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记不住,急出一脑门的汗,有人提议给他写下来,但范屠户偏生又不识字。无法,只好将那些要遵守的习俗按步骤画下来。
大家热热烈烈地来,又闹闹哄哄地走。街坊里有喜事,都想着来沾个福气,面子上热情帮忙,对于范灵乐那点子丢人事,也只好装回肚子里,回家背地里自去感叹。
夜渐深了,白日的喧阗一过,倒显得院子里更为清寂。
范屠户点着油灯,还在对着今日画下的画,手下指指点点,嘴里嘀嘀咕咕,皱着眉头费劲去记这些规矩。
方恺坐在对面,替他清点范灵乐新婚的人情往来。
范家父女都是个不识字的,这种事情,佟暄便特地托了自己最放心的好友来帮衬。
“范叔……”方恺点完了,放下手中的册子。范屠户入定了般,太过投入,竟对他的呼唤没有反应。
方恺瞧他费劲巴力的努力样儿,心中觉出好笑,也有些许熨帖的感动。范屠户人是真没文化,但对这个宝贝女儿的一切,他都无比用心。
方恺又叫他一句,范屠户这才回过神来,“小恺啊,弄好了是吗?”
他接过他递来的册子,方恺一边同他解释,哪笔礼金是哪个人给的,“这个二百文,是山长的。”
“呦?山长都给礼金了?这怎么好意思?”
“山长说了,乐乐常来书院,也算是受过他的教诲。他也看重乐乐是个机灵的女娃,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吧。”
“山长真是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乐乐总去书院给他添麻烦,该我谢他才是。”嘴上这么说着,手乐呵呵将这笔礼金记下。他在自己常用的人情簿上朱笔画一个圈,旁便再用墨笔画一座山,后面记一个“二百文”。
方恺疑惑,“范叔,这是何意?”
“山长叫’袁弘佐‘嘛,就是一个红的圆,旁边再配一座山,我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嘛!”
被普及了新知识的方恺:“……”
他今日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识字的人都自创了一套自己能够理解的记录体系。
就这样,方恺给他念名字和金额,范屠户总能用自己能看懂的方式将那个人在人情簿上记一笔。
堂屋这边还在煞有介事地捋人情,范灵乐的闺房里可是欢乐多了。
“哇塞!好漂亮的首饰盒呀!”
朱小妞一边感叹着,一边去拨弄首饰盒里的抽屉。这是范屠户给女儿新打的嫁妆,就等着给她抱去夫家。
首饰盒是楠木打造的,上面刷朱漆,描金线,正面画着喜鹊登梅,侧面画着缠枝莲。最上面打开,支起一个锃亮的铜镜,正面四开的小抽屉,就连那抽屉上的铜把手,都铸成了同心结的样式。
这样一个首饰盒,做工和用料都不算上乘,对于那些富贵人家来说,自是看不上,可于这葫芦巷子里小门小户的女孩们来说,真算得上心头至宝了。
尤其是朱小妞这种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女娃,更是羡慕得流口水,她对着这个首饰盒左摸右瞧,爱不释手,“乐乐,我真羡慕你,有这么个疼你的爹爹。”
别看范屠户为人粗噶,可试问在这葫芦巷里,还有哪家舍得给女儿置办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嫁妆?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可比不得大家闺秀,嫁过去人家里头是要做事干活、伺候公婆的,哪会有父母舍得给置办什么首饰?有那闲钱,不如多打几个脸盆、木架子。
“瞧你说的,我还羡慕你有娘亲呢。”范灵乐说着话,脸就忍不住朝她别过去。
“哎呦,别动。”芳姨忙转过她的头。她正拿着范灵乐的头发比比划划,给她寻摸个明天最合适的盘发。
范灵乐出嫁,闺房里许多事插不上手,还好有芳姨前来帮忙压阵。
“有娘亲又怎么样?她还不是只疼我弟。”朱小妞失落了,手掰住凳子边缘,低头去抠上面的木屑。
朱小妞在家里的地位说来尴尬,她上头三个姐姐,底下一个弟弟,人本就生得蠢笨,反应都比寻常小孩儿要慢上三分。她是个女儿身不说,脑子还不灵光,朱母对她总没个好颜色,甚是直接发话到,要不是为了生她弟,哪里会有她?
朱小妞反应再迟钝,可一颗心也是肉长的。
她在家里待得难受,从小就爱往范灵乐家跑。和自己的备受冷落不同,乐乐这里从小什么都有,院子里有竹马、拨浪鼓、磨喝乐,闺房里有各色漂亮的绢花、头绳。两个小姑娘就缩在范家这一方天地里,跑啊、闹啊、叫啊,一点姑娘样儿都没了。
范屠户竟然也不气,还给她们切好西瓜,在她们玩得累了的时候笑眯眯递过去,“累了吧?瞧这两只小泥猴,快吃吃瓜降暑。”
哎,她打小就羡慕范灵乐,虽然乐乐没了娘,可朱小妞却觉得,她比自己这个父母双全的人幸福多了。
现在,她还能美美地嫁给从小心仪的人,可以说是再幸福不过了。
都是从小在这条巷子里长大的同龄人,朱小妞眼见得范灵乐是如何追在佟暄屁股后面跑的,她还给范灵乐帮过不少忙哩。真好,要是自己这么不矜持地追着一个男孩子,爹娘恐怕早就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了!
