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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歌 小舟遥遥 35704 字 4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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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谢无陵,无比的?陌生,却莫名让沈玉娇安心:“谢无陵!”

她?几乎是哭着喊出来,一双乌眸也很快蓄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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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透着细细哭腔的?唤声?,谢无陵眼珠微动,垂眸朝地上看去。

当看到?在角落缩成?一团,小脸雪白,泪光颤颤的?沈玉娇,他心头一沉。

须臾,他哑声?道:“别怕,老子在呢。”

沈玉娇迎上他那微微柔和?的?目光,心下一阵安稳,朝他点了下头。

谢无陵略扯嘴角,再次抬头,看向那鬼鬼祟祟准备逃跑的?常松,大?步上前,而后狠狠一脚踢向他的?膝窝。

“啊!”常松又是一声?惨叫,双膝也噗通跪在地上。

谢无陵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嗓音冰冷:“哪只狗爪子碰了我媳妇?”

常松趴在地上,仰头骂道:“谢无陵,你别……啊!”

谢无陵一只脚狠狠踩在他撑在地上的?那只手,用力碾压着,似还能听到?骨头碎裂声?。

沈玉娇在旁也听得浑身冰冷,讪讪地将手藏在袖里。

“啊啊啊啊谢无陵,你这个婊子生的?!你敢这样?对——啊!”

“哐”一下,重重一拳狠砸向常松的?脸。

沈玉娇都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两颗牙混合着鲜血,直接飚溅而出,划过空中?,而后落地。

养在闺阁里的?小娘子何时见过这么残暴血腥的?场面,大?脑都骇得一片空白——

直到?谢无陵将常松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砸,砸得一张脸血肉模糊,沈玉娇才?陡然惊醒,连忙上前去拉:“谢无陵,谢无陵,住手!”

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两条手臂牢牢抱着他的?胳膊,才?止住他再次挥拳。

谢无陵怕伤到?她?,连忙收了力气,扭头看她?时,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杀红眼的?冷戾。

沈玉娇紧紧抱住他,摇头:“你会把他打死的?!”

“这狗杂碎胆敢欺辱你,打死也活该!”

“不不…不行。”沈玉娇紧紧盯着他的?眼,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他是六爷的?嗣子,是常府的?郎君……你不能打死他。你若打死他,你要偿命的?!”

常松有钱有势,便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常府也能将他保出来。

可谢无陵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他若杀人,无人保他——

常六爷便是再器重他,到?底亲疏有别,怎会为个外人,弃自己的?嗣子不顾?

“他没碰到?我,没有……”沈玉娇嗓音发?颤,泪盈于睫:“我知道你替我讨公道,但若是为了这种?人,搭了自己的?性命,不值当。况且,你若蹲了大?牢,以命偿命,那我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呢……”

她?的?眼泪,如坠落的?晶莹星子。

“啪嗒”落下,又直直落在谢无陵的?手背。

很烫,直烫到?他心尖。

谢无陵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几息,才?压下眼底戾气,从?常松身上起来。

再看那依旧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小娘子,他心下一软。

想要替她?擦泪,一抬手,发?现掌心全是血。在衣袍上用力擦了两下,他才?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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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哭了。”

指骨分明的?长指拭去沈玉娇眼角的?泪痕,他长长吐了口气,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走吧,回家。”

【26】

【26】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浑浑噩噩被带回了家,直到见着柳婶子和几个孩子,恍惚不安的思绪才稍稍落到实处——

余光瞥过肩头搭着的那只手,她眸光轻动。

叫他揽着走了一路,她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从何时开始,她对他……这?般信赖、亲近了?

“我滴个乖乖,这?是?怎么弄的啊?”

柳婶子看着谢无陵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沾着血,沈玉娇头发微乱,脸上泪痕斑斑,吓了一跳:“怎打得t?这?么严重,还流了这?么多血?”

“婶子莫慌,是?他人?的血。”

谢无陵神情还有些冷,语气放缓:“你带秀秀和狗娃子回吧,我这?边有娇娘照顾。”

柳婶子见他这?样说?了,也知小俩口要独处,便不再多问:“行,那娇娘你替阿陵看着点伤,平安我先抱过去,等晚些孩子醒了,再给你们送回来。”

沈玉娇:“有劳婶子了。”

“多大点事。”柳婶子说?着,揣起平安,又拉着狗娃子和秀秀离开。

小院里很快静下来,沈玉娇亲手将院门从?里栓上,一颗紧绷的心才稍微松缓。

待转过身,见到谢无陵坐在长条凳上,点点血痕染红他骨相深邃的脸,他在午后阳光里,弯着一双桃花眼朝她笑。

沈玉娇触着那笑,忽地有些鼻酸。

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用?力?眨了眨眼,才将那莫名的泪意逼回去。她走向他,嗓音微哽:“你怎还笑得出来?”

谢无陵扯了扯薄唇:“就是?想笑。”

她方才抱住他,眼里那份紧张,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她心里,有他了。

沈玉娇也懒得搭理他的乐观,反正她这?会?儿是?半点笑不出来,看着男人?一脸血的样子,她叹口气:“你坐着,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我自己来……”

“坐下!”

沈玉娇蹙着眉,语气也不禁拔高,再对上谢无陵惊愕的目光,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颊发热道?:“反正你坐下,别再乱动了。”

撂下这?话,她也不再看他,忙去取水拿帕子。

等她端着盆和水回来,见谢无陵还坐在长条凳上,一副老老实实等着她的模样,她垂眸:“进屋弄吧。”

在外?头连个盆都不知放哪。

谢无陵也不言语,跟着她一起进了寝屋。

自从?她搬进寝屋后,这?儿几乎成了她的私人?领域,他极少进来,偶尔几次,也都是?说?完事就走。

可现下,他在她的默许下,坐在窗边的长椅,看着她纤纤素手拧着干净的帕子,而后走到他身前,一点点替他擦净脸上的血痕。

她离得那样近,他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雅好闻的栀子香。

又因他坐着,她站着,视线放平,正对着她身前,哪怕交领襟口裹得严严实实,依旧窥得那抹玲珑起伏。

谢无陵呼吸陡然有些乱了。

斗殴激起的一腔热血才凉了没一会?儿,又热起来。

脑中也忆起一些忽略的细节,譬如她方才抱着他时,他的手臂挨上一团温热的绵软,贴地那样紧,又那样的软

“你嘴角破了……”

女子清灵的嗓音陡然响起,打断他旖旎的遐思。

谢无陵脸上一热,挪开目光:“破了么?我都没注意。”

“嗯,破了点。”

沈玉娇看着他嘴角那个破口,蹙了蹙眉:“还好脸上就伤着这?一处。”

“你自己把手洗下吧。”她将那沾了血的帕子放在盆边,还不忘提醒:“轻点洗,你拳头那样砸,定然也破了。”

“那你帮我呗,我粗手粗脚的,没准就弄到伤口了。”

沈玉娇一怔,见桌边的男人?睁着一双分外?明亮的黑眸定定看来,一时也拿不准他是?真不会?,还是?在装。

纠结片刻,她还是?拿起帕子,又托起他一只手,慢慢替他擦洗起来。

她擦得很仔细,但也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的脸上,灼灼发着热意。

这?人?,总爱这?样看她,从?不知半点掩饰。

沈玉娇尽量忽视,沉默着帮他净手。

待到两只拳头上的血污洗净,果然指关?节处已全是?破损,足见他方才下得狠劲儿。

“家中有药吗?”她问。

“有。”谢无陵道?:“厨房靠墙那个黑色木柜里。”

沈玉娇端起那盆已被鲜血染得半红的水,瞥他一眼:“脏衣裳也脱了吧,待会?儿我拿出去洗。”

谢无陵道?:“放着,晚些我自己洗。”

这?些时日,两人?都是?各洗各的衣裳——平安换下的尿布那些,倒是?谢无陵承包。

他原本打算连沈玉娇的衣衫也一起洗,沈玉娇哪肯叫一个男子洗她的贴身衣物,谢无陵便也作罢。

“你的手都这?样了,还洗什么衣服?”

沈玉娇道?:“这?几日就好好养着,等结痂再说?。”

也不等他再说?,她端着水盆出了屋。

厨房柜里果然放了好些药,药粉、药油、纱布、剪子一应俱全,有些瓶子都差不多见底,足见皮肉伤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沈玉娇也不知该用?什么药,干脆抱了满怀,都拿回堂屋。

脚步才迈进门里,待看到屋内那光着半边膀子、衣衫不整的男人?,她整个怔住,而后急急背过身:“你…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正对镜检查背上伤口的谢无陵听到这?声?羞恼惊呼,抬起眼:“不是?你叫我把脏衣裳脱了吗?”

沈玉娇咬唇:“我说?的是?外?袍!难道?你里头中衣也脏了么?”

谢无陵:“脏倒没脏,但我背上有些疼,许是?遭那一闷棍伤到骨头了。”

沈玉娇怔忪片刻,一双眼也睁开:“你被棍子砸了?”

“那群狗杂碎打不过老子,就来阴的。”

谢无陵语气淡淡:“就挨了一棍,问题不大。”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叫沈玉娇心里怪不是?滋味。

方才在巷子里,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全力?相护,这?会?儿自己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罢了,总归……都要嫁给他了。

她缓了口气,而后转身,抱着那一堆药瓶朝屋里走去:“坐下吧,我给你看看。”

谢无陵眼底划过一抹轻诧。

待离得近了,看到她白嫩耳垂染上的绯红,心下也明了。

他克制着嘴角翘起的弧度,老实地坐下,又侧过半边身子:“在左边,腰往上一点的位置。”

沈玉娇将药瓶那些放在桌上,强忍羞赧,绕到男人?的身后。

午后阳光静静从?窗边洒来,她的视线落在男人?赤着的上半身。

白色中衣一半穿着,一半褪在腰间,她知他身形高大,但如今亲眼见着,更觉他肩阔背宽,臂弯线条流畅紧实,往下那腰却是?窄窄一截,没有一丝赘肉,劲瘦腹肌分明,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虽不是?第一次见到男人?赤着的躯体,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头一遭。

纤长眼睫垂了垂,沈玉娇尽量摒弃杂念,去寻他的伤。

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身上有好些浅浅淡淡的旧伤,而被中衣遮住的那片,隐约露出疤痕一角。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轻揭那片中衣——

当?看到那道?从?上至下,将近十寸,蜈蚣般狰狞的长疤痕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吓到你了?”

身前传来男人?散漫低沉的嗓音:“若是?害怕,拿衣衫遮起便是?。”

沈玉娇抿唇,静了片刻,问:“这?道?疤,就是?替六爷挡刀的那道?吗?”

谢无陵:“你知道??”

沈玉娇:“柳婶子与我说?了……”

谢无陵:“哦。”

“听说?你那时,才十六……”

沈玉娇垂下眼,指尖离那道?疤痕一寸的距离,停下:“你不怕死么?”

“你这?话说?的,是?人?哪有不怕死的?”

谢无陵嗤笑一声?,懒散语气透着几分薄凉:“你学问比我高,应当?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玉娇:“嗯?”

谢无陵忽的偏过半张脸,漆黑眸子乜她:“怕死,但更怕继续那样活着。”

她这?样养在深闺、不知人?世?险恶的娇娘子,不知在地下赌场给人?当?狗,做那些伤天害理、蝇营狗苟的事,有多恶心——

他不能一辈子在那团暗不见底的淤泥里烂掉,常六爷是?那时,唯一能将他带出赌场的贵人?。

别说?挨一刀了,便是?将他两条胳膊都卸了,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也都值了。

沈玉娇听着他那句话,还有些云里雾里,刚想再问,谢无陵勾唇,朝她痞气一笑:“说?要给我看伤口的,看这?么半天还没寻。你莫不是?觉得老子身材好,想拖时间多看几眼吧?”

