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31】晋江文学城首发
六味斋三楼,临河雅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天色阴沉黯淡,但傍晚时分,停泊在秦淮河畔的各大花船,灯火陆续亮起,波光潋滟,烛影晃耀,别有一番风情。
隔着一层水晶珠帘,有秦淮艺伎弹琴唱曲,吴侬软语,娇声呖呖。
忽的,雕花木门外传来通禀声:“主子,裴郎君到了。”
位列主座的二皇子闻言,搁下手中酒盏:“快请进。”
门从外推开?,一袭牙白长?袍的裴瑕缓步入内,朝主座的t?二皇子挹礼:“二殿下。”
又朝左右的崔家两位郎君互相行了平辈礼。
“没有外人,何须如此?多?礼。”二皇子抬手,示意他入座:“不过守真,你怎来的这?样迟?刚才那妓子唱了支《明月歌》,唱得真是不错,可?惜没有耳福,刚好错过。”
裴瑕掀袍,施施然入座:“给家中女眷买了几朵绒花,是以耽误些许功夫,还请殿下恕罪。”
“算不得罪,但罚还是得罚。”二皇子望着他,笑道:“你自罚三杯如何?”
裴瑕欣然应下:“是,臣认罚。”
身?侧立刻有美?婢上前,柔柔屈膝跪地,给他斟酒。
裴瑕嗅到那婢子身?上脂粉香浓,眉头不动声色轻折,待她倒过一杯酒,他道:“你退下,我自斟。”
不冷不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婢子紧张看着他:“可?是…可?是奴婢哪儿伺候不周?”
裴瑕道:“与你无关,只我一向不喜女子近身?伺候。”
婢子还想再说,但对上那双冰润冷淡的幽深黑眸,霎时不敢再置喙,忙低了头,默默退到席后。
长?指握着那瓷白蕉叶纹酒盏,裴瑕仰首,一饮而尽,又自斟两杯。
待三杯酒入喉,再次坐定,一张冷白脸庞已染上些许薄红,减了三分清冷,多?了三分艳丽。
主座的二皇子抚掌:“守真好酒量!”
崔氏两兄弟看着这?脸庞微红的裴氏宗子,也都笑了。崔大郎问,“守真兄是很少饮酒么?怎的上脸这?么快。”
裴瑕道:“平素不常饮酒,饮茶居多?。但若有宴饮,也能饮上一些。”
崔二郎道:“我若是女子,定然一寻到空,就?与守真兄饮上几杯。”
二皇子饶有兴致:“这?是怎么个说法?”
崔二郎狡黠眨眼:“难道诸位兄长?不觉得守真兄饮酒之后,容色更盛?也不知守真兄喝醉是什么样子,可?会像前朝的嵇叔夜那般,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啊呀呀,说着我都有些期待,今夜定要灌醉守真兄了!”[1]
这?话一出,惹得二皇子与崔大郎也多?看了裴瑕两眼。
果?真如崔二郎所说,微醺的裴守真,比平日里那副清冷不可?近的模样,更多?几分俗世烟火的绝艳。
二皇子端着酒杯浅啜,心下又添一抹惋惜。
可?惜这?样的郎君已有妻室,否则他若是成了自己的妹夫,不但妹妹寿阳能得偿所愿,他也能添一大助力——
这?回淮南平叛,他算是见?识了裴守真的足智多?谋。如今朝中烟波诡谲,明争暗斗,正是聚贤纳才的关键时候。
若能得裴守真的全力相助,何愁不能登上那至高之位?又何愁日后江山没有贤臣辅佐?
这?个裴守真,他是必然要争取到身?边的。
只这?些时日,他已多?次表明了重用之心,然每每提及朝中党争之事,裴守真都顾左右而言他,仿佛对那些并不热衷,也没表明回朝后,是否还会帮他……
若是他不打算投诚自己,那便是将他赶回闻喜乡下,也断不能让他留在长?安,被老三那个孬货招揽。
二皇子这?边心思?百转,崔家两位郎君已与裴瑕商量起行酒令。
正商议着以何字为令,隔壁雅间忽然传来一道壮汉的怒斥拍桌声:“……一场大雨便引发洪涝,黄河诸县堤坝溃决,那黄龙冲毁房屋,淹没良田,无数河洛百姓流离失所,路上父卖女,夫卖妻,人相食,与人间炼狱也并无二异了!”
“哎哟,周兄你可?小点声。”雅间另一人劝道。
但那唤作周兄的大抵喝高了,嗓门也克制不住:“我一路过来所见?所闻,怎一个惨字了得!咱们又不是那等蒙昧无知的小儿,洪涝何以泛滥至此?,皆因河道不畅,水利失修!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钱进工部,修坝筑堤,可?这?一场大雨,冲了个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啊!”
“周兄,周兄,你醉也!”
“我没醉,这?年景是旱是涝,在天意。可?这?旱涝是否成灾,你我皆知,是在人为!”[2]
“这?话可?不能瞎说,莫论国?事,莫论国?事啊!”
雅间那头的声音稍小,裴瑕他们所在的屋内,一时也诡异地静了下来。
唯有那歌妓还伴着琵琶咿呀唱着。
二皇子紧握着酒杯,脸色微沉:“行了,别唱了!”
歌妓们怔住,无措垂下眼。
这?场宴会是崔大郎安排的,忙给那两个歌妓使了眼色,又看向二皇子:“表兄,我派人将那两人捉过来?”
二皇子蹙眉乜他:“捉来作甚?”
崔大郎道:“他们竟敢妄议国?事,实?该打个二十板子,丢进牢里醒醒脑子。”
二皇子冷笑:“怎么?洪涝成灾,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既是事实?,还不许人说?堵得住这?两人之嘴,难道能堵的住这?天下百姓的悠悠众口?”
崔大郎倒没想到这?位皇子表兄,竟真有个忧国?忧民的宽阔胸怀,一时讪讪闭了嘴。
二皇子纳闷地饮了一杯酒,忽的记起什么,若有所思?瞥了下座沉默不语的裴瑕一眼。
若他没记错,裴守真之妻便是前工部尚书沈徽之女……
而此?次受灾的河洛之地,正是裴守真的老家。
他刚想宽慰两句,话到嘴边还没出口,隔壁雅间忽又传来那壮汉声音:“惨啊惨,死了那么多?人,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世家贵族,在黄龙面?前,哪分贵贱,命数到了,都得死……”
他对面?那人好奇问:“世家竟也受了灾?他们不是一向与官府同时收到消息么。”
那人道:“消息收得快又如何?洪水来了,堤坝都给冲毁了,还管你是姓崔姓裴?”
这?两个姓氏一提,二皇子等人的表情微妙霎时起来。
虽说崔裴两家的确是中原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但不是还有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嘛……作甚偏偏拿崔氏和裴氏来举例,晦气!
崔家两位郎君对视一眼,又悄悄看向裴瑕。
见?他安然静坐着,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感叹,不愧是裴氏宗子,这?养气功夫修得真不错。
那隔壁的又说话了——
“崔家好几个庄子都被淹了,死了好些旁支庶房!哦对,还有那裴氏,死了个少夫人,还是正儿八经的嫡系夫人呢!”
“竟有这?事?”
“可?不是嘛。”
隔壁还在继续算着此?次洪涝各大世家死了多?少人,屋内却已是静可?闻针。
中原裴氏以裴柏村为源,繁衍昌盛,至大梁朝分支蔓延,形成三支五房,而诸支诸房之中,以河东闻喜裴氏最为闻名煊赫。
隔壁那人说,裴氏死了个少夫人,还是嫡系。
无论是否那么巧,是他们所想的闻喜裴氏,便是其他旁支的裴氏夫人,论起亲来,也是裴瑕的某位亲戚。
最后还是二皇子打破了这?份静谧:“守真,你可?别瞎想,肯定是隔壁那醉鬼在胡吣。”
裴瑕垂着眼,默了片刻,起身?挹礼:“此?事涉臣族中之人,还请殿下容臣去隔壁一问。”
他是裴氏宗子,二皇子于情于理也没法拦他,沉吟片刻道:“不若将那人召过来?”
裴瑕道:“不必打扰殿下与两位郎君雅兴,臣问完便回。”
话说到这?,二皇子只好颔首:“那你去吧。”
话音才落,便见?裴瑕转身?往外。
神?色虽没什么变化,但步履明显不似平日徐缓。
雕花木门合上,崔大郎君面?色悻悻凑向二皇子,压低嗓音:“表兄,隔壁那醉鬼说的,不会真是守真兄家吧?”
二皇子摩挲着下颌:“不应当?啊。河东裴氏这?一脉就?守真一个嫡系子,若真的是嫡系少夫人,那就?只能是守真之妻。可?守真前些日收到家中书信,他家中说一切皆安……且若是守真之妻有个三长?两短,这?样大的事,家中岂会隐瞒?”
崔大郎和崔二郎闻言,也觉得这?个可?能不大:“想来那醉鬼应当?说的是其他裴氏的嫡系夫人。”
二皇子点头,却又忍不住噤声,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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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下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静了一瞬,传来那醉汉惊呼声:“你是何人?”
“冒昧打扰两位兄台,只因在隔壁饮酒,无意听到二位提及河洛洪涝与裴氏族人遇难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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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瑕站在门边,朝屋内两位儒生装扮的郎君挹礼:“吾乃裴氏旁支一子弟,累月在金陵求学,不知家中情况,心下牵挂,是以贸然前来,叨扰两位。”
那两位儒生见?他骨秀神?清,卓然不凡,又听他自报家门,也都放下戒备,起身?回了一礼。
“这?位郎君请坐。”那粗嗓门的周姓儒生道。
“友人还在隔壁,便不坐了。”
裴t?瑕望向那周姓儒生,淡声道:“不知兄台方?才提到的裴氏嫡系少夫人,是指中原哪一支裴氏?”
“是河东闻喜裴。”
周姓儒生答着,刚想问“不知兄台是哪支裴氏”,话未出口,便见?门口那神?仙般的公子清隽的眉眼蹙起,顿时噎住。
不会…这?么巧吧?
静默两息,裴瑕再次开?口:“兄台可?能确定,是闻喜裴氏?”
周姓儒生看着这?屋内陡然冷了几分的氛围,酒意也略散,讪讪道:“我确定是这?支。他家原本是在闻喜县的,后来逃灾,一家子都去了洛阳郡守的旧邸。好似到了没两日,府上就?挂了白幡,说是少夫人不幸在路上丧生。为了给少夫人积荫庇,裴家还在洛阳城外开?设粥棚,施了半个月的粥呢!”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因着他也喝了裴氏的一碗粥。
“那排队领粥的难民们,无不感叹裴氏大义。当?然,也不忘叹一句那少夫人时运不济,年纪轻轻便消香玉陨……”
周姓儒生看着门口那神?情晦暗难辨的郎君,下意识站起身?来:“这?位兄台,你…你还好吧?”
“我无碍。”
裴瑕五根修长?手指紧攥着门框,狭眸幽深:“兄台方?才所言,可?有半句虚言?”