“我瞧着这个好,就定它了!”芳姨终于得着一个最满意的发式,将胭脂首饰都装点好,预备明日一早过来再给范灵乐梳洗装扮。
知道芳姨要走,乐乐连忙牵住她的衣袖,“芳姨,今儿你不留下来陪我吗?”小姑娘脸色红润有光,哪怕未施脂粉,都娇艳得叫人想要一亲芳泽。
她笑着捏捏她的小肉脸,“不了,家里还有事。你放心,芳姨明天一定赶早来,把我们新娘子打扮得美美的。”
范灵乐只好松开手。
她知道,芳姨是怕留在自家过夜引得人说闲话。毕竟这院里,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实在要避讳着点。
范灵乐当然知道,芳姨和爹爹互相都看对了眼,可当年就是因为提防着芳姨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范屠户才坚决没有续弦。如今自己眼看得就要出嫁了,这层担忧也没了,范灵乐怕爹爹孤单,竟反操心起他的终生大事来。
不过没事,待自己嫁去了佟家再说,总之地来日方长。
芳姨走后,子时将近。连范灵乐的闺房也彻底安静下来。
这是范灵乐在自己闺房的最后一晚,她扫视一眼这间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心里有股莫名的情愫,竟是有种空落落的不舍。
朱小妞征得了父母的同意,陪她来住上一晚。有了好友的陪伴,心里那股子怅惘似乎也冲淡了不少。她打开柜门,要给朱小妞再寻一顶枕头,房门却被敲响。
是范屠户。
她上前把门打开,爹爹就站在门外,局促地不敢踏进去。
“小妞也在呢?明天还要继续辛苦你呐。饿了没?叔刚煮了点酒糟汤圆,要不要来点宵夜?”
朱小妞忙不迭点头,摸摸空空如也肚子,她正好饿着呢。
范灵乐把朱小妞的汤圆给她送来房里,自己又转身去了堂屋。
堂屋里,桌上一豆微弱的油灯,油灯旁搁一晚热乎乎的酒糟汤圆,范屠户就坐在汤圆旁,见她来了,连忙笑起朝她招招手。
不知为何,就这一个画面,却看得范灵乐鼻头一热。她稳了稳心情,含笑走过去。
“快,趁热吃了。”范屠户把碗推到女儿跟前。
她低头一看,碗里卧着八个白胖胖的汤圆,个个圆滚滚,挺着小肚子,惹人极了。酒糟的清冽香气扑鼻而来,汤碗上还漂浮丝缕轻薄的蛋黄,再洒以几粒枸杞点缀,更添醇浓气息。
汤勺舀起一个胖团子,和着香浓的酒糟送入嘴里,牙齿挑开软糯的薄皮,浓郁的芝麻馅滚入舌尖,混杂着酒糟的酸甜,滋味可口。
“怎么样?好吃吧?”他看着女儿,橘黄的灯光字在粗糙的眉毛间晕开,染上几分不属于他这个相貌的柔情。
范灵乐点头,又埋头去送下一个汤圆。
粗粝的大掌抚过她的头顶,父亲的叹息声落下来,“我们家乐乐,明天就要嫁人咯……”
范灵乐眼睛起了雾,拿汤勺的手都开始抖。
“你娘呢……走得早……爹爹又是个没用的,叫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他声音哽咽了:“现在咱日子越过越好了,酒糟汤圆里都可以搅蛋花了,你就最好吃这些甜甜糯糯的东西。”他说着又笑,笑着又哀,“咱乐乐今儿晚上吃饱饱的,以后……你都没什么机会吃爹爹做的东西了……”
“爹……”范灵乐抬头,泪水糊了满脸,“我嫁的不远,就在隔壁呢,以后想吃了随时都能过来。”
“净说胡话。”范屠户也包着汪眼泪,手指去擦她脸上的泪,“那也是嫁给佟家做媳妇了,哪能动不动就往娘家跑?你不怕惹公婆讨嫌呢。”
范灵乐哭唧唧地,拼命摇头,范屠户拍拍她肩,“不哭了,哭肿了眼睛明天就不漂亮了。”他这么说着,自己的眼泪就先划拉下来,连忙眨眨眼,慌乱地转过身抬手去擦。
真是丢他老父亲的脸,竟就这么在女儿面前哭出来了。
他把眼泪抹干,又转过头道:“要是以后……佟暄那小子欺负你了,你可千万别憋着,一定要跟爹说,爹抄起刀就过去跟他干!谁也不许欺负我闺女,就是她夫君也不行!”
范灵乐噗一声,鼻涕差点没喷出来,简直不知是哭还是笑,扑到爹爹怀里,呜呜咽咽地。
范屠户搂住女儿的肩,强忍着眼泪,声音嗡嗡地,带出哄小孩儿的语气:“我们家乐乐,一定会幸福美满的。就算以后实在遇到了坎坎坷坷,也不怕,只要爹爹还活着一天,就永远给你撑腰。”
“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爹爹永远是你的后盾。”
“爹爹……”范灵乐哭得哆哆嗦嗦,鼻涕蹭了范屠户一身。
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是有她爹爹做她的爹爹,第二幸运的事,才是遇见了佟暄。
范灵乐哭得眼睛通红回房,和朱小妞并肩躺下,两个小姑娘说好了一会儿悄悄话,直到后半夜逐渐困乏,这才手握着手,沉沉睡去。
小青蛙在水塘咕咕呱呱叫,寂静清朗的夜空,荡出一片欢响。似在为明日的新人,奏响乐曲。
今夜星空璀璨,月亮没有光晕,明天,一定会是一个灿烂的大晴天。
艳阳高悬,白云静静浮在湛蓝天幕,偶有飞鸟衔枝而过,点缀几点生机。
今日果然是个美丽的晴天。
葫芦巷子里,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唢呐声冲破天际,鞭炮炸响,人群拍掌欢呼。
“新娘子出门咯!”