这?个无赖!沈玉娇面上发热,咬唇:“谁想看你了!”

“想看就看呗,老子又不是?不让你看。”

谢无陵弯眸嬉笑:“别说?看了,你就是?摸……啊!”

后腰淤青忽的被按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

“蠢婆娘!”他回过,咬牙:“你是?想谋杀亲夫么。”

沈玉娇没好气嗔他:“谁叫你胡说?八道?。好好坐着,我给你揉药油!”

故意拔高的嗓音,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听到她要给他揉药油,谢无陵立刻噤声?——毕竟切切实实的好处,可比过嘴瘾强。

他老老实实趴在桌上,沈玉娇掌心搓热了药油,坐在他身后,朝他左边背上那片淤青t?伸去。

掌心刚触上他的背,掌下男人?的身子就陡然一僵。

沈玉娇紧张:“我…我弄疼你了么?”

可她…还没使劲儿呢?

谢无陵双手叠着,下巴抵着手肘,一张俊脸紧绷着,轻咳一声?:“还好,你继续。”

“噢。”沈玉娇轻轻道?:“若是?疼了,你记得说?。”

“嗯。”

谢无陵趴着,感?受到那柔软的掌心轻轻在伤处揉动,酥酥麻麻的,又像是?小猫爪子在心上挠痒……

这?哪是?上药,分明就是?……折磨他。

“你用?点力?!老子没给你饭吃么。”

“……”

沈玉娇咬了咬唇,嘴上哦了声?,心里暗暗嘀咕,凶什么凶。

她第一次给人?揉药油,还不是?怕弄疼他。

谢无陵见她手上加重了力?气,痛意也将那点被撩拨起来的绮念压了下去,他懒洋洋趴在桌边,嘴里舒服得哼哼:“还是?有媳妇儿好啊,伤了还有人?给涂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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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娇在后头没接这?茬,只忧心忡忡道?:“你方才将常松打成那样,还把他的手骨踩碎了。六爷知道?了,会?不会?找你算账?”

“不知道?。”

“……跟你说?正经的。”

“我是?说?正经的。”谢无陵道?:“且看常松那杂碎回府如何说?,六爷他……一向公道?。”

“便是?再公道?,那到底是?他的嗣子。”

沈玉娇眉头紧蹙,闷闷道?:“都怪我,不该轻信那小乞丐的话,竟上了那人?的圈套!”

闻言,谢无陵转过身,挑眉睇着她:“别上赶着给自己找罪过。是?常松那个狗杂碎起了歪心思,你老老实实待在家,何错之?有?”

沈玉娇愧疚:“若我不出门……”

“呵,那你能一辈子不出门?何况你以为不出门,就能绝了歹人?之?心么。”

谢无陵冷哼一声?:“两年前这?狗东西看上了一个城西一个卖花女,那女子已许了人?家,不肯从?他。他半夜翻墙,将人?奸了。”

沈玉娇惊愕:“然后呢?”

“还能如何?”谢无陵黑眸眯起,语气嘲讽:“砸银子摆平了呗,难道?小老百姓,能告倒他不成?”

沈玉娇呼吸一滞,而后一颗心也沉下。

见她白着一张小脸默不作声?,谢无陵坐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怕,这?不是?还有老子在么。”

饶是?如此,沈玉娇心头仍是?蒙着层沉沉阴翳。

在这?权势逼人?的世?道?,庶民命贱如草。

哪怕谢无陵有一副好拳脚,真要遇上强权,又能顶什么用?呢。

半晌,她压下这?些隐忧,拿开他罩在头顶的大掌:“你手上伤还没好,别乱动。”

又瞥过他那半遮半掩的胸膛,“衣裳也穿好,别着凉。”

话未落,看到锁骨处看到一处暗红色胎记,视线略停。

谢无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刻意挺直腰杆,胸肌愈显健硕,窄腰越劲。

沈玉娇:“……”

她红着脸,挪开视线,装作整理药油瓶子。

身旁窸窸窣窣地整理衣服声?响起,她暗松口气,等他穿好中衣,继续替他涂拳头的伤口。

相比于背后涂药,这?样面对面上药,男人?落在颊边的视线愈发直白炽热。

沈玉娇略窘,没话找话:“你那个是?胎记?”

谢无陵:“原来你刚才是?在看那个。”

沈玉娇:“?”不然呢。

谢无陵漫不经心:“是?胎记。”

“瞧着像个麒麟。”

沈玉娇道?,忽又想起什么,好奇:“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话音落下,屋里静了好一阵。

沈玉娇疑惑抬眼,却见窗边男人?面色一片淡漠沉静。

她心下正惴惴是?否说?错话,男人?薄唇轻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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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娇包扎的动作停下。

谢无陵的母亲,秦淮河畔的妓子,谢湘娘。

怕勾起他不好的记忆,她也不再多问,只垂着眼低低道?:“无陵,是?个好名字。”

“哪好了?她不想生我,巴不得我无了。又凑个陵墓的陵,盼着我死了都没地方葬呢。”

“胡说?。”

沈玉娇掀眸,定定望着他:“陵也,从?阜从?夌。阜,大土山;夌,攀越。无陵,该译为没有你无法?翻越的高山!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你阿娘这?是?对你寄予厚望呢。”[1]

谢无陵眼神轻晃。

这?还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解释他的名。

“她贱籍出身,哪能拽这?些文?绉绉的。”

谢无陵扯了扯唇,但看眼前的小娘子,那双明眸满是?鼓励与期许,心底某处好似拨了一下。

她方才说?什么……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还真是?一句,好诗。

“成。”

他望着她,漆黑眼睫下的狭眸也蕴着炯炯明光,眼尾轻扬:“以后别人?问起,我就是?谢天谢地的谢,无法?无天的无,从?阜从?夌的那个陵。”

沈玉娇欣然笑了:“嗯!”

她低头,继续给他涂药:“疼记得说?。”

“嘶,疼。”

“啊?”

“娇娇亲一下,就不疼了。”

“……”

这?男人?。沈玉娇嘴角轻捺:“那你疼死好了!”-

虽然谢无陵一再说?常六爷处事公道?,但沈玉娇想到常松白日被打成那样,心底始终忐忑不安。

毕竟人?都是?偏私的,常六爷再公道?,谢无陵将他嗣子打得半死,他心里真的能毫无芥蒂么?

若常六爷要找谢无陵的麻烦,那他们该怎么办……

沈玉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甚至都在想,若是?常六爷真的要追责,她能不能劝着谢无陵连夜搬家,逃离金陵城?

可是?这?间小院已经添置了那么多家具,酒席、婚仪、婚服那些也都交了定金。

若真的就这?样跑了,怎么想都觉得亏……

这?事就如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来,一整个夜晚,沈玉娇都没怎么睡。

直到天泛着朦朦胧胧鱼肚白,她才抵不住困意,迷糊睡去。

但心里记挂着事,她还做了个噩梦,梦里常松那无耻之?徒潜入院子里,欲对她行不轨之?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拼命挣扎,在常松即将得逞时,从?枕下摸出一把剪子朝他扎去。

她满手是?血,呆若木鸡,她杀人?了……

“不要!”

双眸陡然睁开,沈玉娇从?梦里惊醒,烟霞色纱帐投进一些光亮,她抬起手。

干干净净,没有沾血。

是?梦。她长舒一口气,擦着冷汗坐起身。

下意识看向身旁,才想到平安是?跟在谢无陵身边睡——孩子夜里要喝奶,他怕影响她睡觉,便将那活揽了过去。

她起床,换衣梳妆,待整理好推门,却见院门大敞,柳婶子带着平安在择菜,门口守着两人?,是?谢无陵的手下,山猫和幺鸡。

一院子的人?,独独没见到谢无陵。

她心下微沉,山猫和幺鸡见她醒来,齐齐喊着:“嫂子好!”

沈玉娇客气地颔首,问:“你们怎么在这??你们老大呢?”

山猫和幺鸡互视一眼,山猫道?:“老大去常府了,怕嫂子在家害怕,让我和幺鸡守门。”

沈玉娇面色微变:“是?他自己主动去,还是?常府的人?找过来?”

“老大自己去的。”

山猫讪讪道?:“那个常松被打得挺重,老大说?,得登门和六爷把这?事说?清楚。该他的错,他认罚。不该他的错,旁人?也别想给他盖帽子。”

沈玉娇站在院里,明明秋日暖阳照在身上暖融融,她却觉得一阵阵慌张冰凉。

柳婶子也从?山猫和幺鸡那里弄清是?怎么回事,见沈玉娇面色苍白,温声?劝了句:“娇娘,你也别太担心。阿陵到底曾经救过六爷一命,而且这?回,是?那个松二?爷先挑事,也不能全怪阿陵……你先去洗漱,用?些朝食吧。”

山猫和幺鸡也连连附和:“是?啊,老大出门前特地叮嘱,让嫂子别担心,他那边一完事就回来。”

见他们都这?样说?,沈玉娇勉强牵出一抹笑:“好。”

她自去后院洗漱。

柳婶子望着那窈窕有致的背影,择着菜叹道?:“小娘子长得太漂亮,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啊。”

山猫蹲在门槛坐下,心道?可不是?嘛,何况这?小娘子还是?个嫁过人?揣着娃的。

要是?老大这?次为着她,和六爷那边闹掰了……那真是?得不偿失,红颜祸水了。

院内几人?各怀心思。

沈玉娇草草用?过两口朝食,一整日也心不在焉。

眼见着那明亮的日头渐渐爬过树梢,又一点点式微,她愈发不安。

思来想去,她走到院里,让山猫去常府打听一二?。

山猫二?话没说?,拍拍屁股从?门槛起来:“嫂子放心,我这?就去。t?”

他往外?去,还没走一会?儿,就急急忙忙折返,嘴里喊着:“回来了,嫂子,老大回来了!”

【27】

【27】晋江文学城首发

谢无陵是一瘸一拐回来的。

但他?朝沈玉娇笑得跟个?没事人似的:“不就是挨了几鞭子么?没什么大碍,养个?几日就好了。”

说着,他又宣布一个好消息:“六爷说这次的事,是他?教?子不严,往后他?会严加管束常松。作?为补偿,他?在典吏衙门给我捐了个?官,七日后便可去衙门报道。从今往后,老子再不是什么地痞无赖,也是吃官粮的差爷了!”

典吏衙门又唤作?巡捕衙门,掌刑法、缉盗、监察、狱囚等事务。

虽是个?无品无阶的未入流衙门,但也是一门穿官服、领粮饷的正经差事,于谢无陵这样的出身?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机遇。

柳婶子、山猫、幺鸡等人听到这消息,纷纷道贺。

沈玉娇站在一旁,脸上却无太?多喜色

谢无陵也瞧出她的安静,与柳婶子他?们拱手?寒暄一阵,便先让他?们回了。

待到院门一关,他?单手?捂着后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沈玉娇,懒散调笑:“小娇娘,你男人当?官了,怎么都不给个?笑脸呢?”

沈玉娇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嫣色唇瓣轻抿,缓声道:“进屋,去床上躺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无陵挑眉:“这是高兴的,要以身?相许了?可今日不行?,老子身?上伤着呢。”

沈玉娇:“……”

懒得理他?,她转过身?,直接去了厨房,再次将那些药瓶拿出来。

谢无陵见她乌眸沉静、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用不着药。”

沈玉娇:“别逞能。”

“真不用……”

“谢无陵!”

