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衷心地期望,Gin到时候能控制控制脾气,不要让Rye死得太快。
……
夜幕刚落时,赤井秀一突然收到了克托尔的邮件。
克托尔几乎没有用邮件跟他联系过,而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一直是短讯交流,电话基本不打,偶尔见见面。
时隔两年重逢,他们有段时间天天见面,而从疗养院离开后,也是赤井秀一主动找上门,从有宫野志保在的家里,或是只有一个人在的研究所,徒手把克托尔挖出来。
在这一个时间段,克托尔主动联系他的次数为零——除了没头没脑的这一次。
赤井秀一本准备悄悄前来,想将自己准备好的计划提前告诉克托尔。
他与从美国赶来的同事合作,利用这些年来他对Gin的了解,准备了一个专门针对Gin的陷阱。
消息和诱饵都已布置完毕,就等着Gin确认真伪后,主动进入圈套。
赤井秀一潜伏进组织三年,还没升至他预先瞄准的地位,距离父亲的下落,以及神秘莫测的“那位先生”都无比遥远,詹姆斯本想劝他再等等,抓捕Gin的行动还是太冒险,但他十分果断地拒绝了。
他已经知晓了组织秘密研究的最大机密,拿到了不少重要的研究资料,仅仅是这些收获便是大赚,若是能在撤离前来笔大的,成功将组织高层Gin抓住,那便是超乎想象的收获。
赤井秀一最不怕的就是疯狂的赌局,权衡利弊,他认为很有一赌的价值。
就算赌输了也不亏,他真正想带走的是克托尔和宫野志保。
用来说服上级的理由,是这两位深知组织机密的研究员的自身价值,然而对他而言,只要他们能够得到自由,便是自己冒险赢来的“胜利”。
宫野志保应该会乐意离开,克托尔大概不会同意,不过没关系,以克托尔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自己的对手,想动手反对也无效……可以考虑直接带走。
FBI若无其事地想着颇为危险的内容,来到克托尔的研究所附近,却发现情形不对。
昔日没多少人经过的研究所门前,突然多了一群人,必经的路口被消防车堵住,场面颇为吵嚷。
赤井秀一嗅到了不妙的气息,挤入看热闹的人群后,才发现,克托尔的研究所已经烧成了一地废墟,消防员刚灭完火。
——幸好除了财产损失外,没有人员伤亡,火灾发生时,研究所的主人并不在里面。
FBI只放松了一瞬,随即便意识到不对劲。
他中午抽空来过研究所,克托尔在实验室睡着了,以克托尔如今嗜睡的习惯,至少要睡到晚上才会醒,而且,他也不会离开研究所。
难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克托尔只是临时有事,刚好提前离开了?
就在他隐隐不安地思索时,克托尔的邮件到了。
【Gin怀疑你了,给你半晚的时间,带上你找到的东西,赶紧消失。】
“……克托尔?”
一眼扫尽邮件的全部内容,赤井秀一掩不住眼中的愕然,同时有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急转,竟没有一个涉及得到好的方面。
克托尔怎么会知道Gin怀疑了他?还有这句“半晚时间”……
如果Gin已经怀疑了他的身份,那么根本不可能再等半晚,那个男人会在他尚且不知危险到来的时候,先一步把他清理掉。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现在】还没有怀疑上,但Gin可能将会与克托尔见面,而只要他们见上面,之前自己编造的假象就会当场露馅,从而引来Gin的怀疑。
克托尔突然离开研究所的原因,突然发来邮件的原因……如此解释,就都说得通了。
从FBI紧蹙的眉宇间,已能看出几分懊悔。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布置得足够快,肯定能赶得上克托尔不断流逝的时间,却忽略了组织这边有可能会抢先一步。
想要营救伙伴的他,反而被身陷危机中的伙伴提前告知了危险,还给他争取了珍贵的逃离时间……
计划就这样失败了吗?
他只能遗憾地带着克托尔送给他的情报资料,丢下朋友与家人,狼狈地逃回本国?