无数只脖颈伸长,纷纷张望去,如同一排排曲项向天歌的大白鹅。
却见那范家院门打开,新娘子一身喜服,虽蒙着红盖头,但见身段窈窕,腿一迈,荡出脚边涟漪阵阵,如绽红莲。范屠户搀着女儿的右手,也是前所未见地穿一身红衣,烫得平整熨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可比那头发还要一丝不苟的,是他那张紧绷的脸。
眼见的女儿就要迈过家门槛,他脸瞬间一垮,嘴角抽搐着用力,这才忍住没叫自己哭出来。
新娘子迈过门槛,送嫁的朱小妞忙接过范屠户的手搀上去,可她却忽然不动了,像被点了穴般定在那儿。
朱小妞拽拽她的手,悄声道:“乐乐,快走啊。”
范灵乐却忽然甩开她的手,转身,将被隔在门槛里的父亲双手抱住。
范屠户再也撑不住,眼泪几欲喷出,连忙抬起一只手,按住湿润的眼。
街坊们瞧见这一幕,竟也是不由动容。
但转念一想,哎,这人家闺女嫁得又不远,就在隔壁院里呀!
由此,颇为尴尬的一点也来了,这范灵乐该怎么进佟家的门呢?离得这么近,自己走过去便是,似乎也省去了八抬大轿。
这原本也是佟母的想法,她本也不想大操大办,便说叫新妇自己走过来便是,反正人就在隔壁,抬脚便到的事,没必要折腾那抬轿的形式。
可佟暄不同意,天底下就没有叫新媳妇自己走到婆家拜堂的规矩。莫说范屠户听了要跳脚,他也不能委屈了乐乐。
于是,只见朱小妞把新娘子送入花轿,鞭炮开始炸响,烟尘四起中,四个轿夫抬起花轿,开始往巷子口走去。
众人看好戏般,瞧着花轿远去,不知要把新娘子抬去哪里。不多时,花轿又晃晃悠悠地,从巷子另一端走来。
呵!敢情他们这是绕着葫芦巷子走了一圈呢!
花轿又停在了佟家门口,佟家的侄儿点燃鞭炮,又是一顿噼里啪啦。有人甚是拍掌大笑,直呼绝妙。
“这佟家可也太给范家面子了,娶这么个破鞋回家,还如此声张。要是我,直接叫她走去家里完事儿了,还抬个什么轿子?绕着这巷子走一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娶了个二手货,白的给人看笑话不是?!”
“你懂什么?人家这叫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所以他佟家儿子才愿意接那个贺二公子的盘嘛。”
炸耳的鞭炮声将这些恶言淹没,待得鞭炮响完,浓重的烟雾中,一红衣少年从门内走出,风姿清朗,高绝挺拔。
“哇!”朱小妞惊叹一声,看着跨过门槛的佟暄,忍不住掀开轿帘,凑到新娘子耳边悄咪咪道:“乐乐,你家新郎官好俊呐!”朱小妞人憨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十六岁的人了,还总是在那儿“童言无忌”。
范灵乐噗嗤一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见他。”
“今日又不一样呐!”
平日他穿着总是寒酸,一副穷书生打扮,叫人一眼就瞧出家境的窘迫。可今日穿着红喜服,一身簇新,加之又是新婚日,人也格外意气风发,一举一动,都有种气势凌人之感,那扑面而来的贵气,叫人可堪仰望。
脸还是那张脸,可气度一下便不一样了。似是有什么深藏的东西,破空而出。
范灵乐就听这朱小妞这么没边没际的一句赞叹,立马又红了脸。
喜乐声中,轿帘被人掀开,红盖头的缝隙下,一只修长的手递到面前来。指节分明,干净白皙,指腹处是常年执笔磨下的薄茧,只可惜有三根手指头缠着白绷带。
她微微一笑,心一下又甜又酸。
柔软的小手放入他掌心,他合掌,坚定地握住。两人掌心相合,这才感知到彼此的手心都出了层细密的汗,黏腻温暖,将两个人的手紧紧相粘。
范灵乐的心怦怦跳,脑袋一下黏成了浆糊。
她追着佟暄跑了十三年,从自己还蹒跚学步起就粘在他身后叫“哥哥”,可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牵他的手。
她傻愣愣地,被佟暄牵出了花轿。
人群高声欢呼,唢呐吹得越发响了。她恍若未闻,所有的感官都已远去,只剩他掌心温暖的潮湿,还有那层擦过她手背的薄茧,占据她所有的意识。
她静静感受着他,眼眶已微微潮湿。
“哦!哦哦哦!新郎牵新娘子咯!”朱小妞瞧见这一幕,兴奋地在一旁起跳,拍掌欢呼。她算是一路见证过来,真心为范灵乐感到高兴,又是个好凑热闹的性子,遂大庭广众地起哄。
也在一旁瞧喜事的方恺被吸引去了目光,不由皱眉。
聒噪。这姑娘,怎的一看就脑子不好使的样子。
新郎牵着新娘子,进了佟家的大门。院门没有关,敞开了迎宾,可街坊们也不好意思真跨进大院里。除了那些亲朋们入内观礼,其他人便都扒着院门,伸长脖子,好瞧热闹。
待到二位新人拜过堂,太阳也将西落,鸟儿拍着翅膀归巢,朱小妞又搀着新娘子,去了佟家备下的新房。
