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暄听着别扭,纠正过她几次,可自然,她是不会听的,反而“哥哥”“哥哥”地,叫得更起劲了。
可不得不说,这招就是对他管用,每次听她这一声“哥哥”,他人就麻了半边身子。
他扯过她的手,捏捏她手背上的小肉窝,抚慰道:“没事儿,我去同我娘说。有什么事我担着,她怪不到你头上来的。”
佟暄说到做到,果然就去找母亲说情了。
陈玉珠面对儿子,竟是扯起了袖子,哭哭啼啼地揩眼泪,说得是声泪俱下:“你就知道向着你媳妇儿,事事都念她的好,可我呢?你有没有为我这个做娘的想过?”话越说,越觉出自己心里头的委屈,眼泪也是更汹涌了。
佟暄见状,亦是叹气,又是给她递帕子擦泪,又替她拍后背顺气。
待她先兀自发泄完了一通,这才紧跟着劝解。
“娘,您的苦楚,儿自然明白。”
“可……乐乐不能不识字,她必须要读书……”
“她个屠户女!她识得哪门子字儿?!”佟母声音忽地拔高。“我佟雪长大这么大,我也从没想起过要送她去识字儿啊!女孩子读书又无用,家里正是缺人帮手的时候,你这时候娶个媳妇儿过来,却想起叫她去读书,哦,好叫你娘跟你妹在家洗衣做饭、添茶倒水地伺候她个’女状元‘是吧?”
“行行行!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什么叫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以前听人讲说,我还只是当笑话听,我心想说我们家佟暄……”似是说到了极伤心处,她帕子捂住口鼻,用力擤出一把鼻涕,哀戚道:“我还说我们佟暄,肯定不是那会忘了娘的人,现在看来……呜呜呜呜……”说不下去了,她干脆捂着脸,哭得双肩直抖。
“娘……”佟暄被她磨得没法儿,只得是好意哄着。
母亲心里不好过,觉得自己偏心媳妇儿,他都明白,也理解她不容易。公正来说,自己确实是给家里又添了负担。
其实他有千百种方式补偿,可这时节贸然捧出一大笔银子,他无法解释。这委屈,只能叫佟母先受着,便日后寻了机会,再行报答吧。
佟暄感动,陈玉珠到底是把自己当亲儿子疼。
那晚,她虽把他骂了通白眼狼,可第二日又肿着眼眶,老老实实给范灵乐缝了个书包。
拗不过,终究是拗不过。
不记得有谁说过,爱得更多的一方,永远是先低头的那个。
陈玉珠表面上横,可儿子一旦卖乖起来,她总是先妥协的那一个。
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这人就是心软,外强中干,不中用。连丈夫佟立冬都说她,也就是碰上了自己这么个老实人,否则任她遇到谁,都有可能吃大亏。
范灵乐要去读书的事,就这么拍板定了。
是日天刚灰亮,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范灵乐就被佟暄一把揪起,迷瞪着一双眼睛洗漱。
她困得厉害,像只轻飘飘的幽灵,屋里头荡来荡去。好容易整理完了着装,她傻愣愣地呆坐在椅子上,直着一双眼,望佟暄倾身站在窗前,透过窗纸薄薄的天光,替她一一装点今日入学要用的书具。
紫竹羊毫笔、宣纸、砚台、《三字经》、《声律启蒙》……
窗纸愈来愈白,突地,一缕晨光乍现,跳耀在他鼻尖,眉眼渡上暖光,温润的脸庞被照得越发明晰。
他人生得清冷,尤其那双墨黑的眼,总是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一刻,范灵乐却觉得,他就像是天上的仙子,被她渡来了凡间,从此为了她,而有了暖意。
突地起身,她小跑过去,手撑着书桌,踮脚仰头,调皮的小舌一伸,舔上了他鼻尖那颗小痣。
第46章牵手上学
濡湿的小舌从鼻尖掠过,仿佛还带着丁香的香气。
瞳孔猛然皱缩,他像被她把命根含在了嘴里,动弹不得。
只一瞬,她便离开了他的鼻尖,踮起脚,手揽住他的脖子。“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她真是不知羞臊,撒娇的话张口就来,倒是将佟暄憋个脸红。
“行了,别闹。”他微蹙眉,企图掩盖自己的不自然,手将她拨开,书包袋子往她脖子上一套,“走,上学去了。”
范灵乐却是不动了,书包在身前悬着,脖子直挺挺梗起,大眼仔细去盯他白皮上的绯红。“嘻嘻。”
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咧嘴笑,“佟暄,怎么每次我一跟你说’喜欢‘,你就脸红呢?”
佟暄脸还是有点红着,长臂一捞,将她小腰揽过去,靠在她耳边轻语:“怎么每次我一进去,你也总还是会脸红呢?”
范灵乐立马就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脸唰地烫红,秀眉一蹙,双手用力一推,“坏人!”
她劲儿大,佟暄被推得一个趔趄,手慌忙扶住桌角,方才没跌倒下去。
他无奈失笑,“你呀。”手牵过气鼓鼓的小娘子,帮她理了理肩上的书包,放低声音轻哄:“走啦,不然该迟到了。”
范灵乐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被他牵出了门。
小夫妻俩在大堂用过晨食,陈玉珠又耷拉个脸,往佟暄的书箧里丢了两颗秋梨,“你和乐乐一人一个,最近天气燥,在书院里留着吃。”
心底又泛起些微的愧疚,他望着操劳的母亲,由衷道:“谢谢娘。”
范灵乐也跟着道谢,陈玉珠黑着脸敷衍几句,将他们送出了家门。
晨光熹微,街道刚刚苏醒,路上只有行人稀疏,早餐担子的叫卖声高亢嘹亮,在街巷中穿梭。
这样一个清晨,范灵乐应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这是她第一次,和佟暄在晨光中并肩而行。
走上汀兰桥,恰有朝阳洒落,照得桥面泛起了光,人也如浴鎏金。少年被暖阳烘得明亮,她忍不住侧头看,脸扬起,堪堪望到他玉雕般的侧脸,还有那一弯弧度正好的眉骨。
阳光落了他满身,他占了她满心。
察觉到了身侧人灼灼的目光,他没有转头,温热的手寻到她的掌心,悄悄捏了捏,随后迅速放开。
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哪怕是夫妻,也不好手牵着手走,叫人看了要遭背地里说嘴的。
被他手掌这么轻轻一触,她嘴角弯了弯,立马又寻到他的手,乖觉地把她的小手包进他的大掌中,就这么安心地放着。
佟暄皱眉,迅速甩开她手。
见范灵乐不乐意了,他连忙道:“这是大街上,不好拉着手走。”
说什么也得注意影响才是。
可她听不进话,噘着嘴,一双杏眼幽怨地瞪着他,“不要,就要牵手。”
“乐乐,别闹。”
“就要闹。”
佟暄:“……”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桥上,无声对望起来。
范灵乐不由心中腹诽,这男人可真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读书人都有点爱装的毛病?人明明在床上癫得很,什么骚话疯话都敢往出说,有时,他那奇特的占有欲和开发欲甚是都叫她遭际不住。
可现在倒好,不过想和他在街上拉个小手,却是在那儿一本正经,摆起了正人君子的模样来了。她烦,就不愿顺他。
“我们得抓紧了,不然真的要迟到了。”
“你不让我牵,我就不走了。”她一屁股蹲地上,手拖着小脸,腮帮子在手心挤得鼓出,像只吹了气的小河豚。布袋子书包就这么擦在地上,也无暇去管。
佟暄也是没了耐心了,“就这么件小事,你在这里跟我闹这么久?”
“就这么件小事,你都不能依我?!”
范灵乐岂是能轻易说倒的,扯着嗓子委屈反驳。
佟暄脸一沉,“你爱去不去。”
真是胡搅蛮缠!
他干脆地转身,大踏步向桥下走去。
他早已习惯了,就像过往许多许多年那样,只要他迈步往前走,无论走得多快多远,范灵乐都一定会屁颠颠地追上。
一步、两步、三步……
佟暄坚定地迈步,可不同往时地,身后竟然没有响起跟随的脚步声。
心突地踩空了般,佟暄连忙转头,却见一道娇小的背影正颠着书包,朝桥的另一头疾步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遭了,这丫头,竟真是驴脾气。
“范灵乐!”佟暄大声呼叫,三步并作两步疾跑过来,将她在桥下截停。
“你做什么?”
“我回家!”
他不要跟她牵手,那她就要回家!这个书她不读了!
她气哄哄绕过他,拔腿就要走,却被佟暄握住手。
“好好好,我牵你过去,行了吧?”
