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这个世界就是很安静很祥和的,观音大士告诉他,这个世界是大罗金仙们的基本盘,由数万大罗共同打造,储存了他们的人格记忆,这样在他们被道化后依然能很快复活。
鹿正康心想这整挺好,就是不知道那个鹿缘菩萨,有没有在这个世界掺和一脚,想必是有的,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九色鹿就是量身定做。
日子过得平静,他能感应到外道身,两界的时间流动也不一致,天苍界会快许多,小弟子楚人杰已经快抵达东海,倒是昆仑宫和青莲剑宗发现他们两个得意弟子失去联系,颇为着急,已遣人往异界裂缝探寻。
鹿正康和青宁子打算在这个世界安居一段日子,等到赤天魔染天苍界再回去。青宁子觉得自己实力不济,因此常向这里的几位神仙请教,平日里接触比较多的就是弥勒与观音,青宁子还笑自己佛缘不浅,当初也是在澄心庵里第一次见到鹿正康。
周六下午,聚餐结束,很清闲,青宁子在客厅沙发躺着看了半天的《西游记》,吃过晚饭后,从电视上看到火车,她想看看火车,鹿正康骑着佛动力小车一路跑到郊野。
这个时代的城市虽然广大,可依旧只是自然界里一座座孤岛,鹿正康见过那种很辽阔的城市,高楼大厦和硬化路面就像是星球生长出来结构一样,体量大到变成一种既定事实,乃至把人青睐自然的基因都剥离掉。
在四下无人的春日的傍晚,鹿正康把车停在轨道边,青宁子站在这黝黑发红的铁轨旁,用惊奇的神色打量着这些简单的结构,她宽敞的道袍一路垂到脚边,鹿正康见到她衣摆覆盖着枕木下的,被太阳晒得透白的碎石块。她踮脚踩在铁轨上,脚掌纤细,这一掌宽的轨道在她皂白绣鞋的两侧还露出了几寸铁綪,青宁子慢慢往前走,张开双臂,虽然并不摇晃,可却有小心翼翼的情态。
慢慢走吧,春天植物都萌发绿意,虽不如夏日浓烈,可也很舒展了,天边的夜色开始侵染,朦胧已有星辰露出端倪,一轮弦月早早挂在半空中,受西垂到天际群山之下的日轮照耀,还发出惨淡的白光,忽得也不知是何等的机缘,漫天的光都呈现出迷蒙的红,通透极了,一切都通透,一切都红痴痴的。鹿正康侧头关注着青宁子,他的青宁子站住脚步,对着西面的火烧云与灿烂的金色晚霞招手,在铁青又绣红的铁轨上蹦跳。
他们慢慢走,前方有一个朴素的村子,十几岁的放牛的孩子一手举着手机拍风景,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身旁漆黑水牛的坚硬皮毛。
青宁子转身也看到那孩子,他们相隔很远,但青宁子看到水牛温顺的目光,两颗黑溜溜的硕大的牛眼睛里倒映着西霞,仿佛沁出热泪来的光。同样水牛身上热烘烘的臭气也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土壤里微生物释放的臭味,虫子的臭味。
鹿正康知道她想什么,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化作九色鹿的模样,青宁子欣喜,轻轻从铁轨上跳下,搂着他硕大的头颅,亲吻他额头洁白的毛发,“阿鹿,我要你背着我。”
“好。”
当她跨坐在脊背上,鹿正康能感觉,感觉到她道袍长裤下微凉的肌骨,青宁子的重量,她的存在,她热乎乎的腰腹传来的温度,实实在在的。动物的皮毛是衣物,人类的衣物是皮毛,皮毛摩挲着,就好似把神经节的末梢串联起来,他们感同身受。鹿正康能背负着一个女人,她存在吧,确实是真实的,她就像一个担子,现在变得有了形质,让空乏的鹿正康感到舒适。