周姓儒生被问得纳闷:“这?有什么好诓你的。不信你去找几个洛阳来的,一打听就?知道了。何况我与那裴氏少夫人无冤无仇的,好端端咒人家作甚。”
“河东裴氏少夫人,沈氏。”
薄唇缓缓吐出这?几字,裴瑕定定直视着那儒生:“是沈氏么?”
周姓儒生只觉这?郎君实?在是奇怪,虽然面?上瞧不出喜怒悲伤,可?那双直直凝来的黑眸,无端叫人心里发憷。
“好像是姓这?个?妇人姓氏,我并未怎么注意。但她的夫婿,兄台应当?是听说过的,盛名在外的河东君子,裴瑕裴守真。”
周姓儒生见?他不出声,诧异:“他十三岁作的那首《秦宫赋》,可?是名满天下呢!你怎会不知?”
盛名在外,裴守真。
裴瑕嘴角轻扯,此?时他人赞誉,无异于两记耳光,抽得他双耳嗡鸣。
“多?谢兄台告知家中讯息。”
裴瑕敛眸,抬袖朝屋内两人一拜,又往外退去,顺带将门合上。
屋内两位儒生面?面?相觑,觉得这?位美?姿仪的郎君,实?在是奇怪。
难道那裴氏少夫人是他什么亲戚,亦或是那少夫人在裴氏族中颇有厚德,才这?般仔细打听?
多?的他们也不得而知,摇着头,继续饮酒。
走廊上,守在外头的景林见?着自家郎君这?寡言冷清的模样,心里也打起鼓。
他知郎君遵循“七情不上脸,六欲不随心”的养气之道,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但跟在郎君身?边多?年,仔细分辨,也是能辨出一些情绪好坏。
总之此?刻,郎君沉默的,叫人有些害怕。
“郎君,出什么事了?”景林小心翼翼问。
裴瑕看他一眼,薄唇轻启:“家中侍卫统共带来三回家书,那三回,他都答家中皆安,是否?”
景林点头:“是啊!”
裴瑕淡淡嗯了声,没再多?说,推门进了雅间。
景林一头雾水。
雅间内,裴瑕行至二皇子面?前,躬身?挹礼:“臣族中有急事,还望殿下让郡守通融一二,开?城门放行,容臣先?行归家。”
他虽没说什么事,可?二皇子他们方?才竖着耳朵,就?差贴着墙,也听了个大概。
现下见?裴瑕急着赶回去,二皇子起身?:“守真,我知你突闻此?讯,心头悲恸,可?你夫人若是真的……咳,遭了不幸。那也早下葬发丧了,便是你现在赶回去,也无济于事。”
裴瑕不语,仍是维持挹礼之姿。
二皇子皱眉:“你我后日便坐船回长?安了,非急这?么一两日么?何况现下天色已黑,没准还要下雨,你便是不顾自己的安危,我也断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裴瑕直起身?,一双漆黑凤眸深深望向二皇子:“殿下,臣妻乃罪臣沈徽之女,其父母兄嫂皆于去岁流放岭南,她如今在世上所能倚靠之人,唯臣一人。”
“臣是她的夫,便是她真有不测,臣也得弄清事情原委,叫她便是……”
一个“死”字出口,透着艰涩,他沉眸:“也绝不含屈抱憾。”
话音落下,雅间内又是一阵长?久阒静。
崔家两位郎君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二皇子拧着眉,静静望向面?前这?看似平静的男人。
良久,二皇子抬手,搭上他的肩:“再等几个时辰,待天一亮,你便快马出城。”
裴瑕蹙眉:“殿下……”
二皇子更用力按着他的肩,一向宽容的眉宇间也升起威严肃穆:“夜路艰险,若你有个万一,岂非我大梁社稷一大损失?莫要再说了,明早天亮再赶路!”
裴瑕迎上二皇子那双眼,默了两息,垂首:“是。”
这?场聚会这?般惨淡收场,是崔家两位郎君万万没想到的。
几人一路寂静地回到崔府,半夜果?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落得人心烦意乱。
待到第一声鸡鸣响起,天边依旧是灰蒙蒙的。
二皇子院外,裴瑕一袭箬笠蓑衣,隔门朝里一拜,便携长?随景林,踏着初晨冷雨而去。
院内,内监庆荣轻敲三下门,低声道:“殿下,裴郎君走了。”
主屋里静了好一会儿,二皇子才道:“知道了,随他去吧。”
反正天也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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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蒙蒙,如烟如雾,风里也挟着淡淡凉意。
崔文茵去正院给母亲杨氏请安时,正巧两位兄长也在。
“竟有这种事,实是难以置信……”杨氏一脸惊愕地掩唇。
崔文茵听得这一言半语,规矩行?过礼后,忍不住好奇:“母亲与阿兄们在聊什?么,什?么难以置信?”
这事可能涉及后宅阴私,杨氏不欲多言,却架不住二儿子嘴皮子快:“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裴守真的夫人遇难了!人五月里?就没了,可他家中瞒他至今呢!”
崔文茵闻言,也惊了一跳:“竟有这种事。”
她既震惊于那裴氏少夫人年?纪轻轻,说没就没,又愕然于嫡妻身故,家中竟能瞒着夫婿这么久!
这事实在是闻所未闻,难怪一向稳重的母亲都这般惊讶。
“阿兄,好端端的怎么人就没了呢?他家中既瞒着,你们又是如何知道?这消息?”崔文茵自顾自走到杨氏身旁坐下,一双明眸满是不解:“会?不会?是谣言?”
崔二郎便将昨夜之事如实说了,又道?:“天还没亮,守真兄就快马出?城了,现下西院已空了!”
崔文茵听罢来龙去脉,心下既诧异又觉出?一种荒谬,再听裴瑕已然离去,不禁叹道?:“五月里?人就没了,他便是现在赶回去,又能如何呢?”
“昨日缙表兄也是这样说的,但守真执意要回去,说是要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大?郎端着茶盏,摇头道?:“不过此事的确诸多蹊跷,堂堂裴氏宗妇,说没就没,他是该回去查明。”
崔二郎忽的压低声音:“其实裴守真这位夫人,我先前也听人说过,那沈徽给先太后造的圣华塔倒了,陛下是念在昔日沈丞相教诲之谊,才?饶了他一条性命,改为?全家流放。原以为?裴沈两家的婚约应当就此作罢,未曾想守真兄竟于流放那日,将沈氏女接回闻喜……”
说到这,崔二郎看向杨氏:“母亲,你若是裴夫人,可乐意有个?这样的儿媳?”
杨氏被这一问噎了下。
趋利避害,人之天性。以当家主母及母亲的角度来看,她定然是不愿让家里?儿子,沾上?这样的婚事。
且她虽与王氏只一面之缘,却也知那位琅琊王氏的嫡女,是个?心性极强的。一个?寡妇带着个?独子,撑起裴氏的门户。好不容易将儿子拉扯大?,又培养得那般优秀,自是盼着他有大?好前途,事事圆满……
这般一想,杨氏也咂摸出?几分别样滋味。
只她又觉得不对,王氏那样精明的人,便是再看不上?这个?儿媳,也不至于这般急迫,出?此等拙劣昏招——
哪怕将儿媳拘在后宅慢慢磋磨,过个?三四年?“病逝”,也比这昏招强上?百倍。
杨氏这边思忖着,余光瞥见自家女儿眉头紧蹙的模样,生怕吓着这未出?阁的小娘子,忙朝两个?儿子使了眼色:“行?了,裴家的事自有他们裴家人处理,何须你们两个?儿郎置喙他人后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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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又摆手:“你们俩忙去吧,阿茵留下,陪陪我。”
待两位儿郎告退,杨氏拉着崔文茵的手,温声安慰她别多想,又保证道?:“我与你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t?,定会?擦亮眼给你挑户家风清正的好夫家,也不会?叫你远嫁,至多就在余杭一带挑,离得近,若是受了磋磨,你便回家,或是叫你两位兄长打马过去,定不叫你受欺负……”
杨氏这边给崔文茵吃定心丸,崔文茵的心思却早已飘到别处。
五月里?,裴氏少夫人沈玉娇就已病逝。
那七月底,那个?家里?受灾,特来金陵投靠谢无陵的远房表妹沈玉娇……
这…这是否太巧了!
一个?胆大?的猜测陡然在崔文茵心中冒出?,而?一旦有了这一丝怀疑,实在忍不住去想更?多。
看着自家女儿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脸色,杨氏蹙眉,“阿茵,你怎么了?”
“阿娘,我肚子忽的有些不舒服。”
崔文茵急忙起身,一手捂腹:“我先回我院里?了。”
杨氏一惊:“要不要给你寻个?大?夫?”
崔文茵快步朝外:“不用?了,回屋休息会?儿就好了。”
杨氏拧眉,这女儿,今日怎的这般毛躁?
一出?正院,崔文茵立刻吩咐贴身婢子:“你去前头寻个?机灵的,嘴严的,让他去衙门找管籍册的主簿,将那沈玉娇的户籍册誊一份给我。”
婢子诧异:“娘子你要这个?作甚?”
崔文茵道?:“叫你去便去,问这么多作甚,速去速回!”
待婢子离去,崔文茵看了眼那灰蒙蒙透着些许光亮的阴天,心头跳得飞快。
一想到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沈家娘子,竟兜兜转转到了他们金陵的地界,且将与谢无陵成亲……
她遭遇了什?么?堂堂贵女世妇,竟要委身于一个?地痞。
可怜那裴郎君还以为?家中妻子过世,天不亮就冒雨出?城。
这事实在荒谬,可叫她撞见这事,她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只是现下已是辰正,也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城隍庙旁的客栈,二楼上?房。
一大?早沈玉娇便被柳婶子和喜婆叫起,开面、梳妆、换衣。
她与谢无陵家中都没亲人,左右也没有闺阁密友、族中姐妹们围簇,这次的婚仪,与去岁那场婚仪,规格上?虽不同,但清冷程度上?并无二异。
不过沈玉娇也没敢奢望太多,能有这么个?仪式意思意思,于她一个?怀着身孕的二嫁妇而?言,已经足够体面。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1]
一身棕红裙装的喜婆一手持木篦,一手握着新娘一绺缎子般柔软乌黑的发,每梳一下,念一句祝语。
待梳了十全十美,喜婆笑着替她挽发:“新娘子长得美若天仙,这一头发也养得漂亮!”
沈玉娇听得喜婆夸赞,一张粉面也微红,静坐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傅粉施朱、描眉点唇的红妆美人,恍惚间,好似回到去年?初嫁时。
那回她也是暂住在裴府外的一处宅院,一早被唤起开面梳妆,一堆婢子围着她,蜜蜂般忙得团团转。
待到梳妆完毕,已近午时,那顶镶着珠翠的鎏金凤冠戴上?头,真是重得要把?脖子压断。
世家大?族成婚,总是一堆礼节规矩,她只记得她那日紧张得不行?,脑袋也浑浑噩噩,只知跟在裴瑕身旁,他做什?么,她便跟着他做。
待花轿停在裴府本宅,中院摆了个?火盆。
她知跨火盆是规矩,也没多想,刚要提裙去跨,裴瑕却牵住了她的手。
她当时惊了一跳,只因那时还未拜天地,他不该碰她的——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将是夫妻,但大?礼未成前,就是不能碰,这是规矩。
她都知道?的规矩,他肯定更?清楚,可他还是牵住了她的手。
她有些不安,但隔扇对上?那双黑润润的眼,心忽的就定了。
终是由他牵着,顺顺利利跨过那个?火盆。
左右亲戚的侧目,她不是没瞧见。可裴瑕目不斜视,坦荡自若,她被他牵着,也莫名有了几分狐假虎威的胆气。
有守真阿兄在啊。她想,不用?怕的。
直到婚后好几日,她才?从婢子白蘋那得知,那日的火盆不知是谁动了手脚,盆大?了一圈,火也烧得旺。
她若贸然跨过去,没准会?烧着。
好险。她一阵后怕,同时又庆幸,还好有郎君在。
“叩叩叩,叩叩叩——”
门外陡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谢娘子,您现下方便么?”