“……我在老李头那里上过药回来的。”

“……”

沈玉娇抬起头,就见面前?的男人仰着脸,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就是不看她。

默了片刻,她道:“那也进屋,给我看看你的伤。”

“就几道鞭痕,没什么好看的。”

沈玉娇如今对这男人的性子也了解一二,他?越是这样,反倒越不对劲。

细白手?指捏紧手?中托盘,她冷下语气道:“你今日若不给我看,待来日成婚,你求我看,我也再不看你一眼。”

说着,她转身?要走。

“别介啊——”

手?腕一下被?拉住,男人无奈嗓音传来:“给你看,给你看总成了吧!”

沈玉娇这才停下脚步,侧眸瞥过他?握着的腕:“进屋。”

谢无陵松开她那纤细的腕子,边转身?回屋,边嘟哝着:“昨日还羞答答不敢看,今日不给看还搞上威胁。这女人心啊,果真是海底针。”

他?摇摇摆摆进了屋,沈玉娇将药瓶放回厨房柜子里,也随之跟上前?去。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再看男人光着的膀子,沈玉娇也镇定许多。

只是待看清他?背上,那些淡黄色的药粉无法遮掩的,密密麻麻的血红鞭痕,纵横交错,血肉模糊——

何止几鞭子,分明是几十上百鞭!

那种鼻酸的感觉蓦得又涌了上来,她看着那些伤,纤细指尖微微颤动着。

想?碰,又不敢。

最后只嗓音发闷地问一句:“是不是很疼?”

谢无陵衣衫半褪,回过脸,朝她弯眸:“都说了,娇娇亲一下就不疼了。”

沈玉娇红着眼眶,嗔他?一眼:“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

“好了,怎么还哭了呢。”

谢无陵将衣袍穿上,随意?系了个?结,又抬起手?,粗粝指腹擦过她的眼尾:“六爷年轻时是掌刑罚的,手?上有?分寸,这些伤看着吓人,实则未伤筋骨,真不妨事。”

沈玉娇明明知道他?在碰她的脸,却不像从前?那样避之不及,她望着他?,嗓音微哽:“你去常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常六爷为何打了你,又给你捐了个?差事?”

那种不入流的衙门皂隶,在沈玉娇眼里只算个?差事,压根称不上官。

毕竟在长安城内,四品五品多如狗,六品七品遍地走,有?句话叫往朱雀街上丢块石头,砸中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世家贵族。

是以方才谢无陵说他?要去典史衙门当?差,她心下并无多少激动,更多是疑惑。

谢无陵见她问了,也不瞒她,将白日去常府的事如实道来:“……六爷虽然有?气,但见我主动请罪,且这事的确是常松有?错在先,于情于理,他?也不能真拿我怎样。出来混最重要是讲义气,若他?纵容儿子欺辱手?下人的家眷,日后还有?谁愿意?跟着他??”

稍顿,他?道:“何况常松是个?怎样的孬种,六爷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嗣子又怎样?到底不是亲儿子。这个?不行?,废掉再换个?乖顺的,多大?点事儿。”

沈玉娇听得一愣一愣:“那可是嗣子啊,怎好说废就废?”

此等事在世家大?族,就如休弃嫡妻一般,是影响声誉的大?事。

谢无陵见她这反应,轻笑一声:“大?抵六爷是在道上混的,没那么多规矩。反正他?罚完鞭子,给我透了个?底。若是下回常松再敢来招惹,叫我直接将他?废了……反正常松的嫡妻已经生了儿子,嗣子无用,好好培养嗣孙也一样。”

沈玉娇瞪大?了眼:“这样都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然就有?些后悔,要是早知这点,昨日就该让谢无陵……

谢无陵从她思索的眼神里也明白过来,扯唇笑了:“看来我家小娇娘,也没那么斯文嘛。”

沈玉娇见自己那点小心思被?看透,脸颊也一阵发烫,心虚嘟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转过身?,匆匆撂下一句:“你把衣服穿好,我做夕食去。”

谢无陵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嘴角轻勾了勾。

低头穿戴衣袍时,忽又想?到她听到他?寻到差事的淡定反应,墨黑狭眸眯了眯。

看来,她从前?的家世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没准那个?短命鬼前?夫,不仅是个?秀才,还是个?什么文官?-

接下来几日,谢无陵便安心在家里养伤。

每日都能听到谢家小院里响起他?的唤声——

“娇娇,老子要喝水……”

“娇娇,平安尿裤裆了!”

“娇娇你在哪儿?躺着好寂寞,你来陪老子说说话。”

“娇娇,娇娘,媳妇儿——”

沈玉娇:“”

这男人一天天怎么就这么多话!

就连隔壁柳婶子家的秀秀和狗娃子听到隔墙的唤声,都有?样学样,一声一声喊着“娇娇”、“娇娇”——

然后就被?柳婶子揪着打了顿屁股蛋:“没教?养,娇娇是你们叫的么?要叫谢婶子!”

谢无陵趴在堂屋地上,听到隔壁打孩子的哭声,很是缺德地乐呵:“打得好,皮孩子就该打。”

沈玉娇在旁给他?削梨,心下腹诽,我看你也挺欠打。

念头甫一起,她自己都愣怔,从前?她可没有?这动不动就要打人的念头。

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近无赖者变无赖?

好在这种被?男人娇个?不停的日子没持续太?久,等他?背上伤口结痂,也到了去典史衙门报道的日子。

报道那日,是个?秋高气爽的大?晴天,另有?两只喜鹊登枝喳喳叫。

谢无陵穿着一身?衙役差服,那差服其实并不好看,深蓝色,黑腰带,黑皂靴。

但架不住男人腰细肩宽,长手?长脚,愣是将这平平无奇的衣袍撑了起来,再配上腰侧垮刀,倒真有?几分正气凛然、不容小觑的气势。

“怎么样?老子穿着一套还行?吧?”

从地痞摇身?一变为官差的男人,难掩兴奋,展开双臂,在沈玉娇面前?转了一圈。

沈玉娇看着他?这身?打扮,忽然想?起长安城里那些年轻将领的金银甲胄,还有?武官日常穿的官袍。

头戴官帽,穿紫服朱,腰系着玉、金、银、鍮石、犀角之类的革带,衣饰则是跟着品级,绣着狮子、虎豹、熊、彪、犀牛等纹样。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那样的官袍一上身?,便是再歪瓜裂枣的人物,也衬出几分尊贵。

若是谢无陵穿上那样的衣袍,也不知是何等的潇洒俊逸。

沈玉娇眸光一阵恍惚,等回过神,觉得自己实在想?太?多。

虽说大?梁朝举贤纳才,不再像前?朝那样全由世家垄断,致使“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局面,但也仅是开了科举,吸纳天下读书?人。大?多数武将,还是爷传子、子传孙,由世家子弟代?代?沿袭。

武将若想?出头,那难度比寒门学子考科举更甚,何况谢无陵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皂隶。

“怎么不说话?”

男人俯身?,俊美的脸庞陡然在眼前?放大t??,他?笑容恣意?:“难道被?老子的潇洒风采,迷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纵然已朝夕相处了快两月,沈玉娇对男人这份自信还是有?些失语。

不过他?第?一日上职,她也不想?扫他?兴,于是弯眸笑道:“好看,保管是金陵城里最俊俏的差爷。”

得到夸奖的谢无陵,眸光愈发亮了,灼灼望着沈玉娇:“你放心,再俊俏,老子也只是你一个?人的,绝不在外头拈花惹草。”

他?这跳跃的思路,叫沈玉娇既哑然,又好笑,同时心底还泛起一阵淡淡的、说不出的暖意?。

“知道了。”

她轻声应了下,迟疑片刻,又上前?一步,低头替他?理了理腰带:“谢无陵,好好当?差,我相信你会是个?好衙役。”

谢无陵垂下眼,看着面前?主动帮他?整理衣袍的小娘子,长睫如蝶,眉眼清婉,说不出的娴静柔美,胸膛里那颗心也不可控地变得滚烫。

“会的。”

他?敛起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年轻的嗓音疏朗好听:“娶妻娶贤,有?你这么好的媳妇儿,我一定会好好当?差,出人头地。待日后,也让你当?个?官太?太?,享清福。”

沈玉娇眼波微动,而?后仰起脸,弯眸:“好,我等着。”

谢无陵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清艳娇靥,喉头微滚。

好想?…亲亲她。

沈玉娇也不是那等未经人事的小娘子,触及男人这般眼神,立刻明了,忙往后退一步,有?些磕巴:“时辰时辰也不早了,你该上值了。”

见她微微羞红的颊,谢无陵搭在刀柄上的长指拢紧。

再忍一忍。

反正再过不久,她就名正言顺嫁给他?。

到时候他?想?如何亲就如何亲,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老子走了,你乖乖在家。”

“好,等你回来。”

沈玉娇送走谢无陵,便将院门闩上,回寝屋收拾起被?褥。

从前?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贵太?太?,如今要亲手?叠被?洗衣,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适应——

虽然她将此归结为,逃亡路上遭了更大?的罪,反衬得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人啊,果真坚韧如杂草,只要还有?生的希望,便是如何也能活下去。

她心下作?一番怅然,待收拾得差不多,又寻出针线,打算给谢无陵缝个?荷包。

静谧时光在一针一线中,不知不觉,慢慢消磨。

待到傍晚时分,街边忽的传来一阵喧闹锣鼓声,铿铿锵锵,伴随着阵阵欢呼。

沈玉娇缝制荷包的动作?稍顿,竖起耳朵朝外听。

隔壁柳婶子家似也听到动静,开了院门,小孩子们撒丫子往外跑去:“敲锣咯,娶新娘子咯!”

“哎哟你们俩小讨债鬼,慢些跑,慢些——”柳婶子在外喊着。

沈玉娇听着这声响好奇,也走到门边,轻轻开了院门:“柳婶子,外头是何动静?”

“我也不知道,这不是正去瞧热闹么?”

柳婶子边骂着两孩子,边招呼着沈玉娇:“娇娘一块儿去瞧瞧?”

沈玉娇心下虽好奇,但对上次贸然出门的后果,还残留些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阴影,到底还是摇头:“不了,平安还在屋里睡呢,怕它醒来寻不到人。”

柳婶子看了眼她那红润莹白的娇美小脸,也觉得她还是待在屋里好,一出去保管要惹眼:“成,那你在院里吧,我去瞧瞧,回来与你说。”

“好。”沈玉娇轻声应着,将门合上。

倒也没等多久,柳婶子就回来了。

她一张脸上也透着股喜色,眉飞色舞与沈玉娇道:“是淮南那边传来的捷报,那个?姓张的反贼头子已被?二殿下枭首示众了!现下淮南叛军已是残兵败将,不成气候,朝廷军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了!”

淮南叛乱,已经平了?

沈玉娇怔怔静坐,如今听到淮南这二字,想?起那风光霁月的如玉郎君,恍若隔世般缥缈遥远。

自五月一别,至今已过四个?月。

犹记在闻喜老宅时,他?与她提起战事,于昏昏灯下与她承诺,会尽快回府。

那时她是如何答他?的?是了,她朝他?笑,说以郎君智谋,定能速战速决,早日凯旋。

四个?月,撇去路上行?军耗时,于一场战事而?言,的确算得上速战速决。

可谁能想?到命运弄人,她流落至此。

那沈氏玉娘,再等不到她的夫君凯旋。

“娇娘,你怎么了?”

