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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31章

自晌午回到东厂之后便开始忙碌,直到深夜,解衍与白惜时才一起回到了府宅之内。

期间,男子言行如常,知他不想提及魏廷川之事,白惜时亦没有强人所难。

月洞门外,目送厂督进了主屋的院子,解衍支走亦步亦趋跟于身后的家厮,继而熄灭手中的灯笼,置身于一片静谧黑暗之中,抬手,挡住了那一轮刚刚从层云中冒头的月光。

长舒一口气,男子闭上眼,近乎享受着这被暗夜包围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然睁开漆黑的眸,当天边的最后一缕清辉再次被乌云遮挡,男子的眼底也越发幽暗起来。

解衍抬步,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迈进房间,走至桌边,他点燃了一支烛台,继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他前夜尚未完成的那件木雕。

锋利的刻刀一下一下划过木头,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却也能够抚平他今日强行压制下去的起伏。

一件木雕终于完成,解衍吹去浮沫,将它拿在手中对着烛光,欣赏着那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麒麟,半晌之后,扬起了唇角。

拂了拂身上的衣袍,他举着烛台,起身走至铜镜之前,继而将那只小麒麟置于自己的香囊上,遮住了原有的山羊图案,男子望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将那只香囊摆正。

他这人,做事就喜欢做到极致。

读书要读到最用功,练武也要日日磨练,既然是当替身,那便也要像个样子——替代到底。

魏将军不知珍惜厂督心血,那就正好给他机会,尽力而为。

取魏廷川而代之。

白惜时近来尤为忙碌,也刻意想要变得忙碌一些,因为一忙碌,许多不该想的事情便也无暇顾及。因而当听闻冀中匪患猖獗,她立即请缨,向皇帝禀明愿带领东厂前往剿匪。

前往冀中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大半个月,等再回到京中之时,魏廷川订婚之事应该也筹备的差不多。

诚然,白惜时一再告诫自己要接受释然,替魏廷川高兴,但当有离京的机会出现,她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开。

她想借此短暂的逃避一段时日,也给自己片刻喘息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这次出任务,皇帝会让锦衣卫与东厂同行。

不知是这群山匪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还是皇帝存了叫他们互相监督之意,毕竟在外人看来,东厂与锦衣卫,仍旧不合。

出发的当日,一行人分为两批,白惜时、解衍、滕烈等人着便服,先行前往冀中摸清地形,了解形势,元盛、冯有程则稍后,带领大部队等待消息进行包抄和集中剿灭。

出发的时候,千闵煞有介事,在蒋寅耳边提醒了一句,“厂督近来颇为严格,告诉你那帮锦衣卫兄弟们说话行动都注意点。”

蒋寅侧头,“怎么回事?”

千闵,“我也不知,不过厂督不是迁怒之人,反正只要把差事办好,应该就出不了错。”

蒋寅闻言点了点头,步伐一转,回去就将此事告诉了指挥使。

颇为严格?

滕烈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正在同步行进的马车,男子眉心微蹙,指尖在身前的案几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若有所思。

白惜时一路上都在处置公务案册,除了话比平常要少些,于旁人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案册总有处理完的时候,路程之中又难免枯燥乏味,因而后半段便有了大把时间供白惜时走神发呆。

一走神,便又会想起一些不该去想之事,白惜时烦闷之余,想要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当天傍晚,在众人用饭的集镇上,白惜时于街角找到了一间小书摊上,并在老板热情的推荐下买了两本闲书,翻开一读倒是有些趣味,至少,能让她不要一直陷于那种莫名失落的情绪之中。

因而白惜时开始看书。

起先厂督看书众人也没有察觉什么异常,直到蒋寅看见那书皮封面明目张胆的两四个大字,瞳孔一震,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问道:“厂督,这书买来可是为了咱们到时候乔装改扮,混淆那些山匪视听?”

白惜时闻言,莫名其妙看了蒋寅一眼,“不是。”

“……”

那就是单纯的喜欢看了!

蒋寅的表情瞬间有些崩坏,一时不知如何看待,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只能寻求共鸣转头去瞧指挥使,果然滕烈此刻的脸色也不大好,一双漆眸定格在白惜时手指捏着的书册之上——《我与寡嫂》。

片刻之后男子移开视线,冷冽的神色之中隐含着些复杂,继而侧头闭了闭眼,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时候解衍安排妥当当晚的食宿,亦从客栈之内走了出来,发现厂督正于马车旁看书,不欲打扰,于是走至他的身侧,同样望向页面上的文字。

望得久了,白惜时自有察觉,其实滕烈、蒋寅的反应她亦有所感知,只不过我行我素惯了,不予理会。

锦衣卫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她爱看什么样内容的书。

猜测解衍这种正经读惯了四书五经的,亦会对她看这样的杂书颇有微词,因而白惜时转过头去看他之时,语气也算不得好。

“怎么了?”

“没有。”

解衍却一摇头,继而神情专注望着书中的文字,与她一起探讨起其中情节,“属下只是觉得与那位过世的兄长相比,他的嫂子确实与这位书生更为合适。”

“唔~”

解衍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白惜时思考片刻,认同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书生太过急于求成,忘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解衍闻言笑了起来,“对,欲速则不达。”

……

原本只是厂督一人看书,尚且没有那么引人注意,现下好了,两个姿容出众的男子一起,对着一本《我与寡嫂》认真研读,想要不那么惹人侧目都很困难。

蒋寅活像是见了鬼,瞧见千闵面色如常路过,忍不住叫住他,“你们东厂上位手段如今已经这般刁钻了吗?还要陪厂督一同看这种奇书探讨个中情节?”

千闵,“……也没有这种硬性要求。”

“那探花郎为什么看?”

千闵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厂督干什么他都捧场。”

“那你岂不是要被他比下去了?你别忘了,你才是厂督的心腹。”

“那我能怎么办?这种背德的书我是真看不下去啊!”

千闵家上头有两个兄长,也都娶了亲,这种书叫他,叫他如何入眼?

