹薄唇。

雪奴一怔。

待反应过来?,他起身,反客为主?地覆了上去,嘴里压低声音喊道:“锦华妹妹。”

榻上春色无边,另倆男宠也不敢轻易离开,只?俯身趴在?地上,不去看榻上那?活春宫。

长公主?府中男宠众多,却有风花雪月四奴最受殿下的疼爱,殿下喜爱风奴的体魄,花奴的鼻梁,月奴的侧脸,还有雪奴的嘴唇——

男宠们私下猜测,长公主?大?抵还惦念着?她的亡夫,早逝的郭驸马。

听闻当年郭家涉及谋反,长公主?虽有不舍,却还是大?义灭亲,搜集郭家谋反的证据,并亲手杀了郭驸马。也正是因?她这份大?义,当今圣上对?她格外纵容。

现下听说长公主?一眼就看中霍世子的亲卫,且这么上心,也不知那?个亲卫是哪一处像了郭驸马?

不出三日,亲卫便带回谢无陵和裴瑕夫妇一些蛛丝马迹的牵连。

长公主?生于后宫之中,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一听“金陵”,心里琢磨一通,已然猜到个大?概。

站在?窗边望着?廊下积雪良久,她低头转了下腕间的珠翠镶嵌的宝镯,轻笑吩咐:“拿我的帖子,去请我的好侄女寿安,过府一叙。”-

元宵过后,沈玉娇便没再?出府。

一来?天寒地冻,坚冰未化,各府也没有宴饮,是以并无外出的必要。

二来?入了二月,她已是孕九月的肚子,极易劳累,乔嬷嬷也不许她再?外出。

舅母宋氏一共替她寻来?三个接生婆子,经过沈玉娇和乔嬷嬷一致考察,最后留了位陈婆子——

除了这婆子踏实本分,接生经验丰富,还有便是沈玉娇的嫂子徐氏生小侄女阿瑜,舅家表嫂生小外甥,也都是经她之手。

生产这样?的大?事,用熟人也更安心。

只?是未曾料到,陈婆子入府没三天,贤妃也派来?一位接生嬷嬷。

那?嬷嬷姓t?黄,岁数与陈婆子差不多,但接生履历可比陈婆子出色不少,毕竟这是皇室的接生嬷嬷,经她手中出来?的不是皇子公主?,便是世子郡主?,便是再?差一等,也是公府侯府的儿郎娘子。

贤妃派来?的太监传口谕道:“贤妃娘娘知晓裴夫人再?过不久便要足月,特派黄嬷嬷来?照顾您安胎生产。娘娘还说黄嬷嬷经验老?道,有她为您接生,您尽管放宽心,娘娘已备好贺礼,就待您府上报喜了。”

哪怕只?是假做的“母女”,贤妃这份体贴,还是叫沈玉娇感怀不已。

既有了宫里派来?的接生嬷嬷,这安胎接生事宜自是由黄嬷嬷一手负责。

沈玉娇本想让陈婆子回去,但乔嬷嬷一向精打细算:“陈婆子进府时,已付过她酬金。若是就这样?叫她走了,岂不是白费银钱?终归她一张嘴也吃不了多少米粮,便留在?府中,待你生产之时,让她给?黄嬷嬷打打下手,总比你身边那?几个没嫁人的婢子强。”

妇人生产,最是凶险,人手宁滥勿缺。

沈玉娇想到去年夏日,她在?破草屋里给?马翠兰接生的场面,仍是心有余悸,于是应道:“那?便让陈婆子也留下吧。”

当日夜里,她将贤妃派来?接生嬷嬷的事与裴瑕说了。

裴瑕并不惊讶:“贤妃娘娘做事向来?周全,你既是她的义女,又亟待生产,她作为义母,自要表示关怀。”