柳婶子疑惑望着她:“朝廷军大?胜,这可是大?好事啊。这仗要是继续打下去,咱们明年定要加税呢,现在打完了,也就不用担心了。”

沈玉娇晃过神,轻扯嘴角:“我是太?高兴了,没想?到竟如此顺利。”

柳婶子道:“这回可是二殿下督军,他?可是龙子龙孙,有?老天爷庇佑的。再说了,二殿下好像还请了个?特别厉害的军师,叫闻还是叫裴什么的……”

“裴瑕。”沈玉娇道。

“啊对对对,好像就是叫这么个?名。”柳婶子咂舌:“听说这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用兵如神,很是厉害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玉娇静静垂下眼,心道,是啊,那可是名满河东,惊才绝艳的裴氏宗子,裴守真呐。

【28】

【28】晋江文学城首发?

日暮时分,炊烟袅袅,远方天穹被晚霞染上一层淡淡橘红。

谢无陵一手挎着刀,一手提着个油纸袋,大摇大摆朝家门走去:“娇娇,我回来了!”

他?嗓门大,院里很快传来应门声:“来了。”

沈玉娇还穿着晨间那条筠雾色裙衫,只腰间系着一条苍黄围裙,手里还拿着个锅铲,将院门打开,她匆匆看了眼谢无陵,便转身?往厨房去,嘴里不忘提醒:“在外一整日,记得先净手。”

谢无陵懒懒应了声:“知?道了。”

慢悠悠走到水缸边上洗好手,他?才提着油纸包走向厨房:“你忙什么呢?”

沈玉娇站在土灶前,手持锅铲,一脸专注地?盯着锅里:“做夕食呢,你净手了么?”

“净了净了,净个手而已,一天?说八百遍。”

“这是礼数。”沈玉娇道:“古语有?言,明礼修身?,知?礼明德,礼不可废……”

“沈夫子,你可别念了,老子这才刚到家呢,念得头都大了。”

谢无陵做出副投降姿态,朝她走近,瞥了眼锅里那炒得蔫儿?吧唧的菘菜:“你边上歇着吧,我来。”

沈玉娇:“我快炒好了。”

谢无陵:“是,都快焦了。”

沈玉娇:“……”

谢无陵哼笑一声,驾轻就熟拿过她手中锅铲,见她空着两只手呆呆站着,又指向带回的那个油纸包:“桂枝巷新开了家熟食铺,我买了半只卤鸡,你装碟端上桌吧。”

“……好。”

再?看一眼锅里的菜,沈玉娇心头小小纳闷,有?那么糟么?

明明她第一回烧菜时,他?吃得精光,还直夸好吃呢。

不管怎样,厨房有?谢无陵在,也不用她再?操心。

将斩好的卤鸡摆盘端上桌,她回屋看了眼平安。

见小家伙在摇篮里呼呼熟睡,一张小脸也有?了这个月份的婴孩该有?的胖肉脸蛋,眸光也柔和三?分。

缓缓放下帘帐,经过穿衣镜前,她脚步稍顿。

黄澄澄铜镜前,她身?形虽然依旧纤细,但宽松衣袍下,四?个多月的小腹已微微隆起。

迟疑片刻,她抬手覆上腹部?,一阵融融温度自掌心蔓延。

从前听说怀孕妇人有?各种各样的不适症状,可她腹中孩子,却是那样安静。

若不是腹部?的确日渐隆起,很?多时候,她都快忘了自己?有?孕在身?。

这样安静的孩子,是该说它懂事?还是它知?晓生母曾想落了它,是以愈发?低调,降低存在?

亦或是,这孩子随了他?的父亲,也是个寡言沉静的性子?

“娇娇,夕食好了,出来吃饭!”

屋外传来谢无陵的唤声,沈玉娇思绪回笼,放下宽松衣摆:“来了。”

两人的夕食很?简单,一碟清炒菘菜,一碟小葱炒鸡蛋,一碟卤鸡,一大盘白面蒸饼。

谢无陵入座后,沈玉娇从厨房拿了两个瓷杯,并一壶酒出来。

“这哪儿?来的酒?”谢无陵端起酒壶嗅了嗅,眉梢挑起:“嗬,还是老佟家的女儿?红!”

“淮南那边打了胜仗,柳婶子出门买酒菜庆祝,我让她捎带一壶。”

沈玉娇给他?倒了杯酒:“今日是你上值第一日,也该庆祝下。只我不能喝,以茶代酒,你别见怪。”

听到她特地?买酒给他?庆祝,谢无陵欢喜还来不及:“这有?什么见怪的,你想喝我也不能让你喝。”

说着,又去拉沈玉娇的手:“坐下。”

沈玉娇看了眼那只握紧的大手,耳尖微烫,却也没多说,缓缓坐下。

“来,咱先碰一杯。”谢无陵端起酒杯。

沈玉娇t?执茶杯与他?轻碰,浅浅莞尔:“祝谢差爷步步高升,早日飞黄腾达。”

谢无陵嘴角翘起,一双狭眸含着几分风流笑意睇她:“那就借小娘子吉言,待老子飞黄腾达,定给你置办套两进两出的大宅子,再?给你找八个婢子,一个做饭、一个洗衣、一个打扫屋子、一个照顾孩子、一个给你梳妆……”

他?挨个算着八个婢子的用途,沈玉娇听着这质朴的“豪言壮语”,既好笑,又有?些动容。

一杯又一杯女儿?红入腹,她听着他?畅想着日后荣华富贵,又听他?说起今日当差都做了什么。

待喝得耳酣面热,天?色也暗下。

沈玉娇正要收拾残羹冷炙,还未起身?,忽的小小惊呼一声。

谢无陵懒怠地?支着下颌,听到这惊声,酒意都激灵清醒三?分:“怎么了?”

沈玉娇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语气透着些不可思议:“它…方才好似动了下?”

谢无陵:“你是说谢地?动了?”

沈玉娇轻嗯了声,又有?点不确定:“就像是,有?条小鱼啄了下,很?轻。”

谢无陵不语,只睁着一双微醺的狭眸盯着她的肚子。

因是坐着,她腹部?微隆的弧度较为明显。

沈玉娇被他?直勾勾目光看得不大好意思,稍稍偏身?,小声道:“许是我的错觉……天?色也不早了,你明日还要当差,收拾桌子吧。”

谢无陵一动不动。

沈玉娇疑惑:“谢无陵?”

谢无陵眼皮微动,而后掀起眼帘,那双墨黑眼眸似醉非醉:“娇娘,让我听听?”

沈玉娇错愕,开始还有?些不解。待明白他?的意思,一张雪白脸庞顿时染上绯色:“这…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我又不做什么,就想听听它是不是真?动了。”

谢无陵道:“我先前听人说,孩子晓得动了,你和它说话,它能听到。”

沈玉娇将信将疑:“它这么小,能听懂么?”

“管它能不能听懂,先让它熟悉老子的声音呗。”谢无陵望着她:“你想不想它和我亲了?”

沈玉娇当然希望孩子出生,能和谢无陵亲近的——

毕竟这孩子,以后可要喊谢无陵父亲。

纠结片刻,再?看对面男人那双黑眸,明亮认真?,并无半分轻佻之色,沈玉娇轻咬唇瓣,终是点头:“那你听吧。”

她朝谢无陵转身?,缓缓掀起衣摆,露出个微隆的小腹。

谢无陵从长凳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着,脑袋朝她腹部?靠近。

即将贴上时,脸庞被一只纤细手掌抵住:“等…等等……”

谢无陵掀眸:“……?”

沈玉娇垂眼,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他?身?形本就高大,哪怕蹲下,依旧如座小山似的。

靠近时,她好似都能感受到他?鼻息间喷薄的热意,以及他?身?上淡淡酒气。

真?要让他?听么,凑得这么近,未免太过亲密……

谢无陵看出她的拘谨,黑眸沉沉:“我保证不乱动。”

“……”

他?虽是地?痞,可看着他?的眼,沈玉娇莫名生出一股信任。

深吸口气,她抽回抵住他?的手,鸦黑眼睫轻垂:“那你…附耳罢。”

谢无陵哑声嗯了声,而后一手从后揽住她的腰,脸朝她腹部?贴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中单,他?贴着她柔软的腹,耳朵和半张脸好似都染上她温热的体温,以及她身?上淡雅好闻的馨香。

也不知?是不是他?喝醉的错觉,这馨香甜丝丝的,好似还挟着几缕奶香。

温暖,柔软,搭在她腰间的长指不觉拢紧,恨不得贴得更近……

“听…听到了么?”

沈玉娇捏着衣摆的手指揪紧,小心翼翼觑着那靠在腰腹间的男人,只觉这事实在太失礼,太不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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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叫母亲和教?养嬷嬷知?晓,还未正式成婚,她就掀着衣裳让个男人贴她的腹,定会责罚她轻浮浪荡,不守妇道。

“你先别说话。”谢无陵闭上眼。

“噢……”

沈玉娇抿唇,静静垂着眼。

夜色朦胧,烛火昏黄,时间也好似在这一瞬静止般。

他?在听,她在看——

注意力也从男人侧耳倾听这事,渐渐变成离得这样近,恍然发?现他?的睫毛好长。

又浓又密,根根分明。且他?是双眼皮,褶皱不深也不浅,形状似新月一般,难怪他?平日里看人,总溢满深情。

都说桃花眼的男人,最是风流多情……

还有?他?的鼻梁,也很?高呢,还很?直。

直得她都想伸手,顺着鼻骨摸一摸。

天?老爷,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沈玉娇心头一跳,忙将脑子里那失礼的念头赶出去。

再?看那趴在腿边的男人,他?不是睡着了吧?

她蹙眉,轻轻开口:“谢无陵?”

“嗯。”男人低沉慵懒的嗓音传来。

“还没听到?”

“听到了。”谢无陵仍闭着眼,薄薄的嘴角微翘:“小崽子是在动,咕噜咕噜的。”

沈玉娇惊奇:“真?的?”

“骗你作甚。”谢无陵在她腹部?蹭了蹭,低声道:“谢地?,小谢地?,能听到老子说话么?老子是你爹爹,你呀在你阿娘肚子里好好的,等明年你落了地?,爹爹给你买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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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娇觉得好笑,刚想说它听不懂,肚子忽的又是轻轻一啄。

她震惊睁大了眼:“它…它好像真?的听懂了?”

谢无陵也感受到刚才那小小的动静,笑了:“看来这小崽子是个馋的,一听有?糖吃就高兴。”

他?抬起头,对着那隆起的肚子道:“你莫急,只要你听话,到了咱家糖管够!”

沈玉娇一会儿?看看肚子,一会儿?看看身?前的男人,心下一阵柔软。

待到谢无陵站起身?,她缓缓放下衣摆,眉眼间还泛着浅淡笑意。

谢无陵看她:“你笑什么?”

“就是忽然觉得,我挺走运的。”

“嗯?”