天边仍有光线挣扎,余晖撒遍大地,借由最后一点天光,范家院内、葫芦巷外,摆开一桌桌酒席。
佟家院落太小,装不下这许多亲友,便只能在葫芦巷子里沿街摆开,大家开始围坐,喜气洋洋地吃席。
佟家酒席也置得十分客气,八荤八素,山野珍味,这在葫芦巷子也是没有过的规格。
大家吃得高兴,肚子里喂饱了油水,连带着对新人们的祝福也更深厚了。
须臾,新郎携着父母过来敬酒。大家都深谙佟暄的性子,虽则清冷,但平素待人接物都最是温和有礼,今日又是他大喜的日子,知道他心情好,便更放肆地灌起他的酒来。
尤其是有些混不吝的,喝酒喝高兴了,大话是张嘴就来,“来来,这第一杯酒,敬我们未来的佟状元郎,金榜题名时。”
佟暄谦虚几句,喝。
“这第二杯酒,敬我们状元郎,洞房花烛夜。”
周围有人不坏好意思地笑几声,佟暄心下烦腻,面上却依旧温煦,喝。
“这第三杯酒……”谁知那人还是不依不饶,又往佟暄的杯子里斟满酒。“祝我们状元郎,久旱逢甘霖。”
佟暄皱眉,执着酒杯,甚是不解。
那人见这小儿懵懂,拗过背去,大笑几声,重重拍他的肩,“小子,今儿晚上你就知道了,什么叫做,久旱……它逢那’甘霖‘呀,哈哈哈!”
旁边的人大多也明白过来,发出冲天大笑。
佟暄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这一下被说红了脸,耳朵根都发烫,心里又气又恨,却也只能陪着淡淡一笑。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酒,眸色暗沉。可转念又一想,今日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不愿见血,且放他日后再说。
敬酒轮到书院那一桌,都是平日相熟的同窗,这下更是把他闹得不得了,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方恺看不过,替他推却了不少。
“对了,不知致远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还要假惺惺问上一句,做足了同窗和睦的功夫。
佟暄被抓去牢里后,没几天又被知县无罪释放,人还在里头受了磋磨,大家都认为,这就是贺钟鸣因为嫉妒而蓄意陷害。大家对佟暄平日的人品信得过,没人再把这么荒唐的割舌头行径安在他头上,也都认定了他是冤枉的。
这下,他还在婚宴上如此诚恳关心,更觉出他的坦荡来,纷纷安慰他,张致远恢复得挺好。
吴松明窝在人群中,终于端着酒杯,颤颤巍巍起身,“子言……祝你和乐乐……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谢谢。”佟暄笑着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这一下,算是把前尘往事翻篇了。大家什么都没有说,可都心知肚明。
佟暄神清气爽,吴松明却是如鲠在喉,只觉那酒,涩得辣嗓子。
外头热闹喧阗,高声笑语越过屋脊,隐约传来新房内。
大红喜烛火光跳跃,光影明亮,照得屋内的一切清晰可辨。窗框上的双喜字、垂着流苏的红帷帐、床上铺开的鸳鸯被,融合成一派喜气。
朱小妞端来一盘饭食,见范灵乐已揭开了她的盖头,正坐在床沿边,满目新奇地打量屋子里的一切。
“快过来吃点东西吧,他们外头闹得正欢呐,新郎官被他们缠住了,还不知要几时才能散了场,你别给自己饿着了。”
饭菜还热腾腾冒着气儿,范灵乐眼睛都放了光,可很快地又泄了气,摇摇头,“不成不成,我这一吃饭,口脂都给吃花了去,那得多难看呀?”
她想要佟暄看到的,是最美的新娘子。
朱小妞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脑子!”
怎么就忘了口脂这茬呢?
“算了,不吃便不吃吧,饿一顿又能怎么的?我忍忍就过去了。”
“那不行啊!”朱小妞瞪大眼睛,郑重道:“你一会儿洞房,很是耗力气的,这饿着肚子可怎么成呢?”
范灵乐:“……”
“你……说的什么话呢……”
没空去理会范灵乐的赧然,她自顾自道:“这样,你先吃,我回家给你把我的口脂拿来,到时候再补上。”
范灵乐笑了,从床边跳下去,揽住她的腰,“我们小妞最好了!”
“对了,记得要海棠色的口脂,没有的话……颜色相近的也成。”
这时候了,还挺注重搭配。
烛火映出她水晶般的瞳仁,淬着星光,笑意点点,满是幸福。这样娇花般的美人对你笑,无论男女都受不住呀。
朱小妞冲她咧出一排白牙,打了鸡血般冲出门,替她寻口脂去。
朱小妞提着裙摆,匆匆出了院门,却见街巷里被早被酒席堵满了,她只好踮脚侧身,突出重围,慢慢往朱家的方向挪。
路过琅岳书院那一桌时,恰巧被正在敬酒的佟暄看到,见她急呼呼的模样,登时叫住:“朱小妞!你干吗去?乐乐呢?”