他无奈,只得妥协。
范灵乐脸色缓过来点,嘴角也抹平了弧度,“说好的。”她抿出个笑,“你要牵我去上学。”
小虎牙从嘴边露出个尖尖角,她漆黑的眼睛笑得弯起,越发狡黠娇俏了。
他的乐乐,怎么就能这么气人?又偏偏这么可爱呢?
“好好好。”
他只能不停答应。
他要牵着她,一直一直,绝不放开手。
今天的琅岳书院,非比寻常。
这本是秋闱之后的开学第一日,大家都是神清气爽地来,而今却坐在座位上,个个的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今日我们书院,又来了一位新学生,大家掌声欢迎。”
袁夫子介绍过后,掌声稀稀拉拉响起,大家都震惊地盯着那位新同学,甚是忘了去拍掌。
“诸位好,我叫范灵乐。”她站在夫子身边,刚说完一句自我介绍,人已经开始不自在了。一眼扫过去,底下听她说话的学子们,有哪个是不认识她的?
范灵乐略作一番辨别:吴松明因为乡贡没考上,被亲爹拎回去守家业了;王允那厮也是个落榜生,可被逼得依旧厚着脸皮来继续进学;张致远是个好搬嘴弄舌的,听说因为惹事被人割了舌头,吓得休学没再露面了。
余下的,几乎都是老熟人。
“老熟人们”听了她这句介绍,脸上早已是绷不住,那神情仿佛在说:谁还能不认识你怎么地?
可不是嘛,自己以前追着佟暄跑的那些个光荣事迹,他们可全都是见证者。
甚至包括身边的袁夫子。
她有点窘迫,自己一个杀猪女来读书,本就够可笑了,再加上以前那没皮脸的作风,人家不定怎么笑自己呢。
她悄悄搓两下手,继续鼓足气道:“很荣幸,能够加入琅岳书院这个大家庭,和大家一起学习。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她浅浅鞠一个躬。
终于地,学堂里响起一阵激烈的掌声。甚至还有人小小地起哄两下,被夫子一个眼神一瞪,那人又老实了下去。
她笑了笑,小虎牙又包不住了。
不少学子眼睛都直了。瞧瞧,书院里来了个小美人,就是不一样,枯燥的学堂一下都亮了起来。
只可惜,小美人已是嫁作他人妇了。
哎,要是学堂里能够多招纳一些女学子,那多好呦。
根本不知学生们的这些弯弯绕绕心思,袁弘佐只把她当未来太子妃伺候,越发恭谨小心,冲她和善地一笑,手在前面定定一指,“范灵乐,你就坐在那里。”
夫子手上指的,正是佟暄旁边的空座位,靠窗,还靠着他。
“嗯!”她脆脆应下,抱着书包,兴冲冲小跑过去。
“咳咳!”袁夫子刚想出口训诫,想到这是未来太子妃,连忙先清清嗓子。见“太子妃”手抱着包儿,无辜地望过来,他还是立马拿出老师的架势来,“范灵乐,在书院里需缓步行,慢声语,切不可跑动喧哗,失了体统。”
“哦。”她悄悄地红了脸儿,“我知道了,夫子。”
她放慢了脚步,踮着脚,挨到佟暄身旁坐下。
一来就被训失了规矩,她似乎有点低落,本来面对这么一群文化比她高出一大截的人,就容易感到自卑。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书包放到膝盖上,将书具一个个掏出来,认真码放在桌上。
书院里严整的学习氛围果真感染到了她,有这么一刻,她忽然诞生出了要好好学习的自觉。
夫子还在讲桌边滔滔不绝地叮嘱,告知大家新学期的学习要务。她一个新来的文盲,反正也是听不懂,只把东西放好了,书包塞进桌里。手刚垂下,他的大掌就寻过来,桌子底下偷偷捏住她的手。
“没事。”他悄声安抚,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
掌心里仿佛灌注了一股热流,心一下就暖暖的,热热的。
她回握了一下,佟暄又默默放开,执起桌上的笔,夫子要开始授课了。
夫子声调抑扬顿挫,讲到尽兴处还会不时摇头摆尾。只是他说的什么,范灵乐一个字也听不懂,她一手托着腮,笔杆戳住下巴,时而望着夫子胡髭间开合的唇齿出神,时而转头看窗外决起而飞的鸟雀发呆。
中午该吃点什么好呢……?
好像也没得选……
也不知道书院的食堂味道究竟如何……?
正神游着,额头被人拍了一下,她忙收回心,转头看向身边对她示以眼神警告的夫君。嘴一瘪,老实地对着摊开的书本,装模作样去学习了。
知道她肯定跟不上书院的内容,佟暄昨晚特地给她预习了一下《声律启蒙》,还布置了课业给她,学子们有学子们的课要上,她自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
说起来她是来琅岳书院拜了袁夫子做老师,但实际上,佟暄更像是她的老师。他带她来书院,就是想把她栓在自己身边,好时刻盯着她的学习。
范灵乐确实是个爱偷懒的主儿,她杀猪卖肉倒着实勤快,做起买卖来也丝毫不含糊,但偏偏就是读不进书。一看到那些方方正正的块字儿,她就脑壳疼。读不进,一点也读不进,只能说,她可能天生就是个当“差生”的料。
可严格的“佟夫子”就坐在旁边,那双威压的凤眼,时不时就要瞥两眼过来,好监督她不要偷懒。
范灵乐就是这样,佟暄扫她两眼,她就立马坐直了身子,“认真”温习自己的功课。可一旦他又沉浸在听课中了,范灵乐便开始眼神飘忽,又不知想什么去了。
哎,好痛苦哦。
她盯着那书上的字,双眼直发愣,它们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它们。相看两厌弃。
可是没办法,碍于身边“佟夫子”的胁迫,她只好攥着笔,装作投入模样。
苍天呀,有没有人来解救她,这读书可真是比杀猪要难多了……
范灵乐的入学第一日,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过去了。
上学的日子,说起来可真是不好过,不仅要在学堂静坐一整天,还要忍受书院食堂那不大可口的饭菜。晚上回去,也是不能歇着,佟暄忙完了自己的学业,还要抽空检查她的复习。
常常是桌上挑着灯,佟暄执书,报字听写:“高山流水。”
范灵乐咬笔,绞尽脑汁,歪歪扭扭写下四个大字,佟暄凑近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
就只有“山”和“水”能粗略写出来,到了那稍微有难度一点的,就给他在那儿画个圈。
“你说的,不会的字就画个圈嘛……”
她弱弱反驳,倒还觉着自己挺有理。
佟暄冷着脸,不去看她可怜巴巴的撒娇,沉声继续报道:“清风明月。”
范灵乐勾着头,又是一阵老实地写写画画,待她停笔,佟暄迫不及待将纸拨过来看:○风明月。
他一下梗住,气急道:“一到笔画多一点的字,你就不会了?!”
学习怎么这么能偷懒呢?
见他确乎是有点生气了,范灵乐乖觉地不回嘴,胳膊肘戳一戳他,带上哄人的语气:“笔画多的字,我也有会写的。”说着,提笔在纸上认真写写画画,再推到他面前,只见纸上工整的两个大字,板正生涩,却是一笔不错:佟暄。
眼睫一颤,他侧头,正对上小娘子乐咪咪的笑眼:“你看,你的名字我就会写。”见他似有动容,又垂下头,扯一扯他的袖口,“我偷偷练了好多遍的,你看,我其实也有认真学的。”
佟暄心里叹息。他知道,但凡是碰上与自己有关的事,她都会用上比旁的多几倍的心思。
她靠得近了,身上的淡香直往怀里钻,那么娇小的人儿,垂头窝进他怀中,佟暄一下子便没气了,揽过她的肩,低头去啄她的唇。
唇畔软嫩,口齿生津。她身上,真的是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他不爱。
范灵乐但觉得了个机会,可以钻空子摆脱今晚的课业,赶忙地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绵软身子去贴他。
佟暄岂能感受不到她那点小心思?摸上她的手腕想要掰下去,命令她重新坐好,可甫一触到她滑嫩的手腕内侧,一条小蛇便钻进了口中来,游鱼般调皮,追逐钩缠着他。
身子一紧,腹中一坠,佟暄实在没忍住,喘着粗气,将人一下子抱起,滚进了软衾锦被中。
桌子被带得晃动,油灯轻颤,毛笔连翻几下,“啪”地滚落在地,划出一绺绺墨印。
只听木床轻吟,合成一支缠绵的词调。
第47章情敌报道
毛笔依旧躺倒在地,灯火逐渐式微,清风明月越窗来,卷走了纸面上的“○风明月”。
人影朦朦胧胧,印在床帐上,是交颈鸳鸯,不舍分开。
事后餍足,两个人腻着一身薄汗,偏还要抱在一起。佟暄揽着怀中的人儿,肌肤相贴的亲密触感,叫他怎么也不舍撒手。
手指缓缓攀爬,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她的光裸的香肩打圈儿。
“别闹,痒。”范灵乐嬉笑两声,肩膀就要把他手顶开。
佟暄知她身上处处敏感,忽而心生一计,推开她起身,跨到床下,取来掉落在地的毛笔,又重新回了床上,将她掰过去,背朝上对着自己。
“你做什么?”范灵乐甚是不解,却也并未推拒,只安心趴着,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少女的背光滑洁白,似上好的丝绸,软缎般铺开,柔软的脊柱线一路向下,在末端又升起一段饱满的弧度,似半熟的桃儿,果香般清甜。
他忍不住,俯身在桃瓣儿上轻吻一口。
“呀!你做什么?!”她打了个颤,浑身激出层鸡皮疙瘩,小腿踢蹬着抗议。
“别动。”他握住她作乱的脚踝,手一伸,毛笔的末端落在她柔嫩的背上,一笔一划,提腕书写。
范灵乐感知到了背上的刮擦,有序而规整,他竟是在自己背上写了个字。
“什么字?”收笔后,他发问。
范灵乐面朝着枕头,眼珠子滴溜溜转,“是……’花‘?”