是店小二的声音。
沈玉娇思绪回笼,身后的喜婆和柳婶子也都愣了下。
柳婶子拧身去应门:“怎么了?”
店小二道?:“不知谢娘子能否出?来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小的有件事想拜托她。”
虽只在客栈住了一日,但这小二无论?送饭送水,都格外勤快。
现下听到他有事找,沈玉娇从镜前起身,走到门边:“小二哥,你寻我何事?”
店小二道?:“劳烦谢娘子出?来些,这事还怪不好意思的……”
沈玉娇蹙眉,虽不解,但还是往外走了两步。
店小二见柳婶子进屋了,才?挠了挠后脑勺:“其实也没啥事,就是谢爷昨日特地交代小的,一定好好照应谢娘子。谢娘子这不是快要出?门了吗,小的就想与您打声招呼,若是回头谢爷问起,您可千万替我美言两句。”
原来是这等小事。
一定是谢无陵那家伙又恶声恶气搞威胁了。
沈玉娇失笑:“好,我会?的。”
稍顿,又朝那店小二行?了个?礼:“也多谢小二哥这一日的照应。”
店小二一怔,而?后诚惶诚恐地摆手:“哎哟,谢娘子您这可折煞小的。您快回屋上?妆吧,莫耽误您的好日子。”
沈玉娇颔首,转身回了房里?。
待房门关上?,店小二脸上?笑容也渐渐敛起,快步行?至走廊尽头,与那躲在转角处的小娘子道?:“这位娘子,您方才?可瞧清楚了?”
那戴着帷帽的小娘子低低嗯了声,从荷包里?取出?一粒碎银,递给那店小二:“劳烦了。”
店小二美滋滋收了钱,想到方才?谢娘子那一礼,到底没忍住问一句:“不知您想见谢娘子,是有何事?”
“不该你问的事,少问。”
帷帽下的崔文茵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下楼,急忙赶回府中。
……
“缙表兄,是真的,我确定那人就是沈玉娇!我亲眼看到了,不仅同名同姓、同面孔同身形,就连她行?的礼,也是长安贵女才?会?的礼数!”
郡守府内,急匆匆赶来的崔文茵,气息还有些喘,双眸满是焦急:“缙表兄,可要派人将裴郎君追回来?”
再不追的话,他的夫人就要另嫁他人了!
二皇子也未曾想到,一向不怎么出?声的崔家表妹,急忙寻来,竟带来这样一个?惊天消息。
“你确定真没看错?”
“确定,无比确定。”
崔文茵说着,又将小厮誊来的那页官府籍册递给他:“还有这个?,沈玉娇,年?十七,原籍河洛郡太源县东阳乡人士。那登籍的小吏还说了,那娘子说得一口标准的长安官话。综上?种种,绝不会?错,除非那沈玉娇在世上?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她说得这般肯定,另有证据摆在眼前,二皇子心里?已然信了大?半。
“表兄,可要追回裴郎君么?”崔文茵见二皇子静坐椅中,迟迟不语,忍不住提醒。
二皇子凝眸,长指搭在那页誊抄的黄纸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敲。
崔文茵见状,心头有些不大?明白,缙表兄不是和裴郎君很?亲近,将其引以为?心腹么?这样迫在眉睫的,如何还这般平静?
可她只是个?闺阁女子,不懂男子们的思量,唯有耐心等待。
良久,二皇子终于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眼寡淡天色,又喊:“庆荣!”
内监庆荣忙进来:“殿下。”
“派六名亲卫,分六路去追裴守真。”
稍顿,二皇子补充:“走主道?的那个?,骑我的马去追!待遇上?裴守真,让他骑我的马回。”
二皇子的马乃皇帝御赐,实实在在能日行?千里?的上?品汗血宝马,如今为?了追那裴守真,殿下竟舍得让旁人骑那御赐之物。
庆荣眼底略过愕然,愈发不敢耽误,急忙退下。
崔文茵见二皇子总算派人去追,暗松口气。
不过看这天色,这一来一回,也不知能不能赶上?——
“表兄,是否另外派些人将婚事拦下?”
不然就算追上?,来晚了也是白搭。
二皇子却道?:“不必。”
崔文茵不解。
二皇子走到她面前,脸上?表情虽温和,目光却透着沉沉威严:“阿茵妹妹,今日之事,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事,不是你个?小娘子该过问的。”
见崔文茵怔住般,二皇子微微一笑:“回你院里?吧。”
待到崔文茵离去,二皇子行?至窗畔,仰首望着远方的天色,黑眸轻动。
他倒想看看,裴守t?真会?如何处置此事-
正午时分,正是天光最亮时。
在一阵热闹的敲锣打鼓声里?,头戴乌纱,身着大?红喜袍的谢无陵骑着骏马,带着大?红花轿和仪仗来迎接他的新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娶新娘咯,娶新娘咯!”
小孩子们最爱凑这种热闹,边说着吉祥话,边伸手去抢散发的喜糖和铜钱。
城隍庙这片最为?繁华,街道?两旁的百姓们见着那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也纷纷议论?。
“这是哪家的郎君,竟生得这般俊俏?”
“可不是嘛,这红袍一上?身,俊得跟探花郎似的!”
“这不是六爷手下的谢无陵么?前阵子听说他要娶媳妇,竟是真的呢!”
“新娘子是外地的么?怎么在客栈里?接亲呢?”
“听说是外乡人,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
“新郎官长得这般俊,新娘子肯定也不会?差。哎嘿嘿,你们快瞧,新娘子出?来了——”
这话一出?,客栈前围着的众人纷纷伸长脖,垫着脚往前看。
只见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着大?红喜服、戴红盖头的新娘子缓缓而?出?。
虽看不清楚脸,但看那身段,还有那两只露在外面的雪白柔荑,足见是个?身娇肤白的俏佳人。
有离得近的,将新娘上?下打量一番,忽的道?:“哪哪都好,就是这盖头上?咋绣了两只水鸭子?”
听得这话,蒙着红盖头的沈玉娇眼皮也不禁一跳。
方才?她看到这红盖头上?的刺绣时,也愣了好一会?儿。
她试图说服自己这就是鸳鸯戏水,可那肥扑扑又呆头呆脑的两只,说是鸳鸯,恐怕鸳鸯都得连夜上?衙门喊诽谤。
不过都要上?花轿了,也没空再去换一条大?红盖头,想着戴一会?儿就上?轿子,应该没人注意……
好吧,果?然还是被注意到了。
沈玉娇略窘,脑袋不禁更?低了些。
“哎呀新郎官你别急,还不能牵新娘呢!”喜婆的声音响起,又往前拦在了沈玉娇身前。
谢无陵那透着些许紧张的疏朗声音响起:“我不得扶她上?轿子?”
喜婆道?:“这是我的活!”
谢无陵:“那我能瞧她一眼么?”
喜婆:“都还没拜堂呢!你这郎君怎如此猴急,这么大?个?新娘还能跑了不成?你快上?马去吧。”
谢无陵似是有些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声“好吧”,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娇娇,我就在前头,你有事就喊我。”
沈玉娇:“……”
柳婶子替她答道?:“知道?了知道?了!”
少倾,沈玉娇弯腰进了那大?红花轿,轿外也响起喜婆唱和的祝词。
“起轿——”
花轿抬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人群里?的祝福声与掌声也热热闹闹,此起彼伏。
“多谢多谢。”
谢无陵坐在马上?,与两边的路人拱手,“同喜同喜。”
他本就生着一张俊美的好脸,这大?红喜袍衬得他容色愈盛,加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愈显翩翩风流,春风得意。
知晓他婚讯赶来的小娘子们,看着他着红袍、骑大?马的模样,一个?个?揪着帕子,心里?又酸又涩,只恨那大?红花轿里?坐着的不是自己!
正式婚仪定在黄昏时分,因着小俩口既无婆家也无娘家,谢无陵让迎亲队伍出?城,去了他与沈玉娇初见的那个?土地庙。
土地庙里?也早就布置一番,原本老旧的土地公上?了一层新漆,光彩鲜艳。
神龛上?也摆着新鲜的瓜果?糕点,另外还摆了个?新的香炉。
谢无陵自己点了三根清香,又点了三根递给沈玉娇:“娇娇,土地公算是你我这段姻缘的媒人,咱俩得拜一拜他老人家。”
沈玉娇轻轻嗯了声,接过那三根线香,朝前三鞠躬时,脑中也闪回与谢无陵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那时她吓得半死,生怕被他卖了或者杀了。
谁能想到两月后,她竟会?与他结为?夫妻……
这世上?的事,真是太难说准。
胡乱想着,香也上?好。
她刚要走,谢无陵忽的凑过来,低低道?:“娇娇,给我瞧一眼?”
沈玉娇一看他伸过来的手,忙往后退一步,咬唇嗔道?:“不行?。”
“他们都在外头,没人知道?。”
“那也不行?。”沈玉娇道?:“这是规矩呢。”
“成。”
谢无陵叹道?:“你是不知道?老子今日多俊朗,方才?一路过来,多少人夸我俊呢。”
沈玉娇哭笑不得,又纠正道?:“今日成婚呢,你别再一口一个?老子了,不好。”
“行?行?行?,都听你的,沈夫子。”谢无陵心情好,语气里?都藏不住:“虽然现在看不见,但我想,你今日定然特别好看。”
沈玉娇耳根微微发烫,小声道?:“待到夜里?,你就知道?了。”
谢无陵道?:“是,老……咳,我,我恨不得现在就到夜里?。”
这话落入沈玉娇耳中,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想到昨日柳婶子教得那些东西,她心下怦然,忙低了低头,提着婚裙:“我先上?轿了。”
一番休整后,黄昏将至,迎亲队伍又吹吹打打,返回城里?。
喜婆骑着一头小毛驴跟在花轿旁,与轿中的新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今儿个?天公作美,虽没出?太阳,却也没落雨。”
沈玉娇轻应了一声,又低头盯着裙摆上?的绣花,怔怔想着。
真的又嫁了一回呢。
父亲,母亲,阿兄,阿嫂,你们若是能知晓的话,还请放心。
谢无陵他…应当会?是个?好夫婿。
掌心又抚上?微隆的腹部,她恍惚想起她曾经的夫婿。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吧?
隔着一层花轿,似有一阵劲风吹过。
花轿红帘掀起一角
沈玉娇下意识往窗户看一眼,那红帘又很?快垂下,宛若错觉。
谢无陵骑在马上?,看着方才?那两道?如闪电般,从迎亲队伍疾驰而?去的身影,愣了一瞬。
这哪家的纨绔子弟,竟这样大?胆,闹市纵马?