哪有送嫁的把新娘子一个人丢房里,新郎还没来就自己溜了的?
朱小妞被叫住,转头,透过阑珊夜色,瞥见新郎官焦急的模样。
“哦,我去取个东西,去去就回。那个……你别急,千万别急哈,先让新娘子吃口饱饭。”
她生怕乐乐肚子都没填饱,新郎官就迫不及待钻进了洞房。
“哈哈哈!”众学子高声大笑,更有那好事者推一下佟暄的肩膀,“就是,新郎官你急什么?新娘子都饿得没力气了,让人家吃饱饭先。”
气急败坏、又不得发作的佟暄:“[○`Д○]!”
真的是够了!自己都被开一晚上荤玩笑了,这个朱小妞还要来“锦上添花”,自己哪里是这个意思,他明明就是担心乐乐出什么事了好嘛!
然而,还不知道自己炒热了气氛的朱小妞只顾往家里跑,生怕给乐乐送晚了东西。她知道,乐乐想在新婚夜留给心上人最美好的一面,可不能给她耽误了。
朱小妞揣着口脂,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房门,却见范灵乐正靠着床柱子眯眼,桌上的吃食还是一口未动。
“乐……乐……”
范灵乐睁开眼,瞧见跑得满脸通红的朱小妞,忙迎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口脂。
“这颜色好哇,和我这妆容正相配。”
她喜笑颜开,口脂终于拿到了手,这才敢抄起筷子,和朱小妞一起用起了晚膳。
范灵乐不敢多吃,只鸟食了几口,垫垫肚子,便立刻放下竹筷,擦净嘴角,坐到镜子前去补妆。
朱小妞还在埋头大快朵颐,房门被敲响了,吓得两个姑娘都循声望去。
还好,不是新郎官。
“小娘子,戌时已到,你今日可以走了,新郎官一会儿就来了。”
吃得满嘴油光的朱小妞被喜婆带走了,她今日的送嫁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去前院领完谢礼,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朱小妞走后,喜婆将门一关,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前院的笑语声渐不如之前嘹亮,开始伶仃起来,昭示着散场的鼓点。她端坐在床边,搅着手指头,越发紧张。
咚咚咚!是心在胸腔中跳动,清晰地敲击着耳膜。
忽地,后院传来轻飘的脚步声,她心一紧,连忙抽过身旁的红盖头,将头蒙住。
“吱呀”,门开,脚步落入房中。
须臾,一双白底皂靴停在床边,酒气扑来,他挨着她身边坐下。
衣料摩挲,他胳膊擦着她的胳膊,只刹那,范灵乐就像触电了般,瞬间挺得笔直。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佟暄开口。
他嗓音低沉,像被热砂滚过的沙哑,又像是醇酒酿了许久的浓厚,落一滴在她耳边,麻得她许久都回不过神。
“没……什么……”她语气僵硬,人也更僵硬了。
心瑟瑟战栗,他的任何一点触碰都叫她敏感得不能自持,哪怕体温隔着衣料,声音隔着空气,都能轻易撩拨她的心神。
范灵乐这边正小鹿乱撞,喜婆就打头进来,后边儿领着一群人,听声音似乎都是佟家人,大人小孩儿都有,吵吵嚷嚷的,一哄而上围在床边。
她霎时紧张起来,手悄悄牵一下他的衣袖,应是有小孩儿看到,发出偷笑声。脸唰地红了,手连忙老实放在腿上。
呼,幸好幸好,有盖头挡着,他们倒是看不见自己这窘迫样儿。
喜婆响亮的嗓子一扬,开始举行洞房夜的仪式。
“请新郎挑起喜帕!”
佟暄接过她递来的喜称,轻巧巧一掀,新娘子被遮盖了一天的面容终于整个露出。
她抬眸,见佟家人在面前参差而立,不由更羞怯了。一双水眸流光潋滟,顾盼生辉,那眼神虽羞赧,却是有股鲜野的生机,叫人移不开目光。如云的墨发堆叠,盘成云鬟髻,简单几只珠钗,略施一点粉黛,不损少女的水灵,却更衬出几分娇美。
“哇!”佟岳忍不住张嘴,“嫂嫂好像仙女哦!”
他这一声童言无忌,将屋里人个个逗笑了,范灵乐脸一红,纤浓的长睫垂下。
佟暄只匆匆瞥她一眼,眸中滑过抹惊艳,可碍于屋里佟家人都在,不好痴缠地盯着新娘子看,立刻佯装无事地移开目光,只觉屋子里这群人碍眼得很。
喜帕挑开后,就该撒糖了。佟雪和佟岳充当撒糖人,俩小孩儿乐呵呵拎着篮子,将花生、红枣、桂圆等撒在新人的周围。
佟雪意思意思,撒几下就停手了,佟岳却觉出趣味来,最后干脆将篮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往床上倒,被佟母呵斥着拽回来。
范灵乐被他逗笑了,人也松泛了不少。
“请新郎新娘共喝合卺酒!”