“不错,对了。”他终是笑了,又在她背上去比划下一个字。
就这样,佟暄发明了一种另类的听写方法,每晚,他就在她背上比划,叫她报出字来。
到后面,范灵乐要闹,非叫他用手指头写。他指尖仿佛带电,在她背上细细划过,她更是抖得厉害了,常是写着写着,便翻过身抱住他,歪缠到了一起。
不过这个习字的办法竟着实管用,自此之后,范灵乐认字的数量可谓是突飞猛进。
“哥哥,我忽然觉着,识字也挺有意思的。”她窝在他汗涔涔的胸膛,手指在他胸口前写写划划,似乎真专心习起了字来。
佟暄无奈,捏了捏她鼻子,“小色女。”
这还不是自己“牺牲色相”换来的成果?
她笑了,在他胸口蹭啊蹭,把他搂得更紧了。
“我刚刚在你身上写了行字,快说说是什么?”
她声音闷闷地从胸口传来,人晃着他的腰,直撒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当然读出来了,这几个字恰巧也简单,诗句的意思也好懂,就是不知她跟谁学来的。
“我今日问方恺教的呢。”
她课间特地要来的一句诗,就想着晚上说给他听。
“嗯。”他应一声,淡淡道:“’偕‘字写错了,少了个’人‘。”
范灵乐:“……”
气人!自己学了好久的呢!佟暄这个人真讨厌!
她气呼呼就要从他怀里挣开,却被他一把握住手,紧紧地,十指相扣。
心一下子软了,化了,她静静回握,安心地躺在他怀中,口中温习着这句今日学来的新诗,伴月光和他的温柔轻抚,安然入眠。
范灵乐去了学堂一段时日,渐渐发觉,原来上学也挺有意思的。
书院里都是一群年龄相当的少年人,大家每天吵吵嚷嚷,却也热闹。只是她依旧不大能适应,静坐在桌上许久都不让动弹。与此相比,还是和佟暄在闺房里学习有趣味得多,嘿嘿,嘻嘻。
她傻笑两下,又去专注地盯那书上的字,毕竟佟暄今晚回去可是又要检查的呢。
没看几眼,她又遭不住了,头开始晃荡起来。夫子的声音如和尚念经般直钻入耳,秋日的下午使人疲乏,她强撑着眼皮,可没过多久,终究还是被瞌睡虫击败,头往桌上一栽,笔从手中绵软地滑落,人就这么睡了过去。
“啪啪”,小脸被人轻拍两下,她迷迷瞪瞪睁眼,正对上佟暄圆睁的凤眼,对她怒目警告。
她小嘴一瘪,实在是眼皮子耷拉,“我困……”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最近格外困觉,身上总是沉甸甸的,疲乏得很。也不知是不是为着读书的缘由,以前她守铺子的时候,常常一站就是一天,也不说像如今这般累。
“困你想想法子。”他悄声在耳边提议。
范灵乐迷瞪着眼,扫视一圈。
昏昏欲睡的下午的学堂,不少学子为了不犯困,真可谓使劲了十八般武艺:有往人中抹辣椒水儿的、有拧自己大腿肉的、还有每瞌睡一下就拔自己一根鼻毛的……
她摇摇头,这些对她都没用,她只想睡觉……
“咚”一声,人又栽倒回了课桌上。袁夫子看到课堂上公然随地大小睡的太子妃,心里暗自叹气,想着点她站起来,可碍于她的身份,又盘算自有太子管她,便也只当没看见。
范灵乐翘着小嘴,香甜地睡去了。她的座位靠窗,午后的秋阳正好洒了满桌,细软的黑发零零碎碎,被阳光爱抚过,如浮金般闪耀。细腻的小脸刷上暖光,像是上等瓷窑里烧出的白釉。
佟暄盯着她看了一瞬,趁夫子一个转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含住她的唇,轻声“嘬”了一口。
瞬间,范灵乐睁大了眼!
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吓得魂飞魄散,不倒翁般“蹭”地立起,瞪着一双乌黑杏眼,环视一圈。
好险,还好夫子没有看到。
可再看看一圈周围的学子……
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看到了,有的人没看到。而那看到了的人,也同范灵乐一样,瞌睡瞬间跑没了影儿。
这驱逐瞌睡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她抬脚,桌底下轻轻踩他一脚,低声咬牙道:“你疯了?!”
佟暄不恼,竟是闷笑出声,“现在不困了?”
不困了不困了,她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擞。
范灵乐瞌睡跑了,只好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着。
哎,好无聊哦……
“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明然而日亡……”夫子摇头晃脑,诵出这句话,“谁来解释一下?”他眼神在学子中逡巡,正在挑选着人。
“咚咚”,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大家纷纷抬头望去。
“见过夫子。”
却见门口站一位丰润男子,面若敷粉,长身玉立,头上包着方巾,一身鲜色紫袍,恭敬而立。他姿态虽谦逊,身上却无一处不奢华,处处是富贵,处处言富贵。
奇怪,这人做什么来的?
无聊沉闷的课堂终于有了新玩意儿,范灵乐放下毛笔,兴奋地张头望去。
袁夫子望着这忽然闯入的男子,凝眉思索片刻,似乎明白过来,征询道:“你就是燕时瑾?”
“正是。”那男子爽快应答。
“放肆!”
袁夫子忽然一怒,嘴边的胡子都吹得抖了三抖。
嗨呀!这下真有乐子瞧了。
范灵乐按捺不住,屁股都忍不住抬了抬,扯着脖子看得越发专注了。
佟暄余光瞄到她的动静,心中不由暗自好笑。
他这个太子妃真是,读书不用功,吃瓜往前冲。
“今日是你第一天入学拜师,便敢迟到,学子服也没有穿,这便是你来琅岳书院学习的态度吗?!”没想到袁夫子平常看着文绉绉,真发起气来,屋顶都要跳一跳。
“夫子教训的是,是学生之过,我向您赔个礼。”那人说着,深深往前一拜,可那浑身吊儿郎当的没骨头样儿,足见其态度不端,袁夫子气得胡子都快吹飞了。
这个学生,一看就是个难服管的。
“去!站到后面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座位!”
“谢夫子。”他又是一拜,拖着步子,慢悠悠往学堂最后面去了。
范灵乐见来了这么个刺头,但觉有点意思,眼神跟随着他,缓缓向学堂后面挪去。
那人在最后排站定,刚好触到小姑娘好奇打量的眼神。她一双水杏眼滴溜溜的黑,两颊蓄着饱满的肉,红润丰盈,似沾着露水的新鲜蜜桃,遥遥坠在枝头,只等人来采撷。
稀奇,这书院竟还藏着个女子,还是个漂亮的小美人。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眉一挑,朝她丢出个媚眼过去。含情的桃花眼,风流尽泻。
“啪”!范灵乐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瞬间羞红一片。
这个人真是……轻浮浪荡!
她气呼呼转过脸,不去看他了,翻开书,强迫自己去记那些复杂的方块字。
佟暄并不知刚刚那一出“暗送秋波”,看她又是翻书又是咬笔的,闹出不小动静,不由蹙眉,轻敲她的桌子。“专心点。”
“哦。”她闷闷地应一句,低头乖巧温书。
新学生被夫子罚站了一节课,而后跟着夫子去了书斋,又是礼义廉耻一顿熏陶,方才放他回了学堂。
“你就坐在最后面那个,靠窗的座位上去。”
新学生领了夫子的命令,又回了学堂,他看都不看夫子给安排的座儿,径直走向范灵乐旁边那个位置。
“你看看你这个拿笔的姿势,都不对,应该像这样……”
佟暄正在这儿专心地纠正范灵乐,肩膀忽然一沉。
“兄弟,这你的座儿?”