蒋寅带入自己,慨然一叹:“……也是。”

到了晚间用饭的时间,客栈内人流不少,白惜时起先仍在垂目看书,直到饭菜都上齐,他才将那本《我与寡嫂》合起,随手放在桌面之上。

然而刚端起碗筷吃了两口,却察觉坐在自己左侧之人,不动声色出手,将她那本起初封面朝上的书,翻了个面,继而遮挡住了上头的书名。

滕烈此番动作极其自然,甚至选择在白惜时伸手夹菜的时候进行,显然,并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但白惜时还是注意到了。

她不仅注意到了,还停下动作,看向滕烈。

白惜时本来就觉得不大理解,此间客栈不大,只有四方形的四人桌,本来她、解衍、千闵坐起来宽宽敞敞,滕烈、蒋寅分明可以带着锦衣卫另开一桌。

但这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至桌边,叫小二加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坐下来便也罢了,既然说好了合作,她也不至于赶客。

但干涉她,便不行。

其实滕烈此番动作可大可小,平常白惜时很可能一笑了之,但极不凑巧,正好她近来心绪不佳,颇为喜欢较真。

将筷子扣回碗沿之上,白惜时面露不愉,“指挥使若是觉得看不惯,大可以换一张桌子,不用委屈和咱家坐在一起。”

滕烈继续吃饭,当作没听见白惜时说话。

见男子不理不睬,白惜时更为不悦,加重了语调,“滕烈。”

直至此刻,男子才像是有了反应,抬手将筷子搁于一旁,坐于桌前滞了片刻,正当白惜时以为他要离席而走之时,滕烈目不斜视,伸手又将书本给她翻了过来。

正面朝上。

白惜时:“……”

他什么意思?

白惜时盯着滕烈,觉得这个人实在奇怪的很。

盯得久了,滕烈吃饭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终是侧眸,与白惜时对视了一眼,继而喉咙不适般的清了下嗓音,他微抬下巴,示意了眼对方尚未动过两口的饭碗。

“书给你还原过来了,吃饭。”

第32章第32章

一行人在即将达冀中之际,立即开始打听匪患情况。据当地人所说,此批山匪极为蛮横凶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官府都束手无策。

而他们平时生活在祝济山中,为首的大当家名唤“飞鹰”,听闻曾经还在军中当过差,后来犯了事,才干脆落草为寇。

而这个“飞鹰”有三大爱好,一为酷爱吃猪肉韭菜馅的饺子,二为劫掠途经冀中的富家子弟,以此向其家中勒索巨额钱财,三为取悦讨好他那位去年才强抢进门的压寨夫人。

说到这里,那路人又打量了眼面前几人,直摆手道:“所以几位还是快些离开吧,那飞鹰每隔段时日便会下山来劫掠一番,几位太过扎眼,若是碰到,必定逃不过祸患。”

闻言又仔细询问了一些个中细节,待谢过路人,白惜时凝眉,继而与解衍、滕烈几人对视一眼,富家子弟……

他们几个应当正好合适。

此番铲匪平患,白惜时本就不欲大张旗鼓,如此东厂与锦衣卫也会有所折损,若是可以浑水摸鱼潜入匪寨大营,摸清楚情况,继而擒贼先擒王,亦可避免不少气力和死伤。

几人商议之下做好决断,千闵、蒋寅隐于暗处留守接应后续人马,解衍携令赴冀中府衙,随时做好通知主政官员补给增援的准备。白惜时、滕烈则扮做途经的富家子弟,静待山匪劫掠。

期间解衍坚持与白惜时同行进山,但三人太过惹眼,且白惜时也想将联络府衙的任务交给他。

既然心中已做好决断让解衍重回朝堂,那么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助他积累人脉。

冀中山匪能做到这般为祸一方,为首的自然不会是傻子,白惜时亦没有轻敌,她与滕烈皆身手尚佳,且手指上也都练武留下的薄茧,若是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贵子弟很可能被拆穿。

因而当天中午入住冀中客栈的时候,两人手中均握着佩剑,扮做云游历练的武林人士,一副并不惧怕区区山匪的桀骜模样。

但白惜时想过山匪会来,却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

时至半夜,白惜时正于客栈之中和衣浅眠,这个时候忽然窗棱隐隐晃动,她警觉地睁开眼,没过多久,嚣张的打马驰骋之声呼啸而过,继而底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很显然,客栈的门被人合力踹开了。

这间冀中最大的一件间客栈,眼下看来,应是有山匪内应潜藏其中,而他们此番,十之八。九正是冲着白惜时一行人而来。

果不其然,大门被撞开之后,“咯吱咯吱”的木梯踩踏声发出刺耳的鸣叫,呼喝直奔二人所在的方向,白惜时此刻掀被起身,握起床边的佩剑,单手一用力,推开了房门。

滕烈亦在差不多的时候踏了出来。

激烈的打斗持续了约大半刻的时间,最后……白惜时、滕烈按照最初的计划相继被夺去武器,钳制住了双臂不得动弹,继而粗暴的被推出了客栈之外。

两盏牛头大的灯笼发出近乎晃眼的光,白惜时在昏暗的地方待久了,一时有些不适应,等她闭了闭再次睁开眼来,只见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之人。

那人五大三粗、趾高气扬,明显对白惜时、滕烈极为看不上眼,“老子当是多大能耐的高手,原来是两个只会胡咧咧的假把式!妈的,最烦看到这种装蛋的小白脸,全都给我捆好了,一起带走!”