“没什么。”沈玉娇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是更深更柔。

虽说命运弄人,让她家道中落,颠肺流离,但这一路上,她也碰到了不少好人。

那个在林间放她一马的侍卫,陶婆婆、陶大哥、翠兰姐、包子铺老板、柳婶子,还有?——

谢无陵。

“奇奇怪怪。”

谢无陵皱眉,见她弯眸傻乐的样子,没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去洗漱吧,桌子我来收拾。”

沈玉娇看了眼被揉乱的发?髻,也没与他?计较。

回寝屋前,她抬头看了眼天?边那轮玉盘般皎洁的明月。

已是月中了。

再?过不久,便是她和谢无陵的婚期。

时间过得可真?快,但她的心,却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忐忑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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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九月,淅淅沥沥落了两场秋雨,天?气也寒凉起来。

白日谢无陵外出当差,沈玉娇就窝在院子里,做点家务,照顾孩子,大多闲暇时间,绣绣花,睡睡觉。

谢无陵每日下值回来,都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吃食,今日是卤鸡,明日是烤鸭,后日是糖葫芦和梅花糕……都说秋藏冬补,渐渐地?,沈玉娇和平安一样,也养出些肉来。

揽镜自照,不再?是两月前那副面黄肌瘦、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皮肤变得光洁莹白,犹如珍珠般散发?着淡淡莹光,身?段也不再?纤瘦,许是有?孕的缘故,该有?肉的地?方也比从前丰腴一些。

就连柳婶子见到她,也夸个不停:“阿陵真?是将你养得越来越漂亮了,瞧瞧这容光焕发?的,一看就是个享福的命。”

沈玉娇自己?也觉得,她好似变得与从前不大一样了,无论是心境上,还是面相上,愈发?平和、爱笑,当然……也愈发?没什么规矩了——都是被谢无陵带坏了。

不过这种“坏”,目前看来,并没什么不好。

眼见婚期愈发?近了,她抓紧绣着那个并蒂莲开的荷包,打算等到新婚之日,赠予谢无陵,聊表心意。

忽的窗外淅淅沥沥,飘下几片雨点。

沈玉娇停下针线,侧眸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眉头轻蹙。

又下雨了。

也不知?谢无陵这会儿?是在衙门里歇着,还是在外头巡街……

无边丝雨细如愁,无声笼着这座繁华热闹的金陵城。

城西门外,一队骏马踏着细雨,从苍茫疾驰而来。

等待验关入城的间隙,那骑在黑色骏马的年轻男人轻叹一声:“来的路上还晴着,没想到刚入金陵地?界就飘了雨。这金陵城还真?是不给面子啊!”

与他?并排稍后的那匹白马上的男人,头戴蓑帽,疏朗眉眼一片从容,淡声道:“幸得是小雨,不至于太狼狈。”

稍顿,他?偏过脸:“殿下不若想想,雨天?好留客,许是金陵想多留你几日,好生款待一二。”

那骑黑马的年轻男人,正是二皇子司马缙。

自从活捉张英,将其枭首t?示众后,他?心头那块石头也得以放下。

带着将领们又收复了一座城池之后,此行平叛,也算是不负皇帝所托。至于剩下那些安抚百姓、处置俘虏、清扫战场诸事,他?召来淮南各州县的官员议事,作了番指令,便收拾行装,和军师裴瑕携一队精锐亲卫,低调奔赴金陵。

现下听到裴瑕所言,二皇子朗声笑道:“守真?说的是,这雨中金陵,或许别有?一番景致。”

裴瑕淡笑不语,修长手指拢着缰绳,仰脸看向那巍峨城门上所书“金陵”二字。

雨雾朦胧,那二字许是积年累月,墨色有?些淡褪,平添几分沧桑底蕴。

他?自幼生在北地?,少年时虽也曾经背上行囊,负剑单骑游历天?下,却是一路向西北方,看那苍茫草原、戈壁雪山、大漠孤烟。

吴侬软语、小桥流水的南方,还是头一回来。

虽心头牵挂着家中亲人,但此番游历机会难得,停留几日,也并不碍事。

思绪缥缈间,身?侧二皇子忽的沉了语气:“没想到金陵城的皂隶竟如此狂狈,光天?化日之下,竟欺辱乞丐!”

裴瑕侧眸,顺着二皇子视线看去。

只见那城墙根上,站着两个挎刀皂隶,一个高大,一个矮胖。那身?形高大的一手按刀,一手叉腰,虽只是一个侧影,但看他?那神色口型,分明是在训斥那地?上破衣烂衫的中年乞丐。

一旁还坐着好几个乞丐,皆小心翼翼望着那边。

也不知?那坐在地?上的乞丐说了什么,那高大皂隶忽的抬起一脚,就把乞丐面前那只破碗给踢飞。

那乞丐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连连磕头求饶。

二皇子见状,咬牙:“这等小人,着实可恶!我朝国库的银两,竟养着这些恶吏!”

刚要开口唤身?边亲卫前去干预,裴瑕淡淡道:“殿下莫急,且再?看看。”

二皇子皱眉:“还有?何好看?再?看下去,那可怜的乞儿?都要被恶吏欺负死了。”

裴瑕并未出声,只静静望着那城墙下略显混乱的一幕。

二皇子瞥见他?淡然沉静的侧脸,心下虽疑,但经过这小半年与裴瑕的相处,见识了他?奇招屡出、运筹帷幄的本事,心头对他?也颇有?信服。

既然裴守真?说看看,那就…且看看吧。

二皇子暂压心头愤懑,视线再?度投向那城墙根。

却见那个中年乞丐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不远处一个岣嵝的老妇乞丐,在那高个皂隶的监督下,中年乞丐朝老妇人磕了个头,又不情不愿从怀中摸出一些铜钱,丢进那岣嵝老妇的破碗之中。

二皇子面上闪过一抹诧色。

默了片刻,他?唤:“荣庆,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唤作荣庆的内监闻言,垂首应了声,双腿夹紧马腹,朝着前头跑去。

这期间,二皇子见到那个中年乞丐捡着碗,腿脚利索地?跑了。而那岣嵝老妪抱着碗,朝那俩皂隶哭着磕头。

那高个皂隶弯腰,将那老妪扶起,迟疑片刻,又从腰间摸出几枚铜钱,丢给那老妪。

此情此景,二皇子还有?何不懂。

他?摸了摸鼻子,想将荣庆召回,但荣庆已然走远。

二皇子看向裴瑕,奇道:“守真?,你是如何看出那皂隶并非在作恶?”

裴瑕淡声道:“若真?是皂隶欺压乞儿?,那左右的乞丐早该跑了,岂还会坐在原地?看热闹?”

二皇子心头一琢磨,倒的确是这么个理。

再?看那城墙根,不禁轻笑:“看来我那姨夫将金陵城治理得不错,连一个小小皂隶都这般宽厚仁善,以小见大,足见吏治清明。”

裴瑕眉心微动,不置可否。

城门校尉验过通关令牌,连忙放行。

一队人马陆陆续续朝前,那荣庆也骑马赶回,禀报道:“回殿下,奴才打听到,前头那个乞丐是蛮横惯了的,他?占着身?强力壮,打压其他?乞儿?,还欺负那老妪是个瞎子,偷拿她碗里的铜板,那皂隶是替老妪主?持公?道呢。”

真?相竟是如此,二皇子讪讪然,又拿余光去瞥一侧的裴瑕。

见裴瑕那一贯淡然面容瞧不出任何情绪,二皇子轻咳一声,道:“还是守真?慧眼如炬,我险些误会好人。”

裴瑕垂下眼帘:“小事而已,殿下谬赞。”

“走吧,进城去。”二皇子说着,牵马先往城门去。

裴瑕看着那道富贵逼人的朱色背影,眼底掠过一抹黯色。

正要牵马前行,忽的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

他?眉心轻动,循着看去。

便见那墙根之下,一身?深蓝差服的高个皂隶,正定定朝着他?们这边看来。

哪怕隔着濛濛雨雾,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那挺拔魁梧的身?形,还有?那双分外灼亮的眼睛,无端叫人心头生出一种不适。

裴瑕略作思忖,才知?那不适是因何而起——

小小皂隶,却有?一双不符身?份、灼灼野心的眼。

“守真?,你还在看什么呢?”

前头传来二皇子的唤声:“这雨瞧着要下大了,咱们快些去郡守府罢。”

“这便来。”

裴瑕淡声应道,视线从那名皂隶身?上挪开,心头一哂。

不过萍水相逢一小吏罢了。

双腿夹紧马腹,他?策马进城,洁白衣袍飞扬。

城墙根下,典史衙门小吏吴老三?打着哆嗦上前:“谢老弟,你还傻愣着做啥?这雨下得怪冷的,咱赶紧回衙门交班,回家吃饭了!”

谢无陵站在丝丝细雨里,想到方才那队人马的装束,还有?他?们身?下跨着的膘肥体壮的骏马,双眼发?亮,由衷感慨:“那些马,一看就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

吴老三?:“那可不?那些一看就是身?份不一般的贵人!”

谢无陵:“也不知?道那马跑起来,有?多痛快。”

“你想骑那个马?哎哟,你可真?敢想!那一匹马少说也值千金,便是把咱俩加一起卖了,也买不起咧!”

吴老三?嗤笑,又催着他?:“行了行了,快回去交班吧,老子冷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谢无陵慢悠悠收回视线,懒散笑道:“你又不是老子,又怎知?老子日后不会飞黄腾达,也骑上那等良驹?”

“是是是,那等谢老爷你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你的老哥哥,把那良驹也借我跑两圈!”

“好说好说!”

“说起来,你再?过几日就成婚了是吧?”

“是,九月二十八,老哥哥到时记得来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朝那巍峨城门走去。

天?色寡淡,雨雾连绵,正是秋凉时。

【29】

【29】晋江文学城首发

天?还未全黑,郡守府各处走廊已点上灯烛,一派辉煌明亮。

三日前崔郡守便收到淮南来信,二殿下不日便登府拜访,是以?这几日全府上下都仔细布置一番,随时以待贵客。

郡守府,后宅。

主母杨氏华衣盛妆,一边与身边嬷嬷核实着厨房晚膳,一边问起?客房一应布设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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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一切安排妥当后,杨氏方才坐下喝口茶水,又?问起?前院情况:“他们还在前厅喝茶?”

“是呢。”嬷嬷躬身:“夫人莫要担心,前头一直盯着,只待贵人们一起?身,即刻会有奴婢来禀。您呀,大可从从容容的。”

杨氏手执茶盏,无奈轻笑一声:“照理说,外甥有心来拜访我这当姨母的,我不必这般紧张,可谁叫我这个外甥乃天?潢贵胄,非比寻常……上回见他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一晃近十年过去,也不知现?下是何模样。”

嬷嬷笑道:“他纵是皇子,但也是从您嫡亲姐姐肚皮里出来的。此次他特?地来金陵探望您,足证其仁厚顺孝呢。”

杨氏对?皇家无疑是敬畏的,但想到自家长姐,心底也多了几分温情。

她与嬷嬷追忆起?少?女往事时,崔家六娘子文茵迤逦而至。

一袭柳色锦裙的小娘子笑意轻柔:“母亲与嬷嬷聊什么呢,儿在门外都听到笑声。”

“我儿来了。”杨氏朝最疼爱的小女儿伸手,示意她过来坐,眉眼间一片慈爱:“在说你大姨母呢。她未进?宫前,待我和你两位舅父甚严。有一回我做错事,她罚我抄家规,我抄到半夜睡着,迷迷糊糊看到她替我披衣衫……她呀,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原来母亲幼时这样调皮,竟还被罚抄过。”

崔文茵诧异,又?想到自家那位端庄优雅的贤妃姨母,道:“难怪去岁我在长安,姨母见我第一面,说我不像您,更?像父亲。”

杨氏勾了勾唇,并未多说,只道:“你缙表兄正在前头与你父亲、哥哥们饮茶,过会儿便来后院拜见我了。”

因着去岁在长安和二皇子见过几回,还算熟悉,崔文茵一派轻松笑道:“缙t?表兄这回平叛有功,等回了长安,陛下定有嘉奖,姨母也一定很欢喜。”

杨氏颔首,也欣慰笑道:“是,你缙表兄是个极好的。”