佟暄皱眉,肩膀一撤,从他手里挣开。“是,你有何事?”
燕时瑾瞟了眼他旁边睁着大眼睛的小姑娘,唇角又忍不住上扬,眼尾勾出一抹笑意,桃花眼里的勾引直白明了。
“这样,我跟你换个座儿,你看成不?”
“不成。”
佟暄想也没想,冷声拒绝。
这男人眼里的意味,叫他很是不爽,出于雄性的本能,他已然读出了,他那蓄势待发的猎捕姿态。
燕时瑾没跟他废话,眼神又在范灵乐脸上流连一圈,双目直视这穷酸学子,傲慢道:“十两银子,我买你这个座儿。”
十两?!
范灵乐眼睛都鼓大了。
我的天!想他们一家人累死累活,挣一年都攒不下十两银子,一个座位就能值这么高价?
佟暄铁黑着脸,正要张嘴,那个“不”字都已经到了嘴边。
“换!我们换!”
范灵乐大声应道。
第48章主动出击
听到自己娘子答应得如此痛快,佟暄唰地转头,暗暗瞪她一眼,她立马偃旗息鼓,低垂着脸,水汪汪的大眼讨好地看着他,轻扯了扯他衣袖。
又在跟他撒娇呢,没用。
“姑娘都说了换呢,仁兄好不好成人之美呢?”
燕时瑾顺杆上爬,企图继续推波助澜一把。
佟暄冷眸嵌住他带笑的脸,“我是她夫君,她的事,我做主。不换。”
夫君?
燕时瑾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脸上,一颗心轻轻地碎了。
“你是她夫君?!”他脸上表情明显挂不住了。
“正是。”佟暄眉尾几不可查地一挑,暗地里耀武扬威。
他看看姑娘垂在肩侧的辫子,完全没往她已嫁人的方向去想。
“姑娘,他没诓我吧?”他对着范灵乐发问。
“我可以作证,大家都可以作证。”过道旁,坐在另一头的方恺看不过去了,出声帮腔,“当初他们婚礼,书院里所有同窗可都去喝了喜酒的。”
燕时瑾听着动静,转头,看到出声那人,竟是个比跟他抢座位这位还要穷酸的学子,就他那一身穿着,给他家狗都不穿。
他撇撇嘴,懒得搭理,却见那姑娘看自己的眼神越发警惕,竟更是来了兴致,也不去跟她那所谓的夫君纠缠了,径直转身,一屁股坐在范灵乐身后那个座位。
“哎!你干什么?这是我的座儿。”
在不远处闲聊天儿的刘怀哲瞧见自己被“鸠占鹊巢”了,立马前来说理。
燕时瑾往椅背里一躺,翘个二郎腿,袋里摸出一粒银锞子,丢过去,“拿着。”
刘怀哲赶忙双手一接,感受着那银锞子卧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顺势换了副嘴脸,“你坐,你坐。”
他笑嘻嘻过去,把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全收拾了,“这位仁兄,你的座儿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最后面,靠窗。”
他手懒洋洋朝后一指,眼神还盯住范灵乐,姑娘正瞪个眼,不忿地看着他。
他把二郎腿放下,拿起桌上的笔,大手一挥,在纸上写下“燕时瑾”三个大字,递到范灵乐面前,“这是我的名字,你呢?叫什么?”
他倾身过去,和姑娘脸对脸,笑得真如眼绽桃花,皓齿红唇,确有几分勾人模样。
范灵乐还未开口,桌上的纸被人抽过去,在手中揉成一团,“你不需要知道。”佟暄凉凉开口,摄人的眼神和燕时瑾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嘁。
他不屑地扯一下嘴角,又懒懒散散躺回椅背里,“我问她,又没问你。”
“我是她夫君,便可以替她做主。”佟暄气糊涂了,生硬地脱口而出。
范灵乐一听这话,却是心里不舒服了,她蹙眉,扯一下他的衣袖,“乱说,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这一下,竟是拂了佟暄脸面。燕时瑾立马乐了,瞧着这小娘子,怎么看怎么可人疼。
“我叫范灵乐。”她大刺刺报上名讳。
自己本是不欲同他多说什么的,打从这个人一出现,范灵乐便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来。可佟暄刚刚一番霸道的话,倒是叫她起了逆反之心,偏要将自己的名字说给他。
范灵乐。
他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回味一遍,噙着笑,混不吝道:“范灵乐,我喜欢。”
此话一出,夫妻俩的脸同时变白。
“这可真是个好名字。”他又添上一句,笑容越发张扬,像是故意在同他们玩儿的一场文字游戏。
“这是我爹爹给我取的名字,当然好,用得着你喜欢吗?”范灵乐呛他,转过头,不愿去理会这个人了。
课间休息结束,袁夫子又缓撩衣袍,在讲桌前坐下,开始下一节授课。
可这节课,佟暄却怎么也听不进去。
“哎,乐乐……”
燕时瑾趴在桌上,用笔杆戳戳范灵乐的后背,压着嗓子唤她。
范灵乐生气,啪地把书一盖,偏过头小声训他,“谁许你这么叫的?!”
还敢叫她“乐乐”?这是他能叫的吗?
那人却不恼,手掌伸到她面前来,没皮没脸道:“你看。”
手掌上,蹲着一个纸做的小青蛙,叠得腿是腿,背是背的,甚至还用墨点了两只眼睛,更添传神韵味。
范灵乐这下真看进去了。
刚好,她本就看不进书,在这儿坐了快一上午了,人都要无聊得长霉了,乍一眼见这小玩意儿,顿时起了点兴趣。
“还怪像哩。”她轻笑,嘴角边翘起点弧度,正好衬着窗外的微阳,照得人暖如温玉。燕时瑾看呆了。姑娘笑起来的模样,果真比生气要美上几百倍。
燕时瑾出身商贾世家,从小在金银珠玉里泡大,富贵日子迷人眼。父亲蓄的那些歌姬美妾,加起来都有几十号人,他自诩也是见过些美人的。
可那些人跟范灵乐一比,总是多了些俗气,又少了些生气。
这样的姑娘多美呀,美在皮肉,更美在意韵。
只要她一笑,就仿佛能叫人恨不得把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给她。巧了,他燕时瑾,最不缺的就是钱,她要什么好东西,他都愿意给。
“你看这个,它还能跳……”燕时瑾来了劲儿,他一边说着,就要上手去演示。
“哎呦!”范灵乐轻呼,后脑勺被人猛敲了一记,转过头,正对上佟暄火烧般的目光。
嘴一撅,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只好乖乖坐正身子,再也不敢偏头去和后面的“坏学生”讲小话了。
她又开始盯住那些张牙舞爪的字发呆,心里头却像有猫爪子在挠,她真的好想知道,纸青蛙是怎么会跳的。
正走着神,身后忽然弹来一道白色的闪影,那纸青蛙竟真的跳落在了她的宣纸上。
“你按住它的屁股,然后手松开。”背后传来小小声的嘱咐。
范灵乐兴致高昂,鬼使神差地,把手按住纸青蛙的屁股。
就在手松开的瞬间,小青蛙果真蹭地起跳,只是这一下跳得太高了,直接卡在了前排学子的衣领间。
那人觉出奇怪,在自己脖子上摸索,捉下来一只纸做的青蛙。傻眼了。
学堂上,怎么会冒出来这么个东西?
“噗!哈哈!”范灵乐瞧他这懵样儿,实在地好笑,捂住嘴乐出了声。
“燕时瑾!范灵乐!”袁夫子大吼一声,书往讲桌上啪地一摔。
“你们俩,都给我站到后面去!不站够一节课,不许回座位!”
众人呆滞,纷纷唰地转头看来,学堂里一时安静如针。
范灵乐只好不情愿地起身,垂着眸子,委屈巴巴看着佟暄。佟暄气得脸发乌,偏过脸,都不去正眼瞧她。
完了,他肯定生自己气,对自己失望了。
说好地跟他来学堂,要认真读书,好好识字的,结果自己就知道跟一些不入流的“坏学生”玩到一起,还扰乱了学堂的纪律,被夫子罚站。上学第一天就闹了这出,好丢脸哦。
她暗自叹气,从佟暄身后绕出来,和燕时瑾并排站在后面。
范灵乐蔫头耷脑地,拉着个小脸,很是低落,一副真心忏悔的模样。
燕时瑾倒是浑不在意,依旧下巴抬得老高,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姿态。只是他瞧姑娘这样失落,心里不禁又生出几分爱怜。
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她揽在怀里……
“哎,乐乐……”
他肩膀放低,朝范灵乐侧过去点,小声道:“那穷酸货,真的是你夫君?”