看上去,是不能接受也必须得接受的残酷现实。
但赤井秀一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将手机收起,无声从还围在研究所外的人群中离开。
在克托尔拼命为他争取的宝贵时间里,赤井秀一总共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与还在为抓捕Gin做预演的同事联系,修改计划,将抓捕计划的时间提前至今晚深夜,地点可以不变,但吸引Gin前来的“诱饵”必须换一个。
第二件,由他来担任这个“诱饵”,在圈套所在之处,静等Gin的到来。
Gin与克托尔见面后,见到了他的模样,便会第一时间怀疑到阳奉阴违,并且疑似接触到重要机密的“Rye”身上。
以那个男人的性格,他必然一刻都不愿耽搁,今晚就会将“Rye”斩草除根。
作为最完美的“诱饵”,赤井秀一在喋血恶狼逼近的前夕,仍做出了放手一搏的决定。
只要他及时将Gin引走,有更优先目标的恶狼不见得会立刻处理掉克托尔。
只要计划顺利,Gin成功踩入了陷阱,克托尔的安全能得到更进一步的保证。
——所以,这成了必须全力以赴的生死赌局。
已经身处陷阱地点的男人按住耳麦,说完行动开始,冷静地将联络暂时关闭。
他藏身于烂尾大楼的某个房间,坐在只有水泥框架的窗下,缓缓擦拭起上好子弹的狙击枪,面色隐匿于月夜下的沉重幽影中。
每次见克托尔前都会特意戴上的袖扣,赤井秀一提前取下,将之交给了卡迈尔保管。
将Gin引到这里来之前,克托尔可能已经被男人随手杀死了——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同事们也已经委婉地提醒过他。
将狙击枪放下,黑发男人点了一根差点快戒掉的烟,仰望窗外依稀能见的月影,平静地抽了一口。
“很有可能……吗?总要赌一赌才知道结果。”
“我赌赢的概率,fifty fifty。”
……
从未做过梦的千穆,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从高处坠下,穿过云层近乎于无的依托,远离了本在身边闪耀的群星与日月。
照进眼眸中的光芒消失了,覆盖住身体的温暖不见了,他倏然间跌进了黑暗里,四周空无一物,越落越深时,所感受到的寒冷也在加重。
呼吸在霜雪的覆盖下变得艰难,他的身体冷得不住战栗,极力偏头往下看,下方还是黑黝黝的、仿佛永不见底的空洞。
但他知道,深渊有尽头,他一定会坠落,可能肉体在过程中就被风撕裂了,残留下的血肉,最后才在巨震中粉碎成丑陋的沫。
他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触底渐生绝望。
此时深渊中,回荡起了剧本的“声音”:
——后悔了吗?早知道主动惨烈地走向死亡会如此痛苦,比死亡温柔地拥抱你还要痛苦百倍,千倍,当初你就不该随意做出决定。
——想要回头吗?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你的承受限度,事到如今你总不会再高看自己,再顽固下去了,现在停下来,虽然改变不了结局,但你至少能够……
——解脱。
剧本诱惑他,抛出了他此时,最想要的“解脱”。
好险。
要不是他实际上并没有“恐惧”的感觉,差一点点就要动心了。
千穆在梦中的嘲讽,比在现实时更不留情。
他说不好意思,他不是傻子,谁爱解脱谁解脱去。
他跟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深,深到了已经不再是他自己,而是剧本写出来的角色“源千穆”的程度。
与在第一个世界死亡,然后在现实世界复活的情况截然不同。
如果他按照剧本的“安排”病死,那他就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他会死在这个世界,没有再复生重来的希望。
剧本无言以对。
‘你很累了,至少在梦中,可以多待一会儿,多享受一会儿的安宁。’
宛如是自问自答,千穆如此回答道:‘感谢你的好意,但我很挑剔,梦中还不够安宁,达不到我的标准。’
死亡,最是安宁。
所以,等他死了以后,再来休息。
可笑的梦境就此破碎,千穆也终于得以醒来。
“…………”
真突然。
回到了一个,很久没回来过的房间啊。
手指只下意识轻颤了一下,千穆便停下不动了。
有人正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拉着他摘掉了手套的左手。
不重指的是不会用力到影响他的睡眠,不轻则是指他醒来后,在这个限制下,根本无法悄悄抽出自己的手指。
被无数男女羡慕惊艳过的纤手正握着他,全然不嫌弃他掌间那些惹人嫌恶的丑陋烫痕,两只冰凉的手交叠,似乎也有深深的暖意可以传递。
他睁开眼,似是刻意得到睡意完全消退,才偏首,看向侧坐在床边的女人。
照看生病的茶发小女孩时,他也用过这个姿势。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被贝尔摩德这样看顾了,唯一还能庆幸的是,他应该只睡了小半晚,没有让女人守候得太久。
女人柔软的金色卷发掉落在眼前,她微微俯身,空闲的右手垫着手帕抚过他的额间,轻柔擦拭掉略微打湿了红发的冷汗。
“对不起。”千穆直视她的眼睛,没有回避。
贝尔摩德动作微顿。
千穆看清了她蓝色眼瞳中多出的柔和,可不等多看,有着绝佳演技的女人下一刻却是勾唇,似要用习以为常的玩笑打破过于压抑的氛围。
“我还以为您会像以前那样,要么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要么,沉默到我埋怨够的时候。”
“因为,我做的是……即使接受埋怨,也不能抵消掉错误的事。”
“……”
千穆曾想过,等到最后女人得知事实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悲伤肯定是有的,其他的,是会像之前得知他昏迷时的气愤吗?还是会对他的隐瞒伤到心,转而对他投来一个冷漠而失望的目光?