不过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清俊身影,怎么瞧着好似有点眼熟?
也不等他多想,又拱着手,朝左右看热闹的人笑着道?谢-
黄昏至,吉时到,谢家小院院门大?敞,两边红灯笼亮起,将红绸子也照得鲜亮。
随着一阵爆竹声,孩子们欢呼,前来捧场的邻里?街坊们也都纷纷抚掌,看着那一对新婚夫妻手持红绸,缓缓走进铺着红色地衣的院子里?。
堂屋内业已布置一番,常六爷是主宾,端坐在新郎父亲位,而?右手边的母亲位,摆着一块漆黑牌位,上?书谢氏湘娘之位。
“一条红丝绸,两人牵绣球,月老定三生,牵手到白头喽——新人驾到!”[2]
喜婆甩着帕子,走在前头,拉高了腔调,笑吟吟唱道?:“玉凤抬足迈盆火,凶神恶煞两边躲。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迈火盆——”[3]
沈玉娇隔着那红盖头,看到那火盆,心下一恍。
原来正常的火盆,该是这样的大?小。那去岁那个?,的确是大?不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用?谢无陵扶,她轻轻松松就跨过去。
喜婆又道?:“新郎新娘请上?前,吉时到,该拜天地呐!”
大?抵是第?二次成婚,沈玉娇也没太多紧张,抓着那条红绸子,跟着谢无陵一起走到堂屋前。
她虽看不清堂前的景象,但路上?喜婆与她说了,今儿个?的主宾是常六爷,算是极有面了。
“一拜天地,谢天赐良缘,地造美眷!”喜婆喊。
这本该是跪礼,谢无陵念她怀着身子,让喜婆改成了直接拜。
沈玉娇与谢无陵转过身,朝着院外那片天地,躬身一拜。
左右观礼的众人纷纷喝彩:“好!!!”
喜婆又喊:“二拜高堂,感谢父母养育恩,早日抱上?胖孙孙!”
沈玉娇与谢无陵面朝堂屋前,朝着桌上?那牌位和常六爷,躬身一拜。
常六爷抚须,笑得和弥勒佛似的:“好好好,阿陵你小子成了家,以后可得好好待你媳妇!”
谢无陵露出?一口白牙:“那必须的!”
常六爷又对沈玉娇道?:“小娘子,日后阿陵若是欺负你,你尽管找我,我替你锤他。”
沈玉娇也被这周遭的热闹感染,轻柔嗓音透着笑意:“那就有劳六爷了。”
众人纷纷笑道?:“这婚事有六爷作保,你们夫妻定然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又一阵欢呼过后,喜婆笑道?:“龙飞凤舞结良缘,夫妻对拜喜盈门,新人转身,夫妻对——”
一个?“拜”字还未出?口,院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嘈杂乱声,似有兵甲碰撞,又似有马蹄疾停。
“让开,让开,都快让开——”
院外看热闹的人群尖叫着躲开,院内众人也都惊诧t?地朝外看去。
当看到那一干闯入院内的带刀甲兵时,众人脸色皆是大?变。
“怎么了?”沈玉娇也意识到不对劲,想扯下盖头,又怕不吉利,勉力克制住。
谢无陵蹙眉盯着院内那堆甲兵,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一把?将自家小媳妇揽到身后:“有我在,别怕。”
沈玉娇低低嗯了声,一只手也下意识揪紧他的衣袖。
隔着一片红的盖头,她心下揣测,难道?是谢无陵在外招惹的仇家上?门砸场子了?
而?谢无陵看着那自一干甲兵中缓缓地走来的白衣郎君,眼底也陡然闪过一抹惊诧——
怎么是这个?小白脸?
“你这是何意?”
谢无陵拧起眉:“难道?为?着一朵花,特地选今日来砸场子?”
那白衣郎君只冷淡瞥他一眼,大?步上?前。
没等谢无陵反应,裴瑕抬手,朝他肩肘一记巧击。
谢无陵一时不防,身子一晃。
再次站稳,便见那男人一把?扣住自家小媳妇的手,浓眉压低,嗓音沉哑:“玉娘,是你么?”
【33】
【33】晋江文学城首发
熟悉的嗓音隔着红盖头传来,沈玉娇一时?僵住。
以为是幻觉,可那牢牢握着她的修长手掌,掌心?的温度与力道,都无比真切告诉她,不是幻觉。
裴瑕寻来了。
在她与谢无陵的婚仪上,他寻来了。
大脑霎时?陷入一片混乱,无数的疑惑充斥在胸口?,还有慌乱、无措、心?虚、茫然……
“你他娘的,松开我媳妇!”
谢无陵暴戾的斥声猛地响起,伴随着挥拳的破风声。
沈玉娇只觉自?己被腕间?那力道往后带去,而后只听“咚”一声闷响,大抵是裴瑕挡下那一拳,总之手并未松开。
左右响起冷兵器碰撞声,以及一道细长嗓音:“快,拦下那无赖!”
这突变也叫沈玉娇悚然回神?,再顾不上其他,一把扯下红盖头。
“住手,都住手!”
没了盖头的遮挡,她也看清眼前的情况,原本喜气热闹的院落此时?一片混乱,甲兵们手持刀剑,面容森然地冲上前,宾客们抱头乱窜,瑟瑟发抖。
而在她的面前,一袭牙白长袍的裴瑕,单手紧叩着她的手腕,清隽的眉眼一片凝肃,“玉娘,真的是你。”
身着大红喜服的谢无陵在看到?她盖头掀开的刹那,也上前一步,牢牢抓住她另一只手:“娇娇,你别怕。”
眼见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拽着她,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唯有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无声蔓延,沈玉娇的脑仁突突直跳。
再看院内那么多人都朝他们这边瞧来,种种目光令人如芒在背,只恨不得挖个地洞离开这是非之地。
长缓一口?气,她强行压下心?头种种慌乱困惑,而后抬起一双乌眸,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流转一番。最后落向?裴瑕:“守真阿兄,你先?松开我。”
她唤他,守真阿兄。
裴瑕目光略沉,待迎上那双溪水般明澈的乌眸,窥其眼底的为难窘色,到?底松开她的手腕。
沈玉娇暗暗松口?气,又偏脸看向?谢无陵:“你也松开。”
谢无陵不情愿,撇了撇唇:“凭什么?你是我媳妇。”
沈玉娇蹙眉:“谢无陵。”
谢无陵:“……哦。”
到?底是怕小媳妇生?气,老老实实松开了手。
再看那白袍玉带的男人,不禁眯起眸,娇娇唤他阿兄?难道这人是自?己远在岭南的大舅兄?
可这人气势汹汹,十足十的抢亲行径,可不像是来吃喜酒的。
“娇娇,他是谁?”谢无陵问。
沈玉娇噎住。
这叫她如何答。
感受到?两个男人同时?投来的视线,一左一右仿佛要在她颊边烫出两个洞,她捏紧掌心?,不能这样下去了。
沉下一口?气,她不再搭理他们俩人,而是转身对僵在上座一脸尴尬的常六爷道:“六爷,有劳您帮着送送客。”
稍顿,余光扫过谢无陵:“顺道看着他,莫叫他冲动。”
常六爷自?觉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但今日这种阵势还是大半辈子头一遭,不过见这小娘子冷静托付,他缓过神?,连忙颔首:“好…好……”
沈玉娇感激致意,又侧过身,稍定心?神?,仰脸望向?裴瑕:“多日不见,守真阿兄与我谈谈可好?”
裴瑕垂下眼,见她娇丽眉眼间?是故作镇定的沉静,默了片刻,道:“好。”
沈玉娇环顾一圈,这小院太小,又挤满了人,如今能安静谈话的地方也只有那间?寝屋——
“进屋聊吧。”
她说?着,又补充一句:“今日来宾皆是无辜之人,还望守真阿兄莫要伤他们分毫,放他们归家。”
裴瑕扫过那一张张吓得煞白的面孔,眉心?轻折,而后朝站在一侧身着灰青色内侍服的庆荣道:“汪内官,放他们走罢。”
庆荣叉着手:“裴郎君发话,奴才自?当遵命。”
说?着,他随便点了位甲兵,细着嗓音道:“去寻些纸笔,将院中之人一一记名,待画过押后,便可归家了。”
那甲兵应诺,忙去安排。
沈玉娇见状,心?下也明了,这是要记名留档,若是今日院中之事传扬出去,就照着册子上的名字挨个盘问,总能揪到?那多嘴之人,以作惩戒。
看这内侍细心?如尘,办事妥帖,一定不是寻常人。
只是裴瑕身边何时?有内侍了?还有这些甲兵,也并非他的身份能调用的……
她心?下诸般疑惑,也来不及细想,裴瑕开口?唤她:“玉娘。”
沈玉娇回神?,朝他颔首:“嗯,进屋吧,那间?。”
她稍稍伸手,指着那贴着大红喜字,挂着红绸的寝屋——
亦是她与谢无陵的婚房。
裴瑕缓步走过去,待推开门,看到?屋内那一片更为鲜亮喜庆的红,只觉刺目。
沈玉娇避开他投来的目光,再看院中那道穿着大红喜袍的高大男人,他也正直勾勾朝她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谢无陵上前疾行两步:“娇娇。”
却被常六爷一把拉住,不让他冲过去。
沈玉娇朝他扯了扯唇:“没事的。”
谢无陵见她强颜欢笑,心?头好似被什么撞了下。
红袍下的拳头紧紧攥着,他咬牙:“我就在外头,若是他敢动你半分,你尽管喊我。老子今日就算不要这条命,也定和他们拼了!”
沈玉娇还想再说?,身侧响起裴瑕沉金冷玉般的嗓音:“玉娘,进屋。”
纤长眼睫轻轻颤了下,沈玉娇回眸,只瞥见男人神?色淡漠的侧脸。
他大抵是不耐烦了,亦或是……心?头也有怒意?
他的心?思一向?深沉难辨,不似谢无陵那般喜怒哀乐全在脸上,遂也没再多想,随他进了屋。
房门合上,屋内没点灯,只窗外投进一点点昏朦的光。
看着裴瑕负手站在屋内,周身气度与此处格格不入,沈玉娇恍然意识到?,原来这屋竟这么小——
好像初次在这间?屋醒来时?,她也觉得这屋小。但后来习惯了,竟也不觉得小了。
缓步走到?桌边,她熟练地拿起火折子。
为着新婚,原本那个简陋的灯盏被收进杂物间?,桌上摆着的是一对粗壮的龙凤喜烛。
沈玉娇知?道此时?点起这对龙凤喜烛,未免不合时?宜,但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其他蜡烛,只好硬着头皮点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内很快亮堂起来,大红喜帐、大红床单被褥、大红的双喜窗花、大红的龙凤喜烛,满目大红,辉煌鲜亮,喜气洋洋。
她原以为今夜的局促,应当是和谢无陵在新房里独处时?。
未曾想到?,却是和从前的夫君,彼此沉默着对峙。
细白指尖揪着喜服,迟疑片刻,沈玉娇抬眼,看向?那始终站着的白衣郎君:“守真阿兄,坐下说?吧。”
裴瑕扫过这间?狭窄却精心?布置过的寝屋,视线在书桌旁那张长椅略停,薄唇轻抿,到?底是走过去,掀袍而坐。
沈玉娇也在他对面坐下。
不知?为何,当他那双幽深狭眸静静看来时?,心?底蓦得一阵心?虚。
可她有何好心?虚的呢?