“不然呢?”范灵乐没好气地答,又蹙眉,训道:“你说谁是穷酸货?我家夫君可是这次乡贡的解元郎,未来要做大官的人,你懂什么?”
看这人浑身气质打扮,一看就是个暴发户,当然不懂文化人的事。
“嘁。”他又是口出轻蔑,“天底下读书人千千万,个个都做状元梦,文曲星都要忙不过来了。”
“再者说了,读书厉害的人,他不一定会做官,这里头门道多着呢,不是那么好出头的。”
他家家业做得大,父亲和许多地方要员都有往来,对于这里头的幽深曲折,他确实要比那些个做着科举梦的寒门士子要看得清楚。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范灵乐回敬他一句。
这人真是奇怪,他同自己废这么多话做什么?
“燕时瑾!”夫子又是大吼一声,这回气得胡子都抖了。
叫他们俩罚个站,都能在后头聊起来,这成何体统?还有没有把这个学堂放在眼里了?
“你!给我站到屋那头去!”
这两个人,必须给他们分开站才行。
夫子这一骂,范灵乐瞬间红了脸,虽没有点她名字,可她感觉,夫子每句话都像是在扇自己的脸。
燕时瑾自然是从容,又优哉游哉地踱步到另一头。
可惜了,这下只能和小娘子,遥遥相望了。
这一下动静,闹得众学子纷纷转头望去。大家眼神一转,又不自觉落到佟暄身上,各人的脸色俱是精彩纷呈。
袁夫子瞧这一出,只是叹气。
瞧瞧,这把个女子弄进学书院的麻烦,这不就来了吗?以前清清静静的学堂立马就变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
袁弘佐本是不想点太子妃的名的,他早就有注意到她和那燕时瑾的小动作,可碍于她的身份,不好直接发作,遂按捺了下来。实在是那只纸青蛙闹出的动静太大,所有学子都看在眼里,若这时他再袒护,只恐坏了规矩,给学子们做了坏榜样,以后便难以管教了。
袁弘佐看到太子脸色已是很不好,心下亦是惶惶。
没办法,这课,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一上午的课,就是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去了。
佟暄心里头极为不爽,可碍于书院人多眼杂,不好发作。
午间吃过饭,他带范灵乐去斋舍安顿。
为了方便她个女子在此午歇,袁弘佐专门在书院开辟出一间空房,供她午休时安歇。
众学子吃饱喝足,踏着午时的烈阳,纷纷去到屋舍休息。
竹声婆娑,一时,书院里陷入午后困顿的寂静中。
范灵乐坐在椅子里,看佟暄俯身替自己铺着床褥,心中不由愧疚加倍。
“好了。”他拍拍床褥,确定平整了后,方才直起身。
他转过身,见自己那小娘子正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叠平放膝盖上,端的是一副老实巴交的乖巧模样。
“哥哥,我错了。”她软下声音,同他认错。
“嗯。”他眉眼凝着霜,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应一句,冷肃开口:“以后不许再跟他多说一个字,否则的话,明日我就送你回家,以后你也不用来书院了。”
“啊!?”范灵乐吓得一下坐直了。
她最近才刚咂摸出读书的好来,虽然课实在无聊,夫子讲的那些高深话她也听不懂,但是可以粘着佟暄,还不用做家务,学堂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好玩事,这不比在家里跟着自己婆母大眼瞪小眼强吗?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他说话了!”她信誓旦旦,还煞有介事地举起了手,对天发誓。
“记住你说的。”佟暄冷淡地回她。
她立马笑了,眼睛弯弯,脸颊饱满似红苹果,连连点头如捣蒜,面上倒真是瞧着乖乖巧巧。
光会哄人开心的家伙,实际上,心里有主意得很。
佟暄腹诽,瞧着小娘子这讨人喜爱的模样,想起那个阴魂不散的燕时瑾,眼眸不由一沉。
“我准备歇下了,你快带上门出去吧。”
她抖开小薄被,摊在腿上,人坐在床边,大眼静静望着他。
她在等他出去,好把门闩上,再安心午休。
佟暄没说话,悄然转身,将门带上。
“咔哒”一声,他把门闩从里面锁上了。
范灵乐见他沉默的背影,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却见他缓缓转身,一双如墨的眸子扣住她,那眼底暗暗烧着怒火,转而又化为欲火。
他周身的沉默将眼里的侵略放大,像是一股凌厉而来的气团,将范灵乐一下扑倒在床上。
“你……做什么……?”
第49章斋舍情事
范灵乐心里似乎有了猜测,却还要结结巴巴地问出口。
佟暄嘴角一扯,似笑非笑。
“陪我娘子午歇,有何不妥?”
“不妥不妥不妥!”范灵乐瞧他那样儿,早已感知到了他意图,吓得连连摆手。
“这里可是书院!那……那么多同窗,就在隔壁隔壁歇着呢!”
佟暄没理会她的慌乱,步履从容地挨到她身边坐下。
范灵乐吓得一屁股挪开,又被佟暄倾身圈住,环在怀里。
他使坏,轻轻咬一下她的耳垂,低声蛊惑:“那一会儿娘子,千万可要小声点,莫搅扰了他们才是。”
范灵乐快急哭了,又气又惧,可到处都是佟暄的气息、佟暄的触碰,她像是被施了法,口里喊着推拒,手上却使不出一点推开的劲儿。
三两下,她就被卸了盔甲。
察觉到她的变化,佟暄心里立刻明了。夫妻欢好了一段时日,他们对彼此都渐熟悉。或者说,佟暄对她的反应渐已熟悉。她就好嘴硬,口里总是拒不承认,另一张小嘴却把他缠得紧。
初始,佟暄还因顾及她的感受,把自己憋得脸红,好声好气哄她许久,这才敢进发。可久而久之,探知她的脾性,佟暄再不去听她口中的违心之言,只一根玉指,便探得她的真心实感。
怀中的人又开始哼哼唧唧,她倒在榻上,云鬓散乱,脚上乱踢乱蹬,脸颊酡些,似醉颜迷蒙。贝齿轻咬下唇,一副被他欺侮了的委屈样儿。只那眼神,狠狠吔着他,似在强撑最后一气势,好表明自己的“宁折不弯”。
佟暄好笑,手指滑过,搓了搓指腹间的湿润,随即抹到她的唇上。
“瞧瞧,看你还能不能诚实点?就上面这张嘴倔。”
范灵乐真是气哭了,抬起袖子猛擦嘴巴,抡起小拳头就去捶他肩膀,一边捶还要一边唧唧地哭,却只见眼尾湿润了,倒是没掉下一滴泪来。
佟暄截住她的手腕,人倾身过去,一下用嘴堵了她的唇。
不过三两下功夫,灵蛇腾飞,范灵乐立马就老实了,哭声弱了下去,手软软搭在他肩头,忍不住一下一下,去攀他脖颈后黑硬的发茬,又抚摸着顺势而上,指尖插入他的乌发间。
佟暄心中得意,更是温存倍加,粗糙的指腹张开,慢慢去抚她眼角蓄着的泪。轻轻的摩挲,令人心尖发颤。
“嗯……”
范灵乐终是禁不住,弱弱出了声。
“嘘,小点声,别给他们吵醒了。”他鼻尖嗅着她的鬓发,故意吓唬她。
范灵乐小脸一白,吓得赶忙紧咬住唇,心神一下就清明了。
可这清醒支撑不了多久,霎时,人瘫软了,眼神都开始涣散。
“唔……”一声轻哼从鼻间溢出,牙齿捺着娇嫩的红唇,齿印都发白了。
可这没能换来他的怜惜,竟是愈加恶劣了,唇擦着她湿透的鬓发,轻声呢喃:“别出声,就快了。”
快个屁!他什么光景,她能不知道?哪次不是要折腾上许久?
范灵乐遭不住,不呼出来确乎是难受,可又怕得很,浑身上下都咬紧了,鼻尖一皱,人要哭不哭的。
“哎,怀哲兄,你也醒了?”
窗外,响起了招呼声。这熟悉的音色,是方恺无疑了。
范灵乐瞳孔地震,撑开手就去推他。可佟暄箭在弦上,哪里肯让,反手又把她搂得更紧了。
她不依,又见力气拼不过,张开嘴,咬上他的肩膀。
“嘶!”
