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但比她记忆中最冷酷的寒冬还要深沉的冷流却逐渐地包裹住了她的心。
“我……”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不想被欺负……”
‘噗嗤——’她的身后突然传来剧痛,一柄装饰华丽的剑刃贯穿了她的后背从她的胸口冒出——她其实感觉得到那骤然开启的空间裂口和射出的剑刃,但她却不怎么想反抗,也不怎么想躲。
于是更多的剑,刀,斧,枪从她身周的诸多空间裂口中射出。穿胸,破肺,贯心,凿胃——在极短的剎那至少有着上百柄附加着强大诅咒或者别的效果的兵器击穿了她,将她牢牢地钉在这片冻土之上。
力量和生命都在流失,期间伴随着因诅咒而生的痛入骨髓的剧痛,她知道自己随时都可以挽回,知道自己只要想便可轻易脱困,甚至可以再次拉下一枚寒阳,但她却一点都不想那么做。
她抬起头,在眼眸被一柄细剑击穿的同时看到了一个悬浮在半空之中的金发男性。男性的猩红双眼之中只有比坚冰还要稳固的冷漠,而一柄运作中的螺旋剑正被他握在手中。
她知道他没有话和她说,她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而在她的视野黯淡下去的那一刻,她听到了蛇神的盛怒咆哮,听到了从南方和东方袭来的热流以及冥霜,听到来自于极北边界的旧神之怒。听到了……自海洋之中传来的,每一秒都在朝陆地逼近的哀伤歌谣。
一切都完了。大地开始崩裂,群星如暴雨般坠落。震惊于一切都失去掌控的旧神再也顾不得维系联盟,肆无忌惮地从天穹上扯下无尽的雷与火。巨大的天之公牛与另一位太阳之主相互角力,而冥土的寒霜在大地上蔓延,贪婪地将一切活物全数吞入死域之中。
所有的女神都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保全人类,所有的女神都认为彼此相互敌对。盛怒的蛇神不分敌我地找上了黄金之王。而当蛇神体内那不属于她的神性消褪之时,痛失爱子的原初之母迈上了踏入大地的脚步。
因为她杀了不该死的人的缘故,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完了。
而当她终究坠入无尽黑暗之时,她彷佛看到了在天穹之上的天穹,有着若隐若现的巨大环桌。
………………………………
与此同时——或者与此不同时的某个时间点。
于迦勒底中,忙里偷闲摸了个鱼的医生罗曼突然从浅梦中惊醒。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某种极度不妙的预感在顷刻间充斥了他的身心。
“罗马尼?”有人在他耳边询问。
他对那个声音理都不理,那在他四肢百骸间游走的恐慌迫使他调配着迦勒底的主控计算机,并将所有的计算资源都投入到第七特异点之中——
而下一刻,奥尔加玛丽的尖叫在管制室内骤然响起!
“立刻把藤丸从特异点内召回!立刻!马上!”
第二十一节·跳跃之后的休止符
环桌之上。
“我反对这种发展。”郑咤难得的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其它同伴:“将堪比四初上限的庞大力量交付给一个心智未必算得上健全,经历还有些反社会的小女孩。并且还刻意放大了她脑袋里的某些极端情绪……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诺蕾姬,你难道是在做一个樱桃炸弹吗?”
“一次性用后即废弃的樱桃炸弹?如此大费周章,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只是一场试验,同时也是布局的一部分罢了。”帕秋莉的言语淡漠而寡情。“她的性格很合适,便于雕琢,一些针对性的特定行为也能够让她成功地成为我所编织剧本中的重要部分——比如说她在之前对于故事的整体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但在毁灭一次世界之后,她却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配角之一……”
“安娜斯塔西娅这一个体的一切变化,一切行动都在我的计算之中。”帕秋莉额外强调了一遍。“一切都是。她注定会在遇到第一次危险时便会用出全力,而毁灭的对象究竟是什么则无关紧要。”
——死去的小公主在诸神的剧本中早就有了合适的位置。无可更改。而既然一切都在帕秋莉的掌握之中,那么,小公主在永暗中所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疑似阿赖耶的事物的真实身份……
“等等。”郑咤按了按自己的脑门,出声打断:“若这一切真的是从头到尾都由你们一手策划,你们有意为之,闹这么大你就不怕那两个家伙突然……”
“不会,这不算大。而且渐进式的试探早已得出相应结论。”艾丽斯淡淡地回答:“弗洛拉在第三特异点倾覆了诸海,在第五特异点破坏掉了北美地脉,在第六特异点甚至险些制作出世界断层。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下来,足以证明那两位并不在乎这处投影所化的舞台中的一些细节变化。因为主角死不了也不会死,那么故事便始终能够延续下去。而只要能够延续,那么我等便不会被问责。”