虽说圣上十年前就?立了太?子,但这些年过去,太?子庸庸碌碌,并无建树,而皇帝依旧身强体健,不肯服老,饶是亲父子,时日一长,皇帝看太?子也多有不顺。

再?加之太?子生母,已?故的昭懿皇后是孝安太?后给皇帝选定的妻子,皇帝对?“嫡母”孝安太?后早有怨怼,连带着对?这位嫡妻也没什么好感。若不是太?子既嫡又?长,加之朝臣们一直催促,圣上才不乐意壮年立储。

近些年,年幼的皇子纷纷长大,出类拔萃者如二皇子、三皇子,风头远胜太?子,也更?得圣上喜爱——

是以?这皇位,最终花落哪家,尚且未知。

若是二皇子能问鼎天?下,杨氏、崔氏一荣俱荣,煊赫富贵自是不必多说。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待到外头雨水稍停,也传来婢子的通禀:“夫人,两位郎君引着二殿下与裴郎君朝咱们院里来了。”

杨氏一喜,忙扶着鬓从榻上起?身:“好好好。”

由崔文茵搀扶着,朝外迎去。

行至外间,便见昏溟天?色里,两排婢子掌灯在前,身后是四位形容出众的年轻郎君。

按照尊卑前后,分别是二皇子司马缙,裴氏郎君裴瑕,崔家两位少?郎君。

崔文茵站在杨氏身侧,隔着黯淡天?光,视线霎时便被那几人之中,最为出众的那位所吸引。

明明是一袭再?寻常不过的牙白长袍,腰系丝绦,头插玉簪,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只腰间一条平安玉扣。

可那张冷白脸庞,俊雅如玉,修长身形,如竹如松,真?真?是清雅出尘,神仙般的人物。

这便是那位才惊艳绝的裴氏君子么?

崔文茵看得有些失神,心下也不禁感慨,难怪寿安表姐为之痴迷,长安贵女们提起?裴氏宗子也都一脸向往——

这样的神仙公子,哪个怀春少?女能不动心呢?

待到一干郎君行至身前,双方互相见礼。

杨氏慈爱地打量着二皇子,眼底隐有泪意:“好孩子,难为你有心还记着我这姨母,快进?屋坐吧。”

说着又?与那芝兰玉树般的裴氏郎君客气?颔首:“裴郎君也莫要拘礼,我多年前,与你母亲也有过一面之缘,她是个极有风范的,我至今还难忘呢。她身体如何,近来可好?”

裴瑕抬手作揖:“多谢夫人垂问,家慈现?居洛阳旧邸,一切皆安。”

“那就?好。”杨氏颔首,笑着招呼:“外头冷,进?去说罢。”

一众人入内,依次列座。

崔文茵乖觉坐在杨氏身边,作为闺阁娘子,这种场合她不宜多话,是以?只在旁静静听着。

眼睛却?忍不住往那白衣郎君身上撇去,只觉怎会有人一举一动皆如此风雅斯文……

从前她觉得谢无陵是她遇到过最俊朗的郎君,今日见着这位裴郎君,心下竟一时分不出高低。

若论皮相,谢无陵更?为秾丽俊美。

但论风仪,裴守真?举世无双。

可惜这裴守真?是个有婚约的……

这念头甫一在脑海中冒出,崔文茵陡然记起?另一件事来——

是了,这裴守真?之妻,闺名好像便是唤作沈玉娇!

去岁在长安,上巳节那日,应国公府举办春日宴,她与一干堂姐妹出席。

大家有说有笑的,堂姐忽然扯了下她的衣袖,叫她往前头瞧。

她顺着看去,便见不远处的亭中,一妙龄娘子,身着月白深衣,玉佩垂悬,云鬓轻挽,气?质清婉,正含笑静坐。

虽是位娇美佳人,但为何要特?地叫她看?

崔文茵不解,堂姐却?道:“那位便是与裴氏订下婚约的小娘子,沈氏玉娇!你不知道长安城里多少?贵女羡慕她!”

崔文茵这才明了,原来这位小娘子便是未来的裴氏宗妇,真?是好运道呢。

沈玉娇。

这名字不知不觉就?进?了脑海里,又?与前些日,贴身婢子打听来的那个名字重叠。

崔文茵心下诧异,竟这么巧么,谢无陵要娶的新娘子也叫这个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这天?底下同名同姓,也是常有之事。

何况一个是北边的世家宗妇,一个是南边的地痞之妻,这一北一南,天?差地别,定是撞名无疑。

倒是玉娇这名儿,难道有什么玄学在,叫这名的女子都能嫁得俊朗夫婿?

不然自己改名叫崔玉娇,看日后能否也觅得个俊俏郎君?-

天?色渐暗时,外头又?淅淅沥沥飘起?小雨。

城南一处小院里,灯火昏朦。

“你是没瞧见,那队贵人的骏马有多漂亮,膘肥体壮,那皮毛油光水亮!”

夜间的饭桌上,谢无陵与沈玉娇说起?白日的见闻,满是感慨:“要是这辈子能有那样一匹宝马,这天?高地阔,五湖四海,岂不是任老子驰骋?”

沈玉娇见他提起?骏马时的激动,不禁轻笑:“别着急,只要你好好当差,得了上峰的赏识,迟早也能骑上那样的好马。”

“我也是这样想的。”谢无陵望着她道:“若是咱们有那样的马,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去岭南。日行千里,三四日的功夫就?能到了!”

沈玉娇微怔,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带她去岭南的事。

眸光不觉柔了三分,她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好,我等着那日。不过现?在,你赶紧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谢无陵说着好,端起?碗边大口扒拉。

用?罢夕食,谢无陵收拾碗筷桌椅,沈玉娇回屋沐浴。

天?气?渐冷,她沐浴的次数也从两日一次,变为三日一次——烧热水的柴薪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家里条件摆在这,她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讲究,只得尽量适应。

待收拾妥当,夜色已?深。

沈玉娇回屋哄睡了平安,见窗外雨声连绵不断,思忖片刻,从箱笼里寻出一床新棉被,抱着走到堂屋前。

“谢无陵,我进?来了。”

她轻轻说了声,便用?胳膊肘推开门。

却?见睡在地上的男人拧着身,似是慌慌张张藏什么东西般:“你怎么不敲门!”

“我不是打过招呼了么?”

余光瞥见他被子下那一抹大红色绸缎,沈玉娇眉头轻蹙:“你在…做什么?”

谢无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一把将那抹红色塞进?被子里:“没什么!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找我有事?”

“我看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夜,你睡地上潮湿阴冷,便想着给你加床被子。”

沈玉娇说着,弯腰将手中那叠新被子搁在他被褥旁,视线仍忍不住往他被子里那刻意隐藏的一片瞟去。

“乱看什么呢。”

谢无陵轻咳一声:“再?乱看,我把你摁被子里看。”

沈玉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双颊一热,心头暗骂他无耻,嘴上闷道:“谁想看了!”

谢无陵没接她这话,只偏头看着那床新被子:“被子既拿来了,你回去歇吧。”

沈玉娇看着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心下生疑。

再?想到方才那一瞥,大红色绸缎,瞧着像是……女子的兜衣?

难道是什么红颜知己送他的定情信物?亦或是,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还愣着作甚?”

谢无陵睇着她,语气?懒散:“难道,今夜想留下一起?睡?”

沈玉娇咬唇,嗔他一眼:“你正经一些。”

谢无陵无辜耸肩:“我怎么不正经了,又?不是我大晚上的跑你屋里。”

沈玉娇一噎。

论嘴皮子,她是比不过谢无陵。但想到方才那红色一角,略作思忖,她还是决定与他说明:“我知我有孕在身,便是婚后,一时也无法叫你近身。你若有那需求,在外寻了相好……你在外,我管不着你,但你……不许带回来。”

这是她的底线。

她知男子多薄幸贪色,世家子弟房里有通房、妾侍,寻常男子也会在外找相好,或是去秦楼楚馆里寻欢作乐。

谢无陵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生得一张好皮相,恐怕外头有不少?小娘子想与他一晌贪欢。

她虽也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也知这事想想就?好,太?过苛求,只会困住自己,徒增伤怀。

谢无陵听她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浓眉拧起?:“什么在外寻相好?”

沈玉娇唇瓣轻抿:“你不必辩驳,我并非那等不容人的妒妇。”

谢无陵怔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她误会了,顿时哭笑不得:“老子哪里找相好了,老子这是……”

话到嘴边,他陡然停住。

沈玉娇眉尖轻蹙,静静望着他。

谢无陵清了清嗓子,避开她的目光:“反正你别胡思乱想,老子虽没多大本事,却?也不是那种背着媳妇在外七搞八搞的花心萝卜t?。至于你方才瞧见的那个,压根就?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那你在藏什么?”

“别问。”谢无陵道:“再?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沈玉娇仍是好奇,但见面前男人一副问心无愧的坦荡模样,也只好压下心头疑惑:“好吧。”

她退出堂屋,将门带上:“你歇息,我回屋了。”

“娇娇。”

男人忽的喊道。

沈玉娇关门动作一顿,掀眸看他:“嗯?”

谢无陵直勾勾望着她:“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子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人。”

认定一人么?

沈玉娇眸光轻动,默了片刻,她垂眼:“嗯,睡吧。”

木门合上。

她望着那片漆黑雨幕,她该信么。

木门之内。

谢无陵垂眼,将被中藏起?的那块红色盖头拿出来。

他知道,她没信。

不过没关系,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让她信-

翌日清晨,雨停了,然空气?里还是湿漉漉的带着寒潮。

二皇子今日本想在金陵城内闲逛一圈,得知裴瑕要去同泰寺寻访净空大师,来了兴致,便带着崔府两位少?郎君,随他一同前往。

几位年轻郎君身骑骏马,行于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衣着华贵,风流俊秀,自惹得不少?侧目。

二皇子握着缰绳,与裴瑕笑道:“守真?,你在这街上走一圈,不知要俘获多少?金陵城小娘子的芳心呢。”

裴瑕仍是那副清冷模样,道:“臣家中已?有妻室,殿下莫拿这些事取笑臣了。”

二皇子道:“这哪叫取笑?分明是羡慕还来不及。”

一旁的崔家大郎闻言,也笑:“像守真?兄这般风雅之人,身边应当不乏红粉知己,红袖添香?”

不等裴瑕作答,二皇子替他答了:“这你就?不知了,他虽长着这样一张好皮相,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脑袋。先前在宣州城,有一美婢自荐枕席,他想都不想便给拒了。”

崔大郎奇道:“守真?兄竟这般坐怀不乱?难道是家中嫂夫人管得太?严?”

二皇子不语,只拿眼睛去看裴瑕。

裴瑕骑着马,面无表情道:“我妻贤良端庄,并非善妒之人。只我这人如殿下所言,是个不解风情的,于女色一事,并无多少?眷念。”

他这般说着,其余三位郎君你看我我看你,皆从彼此眼中看出惊奇——

大家都是男人,又?都正值壮年,谁能不贪女色?

也不知这裴氏宗子是真?的柳下惠转世,还是……咳,有何不为人知的隐疾呢。

这念头也就?在脑中想想,几人说笑着,又?将话茬引向别处。

裴瑕听着他们聊起?秦淮河畔夜色风光,高坐马背,漫不经心打量着这金陵城景。

陡然间,一道纤细的淡雅背影映入眼帘。

裴瑕错愕,那个背影,如何瞧着像是玉娘?