她真是下了死力气,口中有淡淡咸腥味蔓延,汗水浸湿的雪白肩膀上,留下深深齿痕。
佟暄咬牙,一下也有点吃痛,身体却更加绷不住了。
“我来书斋取个东西。”
窗外的对话还在继续,刘怀哲同方恺寒暄完,手便去推门。
“哐哐哐”,门在晃动。
“奇怪,这书斋怎么锁上了?”
书院的学子们还并不知,这书院里头唯一的姑娘午休被安排来了这里。
方恺见书斋有异常,收回了往前踏出的脚步,也驻足观看。
“谁啊?谁在里头?”他拍拍门。
书院里头有规矩,学子们不可随意走动,午休就只能待在他们的斋舍里。
里头没人应。
方恺也甚感奇怪,凑近前去,张望这扇门。
屋里头,范灵乐呜呜咽咽,拼命摇头,眼泪都甩出来了,可她说不出话,这个时候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不敢想象,此时开口,那声音将会有多淫荡。
她去掐佟暄的手臂,他这时还穿着衣服,上身倒是看去一丝不苟,但额头憋得青筋暴起,牙根咬得比她还狠,早已是说不出话来。
临门一脚,蹴鞠倒钩入框。
“咚咚咚”!
“谁呀?!”刘怀哲开始打门,“谁这个时辰偷偷锁在书斋里面?再不出来,我就去告诉夫子了!”
该死的,他还要进去取一本书,不然下午的策论做不出来可就完了。
“是我……”
就在刘怀哲对着大门怒目而视时,屋里传来一声少女的轻呼。
两个大男人瞬间僵在门口。
刘怀哲回头,和方恺面面相觑。
尴了个尬了,里头怎么会是嫂子?这下,倒显得自己好像一个无礼的莽撞狂徒了。
刘怀哲如是想着。
范灵乐在里面午歇?怎么那么恰好,今日中午未在斋舍见到子言?
方恺如是想着。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没有留意到少女声音里的娇颤,其实颇不对劲。
“抱歉嫂子,是我唐突了,不知今日晌午是你在此歇息,罪过罪过。”
刘怀哲对着门打躬,也不管里头的人其实压根看不见。
“无事。”范灵乐回他,禁不住小脸又是一红,听他这“嫂子”“嫂子”地叫,人心里还有点奇怪,自己分明也是来这书院读书的,怎么现在倒像是……来陪床的?
她扫了眼撑在上方、面容含笑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去踹,却被佟暄先行探得意图,轻巧巧扣住她的脚腕。
“那……我……我就先走了……”刘怀哲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一会儿你好了,我再来拿书。”
刘怀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一句“一会儿你好了”,倒是叫范灵乐听出了其他的意味。
脚步声渐渐远走,刘怀哲携着方恺的胳膊,逃也似的离开了,方恺一步三回头,奇怪地望了望书斋那扇门。
“呼!”佟暄长出口气,埋头在她颈窝处,大口呼吸。
少女的香气沁入肺部,带着粘腻的潮湿,附着在他毛孔的每一处。
这场情事实在酣畅,他此刻通体舒泰,人一餍足,精神也困顿了,身子也像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姑娘怀中。
“滚开!”
范灵乐又是一声暴呵,手死命去推他,佟暄没用劲儿,叫她从榻上翻了下去,一下便被推在了地上。
他单手撑着地,仰头瞧她怒红的小脸,似被蒸熟的软白包子,气鼓鼓、肉乎乎,只一口咬下去,就要漏了馅儿。
她胡乱扯过件衣服护在身前,散乱的发丝拂在白玉肩头,被汗水黏住,又一绺绺搓开。
美啊,香啊。
腹部又是一紧,一阵灼烧。
他克制了下去,轻率地一笑,衣衫不整,松垮地披在身上,竟是叫人瞧出几分落拓。跟他平常一丝不苟、清冷沉静的模样,很不一样。
若他也是个浪荡子弟,不知该享尽人间多少香艳温柔,又不知会招惹得多少花儿为他坠枝。
可还好,他是佟暄,仅有的一面热烈和不自制,都只叫她一个人看见。
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怀揣他了好多的秘密,一些鱼水之欢的秘辛,是独占和独有。这叫她心情激荡,那些年少时的青涩恋慕,如水清澈,现在却浓得化不开,缓缓将她缠绕,覆盖在她肌肤的每一处,叫她此生都逃脱不开。
瞧他这幅勾魂模样,她心是震颤的,刚刚的一晌贪欢,也叫她身体餍足得不行。可她秀眉一蹙,人又使起了性子。
“混蛋!”
她拾起地上的绣鞋,朝他丢去。
“谁教的你在我身上这么混账?要是真被人听了去,我以后都没脸再待下去了!”
佟暄依旧是笑,他没答话,把那丢来的绣鞋从怀里捡起,人倾身过去,肩膀倚在床榻边,捏住她纤弱的脚踝,替她把脚往里套。
范灵乐见他态度低顺,竟是真升起了脾气,脚一甩,躲开他手中的绣鞋。
“我算是知道了,你当初哄我来书院,哪儿是存了什么叫我识字儿的心思?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就是想磋磨我,你便痛快了!”
“冤枉,冤枉。”他笑得肩膀都在抖,手又去寻摸她的脚。
若不是叫那燕时瑾气着了,他怎么会忍不住,在这儿就将人办了?毕竟这是书院,端正肃穆之地,行这种事,也着实不齿。
“我今日是实在被气着了,还不是你激的我?”他竟来反咬一口。
范灵乐更是不干了,扯着脖子喊冤:“又不是我招惹的他,是他巴巴的非要贴过来,那我还嫌他烦,我还觉着倒霉呢!”
佟暄眼眸一沉,想起那个狗皮膏药似的燕时瑾,心里就气闷。
不行,这个狗东西,不能让他再在书院待下去了。
他自知今日着实过分了,一门心思哄人,想要把来她的脚,替她穿鞋,却又是被她躲开。
“不用你,我自己来!”她赌气撒娇,玉足悬在榻边,人抖开衣服开始穿。
谁知佟暄竟张开手,一下将她脚捧在掌心,低头吻上她的趾尖。
范灵乐一个觳觫,麻麻的细流从脚趾尖直达天灵盖。
从这个视角可以看到他的头顶,廉价的桃木簪子插在他的发间,往左攲斜,微微凌乱。他为她低头俯首,套上那只磨出了毛边的绣花鞋。
他抬首,略微蹙眉,“你这鞋都穿得这么旧了?改日给你换一双去。”
“嗯。”
心底一股暖流滑过,她羞赧点头。
他们原是贫民夫妻,可只要互相依偎,便叫她觉得满足,更胜却人间无数富贵。
午休过后,又是一下午的课。
范灵乐中午没歇息好,坐在座位上,昏昏沉沉地就这么混过去了。
方恺也变得奇怪,总是动不动便去瞄佟暄,好像他脸上长了什么疙瘩似的。
“康之,怎么了?”
课余休息,范灵乐正趴在桌上眯觉,佟暄受不了方恺不时飘来的打量,转头朝他发问。
方恺的位置就在他斜后方,两人中间不过隔了条过道。
“子言,你今日晌午去哪儿了?”他忍不住发问,“斋舍不见人,也不在学堂。”
佟暄还未张嘴,趴在桌上的范灵乐迷迷糊糊听此一言,吓得立马坐直身子,正对上两个男人神色各异的眼神。
什么都不消说了,方恺看着佟暄,意味深长。
范灵乐脸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了,忙支吾道:“我……我睡饱了,忽然想起来,还有几个字没练……”
她胡乱拿起笔,在纸上不知在比比划划什么,划拉了好几下,才发现笔尖没有沾墨,又囧着一张小脸儿,怯怯地去蘸砚台里的墨水。
两个男人:“……”
方恺憋住笑,只是不敢出声,怕叫范灵乐听了去,姑娘更是尴尬不自在。
佟暄心底无奈叹气,这位姑奶奶,脸上心里是一点事儿也藏不住。这样没城府,日后她进了宫,可要怎么办?
哎,无法,只能是自己,多回护一点了。
这个下午,佟暄到底安生了不少。
就为那个燕时瑾,这人也却是有趣,午觉睡过了头,大半节课都过去了,才打着哈欠出现在门口。夫子又是气得拿戒尺直敲桌,干脆地把他赶出了学堂,在外头的烈阳下站了一下午。
待到夫子下了课,往外头张眼一瞧,好嘛!哪里还有个人影子?那燕时瑾,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孽障!真是孽障!
袁夫子叫人把燕时瑾拎回来,寻了半晌,却发现,他原来正在书院旁的林子里,用金丸弓弹打鸟玩儿哩。
夫子气得胡子乱飞,在学堂里对着燕时瑾拍桌大吼:“我教书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学生!”