青宁子没有说话,她趴伏在鹿正康的脊背,高耸的,洁白如同雪峰一样的脊背,天边的晚霞不如他明亮,月色不如他洁白,星空不及他美丽,就好似是一切心甘情愿追逐的事物的具化实体,阿鹿,她低声心语,没有说出声来,可他一定知道的。青宁子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云中轻柔地飞舞,而不是趴伏在爱人的脊背,他的脊背是天空一样,皮毛如云彩。
天越来越阴沉了,九色鹿载着神女,轻轻路过朴素的村庄,他对路旁放牧的男孩轻轻眨眼,那温顺的水牛跪伏在地,全心全意。九色鹿的蹄子叩打铁轨枕木下的碎石,哒哒,哒哒,一声声,是玉磬交击,男孩听闻着,流下泪来,身旁的水牛发出长长的,悠扬的哞叫,仿佛是夜的号角,只一瞬间,天色红彤彤的光消散了,太阳到地平线下的另一端去了,月亮与星辰主宰天空,黑暗与灯光主宰大地。
原处的火车驶来,在路过那美好的神鹿与神女身旁时,这数百人都目睹了此生唯一的奇景。
仿佛是落在大地上的轻柔的月。
第八百五十八章 意会一下,应该很明显吧?
九色的神鹿,走在大地上,每一步都向夜深处更行,愈往前,他的光愈明亮,周围一片昏沉沉的山间平原也被照耀着,蒙上一层清凉微光,翠绿的愈发苍翠,远山青黑如铁壁,身旁的铁轨迷离着白玉的光。
九色鹿奔跑在轨道上,天穹的月因此无限得扩张,这微凉的上弦月,占据了大半个穹庐,暗部如海潮汐,明亮处迸发着桂花色的柔光。九色鹿继续奋蹄,加快着步伐,风在高吟,吹散青宁子的发髻,她昂起身,双手按在他的脊背,只将面颊迎着悚然的气流,乌发如战栗的旗幡,裹着一重重一层层的月色。
夜晚的世界,美好被焕发,九色鹿的出行在世界的表面再塑了一个新的时空。
消失在窥探里,消失在人烟里,天下没有外人的目光了,有星空明月,有草木春华,有飞鸟瑞兽,奔行,奔行在梦一样的夜的破碎世界里。
轨道延伸着,延伸向时空尽头混洞一样的天际线,九色鹿向着无名的彼处,载着风中的青宁子,无边的花簇绽开着,绽开在九色鹿的道路上,他们忘却了方向,忘却了肢体,忘却了记忆,忘却了目标,忘却了现在,忘却了形骸和灵魂,删除上一秒的时间,拒绝下一秒的时间,存在也不存在,是在穿行在黑暗,是在穿行在光明,是温暖,是冰凉,麻木痛苦和快乐一发泵出来,奔流着,奔流在前进的道路上,前进在,脚步声也在。
青宁子剧烈喘息,她感到自己的皮肤在溶解,溶解在他的光里,九色鹿的九色的光,浓烈,涌动的光,他的毫毛,柔软坚韧,就仿佛是细密的蚕丝,就像是一条条震动的心弦,他的皮肤,紧密的皮肤,温度,皮下的脂肉,骨骼,支撑,构造他的存在,在迸发溶解的光里,把光和色彩扩张,把青宁子,把她包围了,她感受不到自己,感受到的是他,藏匿在皮下的涌动的灵魂。
“阿鹿,阿鹿,阿鹿……”
滚烫的皮肤把人类的毛发溶解,要溶解,要用骨摩擦着骨,要用脂肉击打脂肉。电流,光是电流,脉冲,别的什么,从指甲盖,从发梢,从接触着的体躯蔓延,窜出来的电流,她在颤抖,青宁子望着世界,世界在百花深处,在夜的深处,月如此显目,光是幽静的影子,黑暗是躁动的青年,山在怒啸,发出排开云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