“守真?,你看什么呢?”二皇子的声响传来。

“没,一时花了眼。”

嘴上虽这样说,前行两步,又?忍不住回首,再?次看向那道素色身影。

那妇人已?微微侧过身,虽戴着帷帽,但轻纱下腰腹微隆,显然有孕在身。

大抵是他离家太?久,才会生出这般错觉。

他的妻子应当在洛阳府里念经诵佛,怎可能与农妇手挽手的,出现?在金陵街头?

薄唇自嘲地轻勾,他收回视线,勒着缰绳,紧跟着二皇子等人,朝城门而去。

金陵街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柳婶子紧紧挽着沈玉娇的手:“娇娘,你可跟紧我了,要是挤散了,我都不知去哪寻你了。”

“好。”

沈玉娇轻轻应了声,又?蹙眉,朝城门的方向看去。

方才怎么感觉……有人在看她?

大抵是太?久没出门,产生错觉了吧。

“走走走,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去城隍庙里上一炷香。”

柳婶子带着她往那香火最鼎盛处走去,嘴里念叨着:“按照我们金陵的规矩,新嫁娘成亲前,给城隍娘娘上三炷香,城隍娘娘便会保佑小夫妻和和美美,顺顺当当。你与阿陵婚事虽办得仓促,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沈玉娇也知各地婚嫁风俗不同,既来了金陵,便按照金陵的规矩来办。

是以?今早收拾停当,便将平安交予柳婶子的二媳妇照看,自己则随着柳婶子出门上香。

只是未曾料到城隍庙的人这么多——这金陵城当真?比她想象中还要繁华。

“等烧完香,正好去菜市口买些菜回去。”柳婶子说着,又?看了眼天?色:“这几日刮西北风,夜里安置都阴飕飕的,只盼着过两日你与阿陵成婚时,天?公作美,莫要下雨了,不然酒席都不好摆开。”

沈玉娇也看了眼那灰蒙蒙的天?,略显怅然叹了声:“希望如此吧。”

她实在是,不大喜欢雨天?-

这日直到傍晚,沈玉娇和柳婶子提着满满两大篮的瓜果蔬菜回到家中。

她原本是陪柳婶子逛的,但看柳婶子与那些菜贩子讨价还价,唾沫横飞,你来我往,吵得她都有些热血沸腾,大有一种“有便宜不占大傻蛋”的感觉,于是稀里糊涂也跟着买了一堆菜。

好在这些菜是能吃掉的,也不算浪费钱吧?

她这样想着,在门口与柳婶子分别,便推门入内。

未曾想院门刚推开,便见谢无陵光着大半个身子,站在院内大水缸旁,一手拿着水瓢,一手拿着搓澡巾,正哗啦啦沐浴。

听到推门的动静,谢无陵搓背的动作一顿,扭过脸,便见提着菜篮,呆呆站在门口,面红耳赤的小娘子。

“你回来了?”

他边说,边拿着手巾继续搓,语气?自然的仿佛这不算什么。

沈玉娇看着他赤着的健壮上身,还有那已?然全湿,紧紧贴在身上几近透明的白绵亵裤,只觉自己的眼睛烫到般,连忙转过身,羞恼道:“你大白天?的洗什么澡?”

而且他不冷么?为何不烧水,在屋里用?浴桶洗。

“这不是提前下值了,看你不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搓个澡。”

谢无陵看着她那紧绷着的背影,只觉好笑:“我洗干净了,还不是你的好处?不然洞房夜,我臭烘烘的上你的床,你还不得把我轰下去?”

说来也是奇了,她不过在那寝屋住了两个月,整个屋子好似都沾染她的香味,好闻得很。

他想着再?过两日就?要成婚了,干脆勤快点,连着三日都搓一搓,搓得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再?上她的床,搂着她睡觉,免得惹她嫌弃。

沈玉娇听他提起?洞房夜,一张粉面愈发滚烫,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毕竟他愿意爱干净,于她,的确是件好事。

“那你…你慢慢洗吧。”

沈玉娇放下两边菜篮:“我先去柳婶子家接平安。”

说着,她连忙出了院,又?将门关上。

谢无陵看她那急急忙忙的背影,不禁哼笑,还真?是个面皮薄的小娘子。

不过她这样害羞,倒叫他越发期待新婚夜了。

哪怕那夜不能真?的洞房,但能搂着她睡觉,光是想想都……

胸间腾得升起?一阵强烈燥意。

谢无陵怔了怔,低头再?看身下,俊脸也染上一阵狼狈的薄红。

娘的,不能再?瞎想了。

他低咒一声,赶紧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灭火。

【30】

【30】晋江文学城首发

九月二十七,是个多云的阴天。

按照金陵城的规矩,成婚前一日,新娘与新郎不能见面。

是以一大清早,谢无陵就出了门,而沈玉娇简单收拾了换洗衣物,在柳婶子和她二媳妇的陪伴下,去了城隍庙附近一家客栈。

当看到那间布设雅致的上?等客房里还贴上?红色双喜、挂上?红绸,沈玉娇心下诧异,也顾不上?不够体面,叫住那店小二:“请问在这住一夜,要多?少银钱?”

店小二笑道:“谢娘子莫要担心银钱,这间客栈是常府所有。六爷知晓您和谢爷明日成婚,特?地安排这间上?房,也方便谢爷明日迎亲呢。”

竟是常六爷安排的。

沈玉娇错愕。

那店小二躬身:“谢娘子可有其?他吩咐?”

沈玉娇回神:“没了。”

店小二道:“那小的先?下去了,您要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沈玉娇道了声谢,店小二将房门关?上?。

柳婶子和柳家二媳妇在这间宽敞典雅的上?房左瞧瞧右看看,嘴里啧啧道:“这要是花钱住一晚,定然不便宜!六爷为人可真?是厚道啊,对阿陵更?是没话说!”

“可不是嘛,瞧这地段多?好,就在城隍庙旁边,明日来迎亲,满城的人都能沾沾你们?的喜气!”柳家二媳妇站在窗边,朝下看去,热闹街景尽入眼底。

柳婶子在屋里逛了一圈,又绕到沈玉娇身边:“今日你就安心在这住着,明日一早我带着喜婆子来给你上?妆。至于平安呢,你也别挂念,那孩子乖得很,吃饱了就睡,半点不闹腾。”

沈玉娇听她这话音,t?似是要走了,忽的有些紧张起来:“婶子这么快就走么?不若留下喝杯茶。”

柳婶子看出她的紧张,轻笑:“不着急。阿陵交代我了,怕你一人在客栈无趣,让我多?陪你一会儿。”

说着,她转头对自家二媳妇道:“你先?回去看孩子,我晚些回去。”

柳家二媳妇虽然还想在外多?晃一晃,但婆母这样说了,也只好应了声是:“阿娘,那我回了。”

又与沈玉娇做了个礼:“娇娘妹妹,平安夜里跟我睡一屋,我会照看好的,你尽管宽心,明日踏踏实?实?出嫁。”

沈玉娇起身回礼:“有劳二嫂子了。”

待到柳家二媳妇离开,柳婶子笑着示意沈玉娇坐下:“她在家可没这么多?礼数,就是遇上?你了,知道你是读过书的,学问也比她强,这才对你格外客气呢。”

于寻常百姓而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以对有学问的人都格外尊敬——

谢无陵算是个例外。

这人天然有一番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自信。

想到谢无陵,沈玉娇一阵恍惚。

也是奇怪,明明才一个早上?没见他,没听到他那叽里呱啦的声音,就感觉缺了什么似的。

柳婶子见到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暧昧地笑:“想阿陵啦?”

沈玉娇一怔,而后羞红一张脸:“没…没有。”

柳婶子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哎哟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们?明日都要成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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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她稍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家桃花出嫁前,也是我陪着她,要与她交代许多?事。不过你也不是头次成婚了,那些夫妻间的事,也不用我这老?婆子多?说……不过娇娘,婶子是过来人,也提醒你一句,这新婚燕尔的,你要想男人完全?规矩,那是不可能的……”

意识到柳婶子接下来要说的,沈玉娇羞窘地揪住衣摆。

女?子出阁前夕,家中母亲都会教导房中事,这是自古沿袭下来的规矩。

只去岁和裴瑕初婚时,她的母亲流放在外,最后还是王氏身边的高嬷嬷带着本小册子和一套压箱底的瓷娃娃来到她房里。

高嬷嬷将那册子给她翻了遍,又将那做工精细的瓷娃娃拆开,与她大致解释。

见她实?在羞得厉害,高嬷嬷柔声宽慰着:“若还是怕,你就与郎君说,求郎君怜惜。咱们?家郎君是个极温柔的,定会好好待你。”

册子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姿势,如流水般在脑子过了一遍,真?到了新婚那夜,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

最后还是照着高嬷嬷教的那句,羞答答望着那大红喜服的俊美郎君,说了句:“求郎君怜惜。”

“……虽说你的胎像已稳,但为着保险,还是不宜敦伦。但除了那样那样,还是有些别的法子帮郎君纾解的……”

高嬷嬷的声音渐渐与柳婶子的声音交叠,沈玉娇回神,便见柳婶子一脸讳莫如深地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你这个手啊,还有你这腰……”

柳婶子絮絮说着,沈玉娇听得一张俏脸都滴血般,既羞赧,又诧异。

原来夫妻床笫之间,除了像那对瓷娃娃那样,还能有这么多?……奇怪的方式。

这些,可从未有人教过她。

客栈里,新娘子面红耳赤。

客栈外,谢无陵再三交代店小二好生招待他的小媳妇,确定一切妥当后,又抬头看了眼二楼那间客房。

一旁的山猫笑道:“老?大,别再看了,明日娶回家了,你想看多?久都成!”

幺鸡也附和:“嫂子生得那样好看,待穿上?婚服,戴上?花冠,定是倾国倾城!”

听得这些吹捧,谢无陵嘴角翘起:“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媳妇!”

说着,他大步往街上?去:“走,再陪老?子去趟婚庆行,再核一遍明日的流程。”

“好嘞!”山猫和幺鸡连忙跟上?。

三人一行,直在婚庆行待了快一个时辰,谢无陵才心满意足出来。

他一共与衙门请了五日婚假,今日事忙完后,一时变得无所事事。

回家呢,家里又没人,回去对个空屋子也没劲儿。

不回家,在外晃着也没事干——

就在他寻思着找个茶馆点碟花生米打发时间,忽的看到一家卖绒花的铺子开业,铺红毯,挂灯笼,还搞半价酬宾,门前车马喧阗,热闹非凡。

金陵城卖绒花的铺子不少,但门面开得这样大,还是少见。

一打听才知道,这家店主人是扬州富商,家中很是不差钱,娶了个金陵的媳妇儿。因着媳妇儿想开店玩,便特?地开了家绒花店来哄媳妇儿。

“我们?家老?爷说了,有无赚头另说,只要夫人欢喜,由她折腾。”店里的掌柜如是说。

幺鸡一听,私下嘀咕:“难怪卖个绒花还搞这么大排场,原是家里有个败家娘们?。”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狠敲一下。

幺鸡捂着额头鬼叫一声,委屈抬眼:“老?大,你打我作甚?”

“什么败家娘们??你懂个屁!”谢无陵道:“老?话说,会疼媳妇家宅兴旺,这老?板晓得疼媳妇,很合老?子的意。走,咱也进?去逛逛,给你嫂子挑朵绒花。”

金陵绒花,在江南颇有雅名,因着其?艳丽多?姿,又有“花开不败,一世荣华”的寓意,是以深得大姑娘小媳妇的欢喜。

这新开的荣华阁里,大都是些女?子来逛,陡然进?来三个大男人,不免惹人侧目——

“呀,男人也来逛绒花铺子?”