话音一落,白惜时、滕烈被人捆绑住先后塞进一辆破旧的牛蓬车,一声粗犷的呼喝声后,轱辘缓缓向前滚动,白惜时与滕烈对视一眼,挪蹭着坐了起来,透过裂了条缝的油布蓬向外望去,应该是朝祝济山的方向行去。

而千闵、蒋寅,此刻应该正悄无声息的跟在队伍之后。

第一步,尚且算是顺利。

缓缓舒了口气,白惜时本想借机再观察沿途地形,但眼下天色太黑,什么也看不真切。

索性什么都做不了,白惜时简单与滕烈交待了句,改为窝到了一块犄角旮旯处闭目养神。

待进了山中还不知会遇到怎样的情况,眼下不如养精蓄锐。

上山之路极不平坦,牛车颠簸摇晃,加之不停有寒风从那裂开的大口子呼呼的往里灌,坐久了,白惜时不由自主蹙起了眉。

有些冷,她后悔没有多穿一点。

但她仍旧没有睁开眼睛,这些都是意料之中,忍忍便也就过去了。

不过片刻之后,白惜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那风似乎小下来许多,直到身上也渐渐集聚了些暖和之气,她才察觉不对,重新睁眼看向前方。

这一看,倒是怔愣了下。

这时候只见冷肃的男子正闭目锁眉、双臂环胸,斜靠于那有裂缝的篷布旁,将风口七七八八遮挡住了大半。

没想到滕烈竟然也有会体谅人的一面。

知道大半夜吹风的滋味必定不好受,白惜时没有只顾全自己让他人受罪的习惯,因而开口对着男子道:“我没睡着,不会着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滕烈闻言,睫羽颤动,隔了片刻才睁开眼,然而这一睁开眼,似乎也同步打消了白惜时还可以与他推心置腹聊两句的意愿。

男子一双冷淡的眸子望过来,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懂白惜时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惜时:“……挡在风口,你不冷?”

滕烈,“不冷。”

一副他就爱吹风,吹风能使他睡意更浓的模样。

“……那你继续吹着吧。”

没法沟通,他没长嘴。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行进的队伍终于在一处地势稍平的地界边停了下来,白惜时被人粗暴的一把拉下车,站在午夜微凉的风中,他看着面前一间简陋的柴房。

一个粗壮的汉子将二人带进了进去,即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看见狭窄的空间内犹如圈养牲口般的邋遢脏乱时,还是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很显然这里也曾经住过被绑之人,但等那些人或被杀或被赎走后,并不会有人花功夫打扫这里。

在把白惜时、滕烈扔进来之后,汉子便嫌恶的躲了出去,继而从外头将柴房的门上了锁。

看来到了后半夜土匪也需要休息,今夜倒是可以消停一会了。

精神随之松懈下来,借着从门缝中透出来的微弱亮光,白惜时于柴房内捡了块稍微干净点的空地,缓缓坐了下来,这里是无法睡了,姑且凑合一晚吧。

滕烈这时候也同样走了过来,男子没有讲究,亦于白惜时身旁席地而坐。

白惜时对照先前打探来的消息,思索了一会,“听说飞鹰强抢来的那位夫人曾有过夫君,我们或可从她入手,所以明日,我想要争取见她一面。”

滕烈:“厂督已经有办法?”

“嗯,只是不知那位夫人的态度。”

毕竟已经与飞鹰相处了一年有余,听说他对这位夫人又极其宠爱,白惜时不确定那位女子会不会因此被飞鹰打动。

似乎听出了语气中的迟疑,滕烈:“厂督既想好了,便大胆去做。”

白惜时:“若是不成呢?”

总要提前设想好各种可能,做出万全准备。

没想到男子听到这却低声一笑,“不成自有不成的办法,最坏,不过再一起杀出去。”

他倒挺豪迈看得开,被滕烈的情绪这么一带动,不得不承认,白惜时也放下了不少顾虑。

又放眼瞧了瞧当下两人的境况,白惜时认真回忆了回忆,“不过你我二人碰在一起,好像境况总是会比较棘手。”

“啧,是不是八字不合?”

滕烈:“厂督可以将生辰八字给我,回去我找人算算。”

这人也有会开玩笑的时候?

白惜时稍稍后仰,靠在了墙壁之上,“应该是不合,毕竟喜好习惯也南辕北辙。”

他第一次看见她看寡嫂的时候,白惜时觉得滕烈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

然而滕烈却道:“未必。”

白惜时:“你对算命这方面还有研究?”

“没研究。”

“没研究怎知未必?”

“猜的。”

“……”

白惜时有点开始怀念解衍和千闵了,哪怕是蒋寅也行,跟滕烈这种惜字如金的比起来,那几个可爱多了。

怅然慨叹一声,白惜时:“休息一会吧,明早恐怕还有不少麻烦要应付。”

闻言低低“嗯”了一声,待身侧之人的呼吸变得平复均匀,片刻之后,男子才侧过头又看了看白惜时,即使其实眼下黑的要命,并不能看清身侧之人的五官,但他还是看了看,继而靠坐于墙壁之前,同样闭上了眼。

……

朦朦胧胧之中竟浅浅睡了过去,白惜时翌日被一阵公鸡打鸣之声吵醒,这才发现熹微的晨光已经透过门缝照耀了进来。

而滕烈不知是一夜没睡,还是醒的要比她早些,此刻正从被锁住的木门边走了回来。

“有人来了。”

话音落地不久,门外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开门之声,紧接着昨夜那个粗壮的汉子再次走了进来,眼睛往里头的二人一瞟,“你们两个,跟我走!”

白惜时与滕烈绕过一片山路,被带到了一间明显宽敞明亮许多的厅堂之内,里头空间很大,目测能容纳上百号人。

眼下四周已经站满凶神恶煞、形色各异的土匪,一个个正目光不善地打量着白惜时与滕烈。

而上首的位置此刻摆着三把高椅,右侧的白惜时见过,正是昨夜那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左侧的则是个四十岁左右风韵尚佳的女子,上山前便听说这山寨中的二当家是位女子,看来传言非虚。

正当中的,自然就是传说中的飞鹰。

此人身高体壮、虎目虬髯,虽算不得多出众的长相,但胜在威武高大。

三人之中,却是那二当家的最先开了口,“老三,还是你知道心疼姑奶奶,昨夜竟给我弄来这么两个没见过的好货色。要我说,大当家的不如将这两个人送给我,还往他们家中送什么信?伺候好姑奶奶才是要紧!”

此言一出,整个场子内顿时哄堂大笑,一时间土匪们的起哄荤话不绝于耳。

然而那老三听完却不屑的“呸”了一声,“咱们寨中随便挑挑拣拣,哪个不比这两个小白脸中用?二娘你为什么就喜欢这么些个油头粉面的玩意?”

二娘:“你懂个屁,就你们那满身臭汗十天半个月都洗不上一回澡的人,怎么和人家比?”