燕时瑾撇撇嘴,没说什么,只是一身懒散地站在那儿,明明站没个站相,可偏有几分气质风流。
他听老头子训人听得无聊了,眼睛寻到人群中那朵鲜妍的娇花,她粉脸如瓷,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热闹地旁观他挨训,一群灰色无趣的腐儒中,她简直鲜亮得眨眼。
趁夫子叉腰转身之际,他眨眨眼,朝她丢去一个笑。
范灵乐气鼓着脸,偏过头不去看他。
这个人好烦哦!真的好烦!
燕时瑾忽然咂摸出被拎到学堂前训话的趣味来,可以直直看到她的正脸,观察她一颦一笑。她一笑,世界都亮了,可她一蹙眉,就叫人心里发痒发紧,更想将她揽到怀里,狠狠安慰(欺负)。
这样一个活宝贝,竟是被那个穷酸书生捡去了,嘁。
又对上她夫君那吃人的眼神,燕时瑾没去理会,不屑,自顾自地追逐着托腮望窗的小姑娘。
佟暄快要呕血,那个燕时瑾简直可堪放肆,光是他追着乐乐的眼神,就叫他受不住、忍不了,恨不能一口哨将白水召来,就地剜了他那双狗眼!
第50章修罗场面
煎熬了一天,终于下学了。
范灵乐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书包,像只即将出笼归巢的小鸟,焦急地抖着翅膀,掩饰不住地欢快。
“乐乐,你先在这里等会儿我,我去寻夫子说个事,马上就回。”
佟暄嘱咐她一句,范灵乐应一声好,也不知他什么事,就见他背影急匆匆,朝着后院去了。
她把书包又放下,人坐了会儿,挨不住,左右无聊着,便起身跑到书院旁的树林里,蹲下身,开始寻摸大小合适的石头。
树林里不似河边,有光滑又妥帖的鹅卵石,她翻翻找找了好久,终于寻着几个大小接近的石头,放在手心里。
她把石头放衣服上擦了擦,又吹口气,这才揣上它们,坐在学堂前的台阶上,石子儿朝地上一撒,开始一个人玩起了丢石头。
一颗石头抛上空中,手一扫地上的一颗,又赶忙伸手去接空中的。稳稳落在手心,厉害!
她笑了,小虎牙探头探脑地露出。
再抛一颗石子儿……
哎?石头被一只大手半路截了去。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燕时瑾攥着那颗石头,挨在她身边坐下,“我陪你玩儿。”
范灵乐惊得一跳,连忙屁股一抬,挪去了旁边的旁边,离他好几丈远。
“用不着。”她面容高傲,一副明显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燕时瑾也不气馁,又是没皮脸地笑,自顾自抛着手中的石头,“喜欢玩儿这个?”
她下巴撅得高高的,偏过头,不回他话。活像只趾高气昂的小绵羊。
可爱。
燕时瑾心中暗笑,不紧不慢开口:“这树林子里找来的石头多硌手,你要是喜欢,改明儿我叫玉石匠给你磨几个羊脂玉的,就照着你衬手的尺寸来,让你丢个够。”
下意识地,范灵乐心中一动,但好在她是个聪明的娃,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个人,不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有钱了不起呀?把个玉器当石头丢着玩儿,这种事,我可无福消受。”
燕时瑾低头,轻笑两声,“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好像我有什么坏心眼似的。”
“难道你没有吗?”她张口就回。
他偏头,迎上她恼怒的目光,“我有吗?那你倒是说说,我存了什么坏心眼?嗯?”他又眨眨眼,嘴含轻笑,那双桃花眼格外令人迷眩。
“我……那我哪儿知道你?”
“瞧瞧,既然不知道,就先判定我存了坏心眼,姑娘是否自相矛盾了?”
“这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枉呐。”
“我……你……”范灵乐噎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好像他说的,却也是这么个理儿?嗨呀!被他给绕进去了。
这人,书不怎么好好读,一张嘴皮子倒是利索。
“范灵乐。”
身后传来佟暄冷冷的呼唤,她回头,正对上自己夫君一张臭脸,简直比煤炭还黑。她忙不迭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快步贴到他身边来。
“你好啦?走,我们回家。”她挽上他的手臂,扬起小脸笑,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他。
只被她看这一眼,心里的气便去了大半。
佟暄看这姓燕的不顺眼,刚急忙去找了趟袁弘佐,想让他将这个该死的新学子清退,反正他这个糟乱的表现,也完全有正当理由这么做。
谁知袁弘佐竟支支吾吾、躲躲闪闪,逃不过太子爷质问的目光,方才从实招来。原来这燕时瑾也是个“带资入学”的,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盐商,生意网遍布整个江北,实打实的家缠万贯。
但任凭家中再有钱,经商毕竟还属末流,他父亲不甘心子孙辈也一直在商场沉浮,就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身上,给书院大大方方地捐了一馆阁的书,就为了能送他来琅岳书院深造。
看他本人意愿,也是无心读书,袁夫子也不想留个这么头疼的学生在麾下,但他当初被燕父许诺的那一大屋子珍品藏书冲昏了头,没有了解清楚这小儿的情况便匆忙应下,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燕家捐赠的书都已经来了一半了,这时候再把他清走,颇有种端起饭碗骂娘的感觉了。
再者,袁弘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燕时瑾竟还敢对太子妃起了歹心?阿弥陀佛,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呦!
佟暄知晓袁弘佐的难处,自己又是个名义上的太子,就徒有一个空架子,也没有别的人手可以调动,除非叫白水他们悄没声地将燕时瑾揍一顿。
可这又像个什么话?未免也太小人作风了。堂堂太子爷面对情敌无法可想,只能叫人暗地里把他打一顿,岂不可笑?
可他如今安了心,乐乐眼里只有自己,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其他男人算个什么东西?跟一个跳梁小丑较什么劲儿?
“嗯,回家了。”他抬手,揉了揉她趴桌趴得毛躁的头发,也禁不住笑了。
范灵乐牵着佟暄,蹦蹦跳跳下了台阶,早把那燕时瑾甩在了身后。
“乐乐,明天见!”
燕时瑾朝那对亲密的背影挥挥手。
范灵乐钉住了脚,转过身,朝他做个厌弃的鬼脸,很快地又被佟暄按住头,把脸扭过去。
燕时瑾没忍住,“噗”地笑了。
好一个可人的小娘子,怎么瞧怎么招人爱。
范灵乐今晚回了家,功课也没怎么做,被佟暄按在床上,“折腾”到后半夜。
真不知他哪儿来这么大气性,白日里才在书院来过这一遭,晚上也还不知道累。
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和那个燕时瑾多话了才是。
第二日。
佟暄又牵上范灵乐,包里揣上佟母给蒸的红枣糕,踏着朝阳上山去了。
两个人正呼哧呼哧爬着山,累出一头汗,远远地,听到石阶下传来一声呼呵:“前面的让一让了!”
山路狭窄,佟暄牵着范灵乐让到一边,回头看时,却见两个轿夫抬着竹竿,竿上架一座藤椅,那藤椅里悠哉坐着的,不是燕时瑾却又是谁?
范灵乐咋舌,这富家公子哥就是不一般,上个学堂都不用亲自下地走,叫人抬着就上山了。
俩轿夫虽肩上扛着个人,但架不住脚力好,三两下就跑上了台阶,超过了夫妻二人。
燕时瑾歪坐在藤椅里,摇着扇子,路过时轻掀起眼皮,瞥一眼大汗淋漓的佟暄,只勾起一个淡笑,没说什么,很快地又被拾级而上的轿夫抬走了。
他什么都没说,可佟暄已然读出了一切。轻慢的,傲视的,不屑的,他浑身的姿态,都在嘲笑自己的穷困与窘迫。
他咬咬牙,牵起娘子的手,“走吧。”
范灵乐轻轻把他扯住,踮起脚,在他淌着汗印子的脸上亲一口,“走啦!”