两只葫芦瓢盛满酒,递到二位新人面前来,分别喝尽后,喜婆再将葫芦瓢对到一起,合二为一。象征夫妻合体。
不知为何,就这么一个动作,竟也将范灵乐看得脸烧。
合卺酒之后,便是结发仪式。
佟暄在喜婆的指引下,勾出范灵乐一缕头发,将她的和自己的松松打个结,垂在二人肩头。
一番繁复的仪式后,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闹洞房。
江北地区这边,闹洞房的习俗可谓很凶,夫妻俩共同吃一个苹果都算是小儿科了,有的地方甚是将桂圆干塞到新娘子胸口,让新郎用嘴巴去叼。若是醉醺醺的新郎叼不出来,就要“劳烦”新娘子的公公来帮忙取。
如此恶臭习俗,叫人不堪忍受。
佟暄早在婚礼前就同家人说好了,坚决不准闹洞房,佟氏夫妇也是那颇明理的人,爽快答应了。于是所有仪式结束后,他们便开始转头赶人,说不闹洞房了,让新人歇息。
佟家亲戚有那不情愿的,立马就挂脸了,本来怎么整新娘子的法子他们都商量好了,谁知佟暄竟是个不识情知趣的,把新娘子护得这么紧。嘁,不就是读过几本圣贤书嘛,假清高什么呢?
心里再有不满,可连佟氏夫妇都出面主持了,也只得满怀遗憾地离开。
一堆人山呼海啸地来,又拖泥带水地走,少顷,新房里总算是安静了。
喜婆又冲两位新人说了几句吉祥话,“祝二位,琴瑟永谐,早生贵子,福禄安康,金玉满堂。”这才带上门,走了。
一室寂静,烛火跃动,两个的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窗外,树叶摇动的沙沙声清晰入耳。
并排而坐的两个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范灵乐搅动手指头,深呼吸,再深呼吸,他身上浓郁的酒气侵入肺部,叫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两个人骤然间成了夫妻,她还真一下就觉得有点……尴尬。
佟暄率先动作,抬手去解两个人头发的结,范灵乐闭上眼,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好了,可以动了。”他把头发解开。
“哦……”范灵乐终于转了转脑袋,今日第一次,抬头去看他。
佟暄恰也望来,四目相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冷白的脸皮上晕着薄薄一层红,眼尾也压出抹绯色,像是挑出的胭脂。凤眼含一抔粼粼水光,望向人时不再如往日清冷,竟是些许迷蒙,配上那身簇新的喜服,竟叫人瞧出几分艳色。
范灵乐没读过书,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诗句来形容眼前的人儿,她唯有在心中大叫好看,以及默默咽了咽口水。
“你……今日有点怪吼。”
“嗯?”佟暄蹙眉,看向她的眸子越发水润。
“怪……怪好看的,哈哈……哈……”她干笑几声,见佟暄只是盯着自己,笑声也支不住了。
“不好笑吗?”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范灵乐总是这样,一到无所适从的尴尬境地,就会想要插科打诨,说一些笑话缓解气氛。
但是……好像……更尴尬了??
她一低头,蝤蛴般的纤长脖颈落入他眼里,眼眸幽深,呼吸越发炽热。
“乐乐……”
佟暄牵她的手,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掌心如同烙铁,烫得她几欲跳起。
她臀往右一挪,和他拉开点距离。
洞房之夜该干些什么,她当然知道。婚前,范屠户特聘芳姨为“专职讲解师”,给她用画册、用木偶细说明洞房花烛夜该发生的一切,范灵乐听得云里雾里,看着那些扭曲的高难度姿势,不解道:“这事……有什么好的呀?洞房是非做不可吗?”
她看来只觉费劲而麻烦。
芳姨和蔼地笑了,“乐乐,你经过后,就知道这事的好了。夫妻敦伦,人所应当。”
可她现在的感觉很奇怪,佟暄身上仿佛有特殊的吸力,勾得她总想忍不住去贴近他、触碰他,但一想到芳姨给自己说的洞房之事,那些奇怪的动作总叫她害怕。
想碰,又不敢碰,她心里麻麻的,慌慌的。
感受到佟暄想要倾过来的趋势,她慌忙挪到床侧,抱着床柱子,“那个……我是这么觉得哈……你看我们今日才完婚,不如还是……循序渐进地好。”
佟暄挑眉,侧身撑住床沿,一副蓄势待发的姿势,“你说。”
“就是……我们可以这样,第一个月先牵牵手,第二个月再抱抱,第三个月就……亲亲……”她脸又红上几分,“到第四个月,我们也都适应彼此了,就可以……就……就……”
“圆房。”他很是自然地接道。
“啊……”脸爆红,她头埋进柱子里,恨不能钻进去。
真是的,他说话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害臊呢!
“你觉得,我这个建议如何?”她坚持咬牙开口。
“挺好的。”他淡淡回。
“啊?”范灵乐僵硬地转过头,手执着地攀着床柱子,“你觉得……可以是吗?”
她脸红得像只小虾子,眼睛水汪汪,嘴唇润嘟嘟,紧张的时候一抿嘴,唇峰上的那粒唇珠轻轻一颤,像是从人的心尖上滚过。
“嗯。”他眸色越发暗了,喉结滚了滚。“循序渐进是对的。”
范灵乐轻松一笑,小虎牙露出尖尖一角。
看吧,她就知道,她的佟暄是最好最好的!