老三闻言,面庞顿时憋成了猪肝色。

这三当家的对那二娘……似乎并不那么简单,这是白惜时的直观感受,也怪不得从昨夜就开始那人就看自己与滕烈不顺眼。

应当是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日这般结果。

不过白惜时千算万算,实在没算到她和滕烈进了山匪群后不是被威逼恐吓、拷问斥打,而是被……当众调戏?

这种感觉对于白惜时来说还算新奇,也并不算在意,她本来就不是男子,身份还是个太监,平时里就算姑娘家家的大胆想调戏也不会调戏到她头上。

不过……白惜时不在意不代表滕烈也不在意,此刻,身侧之人的情况就似乎十分不好。

忍不住扭过头去望了一眼,果然,滕烈那脸黑的都能当煤炭直接扔进炉膛里烧火了。

憋着股气音,白惜时趁土匪们再次起哄的时候,低声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平心而论,滕烈生的高挺冷峻,其实和小白脸不太能沾上边,更不是油头粉面的类型,但难挡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所以被三当家的这么诋毁两句,也是情有可原。

因而白惜时又跟着补充了一句,“他纯粹是嫉妒你。”

嫉妒你比他招二当家的喜欢!

然而白惜时不劝还好,一劝滕烈脸色反而更加难看,手背之上的青筋一瞬间都凸显了出来,隔了好半天,才见男子近乎困难的松开了崩直的唇线,长长吐出口浊气。

气性还挺大的。

在白惜时劝解滕烈之际,吵吵闹闹间,飞鹰竟真就答应下来了二娘的提议,大手一挥,很是慷慨,将白惜时与滕烈交给二娘处置。

二娘自然喜不自胜,望着堂下两人犹如收到了什么大礼,但白惜时此刻却真真正正蹙起了眉,不为其他,只因若是真同意了,她必定会被拆穿身份。

她并不是真正的男子,如何行事?

何况,若是去了二当家的处,她便没有机会去接近那位压寨夫人了。

略一权衡,白惜时当下没有再犹豫,于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上前了一步,“几位当家的,在下,可能有些困难。”

那二娘立马变了脸色,“怎么,伺候姑奶奶你不愿意?”

白惜时:“不是不愿,是实在无能无力。”

二娘狐疑皱了皱眉,“你有什么毛病?”

白惜时本想说自己患有隐疾,但又担心那二娘子不信邪非要试上一试,最后思来想去之后,选了个折中的答案。

“因为在下……所爱并非女子。”

不喜欢女子,那就是,那就是……

片刻的寂静之后,横肉男子瞬间叫骂了一声,“他妈的,怪不得娘们唧唧的,原来是个兔儿爷!”

厅堂在这一声之后,瞬间又热闹了起来,连那二娘看待白惜时的眼光都从喜好变成了嫌恶,只是白惜时没想到,比那些山匪还要更震惊的,竟然是滕烈。

只见男子凤眸凝滞,带着难以置信,似乎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男子喜欢男子之事。

坦然对上他的目光,白惜时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好震惊的,这明显就是托词,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个太监,去了会暴露身份?

还是他觉得自己不够意思,使计逃脱了二当家的,却丢下他一人?

白惜时正在分辨滕烈震惊于何处,这个时候,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飞鹰突然开了口,“家住何方?”

这显然是眼见二当家的不要,要叫家中人花大价钱来赎回她了。

白惜时,也终于等来了这一句问话。

白惜时:“祖籍两广。”

飞鹰望了过来,“家中都做什么营生?”

“在下练剑游走江湖,家中之人主营饭庄。”

“饭庄?”缓缓坐直了身体,飞鹰:“那你可会做两广菜式?”

白惜时闻言点头,“祖传的生意,从小学过一些。除此之外因爱好美食,川、湘、徽菜都有所涉猎。”

闻言继续打量着白惜世,飞鹰的思考只在一瞬,继而很快吩咐了下去,“带他去后头的厨房,做两个菜给夫人送去。”

当白惜时被带出大堂,押送往灶房的那一刻,她知道,第二步应该也算是顺利完成了。

只因她在上山之前便已经打探到,那位夫人,便是两广人士,不过与夫君一起外出做生意,才会途经此处被掳获进山。

而在这冀中,亦很难吃到她正宗的家乡菜肴。

飞鹰既然想要讨得夫人欢心,自然会做出如此决断。

第33章第33章

在菜肴送过去的半个时辰后,白惜时得到通传,说是夫人想要见他一面。

其实白惜时做的菜色并不怎么地道,只能算是看起来相仿,但她在送出去的时候,仍旧大言不惭,托那送菜的婆子,“若是夫人觉得做的正宗,还请替我美言几句,能得青眼获得召见那自是再好不过。”

可能是因为白惜时模样生的好,又刻意嘴甜,那婆子去了之后还真就为他吹嘘了几句,也正是这一吹嘘,白惜时获得了面见夫人的机会。

因为她做的实在不太地道,却又吹嘘的如此笃定,夫人也察觉到了其中怪异。

白惜时送出去的时候便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来夫人直接对她不满,向大当家的告状,她便推脱离家太久手艺生疏,料想亦不会召来太大的祸患。二来便是夫人聪慧,隐隐发现了她的意图。

眼下看来运气不错,夫人是后者。

但夫人面见外男,不可能没有人在旁,因而白惜时亦无法与她多说其他,不过倒不是全无收获,通过这一次见面,她确定了夫人的态度。

夫人不喜被困在这山寨里。

只因她神情麻木,无喜无怒,整个人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连一点生的气息都没有了。

见到白惜时,与他说了几句后发现并无特殊,那唯一亮起的星点眸光也灭了下来。

所以,当后半夜白惜时潜入夫人的屋中,隔着床幔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想离开吗?”

那夫人停了半晌都没有说话,继而“哗”的一把拉开帘幔,却是已经泪流满面,原本毫无神采的双眼终于也有了期盼,她定定地看向白惜时,“我想!”

“我做梦都想杀了他!”