是她想颠沛流离,流落异乡么?是她想不安于室,另嫁他人么?是她背信弃义,对不住他么?
没有,她没有对不住他,自?然没什么好心?虚的。
反而是……反而是他裴家……
沈玉娇以为自?己已?经?能心?平气和了,可想到?那场大雨里,她被人用匕首指着脖子,险些丧命。想到?她独自?一人被抛在林间?的恐慌与无措,想到?逃亡一路上的洪水、瘟疫、劳累、饥饿、病痛、担惊受怕……
胸前诸般情绪如潮水般激烈翻涌着,她搭在膝上的双手,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再次抬头,她眼眶微红,哽噎开口?——
“你如何寻到?这的?”
“你怎会沦落至此?”
两道嗓音几乎同时?响起,对座t?俩人皆是一怔。
待触及她泛红的泪眼,裴瑕眼波轻动,而后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玉娘,不用怕了。”
沈玉娇看着那方洁净的丝帕,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我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
若今日来的是裴氏其他人,她或许会怕,可面前之人,是裴守真。
她信他、敬他,更知?他不会害她。
裴瑕看她掖了掖眼角,不疾不徐将事情经?过说?了遍。
得知?是崔郡守家的六娘子认出了自?己,沈玉娇错愕半晌。
应国?公?府的春日宴,那时?她家中尚未败落,她的确是赴宴了。
可崔家六娘子,她压根就不记得这号人。
没想到?因缘巧合,竟是从这微末之处出了岔子。
沈玉娇恍惚了好一阵。
裴瑕也不催她,只静静看着龙凤喜烛之下,她一袭红装,描眉点唇,昳丽娇美的模样。
隐约间?,好似回到?去岁的洞房花烛夜。
她也是一袭红妆,只那时?她眉眼间?满是娇怯羞赧,垂着眼,不敢看他。
但他也撞上好几回,她偷偷看向?他的眼,烛火下亮晶晶的,仿若盛满星辰。
沈氏玉娇,是他裴瑕之妻。
自?始至终,毋庸置疑。
“守真阿兄……”
轻轻的唤声暂时?拉回他抽离的思绪,裴瑕掀起眼帘,望向?对座之人。
这个称呼,虽也没错,可自?成婚之后,她便极少这样唤他,大多是唤他郎君。
她都不唤他郎君了。
这个认知?叫裴瑕胸口?莫名闷窒,面上却不显,平静应着:“我在。”
沈玉娇隔着龙凤喜烛的暖黄烛光看着他,漆黑眼里跃动的光,分不清是火光,还是泪光:“如你所?知?,五月里,府里便将我发丧了……”
稍顿,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弧度:“何其有幸,我能目睹自?己的丧礼。”
裴瑕薄唇紧抿,沉吟片刻,他哑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不必隐瞒。无论如何,我皆会为你做主。”
为她做主么?
沈玉娇眸光轻闪,她并不怀疑他的公?正,只是……
罢了,总得说?个明白。
她稍定心?绪,到?底将搬去妙安堂之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大红婚房好似与外界隔绝一般,只剩下她平静叙述的嗓音,以及烛火时?不时?的荜拨声。
待说?到?流落金陵,在土地庙被谢无陵发现时?,裴瑕沉沉开口?:“好了。”
沈玉娇看向?他。
裴瑕面容平静,只眉眼间?凝着一份浓重又复杂的郁色,深潭般的黑眸定定望向?她:“玉娘,是我之过。”
沈玉娇微怔:“这怎么能怪你……我…我从没怪过你……”
顶多是怪王氏做得太狠绝,也怪自?己命不好,若是家中未曾败落,又何至于被欺至此。
“你该怪我的。”
裴瑕道:“我是你的夫君,却未能护你,害你经?历这诸多苦难。”
想到?她口?中轻描淡写的瘟疫、接生?、饥荒,搭在膝头的长指不禁拢紧,裴瑕重重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他问:“既来了金陵,为何不去淮南寻我?”
沈玉娇默了两息,道:“寻你作什么呢?裴氏宗妇已?死……那就当她死了吧。”
裴瑕眉心?拧起:“你这是何意?”
沈玉娇抿了抿唇,少倾,她起身,行至裴瑕面前,屈膝就要拜。
膝盖还未落地,双臂就被面前的男人牢牢托住,他眉头皱得更深:“玉娘,你这是作甚?”
沈玉娇也比不过他的力气,到?底是被他拉了起来,一站稳,发现俩人距离太近,她都能闻到?他衣袍熏的清雅檀香,脚步不由朝后退了一步。
裴瑕见她刻意保持距离,眸光一凝。
他们是夫妻,本不该如此。
“守真阿兄。”
“玉娘,别这样唤我。”裴瑕直起身,狭眸深深望着她:“我是你的郎婿,并非你的阿兄。”
沈玉娇心?头轻颤,却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裴氏宗妇已?死,你的妻子沈氏已?葬在邙山,如今天下皆知?你裴守真是个鳏夫。”
“守真阿兄,你能来寻我,愿意替我主持公?道,我很感激。但自?那日看到?送葬队伍从我面前经?过,我就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就当沈氏玉娘已?死,你施于我全家的恩,便以我一命抵了,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蓄了满眼的泪:“你就当今日没见着我,回去过你的日子吧。”
裴瑕听得她话中诀别之意,胸膛那阵莫名闷窒之意更甚,直压得他喉头都发涩。
“玉娘,我知?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瑕默了一瞬,上前揽住她的肩:“我既知?你还活着,又怎可将此事囫囵揭过?你若还信我,回府后,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感受到?他温柔的怀抱,沈玉娇身子一颤,有那么一瞬,好似又回到?半年前缱绻时?光。
可这满屋的鲜红灼眼,她很快清醒,从他怀中离开,含泪凝着他:“如何交代?害我之人是你母亲!你虽是个秉公?持正的君子,可她是含辛茹苦将你养大的寡母,本朝以孝为天,你若大义灭亲,处置了她……你日后的仕途该当如何?除了我,无人会赞你大义灭亲,旁人只会觉得你冷血无情、色欲熏心?,竟为妻室,忤逆寡母!守真阿兄,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就这样吧,我不怨你,真的不怨你。”
沈玉娇道:“我如今这样挺好的,谢无陵他对我很好,对平安也很好,他如今在衙门也有份正经?营生?,也答应我会发奋进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瑕见她往后退开,又听她话中之意,并不愿与他回去,眉头拧得更深。
“你是不想让我陷入孝义两难,还是,舍不下外面那个无赖?”
沈玉娇霎时?被问住,一时?哑然。
心?里也变得混沌糟乱,辩不分明。
裴瑕见她怔忪不语,眉眼微缓,道:“若是为前者,你不必担心?。若真是母亲行此恶举,自?当有族规处置。只是……”
他黑眸眯起:“玉娘,你能确定,幕后之人就是母亲么?”
沈玉娇眼睫动了动,知?他这话是心?平气和的讨论,也如实回道:“我是不愿信的……但除了夫人,府中还会有谁下如此狠手?且若不是得了夫人首肯,府中谁敢那么急着发丧?”
裴瑕深觉此事定有内情,可现下未回府中,一切也全是臆断。
“玉娘,你乃我妻,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看向?她,低沉嗓音一片平静:“我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便不会食言。”
沈玉娇见他仍是要带她走,心?下犹如压了块石头,又如聚了团乱麻。
从前王氏说?他性子轴,她还不觉什么,可现下见他这正义凛然,誓要替她讨公?道的模样,也真觉得太轴了!
宗妇沈氏都被埋进土里了,他把个“死人”带回去,又算怎么回事?
何况裴府之中,她这宗妇为人不喜,处处憋闷,倒不如在外,清贫却自?在。
“守真阿兄,若我说?,是后者呢?”
沈玉娇咬了咬牙,也豁出矜持,望向?他:“我是自?愿嫁给谢无陵的,你我缘分已?尽,还望你能成全我与他。”
话音落下,一贯淡然清冷的裴氏宗子,冷白脸庞有了一瞬僵凝。
他一向?贤良端庄的妻,短短半年,竟要为其他男人,舍了他。
“我无须你为我讨回公?道,你若真想补偿我,就成全我与谢无陵。从此我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
“……”
“守真阿兄,你是君子。”
沈玉娇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反正你去岁娶我,也是遵诺守约,我感激你,往后也会一直感激你。”
昏黄烛光轻曳着,曾经?的夫妻俩静默对视着。
裴瑕听得她的话,心?头浮起一丝从未有过的迷惘。
她说?的不错,既为君子,当成人之美。
他娶她,也是遵循君子守诺。
如今她为苦主,都不愿再追究往事,自?己又在坚持什么?
“荜拨”又一声烛爆声,裴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
那阵窒闷之下,传来隐约钝痛。
良久,他抬起眼,声音微涩:“我可以做君子,成全你们。但你可曾想过你远在岭南的父母兄嫂?”
沈玉娇面色一变,怔怔望向?他。
裴瑕道;“此番平叛用功,我本打算用军功,与陛下换一个替你父兄翻案的机会。”
他…他竟然记着替她父兄平反之事。
沈玉娇心?头五味杂陈,又咚咚咚跳得飞快,父兄平反啊,那是她一直期盼的事。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她克制着那份激动,望着他:“守真阿兄,这是利诱么?”
裴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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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娇道:“若非利t?诱,便是我不与你回去,难道你明知?有冤,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听得这反问,裴瑕一霎哑然。
他望着他这之前从未显露过这嘴利狡黠一面的妻:“你就如此笃定我会出手?”
沈玉娇点头,乌眸一片坚定:“因为你是裴守真,是君子。”
她这份笃定与信任,叫裴瑕失语。
也生?平头一次对自?己坚守的君子之道产生?了质疑。
“守真阿兄,我知?你是个好人,与你夫妻一场,我…我不后悔。”
沈玉娇直身,与他深深一挹礼:“只缘分尽了便是尽了,我如今与谢无陵成了亲,日后便是他的妻。你天资卓越,俊雅不凡,想来也能再觅得一位佳妇,替你安定家宅,繁衍后嗣。”
话音刚落,她忽的感到?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深沉。
沈玉娇一怔,待觉出不对,身形修长的男人已?然上前一步,目光直直落在她那掩盖在宽大婚服下的腰腹之上,嗓音沉哑:“玉娘,君子可不会让自?己的妻怀着自?己的子嗣,嫁于旁人。”
沈玉娇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既惊讶于他如何看出来,又纳闷他如何就如此笃定孩子是他的。
她急急往后退两步,偏脸否认:“这孩子…孩子不是你的。”
裴瑕道:“那是谁的?”
“是…谢无陵的。”
“那你可敢伸手,让我掌脉?”