她摊了摊手。“而且从始到终,我们都只是采用干涉力影响这片舞台。不在棋盘之上,那么那两位即便是‘顺手’就能够收拾掉我们,也不会在这道争的关键时刻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功夫。”
“一切仍在掌握之中。”艾丽斯的双手又收回,迭在一起,并呈现出塔的形状。“这种细微的细节变化改变不了我等所造的大势。或者说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营造‘大势’的一个重要步骤。”
郑咤哑然,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之上,深思数秒。
“你们……把人当成了什么?”他的语气中没有附加任何额外的情绪,只是单纯的提出询问。
“我们把人当人看。”帕秋莉安静地回答:“人就是人,智人,两足直立行走的有脊椎智慧生物。仅此而已,没有必要往上填充过多的头衔或者概念参数。郑咤队长,身为天地朽而你不朽的真神,你应该用正确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凡俗之物。不要因为它们和你有着相似的外部生体结构就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增加没必要的负担。”
她稍微顿了一下:“若是你真的有心,不如去照顾一下你起源世界的那一颗地球——那才是你真正同胞所聚居的地方。即便怜悯弱小也该有个限度,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郑咤大哥。”萧宏律指尖滚动着一张卡牌,卡牌中有时代变迁,王国兴衰。“你我都知道死亡有很多种层次。更何况这里的情况非常特殊。”
“这里是道争的平台,在故事结束之时注定为成为胜出者的资粮。所有的活物,食物,荣耀,哀伤,最终全都会变成无价值的事物。弗洛拉也好,芥雏子也好,藤丸立香也好,哪怕她们握手言和,哪怕她们齐心协力地修复了人理。但在最终故事结束之时,若是胜出者是洪荒那位,那么一切付出和牺牲都将不复存在。而若是另外一位,那么在万象湮灭之外便有少部分的可能,一切都会被回流到轮回者不曾降下,道争不曾开启的那个时候。”
“在此期间,我们做的一切事情都不会留下痕迹。”张杰接过了他的话头。“破坏世界也好,拯救世界也罢,除却我们自己的收获以外,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郑大哥,我们自身的定位从一开始便是在道争之中喝一些汤汤水水。就如同非洲草原之上等待着狮子享用完野鹿的尸骸,然后上去争夺残羹剩菜的鬣狗一般。”詹岚也在其中插了一句。“无论如何,这只‘鹿’的死已经是必然,区别只在于狮子会将‘鹿’啃噬到什么程度。难道说,作为‘鬣狗群’中不算最强大的一群的头犬,你打算带领着我们去挑战狮子的权威吗?”
“是的话我也奉陪,其它人应该都无所谓,只要你确定,你真的想要那么做。”
于是视线又重新回到郑咤身上,而郑咤将视线投向艾丽斯。
“郑咤,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么我们可以将一切都推倒重来。”艾丽斯回答,顺手一推,环桌的中央出现了美索不达米亚大陆的投影。几个神灵的位置被特别标注点亮,但即便是最强大的真提亚马特,在在座的轮回者眼中,其真实战力也并非高不可攀。
“我们的确无法,也不能够干涉这座舞台之上的时间。但我们能够将那片天地中所有的分子,原子全数挪移到一个小时之前的状态。区区几个土著神灵,把它们打到失忆即可。而所有的死者都能够回归,所有的伤痛都能够被抹除,一切都将还原到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而那时我们再重新决定新的布置。”
“将所有被铭刻的伤痕全部抚平,将所有伤痛的记忆尽数遗忘,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郑咤的眉头深深皱起,像是一团纠结成群块的风暴。
“对于凡人来说,是的。”艾丽斯淡淡地回答:“这种事情我们在流浪地球的旧世界里已经做过了一次。并且你也深度地参与其中。”
“但对我们不是,”郑咤点了点头。“对我不是。”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指按着环桌。“我的同伴们,我对你们的信任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我也不否认我接下来的行为即便在我自己的眼中也相当愚蠢而且无谋。但即便如此,我的观点也不会改变。”
他看向了环桌之下的美索不达米亚大地,诸神之间的战争将万物拖入黄昏。除却伊曼尼提克内的凡人还有留存以外,一切活物都尽数逝去。原初的海洋冲刷着死去生机的陆地,旧的纪元即将走向尾声。
圣杯已经被破坏了,这片世界很快就连特异点的身份都会失却,从而转变成某种完全偏移出原始世界线的异物。当然,故事还是会继续下去。因为‘主角’仍旧留存。虽然还无法完全确认其正体但它必然留存。然而留存着的也只是‘主角’而已。
他收回视线。
“我对那些凡人的生死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毕竟诺蕾姬你说得对,与其关心异世界的凡人国度,不如将慈悲给予我在源世界的邻居。连身边的亲朋好友都顾及不到却去忙碌于异世界天下大事……这种人我不想去评价,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