夫人告诉白惜时,飞鹰当着她的面残害了她的夫君,并想以此绝了她的念想,却不知,从此之后她日日被梦魇缠绕,更是对飞鹰恨之入骨。

每一次的强迫都像凌迟,若不是尚有那一口报仇的气在,她早就对这个世界再无牵念了。

白惜时听完,静立良久,不知如何宽慰。

当年魏廷川被充军,她尚且痛苦煎熬,眼前女子遇到的比她要难耐百倍,夫君惨死面前,她却要时常被强迫着与仇人同床共枕。

何其残忍。

听她字字泣血,白惜时在离开之前,嘱咐了她一句话,“若是想要报仇,在飞鹰来的时候,想办法召见我。”

夫人闻言,郑重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没有等多久,第二日上午,便又有人找到白惜时,请她为夫人做菜。

白惜时知道,时机到了。

做菜的间隙,她托那好说话的婆子又给滕烈带了句话,这话很简单,问他的是,“今日午时可回柴房?”

二人约定好,如若分开,但凡带了时间之词,便是行动的具体时机。

又等了片刻,在那菜肴送过去的半个时辰后,飞鹰身边的山匪果然前来召唤,说是夫人感念他家乡菜做的好,叫他过去问话。

只是没想到这群山匪的防范意识很强,在白惜时踏入主屋之前,连她头上的那根稍显尖锐的发簪都被要求取下,继而扔了一根破布条供她束发。

啧,白惜时有些遗憾地想,称手的刺杀之器没了。

在那山匪的带领下,白惜时于飞鹰与夫人面前站定,目光轻扫,瞥见了飞鹰面前那一口脸大的海碗。

里头的饺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夫人中规中矩问了白惜时几个菜肴方面的问题,又当着飞鹰的面夸了他的手艺,只她可能实在不是个话多之人,几句之后,便有要无话可说的迹象。

若是再强行找些话题,也会引起飞鹰生疑。

白惜时暗暗找寻着下手的机会。

正在这个档口,有那后厨的婆子给飞鹰盛来了一大碗饺子汤,可能是因为太烫,手边一滑,差点将碗摔在地上。

白惜时眼疾手快从下面托住,那婆子虚惊一场,呼出口气刚要道谢,却不想白惜时已经将那汤盆抢去,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朝飞鹰的方向迅速泼了过去。

一盆滚开的热汤迎面浇下,飞鹰被烫的浑身巨颤,狂吼一声,白惜时趁此间隙摔碎最近的一只瓷碗,握紧碎瓷片便向那小山似的男子纵身扑了过去。

然而飞鹰亦身手了得,在最初的疼痛之后立即回神,堪堪向左闪避,躲过了白惜时的致命一击,白惜时心下一凉,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对付高手一击不中,便很难再次得手了。

电光火石之间,飞鹰的手下也都反应了过来,此刻全都成包围之势朝白惜时杀了过来,见此情状白惜时不得不退至夫人身后,随即紧揽住她的肩膀,将那片锋利的瓷片抵在了女子的咽喉。

装作要以女子性命相要挟为筹码,白惜时高声道:“放我下山,否则杀了她!”

飞鹰一见女子被人劫,暴跳如雷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忍耐了好半天才制止手下上前,“好,好!你不就是要下山吗,老子放你下山!但你敢伤她一根汗毛,老子绝对要你狗命!”

白惜时:“成交。”

带着女子且退且观察,双方正僵持之际,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一个山匪,嗓音里带着焦急和颤抖,“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不好了!二当家的她,她晕死过去了,山下也有好多官兵攻了上来。”

而就在那山匪禀报之际,白惜时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物体贴上了自己的腰腹,她对这种东西的感觉很敏感,也很熟悉,即使不低头,她也知道那是一把匕首,一把身前女子悄悄递过来给她的匕首。

白惜时垂目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微扬起嘴角,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对面的飞鹰。

夫人聪颖,又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那么,她自然也不可辜负夫人的厚望。

飞鹰听完,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骤然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到恨不得将白惜时一剑捅穿,“你们到底……”

然后“是什么人”四个字尚未来得及说,一把锋利的飞刀已然破空而来,猝不及防间,如疾风般刺进他的左胸胸膛。

不可置信的低下头,飞鹰怔怔望着不断往下冒血的地方,之后又惊愕抬头,看向白惜时身前的女子,“妙,妙娴你……”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飞鹰壮硕的身躯晃了晃,继而轰然倒地,山匪一见大当家的丧命,顿时群龙无首,混乱成一团。

妙娴盯着躺在地上的男子,看他死不瞑目般大睁着双眼,仍望向自己,女子对着那尸体从低声喃喃再到大声发泄,不断重复着,“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与此同时,滕烈疾行赶到,一见飞鹰已经全无气息地躺在地上,而一位妇人正对着他失声咒骂、涕泪不止,顿了少倾,抬眸怔然望向白惜时。

白惜时冲他微微摇了下头,任由女子发泄,待她兀自平静下来,才走上去扶住了她的肩,继而吩咐已经赶到的东厂手下,“替咱家把飞鹰的头颅割下来。”

……

解衍带领着增援的官兵赶到,正与一群山匪于半山腰激战,不知里头的情况如何,他一边迎击一边向山寨内快步行去,然而向前行进了百余米之后,此时不远处的山崖一个高束马尾之人正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居高临下,宛如俯瞰众生。

随即一抬手,那人向下抛出一颗头颅。

山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发丝激荡,只见那人垂眼望向脚下人群,从容镇定、肃容寒声,“飞鹰既死,逆首已除,尔等莫再负隅顽抗,归降者,留!顽抗者,杀无赦!”

第34章第34章

回京之后,白惜时因平匪有功,皇帝赐下不少赏赐,还特许了她两日休沐。

出宫的时候,几个小太监正捧着红漆木盘正跟在白惜时后头说着吉利话,长长的甬道旁另一队太监迎向而来,几人抬头一见为首之人,立刻停住话头,低下头去呐呐请安,“秉笔。”

梁年身着御赐斗牛服,见到白惜时,慢慢悠悠顿下脚步,吊起眉梢瞧了眼后头的漆盘,皮笑肉不笑道:“厂督近来真是风头无量,出生入死,着急立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自御马监王焕全倒台之后,西厂袁庆势单,原有的平衡被打破,梁年与白惜时的争端也几乎摆到了明面上。

宫人皆猜测,下一任掌印,必定会于梁年与白惜时中二择其一。

自然听懂了他在讽刺自己着急上位,白惜时无动于衷:“秉笔是什么人,看旁人自然便像什么人。”

闻言阴笑一声,梁年:“那就祝厂督一直都能如今日这般风光,次次死里逃生,千万别为了立功一不小心死在外头。”

白惜时亦跟着笑了起来,“秉笔放心,我这人,命硬的很。”

梁年听完拂袖而去,领着身后一众小太监,趾高气昂往南面的方向而去。

白惜时驻足看了一会,扭头去问身后之人,“他去往何处?”