沈玉娇眉心?一跳,她竟忘了裴瑕平素也看医书,略通岐黄之道。
这要是一把脉,孩子月份一摸出,便是万般抵赖不得。
裴瑕见她这反应,也知?腹中子,的确是他的。
原本沉郁的胸间?好似拂进一缕清风,有了个出路。
君子得自?己养妻与子,怎可假手他人。
他眉眼微舒,走向?沈玉娇,见她低头不语,他抬手,再次拥她入怀。
“我们有孩子了。”
他低头,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嗓音温润轻缓:“玉娘,辛苦你了。”
沈玉娇呆楞楞地靠在他怀中,脑子混混沌沌,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分不清什么滋味。
直到?男人修长的手掌轻抚上她的腹,她垂下眼,陡然觉得可笑。
想当初,这孩子还是谢无陵劝她留下的。
谁曾想,今日竟成了裴瑕不愿松手的缘由,成了她与谢无陵分离的因果。
【34】
【34】晋江文学城首发
暮色沉沉,谢家小院门口的红灯笼亮起。
本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喜宴,此刻门前一片森森冷肃,宾客们宛若惊弓之鸟,挨个在门口登记,又按了手印,才你挽着我?,我?搀着你,战战兢兢离开这场非比寻常的婚宴。
哪怕那位灰青色常服的内侍始终微笑?着,仿若热心邻朋提醒道:“口舌多祸事,谨言慎行方是长寿之道。”
可他?是阉人啊,这种无根之人在话本里,最?是心狠手辣,无恶不?作。
话落到耳中,就如那催命阎罗在狞笑?:“若敢多嘴,小命休矣。”
宾客们腿肚子发软地散去,本就凌乱的院落,愈发寂寥萧条。
谢无陵站在堂屋门前,量身定做的大红喜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只那张俊秀脸庞再没了白日打马迎亲的春风得意,漆黑狭眸一错不?错盯着那门窗紧闭的堂屋。
龙凤蜡烛点起,他?清楚看到那投在窗前的影子。
那本该是他?与娇娘的婚房。
本该是他?们的龙凤花烛。
可贴着大红双喜的窗户上,俩人的身影叠在一起——
不?知是站在一块儿,还是……抱在一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红袍袖下长指紧攥,手背青筋凸起,谢无陵只觉一团火气在胸膛灼烧,恨不?得冲进去将那小白脸揪出,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可他?不?能。
常六爷的掌心重重摁在他?的肩,压低声音,语重心长:“你这小娘子身份不?一般,既有内侍,又有甲兵……你可知就是崔府台家,都用不?上内侍!”
足见那新媳妇身份之贵重,没准是个皇亲国?戚之类。
“阿陵,我?知你憋屈,可形势比人强。你若逞一时快意,莫说你一人不?保,今日来了婚宴的街坊乡邻,怕是也要被殃及。”
感受到掌心下那愤怒臌胀的肌肉,常六爷叹气:“等那小娘子谈完出来吧,她处事不?惊,应当很快便有论断。”
谢无陵不?语,仍是静静看着窗台那两道交叠的影。
脑中一会儿闪过在土地庙时,她戴着红盖头娇怯怯与他?道,待到夜里就知道了。
一会儿又闪过昨日在荣华阁,那小白脸与他?争夺那枝掐丝玉兰花时,说是要买回赠予他?家中女眷。
他?家中既已有女眷,为何又来纠缠他?的娇娇?
窗前那两道身影总算分开,一前一后朝门边走来。
总算谈完了。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谢无陵立刻直身,大步冲去:“娇娇。”
可那一袭灼灼红裙的娇娘子,却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
谢无陵的心,忽的就沉下去。
往下坠,仿若没有尽头。
“娇娇。”
男人的唤声再次响起,却再不?似从?前那样慵懒含笑?,而?是透着几分试探的小心翼翼。
像怕被抛弃。
沈玉娇的鼻尖陡然酸起来,死死掐着掌心,低着头,不?敢看。
怕对上那双永远炽热明?亮的眼,会心软,会失态。
而?事到如今,心软无用、失态也无用,只会叫局面变得更糟。
可谢无陵还是冲了过来:“娇娇,你怎么样?他?可有欺负你?”
手还未触碰到沈玉娇的衣角,一道白影轻晃。
裴瑕将沈玉娇护在身后。
而?后两名带刀甲兵上前,一左一右将谢无陵架起,呵斥:“再敢冒犯贵人,格杀勿论!”
“去你娘的!”谢无陵涨红一张脸,奋力挣扎:“她是老?子的媳妇儿,你们给老?子松开!”
他?本就生得高大魁梧,又浑身好力气,便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甲卫一时都难以按住他?。
荣庆使了个眼色,另两个甲兵压上前去,一个牢牢勒住谢无陵的脖子,一个用力抱着他?的腰。
“你们这群狗杂碎!”
谢无陵一时被四个大汉控制着,动弹不?得,睁着一双绯红的眼,狠狠瞪着那仿若不?染尘埃的白袍郎君:“有本事咱们单打独斗,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裴瑕乜着他?,面无表情。
不?可否认,这人的确长了一张好脸。
昨日买花时,哪怕囊中羞涩,他?仍是自?掏了腰包买下那枝绒花。
再看这院中种种布设,还有寝屋里那些勉强算得上“风雅”的屏风、盆栽、香炉……
足见他?待玉娘,的确有几分真心。
然这样一个满口污言、粗鄙无文之徒,玉娘自?幼养在锦绣堆里,如何能忍受与这种人共处一片屋檐?
方才竟还说,是自?愿嫁于他??
想?到她说这话的恳切,裴瑕眸色一暗,抬起手,揽住沈玉娇的肩。
掌下的身子似颤了下,他?侧眸,看她一眼。
沈玉娇满目惊愕。
裴瑕这人一向?克己复礼,哪怕新婚那一阵,也从?未在外与她显露出亲近。
可这回重逢,短短小半个时辰,他?竟主动揽了她三回。
这次,更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
她直觉他?有点不?一样了,然不?等她细想?,谢无陵那边见着裴瑕的动作,霎时恼怒大喊:“混账,谁许你碰我?媳妇的,你他?娘松开!”
感受到怀中人也在轻挣,裴瑕眸色轻动,揽着长臂不?动声色地收得更紧。
“你的媳妇?”
他?面色冷淡,语气也淡:“玉娘尚在襁褓时,便已许我?为妻,我?与她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瞥过这一院混乱,薄唇轻启:“你这,算什么?”
谢无陵噎了下,而?后烦躁道:“若不?是你砸场子,老?子早就和娇娇拜完天地了!”
这小白脸高人一等的姿态实在可恨,再看他?揽着沈玉娇的模样,谢无陵咬牙,如亟待挣破囚笼的困兽,蓄力待发,喉中都发出嘶哑低吼。
一旁甲兵见状,也都吓了一跳,这人力气怎的如此大?还有那不?要命的狠劲儿,实在骇人!
“来人,给我?压住!压住!”
荣庆也吓了一跳,忙往门边退去,又看向?裴瑕:“裴郎君,莫要与这种人白费口舌,还是快快带夫人上车吧。”
“我?看谁敢带我?媳妇走!”
谢无陵暴喝,陡然爆发一阵蛮力,竟真叫他?将那几个甲兵甩开。
荣庆大惊:“快,快摁住他?!都愣着作甚,拔刀,拔刀啊!”
“唰”“唰”几声,刀锋出鞘。
沈玉娇见状,再无法置之不?理,急急喊道:“不?许,都不?许伤他?!”
可那些甲兵哪听她的,纷纷看向?庆荣,庆荣则是看向?裴瑕。
“守真阿兄。”
沈玉娇嗓音颤抖着,双颊雪白:“你方才答应了,不?会伤他?。”
裴瑕垂眸:“是他?先动手t?。”
沈玉娇忙朝与一众带刀甲兵对抗的谢无陵喊道:“谢无陵,住手,你住手!”
谢无陵一顿,扭头看她。
一个不?防,就被甲兵踢了膝窝,高大身形一晃,险些跌在地上。
沈玉娇心下猛地一跳,也顾不?上大家夫人的风姿仪态,瞪那甲兵:“谁许你动他?的!”
那甲兵哪见过这样凶悍的世家娘子,一时怔住。
一旁的常六爷见场面好歹稳住了些,连忙上前扶谢无陵:“叫你莫冲动,莫冲动!”
谢无陵不?语,漆黑狭眸牢牢盯着沈玉娇,似透着几分幽怨:“娇娇。”
沈玉娇也知他?这性子,不?说明?白,定不?会罢休。
心绪复杂看了他?一眼,她转身与裴瑕道:“让我?劝劝他?。”
裴瑕眉心轻蹙。
沈玉娇扯住他?的袖子,仰起脸,乌眸闪动:“只当我?求你。”
求他?。
为了个外头的男人。
裴瑕盯着那揪着袖角的纤手,默了两息,道:“一刻钟。”
“好。”沈玉娇低头拭了拭眼角。
荣庆上前,躬身道:“为着夫人清誉,还容许奴才作陪。”
沈玉娇一怔。
裴瑕扫她一眼,又看了眼那一袭喜袍的高大男人,淡声道:“有劳汪内官。”
松开沈玉娇的肩:“去吧,说清楚就回。”
沈玉娇知道裴瑕已足够宽容。
换作旁人,怎会容许自?己的妻子与外男独处?何况这外男,差点与他?妻子拜堂成亲。
寝屋门敞开着,荣庆就垂着手,站在门边,面朝里。
谢无陵见状,不?甘磨牙:“这是老?子家,老?子反倒要被盯梢?”
沈玉娇往里走,轻叹口气:“别?计较这些了。”
听到她开口,谢无陵的注意力立刻从?门口收回,完全放在她身上。
灼灼红烛下,她发髻高盘,插着鎏金钗和红绢花。
耳边是一对金耳环,新炸的金子亮闪闪,果真如他?想?的那样,戴在她身上,愈发衬得她肌肤雪白,娇媚无双。
可惜他?手头余钱只买的起一对金耳环,不?然再买条金项链、金凤钗、金凤镯,她戴满一身,珠光宝气,肯定美得和瑶池仙子般。
不?过就算没有那些装饰,现在的她,也已美得他?挪不?开眼。
方才的戾气通通消解般,谢无陵眸光柔下,凝着他?的新娘:“娇娇,你今日真好看。”
沈玉娇听他?这话,再对上那双热忱明?亮的眼,鼻子一酸,又想?哭。
她偏过脸,深深吐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哑声道:“他?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我?捡紧要的与你说……”
也顾不?上坐,就与他?面对面站着,将她的身份来历,言简意赅说了遍。
其他?都没瞒着谢无陵,只说到落难原因时,余光瞥了眼门口那内侍。
到底涉及裴氏一族名誉,在不?能确定幕后黑手是王氏之前,沈玉娇只道:“有小人作祟,害我?与府中走散。”
稍缓了缓,她认真看向?谢无陵:“我?会跟他?回去。”
谢无陵听罢她的来历,倒也没多惊讶,与他?猜想?的,差也差不?多——反正都是他?从?前不?敢肖想?的人家。
但听到沈玉娇要随着那人离开,他?脸色僵住:“那我?呢?”
他?脚步上前,“娇娇,你不?要我?了?”