“只是我觉得,顺序……可以调换一下。”
笑容一僵,脸色一愣。
“倒过来,比较合理。”
人还傻着,就被他长臂一捞,扣在了怀里,交叠的身体顺势倒在床上。
“砰”一声,绵软的鸳鸯绣被弹起又落下,包裹着范灵乐僵硬地脊背。她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笔直地挺着,还未及开口争辩,酒气混着他的墨香气落下。
他张嘴,在她细嫩的脖子上轻轻一啃,掠过那处细浅的齿痕,留下一片濡湿。
范灵乐浑身打个觳觫,霎时瘫软下来,彻底软在他胸口。
他埋头在她脖颈间,炽热的气息燎着她的颈窝,手停留在她的衣带处。
不管不顾范灵乐难耐的微弱声,他一手固定她的肩膀,一手去解她的腰带。
小坏蛋,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吗?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勾引自己一晚上了,现在却又来正儿八经地说什么要循序渐进,还是以月为单位!真当他李煊是吃素的吗?
他力道蛮横,叫范灵乐挣扎不脱。
秀眉微蹙,鬓发开始渗出汗液。不仅是叫芳姨展现的那些古怪姿势吓怕了,还有她跟自己描述的第一次的感受,说是会很痛,比刀割还要痛。虽然她小时候习过武,但她还是很怕痛的呀,呜呜呜……
“佟暄……”她从齿缝里挤出他的名字。
外衣已被他灵活地解开,正专注对付里衣。手去推他肩膀,平常力大如牛的她竟被他三两下卸了力,本意是去推拒,却只能软绵绵地搭在他宽阔的肩背。
“佟暄……我害怕……”她抖着嗓子,细弱出声。
手瞬间停住,他从她香腻的脖颈间抬起头。
姑娘紧闭着眼,睫毛都在颤,光圈在眼周打下阴影,似荡漾的波纹。
她似乎真是害怕得不得了。
他抬手,将她发间的珠钗一支支拆下,指腹轻轻去抚她微乱的鬓发,一下下摩挲,带着安抚。
“没事的,不紧张,我们慢慢来。”
“你有不舒服就告诉我,好不好?”
范灵乐点头,眉头稍微舒缓了点。那压迫感瞬间弱下去,她呼吸都顺畅了。
佟暄俯身,唇畔落在她额头,身下的人儿轻颤,唇又紧跟着,温柔覆在她紧闭的眼上。
心咚咚跳,身体却是不如之前紧绷了,感受着他柔软的触碰,竟是升起一丝欢愉和期待。
带酒气的唇终于来到了她唇边。
温柔辗转,描摹她唇畔每一根线条。
她瑟瑟抖着,手紧紧揪住身下丝滑的锦被,猫哼还是自贝齿间溢出。
“呃……”。
像是连几滴晨露都经受不住,细嫩的枝条颤了颤,曲出一道纤细的弧度。
范灵乐哪里遭得住,像是化在了他口中,软成了一滩泥。
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袭来。是前所未有的害怕,还有渴望。
她心都在战栗。
佟暄抵着她的额头,平复呼吸,吻去她眼角的泪花,“乐乐,不怕,看,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头顶,他嗓音暗哑,却又极致好听,过于蛊惑人心。
“我不要……还没有……”她眼角衔着泪花,拼命摇头,小猫似的哼哼,满脸晶泪,面颊酡红。似醉了酒,人也不清醒,把“是”说成“不是”,“好”说成“不好”。这模样,真真委屈极了。
他无奈,短促一声叹气。
心里头不好过,可瞧她这幅情态,又像猫爪的似的,心软塌塌的,只能耐着性子,把小祖宗哄好。
“乐乐,你睁眼,看看我。”
“不要……”他这么一说,姑娘脸憋胀得更红了。
佟喧可真是讨厌,哼!
第28章食髓知味
范灵乐眼闭得紧紧的,小脸皱成一团,倒是显出点滑稽。
佟暄一下恶向胆边生,起了逗弄的心思。
“呀!”
范灵乐吓得惊叫一声,人差点没从床上跳起,就差把他一脚踹下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新婚第一夜,若是真把新郎官踢下了床,这可像什么话?
上下都是灼烧,她在中间煎熬。
抑制住又要破口而出的尖叫,她哽咽着,拼命摇头。
“不要……你挪开……”
头顶落下他低哑的询问:“乐乐,你明明觉得舒服,不是吗?”
她一张脸皱得更紧了,贴着枕头又摇摇头。
就是不愿承认。
哎,佟暄微微叹气,却也并不气馁,只耐心道:“那你告诉我,是有哪儿不舒服?”
“哪儿都不舒服……”她气弱道,像小猫哼哼。
全身上下又酥又软,还弄得自己黏糊糊的,哪里就能舒服得了呢?