“禀厂督,瞧着是往贵妃娘娘的去处。”

俞贵妃。

近来,确实听说梁年很得俞贵妃的欢心。

就在离宫之前,掌印张茂林还特意将白惜时叫至一边,告诫过他。

原话是,“你在外头九死一生,虽立了功,爷爷也替你高兴,可在咱家看来却是本末倒置。咱们做内宦的不是文臣武将,最重要的是伺候的皇帝娘娘开心。贵妃娘娘盛宠不衰,小石头,你不能总仗着小时候的情分就疏于走动。要知道,人都是会变得。你千辛万苦,也许都敌不过贵妃娘娘在皇帝枕头边替梁年说的几句好话。”

其实这些道理,白惜时又何尝不明白?

梁年此人虽捧高踩低,但司礼监事务方面也算矜矜业业,挑不出什么错处。

若是站在皇帝的角度,梁年与自己,一文一武,甚至梁年于掌印之位可能还更为合适。

这个时候,贵妃娘娘愿意帮谁说话,确实显得至关重要。

可每每去到娘娘处,她都会与自己提及俞昂,白惜时实在不想与俞昂此人牵扯太深。

不仅因而俞昂诨名在外,更因自那次救出端静长公主后,俞昂偶有两次看自己的眼神让白惜时觉得极为不适。

那是一种没来得及隐藏好的冒犯。

俞昂,是出了名的男女不忌。

一直忙碌惯了,此番突然无事休息在家,白惜时倒有些无所适从,孟姑姑见她即便立功得了赏仍旧没个笑模样,隐约猜出了白惜时近来有心事。

“厂督,下午我和柔云说好了一起陪娴娘子去逛庙会散心,正好再做几身入春的新衣,厂督若是没事,不如与我们一起?”

吕妙娴被从匪窝救出后,因需配合东厂查案,被白惜时带回了京城,不过白惜时没有让她住在东厂,而是暂居于自己的府邸。

“逛庙会?”白惜时停下褪去官服的动作,看了眼孟姑姑。

“是,厂督想去吗?难得有机会,一起去看看吧。”

白惜时上任东厂后,虽在外立了府,却时常陷于事务,的确很少有机会能在外头悠闲地走一走逛一逛。

若是问她想吗?白惜时觉得应该也是想的,散散心也好。

既然想她便没再犹豫,点了点头,“好,那便一起。”

逛街市看热闹这种事,白惜时觉得自己本质是个女子,应该能和孟姑姑她们逛到一起,然而等真正去了后,她才发现可能高估了自己。

白惜时的习性,向来是看准了买好就走,但另外几个人明显更倾向于货比三家,还尤为热衷砍价,并以此为乐。

在不知第多少次于几人身后枯等了大半刻后,眼见三个女子还在围着两双绣鞋来回比较不知选哪个好,白惜时果断从“战局”中退了出来,掏出块银子拍在店家手中,“两双都要了。”

然而她的慷慨似乎并没有获得女子们的认同,反倒像是扰了她们的乐子,只见孟姑姑满脸严肃从店家手中将银子抢了回来,然后重新塞回白惜时的手中。

“厂督不要这般浪费,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好了。”

“……”

白惜时决定到店外头去透透气,逛了这么半天她出了一身汗,这个时候站于屋檐下被初春的清风一吹,方才那股燥热倒是去了大半,继而一低头,又发现有人从身旁递过来了一杯竹叶汁。

白惜时看向解衍,“你哪来的?”

“前头的店中买的,没让他们放糖。”

白惜时接过来尝了一口,味道还挺清爽,这么久她也真是口渴了,因而“咕咚咕咚”就将那被清汁喝完,待到喝完,才发现解衍正笑看着自己。

白惜时不知他笑自何处,又看了眼他的双手,“你就买了一份?你不渴?”

男子摇了摇头。

回头往店内望了一眼,白惜时道:“里头那几人磨嘴皮子磨了这么久,估计一会也得口渴了。”

解衍闻言,无奈扬了扬手中提满的大包小包,“她们要喝让她们自己去买。”

言下之意,他没手了。

看到解衍如此境况,白惜时不由又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继而庆幸:“还好这次你也一起来了,不然这拎东西的活估计就全落我身上了。”

“她们不敢。”

说着,男子又联想到方才白惜时付钱失败的一幕。

那一副欲言又止、要劝不劝的模样,实在与立于高崖之上往下扔人头的洒脱感形成鲜明的反差,解衍不知为何,突然又想弯起唇角。

“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厂督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知他指的是什么,白惜时望向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亦跟着笑了起来,“难得她们开心,总不好扫兴。”

也难得,让她体会了些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息。

二人立于檐下闲聊说着话,里头的几个女子此刻也终于选好绣鞋从店内走了出来,解衍这时候突然靠近了些白惜时,低声向她示意了眼前方。

“厂督,一会可去那家成衣店。”

白惜时错愕侧目,“你还敢撺掇着她们逛?你不怕累不怕再多拎好几盒?”

解衍不动声色,“那家店内有椅凳,我方才提前进去看过。”

“方便厂督坐下休息。”

白惜时被“椅凳”二字打动,看向解衍的眼神亦由质疑变为欣赏,听完一点头:“行,就去那家成衣店。”

入店之后,内里陈设果然如解衍所说,桌椅齐全,掌柜的看几人衣着气质不俗,更殷勤备至给他们各泡了一杯清茶,供两位男子休憩品茗。

孟姑姑自带着解柔云与吕妙娴去挑选,白惜时则端着茶盏撇开浮沫,一边浅啜着清茶,一边从一排男子的成衣上掠过。

说来已经入春一段时间,天气渐暖,倒是可以给解衍也换两身衣衫,白惜时也不希望他再穿着那样与魏廷川相似的衣衫。

想到这手指在几件浅色的成衣上点过,白惜时唤来一旁服侍的小厮,将解衍也成功劝进了里头的换衣阁内。

解衍清隽如玉,又是文官出生,其实还是更适合花青、月白这样的颜色。

白惜时兀自想着,正等待着解衍出来想要看看他换上的效果如何,却不想解衍还没有等到,此刻又有人跨进了店内。

这时候只听一个女子高兴道:“兄长,将军,就是这家。”

“店家,我上次送来的几件衣裙改好了吗?”