刹那间,心口压着的酸涩蔓延整个胸前,沈玉娇咬着唇。
她知他?有多期待这场婚礼,更知他?有多想?娶她。
然造化弄人,如今的局势,她也无能为力。
不?能再心软了。
她想?,再心软下去,只会害了他?。
“多谢你这两月来对我?和孩子们的照顾。”
沈玉娇挤出一抹客气的笑?,望着他?:“但我?郎君已经寻来了,我?自?是要随他?归家的。你放心,你帮了我?,他?会奉上丰厚谢礼……”
话未说完,谢无陵抬手摁住她的肩,深深望进她的眼:“老?子要谢礼做什么?老?子只要你。”
沈玉娇心尖一颤。
余光瞥见门边的内侍抬眼往来,她忙挣开他?的手:“不?得放肆。”
见他?愣怔,终是有些不?忍,压低声音:“谢无陵,你冷静点!”
她攥着衣摆,乌眸沉静望着他?:“你可知晓,若是寻常世家妇,落到我?这种情况,被夫家寻到了,会是什么下场?”
谢无陵浓眉蹙起,听到她平静道:“你和我?都得死。他?们自?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而?我?带回去浸猪笼,或是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更狠辣些,一切知晓这件事的,都会被封嘴……”
沈玉娇眼底的光渐渐沉下来,她讷讷道:“你我?还算走运。”
是被裴瑕寻到。
他?既行君子之道,不?予计较,她亦不?能得寸进尺。
“谢无陵,对不?住……”
沈玉娇想?与他?挤出一抹笑?,可嘴角才牵起,泪就盈满眶:“你这样好,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小娘子……”
再想?祝福,却已泣不?成声。
谢无陵喉间发涩,嗤道:“才没有比你更好的小娘子。”
他?的娇娇,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他?上前,想?替她拭泪。
门口传来重重一咳,内侍细长的嗓音响起:“裴夫人,一刻钟到了。”
屋内俩人皆是一怔。
一刻钟竟这样短。
沈玉娇低着头,再不?敢看身旁之人,又低低说了声“对不?住”,便急忙出了屋。
谢无陵站在原地,看着那对热烈燃烧的龙凤喜烛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娇娇!”
他?快步追出去,院内已不?见了那抹窈窕的红色身影,再往外追。
巷子前,甲兵们拔着刀拦在他?身前。
“勿要伤他?。”
泠泠玉质的男声响起,谢无陵抬眼,便见那一抹翩然白衣。
裴瑕站在巷口,如玉脸庞仍是清冷,只那双幽深狭眸直视着他?:“你若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此时停下,于大家都好。”
“都好?呵。”
谢无陵直起身,冷冷睇着他?:“原来名满天下的裴氏君子,竟是个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的废物?当初娇娇被小人陷害,一个小娘子带着孩子在外逃荒,你这个所?谓夫君,在何处?她饿得瘦骨嶙峋,躲在土地庙里偷吃发霉贡品时,你又在何处?”
“要不?是老?子把她带回家,她早就饿死了!哪里又轮得到你来跟老?子抢媳妇?”
一想?到他?带回家,把小媳妇洗得干干净净,每天各种好吃好喝投喂,好不?容易将她养得面色红润长些肉,这姓裴的说抢就抢走,谢无陵简直气得要怄血。
听得这声声质问?,裴瑕薄唇紧抿。
良久,他?道:“的确是我?这为夫者失责,你予我?妻儿的恩情,我?自?会相报。”
谢无陵冷嗤道:“你当老?子稀罕你那些报答?老?子什么都不?要,就要我?媳妇。”
“昨日让你花,因那不?过一死物,没必要相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瑕脸色肃然,嗓音沉而?缓:“但玉娘乃我?结发妻,此生此世,绝不?可能让与旁人。”
言罢,也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去。
谢无陵看着那道翩然而?去的修长身影,直接登上那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四匹马拉的车,那是郡守府才配有的规格。
马车在一队甲兵的护送下,于漆黑夜色里辚辚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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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那垂下的车帘,盼望车帘能掀开一角。
然而?直到队伍彻底消失在眼帘,车帘始终垂下,未曾掀起。
夜已彻底黑了。
一丝冰凉落在脸上。
谢无陵抬手一摸,下雨了。
娇娇说过,她最?讨厌雨天了-
平稳前进的马车里,车壁燃着不?会倾洒的油灯,昏黄照亮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沈玉娇怔怔坐在车里,仍觉做梦般,不?敢相信。
这会儿她本该是坐在婚房里,等着谢无陵在宾客们的起哄声里,挑起她的红盖头。
可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离开那座住了两个月的小院子,离开那间一点点添置家当的寝屋,离开那个自?信孟浪又爱乜着一双桃花眼,笑?着喊她娇娇的男人。
心里空空落落,缺了一块似的。
沈玉娇盯着红色婚服绣着的缠枝莲纹,双眼放空,很是茫然。
忽的,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背。
很暖,轻轻握紧了。
她眼皮微动,抬起眼,就撞进男人温润而?平静的黑眸。
他?的视线洞若观火,将她的心不?在焉看得明?明?白白,却并?无愠色,只握着她的手道:“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概括在那小院的两个月。
但除了让它过去,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望着他?,嘴角弧度很轻扯了下:“嗯,我?知道。”
稍顿,她垂眼,手轻轻从?他?掌心挣出。
裴瑕看了眼她轻颤的睫,终是松开。
夫妻分离半载,她又t?受了诸多委屈,与他?生分……情有可原。
不?急,慢慢来。
裴瑕收回手,端坐:“明?日我?会派人,送去谢礼。”
“好。”
“你都不?问?,是何谢礼?”
沈玉娇轻声道:“你准备的,应当很周到。”
有何好问?,不?外乎是金银珠宝,或是替谢无陵谋个好些的差事。
她既已回到裴瑕身边,无论他?是否会介意,与谢无陵有关的事,她都不?该再多问?了。
这样对她,对谢无陵,都好。
裴瑕见她这般态度,眉眼略舒:“他?于你和孩儿有恩,我?自?不?会薄待他?。”
沈玉娇淡淡笑?:“好。”
那笑?意只浮在面上,未及眼底。
实在是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笑?不?出来。
接下来一路,车厢里始终沉默。
沈玉娇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她虽闭着眼,但能感受到身侧人的目光,温温淡淡的,先是停在她的脸上,而?后又落在她的腰腹。
良久,那道视线挪开。
她暗暗吐口气,又不?住昏沉沉想?,这以后,她该如何与他?相处呢?
马车在郡守府门前停下时,外面的天已然全黑。
淅淅沥沥的秋雨飘下,沁透心脾的凉。
沈玉娇弯腰钻出车里,那冷风挟着雨丝直往她脖子里钻,冷得她不?禁打了个颤。
裴瑕撑着伞,站在车旁,朝她伸出手。
迟疑片刻,沈玉娇还是伸手,搭上男人修长的掌心。
他?臂弯的力量很稳,牢牢托着她下车:“仔细地滑。”
“有劳…守……”
那握着她的手掌微微加重些力气,她对上他?深邃的眸,明?白了,他?不?喜这称呼了。
可那声“郎君”卡在喉中,生疏的不?知该如何喊出。
最?终她低下头,保持沉默。
身旁有郡守府的婢子撑伞上前,想?来搀扶。
裴瑕淡漠瞥了眼那两个婢子,两婢立刻会意,乖觉退至一旁。
沈玉娇就由他?这样一路牵着进了郡守府。
她问?:“我?可要随你去拜见二殿下?”
裴瑕道:“不?必,你劳累一日,先回客房好生歇息。”
“好。”
反正她这会儿也不?想?见人。
或者说,她现在该以何身份见人呢?
裴瑕将她送至一处院落,唤来两婢伺候她,他?自?顾去净室换了身洁净的月白色衣袍。
再次缓步而?出,他?与沈玉娇道:“我?去见二殿下,半个时辰便回。”
沈玉娇静坐榻边,说了声:“好。”
等裴瑕走后,她喝了半杯热茶,恍然记起一件事来——
平安还在柳婶子家!
心头霎时涌起一阵愧疚,怪不?得她总觉得一路过来,好像落了什么,怎就把这事忘了。
也实在是傍晚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现在静下来,才记起那小不?点。
她转眸看向?窗外潇潇秋雨,孩子在柳婶子家,她是放心的。
待裴瑕从?二殿下那回来,再与他?商议接回孩子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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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晋江文学城首发
茫茫雨夜里,廊间幢幢灯笼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
一袭朱墨色常服的二皇子侧坐榻边,手边摆着一副未完的棋局,他两指执白棋,心思却不在棋上,只望着雕花窗棂外的秋雨打芭蕉。
直到门外传来内侍荣庆的禀报:“殿下,裴郎君来了。”
可算是?来了。
二皇子?将棋子?握于掌中,于窗外收回视线,“请他进来。”
“裴郎君,请。”
“有劳汪内官。”
漆红木门推开,那道?月白色的修长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前,如皎皎明月,缓步入内,满室都好似熠熠生辉。
待行至榻前,裴瑕抬手,挹礼:“臣拜见二殿下。”
“守真不必多礼。”
二皇子?细细摩挲着掌心棋子?,视线落向面前之人。
与两个时辰前的风尘仆仆不同,换了身?整洁衣袍,重束过发,他又恢复那清姿卓越的超然之态。
“我以?为?你们夫妻分别多日,好不容易重逢,应当有许多话要叙,如何这么快来了我这?”
二皇子?说着,视线在他沾湿的肩头停了一停,眉头皱起:“外头还下着雨。”
“今日若不是?殿下派人给臣递信,还将御赐宝马借臣,臣与荆妻恐就此错过。殿下大恩,臣铭感五内,感戴不忘。”
“守真客气了。你与我一同平定淮南,也算是?同袍了,我既知你妻下落,如何能坐视不管。”
二皇子?看?着他深躬的背,抬了抬手:“这儿没外人,起来吧。”
裴瑕缓缓直身?:“谢殿下。”
二皇子?笑道?:“来,陪我下完这一局棋。”
裴瑕提步上前,并未坐下,只站在那黑白纵横的棋盘旁,略略扫过一遍。
二皇子?凝着他:“守真,如何不坐?”
裴瑕道?:“臣已知这盘棋局的破解之法。”
“哦?”二皇子?挑眉,眼底泛起兴味:“那你说说,如何解。”
“那得看?殿下是?执白子?,还是?执黑子?。”
裴瑕稍稍侧身?,那双素来沉静的黑眸直视着二皇子?:“殿下若执白子?,臣便可使白子?胜。若执黑子?,那便是?黑子?胜。”
不疾不徐的嗓音在静谧雨夜中响起,静默两息后,二皇子?才笑了起来。
他以?指点着裴瑕:“没想到这样狂傲的话,有一日竟会从你裴守真的嘴里说出?。”
偏偏这话虽狂,却又让人信服。
因他裴守真,的确有这运筹帷幄、挑动风云的本事。
待二皇子?收了笑,又叫裴瑕坐。
裴瑕仍未入座,而是?再?次朝他一拜:“臣今夜前来,一为?告谢殿下之恩,二是?有事相求。”
二皇子?捻着棋子?的手微顿,抬眉看?他:“什么事?”