“快看,那最高的,长?得好俊呀。”

“看到了看到了,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

听得这些窃窃议论,山猫凑到谢无陵身边:“老?大,小娘子们?都在看你呢。”

谢无陵目不斜视,看着柜台上?展示的那一朵朵精巧秀美的绒花,漫不经心:“看就看呗,老?子个大男人,被她们?看几眼也不会少块肉。”

山猫一噎,他哪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想说自家老?大受欢迎嘛。

不过这种全?是女?人的脂粉堆里,山猫和幺鸡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反正他俩也不买,和谢无陵打了声招呼,便到门口等去。

大抵谢无陵自小就生在秦淮花船那种女?人堆里,又是被妓子们?养大的,并不觉得待在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有何不妥,气定神闲地踱着步,继续挑着绒花。

是买这朵桃花呢?还是买这朵百合?

这枝牡丹也不错,大红色喜庆,明日成婚也能戴……

谢无陵挑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每一朵花都适合自家小媳妇。

若不是一朵绒花的价格不便宜,他恨不得买下春夏秋冬一整套——

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金桂,冬日红梅,让那四时之景都簪在沈玉娇乌鸦鸦的鬓边。

然而这些时日接连购置家具、买衣裳、办婚仪、酒宴,处处都是花销,他又答应她日后只做正经营生,再不去六爷那领些打打杀杀的黑活……就衙门那点俸禄,只够养家糊口,容不得他再奢侈挥霍。

何况过完年,家里又要添个小崽子。

成了家的男人,再不是从前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心境了。

心下感叹一番一文钱难到英雄汉,视线也由那一整套的四时之景挪开,余光陡然瞥见另一个柜子上?摆着的白色玉兰花发梳。

那枝玉兰花和寻常绒花不同,每朵光泽细腻的花瓣边还掐了一圈金边,那淡淡金边非但不减玉兰花的雅致,反而愈显精致秀气,整枝发梳栩栩如生,玉兰花尾处的几片叶子上?还镶了几颗碧玉珠子,晶莹剔透,灵动别致。

看到这枝花的第一眼,谢无陵就想到沈玉娇别在鬓边的模样,实?在很符合她那番清贵书卷气。

“小二,这枝花多?少银钱?”

谢无陵开口,另一道低沉嗓音几乎同时响起:“那枝,包起来。”

谢无陵:“……?”

他回过身,便见不远处站着位白衣玉带的年轻郎君,仪表堂堂,清俊出尘。

饶是同为男子,谢无陵都不得不服,这男的长?得……嗯,有点东西。

是那种很招小娘子喜欢的文绉绉小白脸。

也是那种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养尊处优贵公子,和他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这会儿,这小白脸要和他抢一朵花?

谢无陵收回视线,拧眉乜着那店小二:“老?子问你话呢,这枝花多?少钱?”

那店小二站在原地,尬了一瞬,而后朝着谢无陵道:“不好意思,这位郎君,这枝花,那位郎君已经要了……”

谢无陵道:“这花是老?子先?瞧上?的,你瞎了不成?”

店小二一看他这副不好惹的样子,讷讷道:“您先?问不假,可你是问价,不一定会要。可这位白衣郎君,是要定了的呢。”

稍顿,店小二又看向这两位容色同样出众的郎君,心道今日是个什么日t?子,小店竟有两位俏郎君来挑花,还看中了同一朵。

不过眼前这一身茶青色缺袴袍的,一看就是个普通出身,没什么银钱。

而那位白袍翩然的郎君,虽穿戴清雅,可单看他头上?那根玉簪、腰间玉扣,还有身后的长?随、外头停着的骏马,足见是个富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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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有了判断,店小二朝谢无陵拱手赔笑:“郎君,这朵花镶得可是金丝,花叶用的是上?好的翡翠,一朵可要二十两纹银,且这朵花不参与半价折扣……不然你再看看别的花吧,那边的花儿物美价廉呢,您可多?挑几朵。”

谢无陵听得二十两纹银,嘴角笑意有些僵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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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朵花应当不菲,但二十两纹银……他在衙门当皂隶,一月俸银八两。

得不吃不喝攒上?三个月的工钱,才能买这一朵花。

他虽囊中羞涩,可店小二话里的轻视,也实?在叫人窝火。

眼见小二取了那支掐丝玉兰发梳,就要从眼前走过,他抬手按住小二的肩:“老?子才不稀罕别的,这朵既是老?子先?瞧见的,就该是老?子的。”

说着,他又看向那白衣郎君:“瞧你也是个读书人,先?来后到的道理应该听过。这花老?子要了,你去瞧别的吧!”

不等那白衣郎君开口,他身后的长?随先?皱眉:“你这人忒得无礼,这花明明是我们?郎君先?订了,要说先?来后到,也是我们?郎君先?!”

谢无陵嗤了声:“你主子还没说话,你这狗腿子倒先?吠起来?”

长?随气结:“你这泼皮无赖,好生无礼!”

“景林。”

那白衣郎君微微侧眸,一个眼神便叫长?随顿住,而后低下头:“郎君。”

“这位郎君,家仆失礼,还望见谅。”

裴瑕看向面前这卓然不凡的男人,觉得他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见过,却又没多?少印象。

若无印象,大抵是些不重要的。

便也不再多?想,只上?前一步,淡声道:“我是外乡人,初来贵宝地,今日是想买些金陵特?产,带回赠予家中女?眷。能与郎君赏得同一枝花也是缘分,不知郎君可否割爱,将这枝花让给我。你另选些别的花样,无论多?少,一应算在我账上?。”

这话彬彬有礼,又大度得体。

周围看热闹的小娘子们?都窃窃道:“这位郎君可真?是斯文呢。”

“还说无论多?少,一应算他的!哎呀,看对面那个是不好惹的,会不会被狠狠宰一顿啊?”

“谁知道呢,一枝花而已,换我肯定就让了。”

店里聚着人看热闹,蹲在门外的山猫和幺鸡也都摸了进?来。

待发现自家老?大便是这热闹中心,皆傻了眼。

“老?大,这人一看就来头不小,不就是一朵绒花嘛,让就让了吧。”山猫低低劝道。

幺鸡也忙道:“是啊是啊,他都说了买多?少都算他的,这样的冤大头可不常见,你多?挑几朵送给嫂子,可比这一朵强多?了。”

谢无陵眉头拧了又拧。

他也不是那等不知变通之人,正如山猫幺鸡说的那样,不过一朵花而已,与其?打肿脸充胖子,倒不如趁这机会宰这肥羊一回。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面前这位郎君,哪怕对方说话客气,态度也蛮不错,但心里就是不得劲儿——

至于哪不得劲儿,他也说不上?来。

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非要寻个词,大抵是气场不合?

“老?子是那种占小便宜的人吗?”

谢无陵瞪了山猫和幺鸡一眼:“千金难买老?子喜欢,何况这是买给我家娇娘的!老?子自要将最好的给她,岂能随便挑几朵破花敷衍?”

说着,他又仰起下巴,摆出副毫无商量的表情,看向裴瑕:“你外出也不忘给媳妇带东西,足见你这人还不错……不过你要买花送媳妇,我也要买花送我媳妇,我明日便要成婚,想买朵绒花取个好兆头,让是不能让你的,还是你看看别的吧。”

裴瑕听得他说“娇娘”,眼波微动。

又听他说起明日要成婚……

罢了,何必与一乡野无赖争执。

默了片刻,他看向那店小二:“这朵绒花,让给这位郎君。”

店小二一怔,长?随景林也一怔:“郎君!”

裴瑕并未出声,只清冷瞥他一眼。

景林霎时缩了脖子,心头却是委屈得不行,这花明明是自家郎君先?要买的,凭何让给这个无赖!

若这无赖好声好气的倒也罢了,可他一副盛气凌人模样实?在招人不!照他说,就应该唤来侍卫,将这无赖拖出去打一顿,杀杀他的威风才是!自家郎君就是脾气太?好了!

裴瑕不再看那朵花,环顾靠墙那些橱柜,指了柜中那套四时之景的绒花:“这个,包起来。”

另又选了几朵金边掐丝的绒花,让掌柜寻了礼盒装好,唤景林付了银钱。

掌柜的见这郎君出手阔绰,一买就是他们?店里的精品,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哈腰:“您请里边雅座喝茶,这边装好了,小的再来禀您。”

裴瑕道:“喝茶不必了,你快些装好,我还有事。”

掌柜一听,立刻招来其?他伙计:“快快快,都先?把?手上?活放放,来这边装匣。”

这边忙得不亦乐乎,另一边,那捧着那掐丝山茶花发梳的店小二,笑容僵硬地望着谢无陵:“这位郎君,还望您知,小店只收现,概不赊账。蒙您惠顾,纹银二十两呐!”

谢无陵面色也僵硬,他奶奶的,谁上?街溜达,身上?揣二十两银子!

“你们?俩身上?有多?少现银?”谢无陵问着山猫和幺鸡。

山猫和幺鸡俩人讪讪地摸了摸兜,只掏出些碎铜板来:“老?大,都在这了。”

谢无陵脸色顿时更?黑。

店小二也懂了,就一群穷鬼呗?买不起还硬要托大?

一时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不若趁着那位郎君还没走,就将这朵绒花让给他吧。你也好挑些其?他的花儿,回去哄媳妇开心呢。”

“你他娘的怎么说话的?”谢无陵拳头陡然握紧,山猫幺鸡见势不对,赶紧一左一右抱住他——

“老?大,冷静、冷静!”

“你明日可就要成亲了,千万别节外生枝啊!”

这话倒是将谢无陵心底的火气强行压了点。

成亲事大,出气是小。

这时,一道略显倨傲的嗓音传来:“我家郎君说,这朵花算他账上?,权当他送给这位郎君的新婚贺礼。”

谢无陵几人皆是一愣,抬眼看去,便见那长?随提着礼盒,正冷冷淡淡看向他们?。

而那位清贵郎君已然走向店外,店里伙计殷勤地给他牵着白马。

山猫和幺鸡闻言顿时大喜,连连拱手:“哎呀你家郎君可真?是个好人!多?谢多?谢!”

景林扯唇,也没多?说,只不冷不淡呵了声。

转身刚要走,忽听身后一道冰冷嗓音:“多?谢你家郎君好意,但这花是老?子送媳妇的,怎好让他破费。”

谢无陵大步走到钱柜,乜着掌柜的:“将二十两退给他,老?子自己付!”

掌柜的面露为难:“这……”

“哐当”一掌拍在榆木柜上?,那声响吓得掌柜的心里一哆嗦,再不敢犹豫,忙从抽屉取出二十两银子还给景林,讪讪赔笑:“既然这位郎君要自己付,您还是收回您家郎君的好意吧。”

景林见状,心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也不再多?说,揣着银钱,就往外去了。

他仰起脸,似有马背上?的清贵郎君解释了一番。

清贵郎君手持缰绳,又朝店内的谢无陵深深投来一眼。

谢无陵感受到那目光,抬起下颌,直勾勾迎上?去。

四目相对,似有无声硝烟。

不过短暂两息,马背上?的如玉郎君收回视线,嘴角似乎轻扯了一下。

也不等谢无陵看清,就骑着马离开。

“老?大,您看这……”山猫和幺鸡都满肚子的不理解,怎么今日的老?大这么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谢无陵懒声道:“你们?俩在这守花,老?子回去取钱。”

撂下这话,他大步走出荣华阁。

却忍不住朝那白衣郎君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两道浓眉皱起。

这小白脸,怎么就这么招人讨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