肯定更多是失望吧。千穆想。
他的所作所为,会让真心在意他的人伤透心,虽然他有可以解释的理由——告诉她也没用,只会让这个世界再多一个焦虑痛苦的人,她没有必要忍受这种折磨。
理由如此充分,千穆竟然还是感到了落寞。
一定是因为,不想从贝尔摩德的眼里,看到必然会出现的“失望”吧。
所以,他才会那般直率地凝视过来,视线不偏不倚,准备好接受自己任性的后果。
但,没有找到。
是贝尔摩德的演技太好了吗,千穆没能找到自己所猜测的情绪。
他又猜测,说不定更糟糕,贝尔摩德其实已经对他失望透顶,正因为不再在意了,她才无所谓他的行为。
这样的后果……也可以接受。
千穆想着。
——然后,他就女人拥住了。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擅长化解我的气恼,再把埋怨变成化不掉的心痛。”贝尔摩德的声音紧贴在他的耳边,他们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你现在的眼神啊……就像一只忽然找不到家的小动物,怎么会找不到呢?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我永远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正确的,错误的,任性的,会伤害到你自己的……你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了,我怎么能反对呢?如果我不认同你,不相信你的选择,还有人能无条件地支持你的吗?”
没有。
没有了。
不管他做出怎样疯狂的决定——哪怕他做的这个决定,会给他带来畏惧的死亡,也愿意无条件地相信他的人,只有这个女人了。
不久前轰然破碎的“东西”,似乎因女人的存在,有了重新拼合起来的可能。
在他空荡的心间凌乱交错的线条,似乎也因此淡化了许多。
“我……”
千穆沉默了很久很久。
贝尔摩德也拥抱了他很久很久。
“……”
“我,跟小动物没有关系。”
“……哎呀,想说的竟然是这个呢。好啦,BOSS已经是成熟优秀的男人了,早就能把风衣穿出气场,比那个穿上黑风衣就只能吓唬人的男人帅气得多哦。”
“既然如此,就不要用哄小孩的语气……Gin答应会和你好好相处了,你呢?”
“那个男人答应了?哈哈,你信了吗?那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下次一定吧。”
“……”
“不说扫兴的家伙了。”贝尔摩德若无其事地坐直,“虽然离天亮还有一阵,但影响不大,想要早点起床吃早餐吗?我给你做,因为担心你随时可能回家,这边也会每天送来新鲜的食材。”
“还没有天亮啊。”
千穆本来不想错过贝尔摩德亲手做的早餐,可慢吞吞地起床以后,他被迫——也不是很被迫,想起了一件还是会扫兴的事。
他就扫了剧本一眼,发现情况不妙。
“……Gin是不是去追Rye了?”
小心翼翼扶他起来的金发女人缓缓扭头,给了他一个美丽却摁不住杀机的微笑:“您觉得呢?”
千穆:“……”
贝尔摩德漫不经心:“Gin动作太慢了,这么久了还没抓到人。不过也有可能,那个男人把和我约好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气急之下已经把诸星大干掉了吧。”
说到这里,贝尔摩德依然微笑不改:“怎么了,您想去营救和您并肩作战对抗我们的战友了吗?”