说到这,他想到前日王氏来?信,说是托长安的王氏舅母,给?沈玉娇寻了个可靠的接生嬷嬷。

若他有需要,可去王氏舅母家将人接来?。

虽他不清楚母亲这份安排,是迷途知返,有意弥补这份婆媳关系,还是单纯在?意玉娘腹中子嗣——

无论是何原因?,他并未去王家接人。现下府中有两位接生嬷嬷,已然足够,人多反杂。

二月天,杨柳醉春烟,冰封的渭河也开化。

眼见?天气回暖,谢无陵也愈发?焦虑。

往年总盼着?天气快些回暖,可今年一想到娇娇三月就要生了,他只?盼着?天气冷一些,叫他能挨到娇娇诞下孩子,再?离开长安。

妇人生子犹如过鬼门关,一想到娇娇马上就要过这个大?关,他一颗心都七上八跳,夜里睡觉都不安生。

这日午后,他在?霍府晨间操练完,又溜达了永宁坊裴府门口。

他知道沈玉娇应当不会出门了,可心里总抱着?个侥幸。

万一呢。

万一她就出了,那?他岂不是又能多看她一眼。

哪怕不能说话,看个背影也赚了。

然而从日上中天守到暮鼓黄昏,他的侥幸又一次落了空。

谢无陵扭了扭脖子,自我宽慰着?,没事,没出门说明她在?府里安心养胎,好着?呢。

他踏着?早春傍晚的绯红暮色,大?摇大?摆地晃荡在?长安街上。

就在?他站在?一家烤鸡铺子前,盯着?那?几只?倒挂着?的油汪汪、焦脆脆的烤鸡,纠结着?要不要买一只?回去打打牙祭时,前方陡然传来?一阵杂乱惊呼——

“快,快闪开!”

“哎哟,我的菜——”

“我的板车,刚买的豆腐,全洒了!”

谢无陵一怔,循声看去,便见?四五名锦袍郎君在?暮色里奔袭而来?,马蹄飞奔,犹如疾风闪电,来?势汹汹。

“这是哪家子弟,竟敢当街纵马!”烤鸡店的伙计也探出个脑袋。

原本人来?人往的街上,因?着?这几个纵马的纨绔,顿时乱作一团,百姓们惊慌朝两边逃窜,道路中间的小贩们既要顾着?牛羊板车,还得顾着?箩筐货物,一时间,人仰货翻,哭天喊地。

就在?这时,街边遽然一声惊呼:“小丫!!”

定睛一看,只?见?路中央趴着?个扎着?小鬏鬏的女童,跌倒了爬不起来?,迷茫又害怕地大?哭起来?:“阿娘,阿娘!”

眼见?那?为首之人马蹄即将冲向孩子,谢无陵额角猛地一跳。

“伙计,借你烤鸡签子一用!”

还没等伙计反应过来?,便见?那?插着?烤鸡的铁签被一把扯落,下一刻,便见?那?道暗红色高大?身影宛若流星,直冲那?路边。

速度之快,身手之矫健,还没等眼睛反应过来?,便听得“嘶”一声尖利的马叫。

方才还插着?烤鸡的铁签子刺进了装饰华美的骏马身躯,而那?红袍郎君已然抱着?孩子,闪到了路边。

那?骏马被刺受了惊,双蹄腾空,开始癫狂地乱撞乱冲。

好在?那?马背上一袭宝蓝色锦袍的年轻郎君骑术不错,便是惊了马,也只?是沉着?脸尽力控制着?,并未惊慌失态。

然而那?马还是疯了般冲撞,那?蓝袍郎君几次险些被甩下来?。

谢无陵眸光猛闪两下,心下暗骂,真是麻烦!

死了马他大?不了向小屁孩借钱赔,要是死了人,且看这几个纨绔衣着?华贵,怕是来?头不小,把他剁了八块卖怕也不够!

想到这,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直奔那?匹疯马,又朝马背上那?蓝袍郎君大?喊:“你往下跳,老?子给?你当肉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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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蓝袍郎君身形高大?,砸下来?他怕是要断几根骨头——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破事!

那?蓝袍郎君也知这马是控不住了,再?看下首那?身形魁梧的男人一副豁出去给?他当肉垫的姿态,于是甩开缰绳,毫不客气扑去。

重重倒在?地上的刹那?,谢无陵分明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咔嚓”声。

他眼冒金星,龇牙咧嘴,满怀无限恨意地望着?天——

这狗纨绔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死沉,早知道让他摔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