店家闻声热情迎了出来,“刘二小姐,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好了好了,我这就给您去拿。”

白惜时送至唇边的茶盏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才又浅浅地饮了一口。

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很快,跨进店内的男子看见了案边之人,目光一动,走过来又确认了正脸,立刻展容笑道:“惜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此处?去你府上几趟都没找着人,回京了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白惜时搁下茶盏,站起身,同样回之面前的男子以微笑,“前日刚回来,有些疲乏,便还没来得及去见世子。”

闻言眉头很快皱起,魏廷川关切地打量了遍白惜时,“怎么样,这次去冀中可有遇到危险,有没有受伤?”

“没有。”

正说话间,店家已将刘晚禾的衣裙取了过来,女子一件件检查完毕,突然看了眼身旁的刘启舟,撒娇耍赖道:“兄长,我今日荷包忘带了,你替我付钱吧。”

刘启舟:“嘿,我就说你今日怎会突然热情叫上我,原来竟是想敲兄长的竹杠?”

女子继续扯着哥哥的衣袖,“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就是忘带了。”

刘启舟信不过,忍不住去叫魏廷川,“廷川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的真面目。”

“还有厂督在呢,一起叫人看笑话。”

这段时日刘晚禾似乎已经与魏廷川熟稔许多,此刻兄长如此也不见她害羞,而是瞧见男子望过来,忍不住冲他做了个鬼脸。

下一刻,瞧见白惜时也同样看向自己,女子才缩了缩肩头,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很可爱很开朗的一个女子,明媚娇俏,也值得被爱,这是白惜时的第一感受。

难怪,魏廷川会喜欢。

白惜时想,如若自己是男子,应该也会被这样的女子吸引吧。

没什么奇怪的。

魏廷川见状,果然无奈一笑,继而招来店家递过银子,“我来付吧。”

刘晚禾似乎是这时才觉出害羞,上前一步想要阻拦,“这怎么可以……”

魏廷川却打断她,安抚般地冲女子一摇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与此同时,解衍换好了一身天青色的锦缎长袍从内室走出,见到案桌边倏然多出的几人,停下脚步,在目光触及到魏廷川的一刹那,微扬的唇角缓缓拉直,继而挥退一旁的小厮,立于原地,没有再往前行去。

解衍的身后还跟着同样换好衣衫的解若云与吕妙娴,三位女子互相欣赏了一阵,此时见男子止步不前,解柔云忍不住问道:“哥哥,怎么了?”

解衍:“没事。”

以为他说没事便真的没事,解柔云又低头看了一眼新换上的衣裙,“哥哥,那你看我这一身好看吗?”

闻言,解衍望了过来,继而眸光微动,像是想到什么。

要将厂督从眼下的情绪中拉出来。

“我对女子的衣饰不大了解,不过厂督的眼光极佳,你们可以去问问她。”

“问他?”解柔云有些犹豫,“合适吗?”

抬眼,望向此刻正被刘家兄妹与魏廷川围在当中之人,解衍下意识用手指点着腰间那枚香囊,“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去,可替厂督解围。

解柔云对于兄长的话向来深信不疑,何况近来她对厂督已经没有那么般惧怕,特别是在知道他救出吕妙娴的故事后,更是对白惜时蒙上了一层光环。

因而,解柔云听罢,便也就真拉着吕妙娴与孟姑姑走了过去,继而婷婷袅袅站于白惜时面前,微提着裙摆展示道:“厂督,你看和娴娘子的这一身新衣裙好看吗?”

第35章第35章

解柔云一句话,不仅顺利叫白惜时看向她,连带着魏廷川、刘家兄妹也都看向她。

有些惊讶于这姑娘竟会跑来询问自己意见,不过解柔云此刻的出现,倒确实能叫白惜时找到点旁的事来做。

接受魏廷川订亲是一回事,但看着他与未婚妻在自己面前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惜时不得不承认,即便劝了自己无数遍,此时此刻在心中的某个地方,还是会传来滞闷之感。

那是她默默喜欢了十几年的人。

目光落在解柔云与吕妙娴那两身新衣上,白惜时认真打量了片刻,回答道:“好看。”

解柔云:“真的?”

白惜时颔首,视线又在店内转了一圈,继而停留在另外一件衣裙上,“不过那件烟粉的,应该更适合你。”

解柔云跟着白惜时望过去,眼中顿时有些放光,“厂督,那我再去试试?”

“好。”

掌柜的此时已经很有眼力见的叫人将那件衣裙取了下来,解柔云抱在手中看了看,继而又欢欢喜喜的下去换衣。

她不是没注意到厂督之外,此刻还有另外三人在场,来厂督府上的这半年,只要她出门,就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起先她还会难受,如今已经可以坦然接受。

哥哥也曾告诉她,不要在意旁人所看所想,亦无需被流言所困,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她觉得哥哥说的对,她在厂督府上很好,甚至比原先在解府还要自在些,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只会使自己不快乐,她不做这种傻事。

解柔云拉着娴娘子又回到了后室换衣,魏廷川此刻眉峰微凝,亦从那二人身上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幕,他莫名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刘启舟这个时候挑眉一笑,又看了眼白惜时:“厂督,看来外头的传言非虚啊。”

白惜时尚未回应,魏廷川已经替他问道:“什么传言?”