她晃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哼起欢快的山歌,摇啊唱啊,轻快地踏着山阶往上。
晨光穿过树叶,落在她头顶,她小脸儿汗津津,眼底快乐而无忧。
佟暄是饱读经书之人,历来圣人大儒都爱在书中反复歌颂一种叫做“淡泊名利”的品格、“安贫乐道”的心性。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可原来文字太苍白,而她,竟又太珍贵。
范灵乐是个大字不识的杀猪女,可她身上所具备的美好,连她自己都没有知觉到。
索性佟暄懂,偏偏佟暄懂啊。
今日上午的学堂,到底是安然无恙过去了。
任凭燕时瑾再冥顽,可昨日袁夫子一顿训斥,他到底也收敛着点了,今日按时来书院点卯,再没有迟到。华贵的衣服也老实换成了学子服,只是脖子上那根金灿灿的纯金璎珞圈,还在招摇地彰显着他的富贵,将书院的寒酸学子们,个个晃得眼花。
有些人暗地里给他丢白眼,有些人明面上给他捧臭脚,这些纷扰,都与佟暄无关。
课间休息,他没去理会周遭的叽叽喳喳,兀自安心温书。范灵乐从包里掏出她昨儿精挑细选的石头,又开始独自做起了丢石子儿的游戏。
她玩得专注极了,小心翼翼地一抛一接,佟暄余光瞥见,只是无奈。若是她读书能拿出一半这样的精力,那可便好了。
“这石头不大好使,改明儿我再给你磨几个羊拐骨。”
他心里嫌弃小娘子的贪玩不学,可到底忍不住,想着她喜欢的东西就要给她最好的。
“真的呀!哥哥你最好了!”
她嘴上抹蜜,可眼睛还一瞬不错地盯着那上抛的石子儿。
“呱”,后排伸过来一只手,将一大把玉石头倒扣在她桌上。
范灵乐霎时停了手,望着面前温润剔透的羊脂玉,傻了眼。它们一个个打磨得圆润,滑腻如脂的玉体上泛着莹润的光,颗颗大小均匀,恰巧能被姑娘一只手轻巧握住。
真是上好的玉,属实漂亮极了,只是被磨成光溜溜没形态的样子,倒折损了玉的天资。
“送你的,用这个吧。”
燕时瑾随意地开口,似乎丢过去的不过是几个不值钱的铜块罢了。
范灵乐蹙眉,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来不及去看佟暄的反应,她手将玉石推到一边,“这东西太贵重了,我可要不起。”
燕时瑾也没气,歪头去看她皱着的小脸儿,“真不要?”
她摇摇头,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以示自己的坚定。
佟暄吔一眼那家伙,无声冷笑,暗藏得意。
燕时瑾二话不说,一把抓起桌上的玉石,朝窗外一丢。
“嚓嚓叮叮”,玉石纷纷滚落在地,石砖上砸出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
“呀!”范灵乐惊得跳起,“你发的什么疯呢?!”她焦急地探头出去,眼神去寻那些被丢弃的玉石。
玉珠散乱,在太阳的暴晒下,越发光泽艳人。
呜呜呜,心痛,心好痛。那可都是上等的宝贝们啊!
燕时瑾坐回椅子里,手环胸,二郎腿翘起老高,“这些本来就是做来送你的,你不要,留着做什么?”
范灵乐气得咬牙,“我不要,你倒是给它们收回去呀!”
燕时瑾耸耸肩,不置可否,那双向来轻佻的桃花眼,此时望住她的眸子里竟显出几分认真来,“你不喜欢,它们便一文不值,扔了痛快。”
范灵乐被噎住了。
脑子有病!这人就是有钱烧得慌!
周围也有学子看到了,大家当面不敢说什么,可半空中,八卦的眼神都在互相交汇。尤其是不约而同望向佟暄的眼神,仿佛都在等着看他笑话似的。
闹剧没有持续太久,夫子便进来了,大家又都纷纷噤声,老实地翻开书本。
范灵乐只是坐不住,眼睛不时就要瞄几眼庭院里的玉石,想捡,可是又觉得不该捡……
捡吧,那不就成收人家东西了吗?
不捡吧,又着实太可惜了。
一整节课,她都愁眉苦脸的,毛笔尾巴都给她啃出牙印子了。
佟暄坐在一旁,没怎么发话,可也被闹得没怎么听进去课,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像被摊在油锅里小火慢煎。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燕时瑾真能有本事牵动乐乐的心。
直到放学时,那几颗玉石子还是被丢弃在庭院里。
范灵乐没敢去捡,倒是刘怀哲领着几个学子,在庭院里徘徊一阵,随后笑嘻嘻捡起玉石,假意送到燕时瑾桌上。
“这我丢出去的东西,谁捡到算谁的。”
“哎哎!”刘怀哲等人忙不迭,把那玉石瓜分了去。
方恺瞧着,一声冷笑,只是看不上那群人的做派。
范灵乐则是看着那被拾走的玉石,心痛到滴血。
“想要?”
佟暄瞧出了她的望眼欲穿,靠到她耳边问。
她低落地摇摇头,“就是觉得可惜。”
这一颗玉石,足抵得上她们家好几个月的杂用呢,竟就被他这么一把丢弃不要了?!
“真的是……暴珍天物!”她义愤填膺道。
佟暄:“……”
“那叫暴殄天物。”
范灵乐:“啊……”
他叹气,又觉好笑,“我们乐乐越来越厉害了,都会用这么复杂的成语了。”
“那是!”她笑。要不是碍于还在学堂,她真想亲一口她家佟暄,嘻嘻。
燕时瑾掀起的玉石风波,就这么揭过去了,范灵乐是个忘性大的,转头就忘了去疼惜那几个玉石了,可佟暄却一直梗在心怀。
“乐乐,你要是真喜欢,以后等我有钱了,就给你磨一大箱子,随你丢着玩儿。”
走在散学的路上,他牵着小娘子,忍不住开口,带着点赌气的成分。
范灵乐却是咯咯笑了,“你这样,以后怕是要当个贪官不成了?”
“我不要,那些破石头有什么好的?能好得过你吗?”她歪头,缠住他的手臂上,一根一根去把玩他修长的手指。
少年人总是如此,有情饮水饱。
佟暄喉结动了动,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忍住声音里的哽咽,“乐乐,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嗯。”她应一声,总是对他这种承诺不甚在意。
什么是好日子?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日子了吗?她仰头望望天,握住少年温热的掌心,笑了。
这几日,燕时瑾似乎终于是偃旗息鼓了。他虽然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来读书,倒也不怎么拨弄范灵乐了。
主要是她那个讨人厌的夫君将她看得紧,恨不能时时刻刻把她挂在自己身上,简直地一瞬都不离,想插空跟她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加之夫子还来严厉警告了自己,说什么学堂是读书之地,不许他弄些乌烟瘴气的事,若再胡闹,就把这事儿告知他爹爹。
夫子他是不怕的,但爹爹他还是怕的,毕竟自己的钱袋子可都捏在他手里头。他知道,爹爹对自己的用钱向来大方,可就是希望他能来学堂好好读书,将来也能走科举,混个出人头地。所以袁夫子的话,爹爹肯定是听的。
这可不得胡来,最近倒是收敛了不少。
但佟暄真是没有想到,那燕时瑾竟真是比绿头苍蝇还要恶心人,没缝的蛋他也要叮,简直地无孔不入。
这日下了学,两人刚转进巷子口,却见范屠户正蹲守在家门口,见女儿女婿回来了,连忙跳下台阶,跛着脚迎到范灵乐面前。
“爹!”范灵乐惊喜地唤他,却被父亲一把拉过去,头凑过来小声低语,似是惹了什么怕见人的事儿,“乐乐,怎么回事?你最近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了?”
范灵乐心里一咯噔,担心是燕时瑾那个家伙恼羞成怒,跑去铺子里找她家麻烦了。
佟暄在一旁站着,也没有空耳,将岳父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爹爹,出什么事了?”
瞧着女儿这惊忧的神色,范屠户知道,肯定就跟她脱不了干系。
“今儿我去铺子里开张,这招幡刚挂出去呢,就来了个黑面皮的小伙子,说什么要来我这里帮工。我说我这儿不收活计,雇不起,他竟然笑嘻嘻说,他不要钱!”
听到这里,夫妻俩都傻眼了。
事情的走向,似乎跟他们想象得不太一样?
“爹,那你没留他吧?”
范屠户眼珠子一鼓,脖子一扯,“那不要钱主动送上门来的,我能敢要嘛?”
“可那人,赶都赶不走,又和气得不得了,卷起袖子就帮我干活儿,我拦都来不及拦。问他到底是啥人吧,他说跟你认识,还报了你的名儿,说是来问你,一准就知道了。”
范屠户越说,似是对那小子满意得不得了,可心里又放心不下,不相信天上真有掉馅饼的好处,“那小伙子说,他明天还要来,以后日日都来店里帮忙。乐乐,是你哪个朋友啵?”
“我……”范灵乐支吾着,转头看向佟暄,却见她夫君的脸,早就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了。
这燕时瑾,还真是戳到了她的心软处。范灵乐出来学堂读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爹爹这条跛了的腿。
当初好不容易劝动的婆母,放自己得空了就去铺子里帮闲,而今为了应佟暄的心愿,跟他去学堂读书,竟是又不得不丢下了爹爹,她其实心里总是记挂着。
没成想,这燕时瑾真是打着了她的七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