“家丑本不可外扬,但殿下既说此处无外人,那臣也不必隐瞒。此番荆妻流落在外,实?是?族中小人暗害。裴瑕作为?裴氏宗子?,未能厘除祸害、肃正家风,是?为?失职。作为?沈氏之夫,未能护祐妻子?,害她?受尽苦难,险些丧命,是?为?失责。臣心下悔恨,溢于言表。”
他此时深躬,背脊仍旧笔直如竹:“多亏殿下恩德,臣得以?寻回妻子?。然臣家中已将沈氏发丧,天下皆知荆妻已亡。若臣此时将她?带回,死人复生,未免荒唐,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是?啊,你来之前,我也在想这事。”
二皇子?颔首,面露难色:“你家中的手脚实?在太快,现下你虽寻回妻子?,但该以?何名分将她?带回呢?不若给她?个新身?份,就说她?是?你在金陵遇上的,带回去当继室再?娶一回?”
这是?二皇子?想到的最简单可行的方式。
终归女子?么,成?年?累月在后宅待着,姓名不重要。
何况那沈玉娇一介罪臣之女,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身?份,舍弃了也不可惜。
若裴瑕愿意,明日就能去金陵府衙给他妻子?安排个清清白白的新身?份。
然而裴瑕却道?:“臣此一生,有且只有一位正妻。与臣一起载入宗谱的,是?青阳沈氏的长房嫡女,那便只能是?她?。”
二皇子?怔忪,盯着面前之人,眉头拧起,并不理解坚持这个有何意义,左不过宗谱上添一笔的事。
难道?男子?还要求什么忠贞不二,亦或是?觉得续弦不好听?
他颇为?费解,却也不好多问?,只道?:“这就难办了。如你所说,死人复生,实?在荒唐。而且嫡系夫人被发丧,若说是?误会,于你裴氏一族的声誉也有损。”
裴瑕颔首:“是?,凭臣一己?之力、一族之力,恐难以?归其名分,堵住悠悠之口。是?以?臣才觍颜,请殿下相助。”
二皇子?满脸疑惑:“这…这是?你的家事,我如何助你?”
“臣请殿下,以?弘农杨氏、博陵崔氏、皇族司马氏,三族之力,替臣妻恢复声名,正其清誉。”
迎着二皇子?错愕的目光,裴瑕神色沉肃而郑重,双手抬于身?前:“待殿下登上大位,更请殿下为?臣妻加封诰命,以?帝王恩典,堵悠悠之口,庇佑臣妻一生清名。”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长久的静谧。
唯有窗外风声、雨声,还有二皇子?胸膛愈发聒噪的心跳声。
裴守真方才说什么?
登上大位,以?帝王恩典,为?其妻加封诰命。
他说,他能登上大位。
登上大位。
裴守真觉得他能当上皇帝!
这事他也只敢在心里想,甚至他母妃也不敢明着与他说,唯有裴守真一人,明明白白挑明他的野心。
二皇子?的心颤抖着,血也热了,面上竭力克制着,深深回望着这丰神俊秀的如玉郎君:“守真,你可知你方才在说什么?这些话,若叫旁人听去,足以?致你我万劫不复。”
裴瑕垂下眼帘,语调平静:“此院四?周皆是?殿下心腹,若是?连他们都信不过,t?殿下何谈大位?”
二皇子?眉心微微动了动,而后笑了。
与聪明人说话,便是?这般痛快——他也明白了,之前他每次试探裴瑕,这人都不接茬,就是?故意装傻!
“你方才说,以?三族之力,助你妻正清誉,是?如何个助法?”
“贤妃娘娘掌管六宫,位同副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后宫众妃、王公女眷,无人不知她?贤名。若臣妻在落难之际,恰好得遇贤妃娘娘派来金陵送贺礼的马车,宫里嬷嬷可怜臣妻,将其救起,一路带往金陵。后被郡守夫人留在身?旁照顾,直至臣与殿下来到府中,夫妻相认,得以?团圆。”
二皇子?睁大了眼,愕然看?向面前一本正经的男人:“这能行?”
“为?何不行?”
“首先,我母妃为?何往金陵送礼?”
“难道?贤妃娘娘每年?不曾往嫡亲妹妹府中送四?时节礼?五月底长安送的中秋节礼,八月初抵达金陵,时间正好。”
二皇子?一噎,四?时节礼这个的确是?有。
不过:“送礼队伍既认出?你夫人,为?何不将你夫人直接送回洛阳府中,反倒一路带来金陵?”
裴瑕面不改色:“臣妻遇流寇之际,为?保清白,以?死明志,头部重创,一时记忆错乱。”
二皇子?怔住,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摸着下颌,低低咕哝:“未曾想你还有编话本的才思……”
嘟哝完,还是?拧起两条眉:“这能行吗?总觉有些错漏。”
“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谎言。”
裴瑕薄唇轻扯,漆黑眼底似挟着几分凉薄讽意:“何况谎言是?否完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谎言是?由谁口中说出?。”
二皇子?呼吸不由屏住,静静望进裴瑕那双仿若深不见底的狭眸。
那一向不染凡尘的男人,好似变了个人般,又好似没变,只是?他从未对外的那面,终于舍得对自己?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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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之境遇,由贤妃娘娘之口说出?,又有弘农杨氏、博陵崔氏两大世家佐证作保。且有殿下您,如今声名在外的贤王,日后山河在握的贤君,有您亲眼见到臣与臣妻重逢、日后又能得您亲口赐封诰命,试问?这天底下,又有谁敢冒大不韪,与贤妃娘娘、与杨氏、崔氏、裴氏三家为?难,又有谁敢置喙您的金口玉言,非与臣妻一个忠贞无辜的弱女子?过不去呢?”
不紧不慢说罢这些,裴瑕敛眸掀袍,膝跪于二皇子?身?前,俯身?行君臣大礼,嗓音低沉而笃切:“若殿下愿施恩于臣,裴瑕立誓追随殿下,尽毕生所学、余生之力,殚精竭虑,披肝沥胆,定助殿下龙飞御极,山河永固!”
龙飞御极,山河永固。
看?着那跪在身?前,总算愿意臣服自己?的裴氏君子?,二皇子?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能得裴守真这般承诺,不过一小女子?声名,有何不能保?
掌心那枚白棋都被激动得汗湿,他就知道?,傍晚时分裴守真听到他那夫人即将另嫁他人,却还不管不顾冲出?去,将人带回时,他就知道?——
那个女人会成?为?这块美玉不可忽略的污点、瑕疵……
更是?,他的软肋。
现下他主动将他的软肋,奉于自己?眼前,做了投名状。
“守真,好守真。”
二皇子?将那棋子?搁在棋盘,连忙起身?,三步并两步将裴瑕扶起,双眼放光满是?壮怀:“有你助我共谋大业,定能事半功倍!待到他日,我真坐上大位,你便是?我的宰辅,你妻便是?一品诰命。你我君臣共治天下,圣君贤臣,青史留名,我定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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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瑕看?着那只牢牢紧握的手,纤浓长睫垂下,低沉嗓音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涩:“臣,也定不负殿下重望。”-
夜色愈浓,雨也愈大。
待裴瑕撑伞回到客居,却于院门前看?到两抹鬼鬼祟祟的身?影。
长随景林提着灯笼,重重咳了一声。
那两道?身?影陡然一僵,而后连忙转身?。
待看?清来人,双方皆是?一怔。
裴瑕眉心轻折,语气疏冷:“夜深雨重,崔娘子?不在闺房歇息,如何在客所徘徊?”
那两人正是?崔文茵和她?的贴身?婢子?。
被裴瑕逮了个正着,崔文茵也窘得脸红,规矩行了个礼,才讪讪道?:“好叫裴郎君知晓,我听闻你夫人寻回来了,想来看?看?她?可还好?”
裴瑕听得她?的来意,也知今日多亏这位崔六娘子?古道?热肠、细心如发,才助他寻回妻子?,语气稍缓:“我妻一切都好,只今日有些疲累,应当已经歇下。”
崔文茵连应两声“那就好”,又难为?情道?:“我只是?想着,我与她?同是?女子?,年?纪又相仿。她?若有什么短缺,或是?有什么难处,我正好过来问?问?……你们既来我家做客,我总得尽一尽地主之谊。”
“多谢六娘子?。”
裴瑕拱手:“你的好意,我会转达给我夫人。天黑地滑,六娘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崔文茵也知夜间在外晃荡,实?在有失规矩。
但她?实?在是?架不住好奇,就贸然来了。
现在对方已下了逐客令,她?自不好意思再?耽搁,忙屈膝回礼:“是?,我这就回。”
裴瑕退至一旁,垂目视地,让她?先过。
崔文茵低着头,只觉丢死人了,脚步也匆匆加快。
望着那道?雨夜里远去的身?影,裴瑕眉宇间又恢复一派清冷,提步朝院内走?去。
另一头,崔文茵刚行至内外院落相接的长廊,就见月洞门外一片灯火晃耀。
这大晚上的,怎么那么多人?
崔文茵蹙眉,朝婢子?使了个眼色:“你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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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心道?娘子?您也太爱凑热闹,但看?那边慌慌张张,也有些好奇,于是?拎着裙摆小跑去问?。
不多时,婢子?便瞪圆一双杏眸回来:“哎呀不得了,娘子?我们快些回房吧,说是?方才后院翻进来一个贼,现下正满府捉他呢!”
【36】
【36】晋江文学城首发
今夜整个崔府注定不太平。
崔文茵知道家中?进?贼,也骇了?一跳,再不敢在外瞎逛,忙带着婢子回自己的院里。
哪知越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才?回闺房里间,见窗户大开,雨水都飘进?来。她?心道婢子惫懒,竟这般疏忽,明日定?要训斥两句。
行至窗边,刚要合上,陡然发现?地板斗大一个泥脚印。
那么大的脚,一看就是男人的!
“啊——唔!”
才?发出一个音,身后忽的伸过来一只大手,牢牢捂住她?的嘴:“别出声!”
刻意压低的男人嗓音从头顶响起,崔文茵心跳如鼓,一张脸都吓得煞白,怎么就这么倒霉!
“崔六娘子,我并非歹人,也不想伤你。你别喊叫,我就松开你,可好??”
崔文茵只觉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然现?下太过紧张,一时也记不起来,只好?配合地点头:“唔唔!”
那只大手果然守信地松开。
崔文茵忙抬袖用力擦嘴,待回过身,看到明亮烛光下那脸蒙黑布的高?大男人时,愣在原地。
虽他?遮着脸,可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她?绝不会认错,失声惊道:“是你!”
谢无陵也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一眼?就认出自?己。
他?讪讪拿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而后朝她?拱了?拱手:“我进?来前并不知这是你的闺房……外头有人追我,我见这房里没人就进?来躲一躲。”
谢无陵虽是地痞出身,却也知像她?们这等闺阁女子一向最注重清誉,面上也不禁浮了?些惭愧:“等外头那些人走了?,我立马就走,绝不多留。”
崔文茵看他?这打扮,双眸圆睁:“你就是那个贼?”
谢无陵黑布下的俊脸微抽,道:“我才?不稀罕拿你们府上一分一毫,今夜过来只为带我媳妇儿离开。”
崔文茵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