刘启舟:“传言厂督是位怜香惜玉之人。”

近来京中都在传,除了解家那位姑娘之外,白惜时又从冀中带回了位已婚丧夫的少妇回府,而且看这两个女子对白惜时的态度,算得上信赖,也并没有显露出排斥和不情愿。

众所周知,一般太监因比正常男子少了样物件,难免自卑,而很多大太监都会将这种自卑无力发泄在女子头上。

但眼下看来,厂督应该没有这样的癖好,甚至对美人颇为优待,才养成了解柔云这般烂漫开朗的模样。

白惜时听完没有接话,她的私生活,自然轮不到他人置喙。

但这种反应在魏廷川看来,近乎于默认。

男子的脸色顷刻严肃起来,“惜时,你跟我出来一下。”

说罢,他率先迈步往店外走去,似乎根本不担心白惜时不会跟上来。

扫了眼此刻有些错愕的刘家兄妹,白惜时略一颔首,走了出去。

二人找了处没什么人经过的巷弄,魏廷川转身,望着白惜时,“刘启舟说的可都是真事?”

白惜时默而不语,不知为何,她莫名不太喜欢魏廷川此刻质问自己的态度。

魏廷川:“说话,你可知这会样对你的名声有损?”

白惜时觉得在魏廷川面前,自己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仰望着他的小太监,不由问道:“我能有什么名声?”

她是个内宦,朝廷鹰犬,东厂厂督,还能指望那些文武百官对他交口称赞吗?

魏廷川此刻的口气像极了一位兄长,“惜时,如果不是,你就应该把那两个女子送走,妥善安置,不要凭白往自己身上揽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魏廷川说的对吗?应该是对的,但白惜时还是反驳道:“我不觉得麻烦。”

因为,她偶尔也会觉得孤单。

看着府里有些人气,热闹热闹也会开心。

何况那也是两个无家可归之人。

“惜时,你如今怎么这般执拗?”闻言眉头皱的更深,魏廷川发觉自此次回京后,白惜时同他再没有以往那般亲近,似乎也不是很能听进去他说的话。

之前他从不会这样。

思及此顿了顿,男子突然眼神一暗,问道:“还是说,你真的对那两个女子有意?”

白惜时看着他,“有意如何,没意又如何呢?”

直到此刻,白惜时才发现,她心中还是有执念的,因为执念所以沉默,所以此时此刻也才故意反问,不会好好说话。

既然已经决定要放手,她其实希望魏廷川不要再来关心和管束她,这种关心就像一种慢性毒药,将她拖回求而不得的泥沼,让她好不容易刚刚长好的伤口,再次撕裂溃烂,血流不止。

魏廷川听完,果然表情更为严肃,刻意忽略心中那股猝不及防的烦躁,“惜时,你至少应当一心一意。”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一心一意?”

她对一个人一心一意了十几年,而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白惜时莫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问道:“还是你觉得,只有你能娶妻生子,幸福完满?而我是个太监,就连身边出现个女子都不应当,都是罪过?我就注定要孤独终老?”

没想到白惜时会突然这般诘问自己,也是白惜时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魏廷川忪然片刻,反应过来后,很快放缓了语气。

“惜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会孤独终老,你我是兄弟,我会陪着你,刚才可能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对,让你误会了,你不要生气。”

陪着她,怎么陪呢?

白惜时在心中笑了一声,但此时此刻,魏廷川的声音一旦缓和下来,白惜时又觉得刚才的自己太过小题大做,敏感尖锐。

他又能怪魏廷川什么呢?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只将自己当作好兄弟,他又有什么错?

兀自闭了闭眼,白惜时待平复了片刻后,才重新看向魏廷川,“对不住,可能是最近遇到的事太多,有些急躁,我亦没有怪世子的意思。”

魏廷川却突然紧张起来,“你遇到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事。”

白惜时敷衍过去,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柔云以后还要嫁人,妙娴也是暂居我府上,我没有对她二人另作他想。不过我也是个成年男子了,很多事情自己会判断,世子便让我自己做决定吧。”

原来无意。

听他这么说,魏廷川的蹙起的眉峰终于平缓下来,从方才一直持续到现在那股烦躁也莫名消停下来。

魏廷川语气更加温和,“好,我不干涉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遇到问题也别都自己闷在心里,告诉我,我们一起想法子解决。”

闻言看了男子一眼,白惜时:“真没什么事,有事我必定第一时间找世子帮忙,让你给我托底。”

魏廷川这回才真正笑了起来,走过去,一把揽住白惜时的肩膀,“这还差不多。”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那阵紧意,魏廷川原来不是没有对她做过这样的举动,那时候觉得亲密高兴,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却显得不那么合适了。

即便是好兄弟,在男子之间做来无所谓,但在他与她之间,是不合适的了。

不动声色退了一步,白惜时这时候也恢复如初,笑看了一眼店内,“快回去吧,刘姑娘等你该等急了。”

看着突然悬空的手,魏廷川视线停了片刻,继而收回手臂,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点头道“好。”

男子转身朝店内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惜时,明日晚上我约了三五好友一起聚聚,你也一起来。”

白惜时推辞:“我就不去了,我又不喝酒,去了也是扫兴。”

魏廷川:“你不想去?那我推掉,明日去你府上找你。”

听他这么一说,白惜时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终是妥协道:“算了,你别推了,我还是去吧。”

“那好。”男子又扬起那熟悉的笑,仿佛如热烈的阳光,能够融化坚冰。

白惜时也曾被这样的阳光融化过,只不过现在这一束光,不再应该属于她了。

她也应该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和位置。

男子离开的时候,刘家兄妹已经找到巷子口来等他,三人一起离开的背影,白惜时立于原地一直看着,直到他们变成几个圆点,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收回目光的时候,这时候发现解衍也寻了过来,手上还拎着那些大包小包。

白惜时:“柔云她们挑好衣裙了?”

解衍点头,“挑好了,我告诉她们厂督有事,让她们先去其他地方逛了。”

白惜时“哦”了一声,“他们都去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解衍望着巷内之人,“等你。”

白惜时一挥手,“我不需要人等,你也跟他们一起去吧。”

可解衍却罕见的没有听从,而是道:“每一个人都需要人等,没有人喜欢孤单。”

白惜时重新抬眼,对上男子的视线,“呵,那你可猜错了,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特立独行,就是喜欢孤单。”

“嗯,厂督喜欢孤单。”

“那还不快走?”

解衍扬了扬手中的包裹,“不过属下不喜欢,也不想再跟过去拎包,不知可否借口等厂督,躲一会懒?”

白惜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