“……诸星大不能死,死了,会影响到我。”
千穆给出的是官方理由。
他已经在现有的“代价”之下难以支撑了,要是重要剧情人物突然暴毙,不用说,他立马跟着暴毙。
赤井秀一必须活着。
……所以。
组织BOSS提前了几个小时跟敌方卧底通风报信,这个据说是“王牌”的卧底竟然都能不跑,现在还差点被暴怒的Gin弄死?
感谢贝尔摩德,感谢赤井秀一。
在这两人的先后帮助下,千穆似乎从颠倒错乱的悬崖边退回了几步,整个人也变得正常了许多——当然,后者帮他找回的,是当初被降谷零等人气出来的那份熟悉的高血压。
那时候高血压没有大碍,现在就不行了,千穆闭了闭眼,略微平复了一番情绪。
贝尔摩德虽不懂他说的“会影响到我”代表什么,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就会如前言那般无条件地支持。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既然诸星大不能死,那直接把Gin叫回来就行了,你不用亲自过去……”
“是啊,写得清清楚楚,诸星大不会死,我不用亲自过去。”
贝尔摩德又没听懂千穆这句自言自语,也不明白他在自语过后,为何又紧接着,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
像是即将又能得到一个有趣的胜利,愚弄过【烦人命运】的愉悦。
“谁写的不去,我当然要去。”
“嗯,我还要——亲口跟他告别。”
还是奇怪的自言自语。
贝尔摩德诧异了一下,还是没有异议。
什么Rye什么诸星大?嘴上没听说不关心,心里默默记仇就可以。
至于BOSS亲自带领最宠爱的女人背刺二把手,营救二把手追杀的卧底什么的——哈,辛辛苦苦追杀卧底的是Gin又不是她,BOSS开心就好。
贝尔摩德果断当起了司机,不给BOSS找理由把她支走的机会:“我问问Gin在哪……”
“不用问了,我知道诸星大在哪里。”
千穆已不在贝尔摩德面前掩饰某些特殊,剧本就是要在这时候用的。
贝尔摩德心中的疑惑加深,但并未急着询问,开车将千穆送到了赤井秀一躲藏之处的附近。
下车后,千穆没有让她跟上。
“我去就行了。”
“可是……”
“相信我。”
红发男人一袭黑衣,在仍浓稠如墨的夜色下,身形好似没入了背后楼房暗沉的颜色里,单薄而黯淡,几乎看不真切。
他对金发女人微微一笑。
这个在黑暗中仍显得耀眼万分的笑容,贝尔摩德注定无法忘记。
她张了张口,有千言万语想说,都被男人的微笑堵了回来。
最后,无能为力的贝尔摩德只能等在楼下,目视红发男人走上搭建在户外的楼梯,抓着扶手,一层一层地往上。
声音逐渐远去。
而女人的心绪,仿佛随着破碎远去的脚步声一起割裂了。
…
这栋楼房的层数不算多,普通人慢悠悠地爬楼梯,十分钟就能上去。
可对于一个枯竭濒死的男人而言,身前层叠不断的阶梯便是一道道难渡的坎坷,每一次艰难抬步,都会有一丝生机顺着锁链流逝,不会归来。
仿若命运的阻拦。
不需要其他,只用摆在面前、落在脚下的最残酷的现实,就足以将他劝退。
“呼……哈、哈……”
红发男人抓紧楼梯旁生锈的铁扶手,被勾破的只是手套,他的掌心没有被划伤,但手套下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不健康的淡青色血管条条凸起,蔓延至微微颤抖的手肘,好似无声的狰狞咆哮。
不知是冷是热的汗水,让大口喘气的他浑身湿透,楼梯只上到一半,他就成了一个狼狈的落水者。
但他始终昂首,微颤发白的嘴角勾出嘲讽扭曲的弧度,阴冷浑浊的双眼直直盯着上方,每一层台阶的尽头。
他不允许自己向黑暗的天空、向冷漠的命运低头。
沉重的身体拖着几度想要停下的脚步,却都被抓紧扶手死死不松的手臂死死的拽住了,再怎么摇摇欲坠,胸腔痛得似要炸开,甚至心脏忽然有几瞬不再跳动……红发男人都会迅速的重整旗鼓,稳住快要崩溃的身形,再上一层阶梯。
——直至,他终于得偿所愿,登上原本那座,【绝不会抵达】的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