佟暄实在地气笑了,在她秀挺的鼻头上咬一口,“坏蛋。”
“我才没有。”她噘嘴争辩,终于肯睁眼了,却撞入一双深邃的凤眼,眼尾潮红,情欲浓重,眼底深重的墨色的搅动,几乎要将她吸纳进去。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佟暄,毫不克制的,充满侵略的。
很陌生,又很迷人。
遭了,更湿了。
“抱一下。”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她弱弱的,像在撒娇。
佟暄无奈地笑,俯下身,揽住她的腰,扣到自己怀里。
心头似乎有一个长期的缺口,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填满,心饱饱的,胀胀的。
弓弦张到最满,一动不敢动,像是怕下一秒,就要崩断。
她笑了,偏头埋进他肩窝处,留恋地蹭了蹭,“我……应该……可以了吧……”她磕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嘣”!那根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
他反而不能急了,慢条斯理地去剥她的白色中衣,“乐乐,帮我。”
他蛊惑着,范灵乐涨红脸,伸手去解他的衣带,可越急越错,她手抖着,怎么也解不开。
头顶落下他的轻笑,范灵乐气急,仰起身子,头凑过去用牙齿去咬。
佟暄实在地气乐了,将身下胡作非为的人儿压回床上,三下五除二卸了她的衣服,又去解自己的。
水色肚兜吊绳细细,挂在少女鲜嫩的脖颈上,肩头冷飕飕的,她羞着脸,双手捂在身前。眼见得身上的人已经把新郎服解开,她脸更是爆红,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只是不知该怎么安放好。
余光瞄到他精瘦的胸膛,还有撑在床边的手臂,上面鼓起一弯薄肌,他人平常打眼瞧着瘦,手臂倒是文弱书生没有的力量。
佟暄瞧她这模样,更觉可爱,手捏捏她的小肉脸。谁知她竟不乐意了,“干吗?我又不是小猪。”
“是,你比小猪可爱。”许是心情好,他竟有心思笑着逗弄她。
范灵乐气结,拽一下他光溜溜的手臂,“你过来。”
他倾身下去,范灵乐张嘴,咬住他的脸颊。
她下嘴颇重,佟暄“嘶”一声,撑起身,又去寻她的唇。
好半天,他才终于抬首,呼吸急促,面色绯红,手指挑开她眼角飙出的泪花。
“舒服吗?”
“舒服……个屁!”
她气呼呼扭过头,半张脸陷进红色绣枕里,压得小脸更肉了,薄面潮红,黛眉紧蹙,鼻尖渗着几点香汗,烛火照耀下晶莹剔透,实是惹人极了。
啧,口是心非的家伙,真是难伺候。身下的裤子都打湿了,还是这么嘴犟。
依旧不恼,带着她的手,摸到自己的腰际,按压着小手,轻轻摩挲,“别气了,公平的,我的也给你看。”
“谁要看了,我还怕辣眼睛呢!”她泼辣一吼,赌气地紧紧闭上眼。
“好,不看,那你去感受,好不好?”温热的气息吹拂鬓边,他的嘴里像是带着钩子,钩得她忍不住去听从。
她紧抿着嘴,紧闭着眼,不说话。
佟暄轻笑,忍住又去捏她小脸触怒她的冲动,将那嘴硬的人儿揽到自己怀里。
范灵乐乖巧地伸出手,揽住他瘦劲的腰。
她好喜欢,和他这样拥抱,他们就是世间最亲密、最契合的人。
她的心上人,就是她的怀中人。
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吗?至少此时此刻,她想象不出来。
曾经有人说过,人的这一生,就是在不断学会别离,随后终将踏上那条远归的路,独自成长,独自承担。
过程会痛,可是必须要走。
母亲牵着孩子,走到一扇大门前,她松开手,说,以后的路,你都要自己走了。这似乎是一种残忍,可彼此都要学会放手。
懵懂的孩子跋山涉水,要去探索一片无人涉足过的秘地。他怀着满腔的热望,徘徊在门口,却因不得其要领,而无论如何也不得入内。
还好,经验是可以积累的,他终于敲开了门,探头探脑地进去。
这是一片灿烂的花室,曲径通幽。初始,他走得艰难,甚至一度被拒之门外。可后来,他用出更足的耐心,轻柔安抚每一瓣花,手抚过,唇吻过,同它们低语,俘获它们的信赖,甚至最后,得到了花儿们的依恋。
芬芳的花蜜终会浇灌最温柔的勇士,这是秘地的奖赏,也是勇士的勋章,更是每一朵花儿最欢欣的果实。
云歇雨住,鸟倦风停。
喜烛已烧去了一半,烛泪顺烛台滑落,堆叠成艳红的泪花。
范灵乐无力地卧在床上,累得根本睁不开眼,净室响起洗浴的流水声,灌到她耳朵里时断时续,昏昏沉沉就要睡了去。
刚刚这场情事太耗体力,得亏朱小妞叫自己填饱了肚子。
回想起来,她蛾眉细蹙,嘴角又忍不住悄悄弯起。
烛火越来越微弱,水声还在淅淅沥沥响。他做什么都仔细,连清洁也是,一丝不苟的。
她眉头渐渐展开,合眼枕着手臂,舒展的脸上满是餍足。
芳姨跟她说过,这事儿,要经过才能知道它的好。可芳姨没跟自己说,这滋味,能有这么好。
太累了,每一寸肌肤都发着疲乏。她浅浅打个哈欠,刚弄出了一身的汗,热,又把被弄皱的鸳鸯绣被推到一边,抱住膝盖,昏沉睡去。
佟暄神清气爽地从净室出来,却见床上猫着的小人儿,被子也不盖,衣服胡乱裹着,人就这么汗涔涔地睡着了。
他气笑了,坐到床边,拂开她粘在额前湿透的鬓发,“乐乐,起来,洗一洗。”
他声音放得很轻,却也足以将她闹醒。
“不要……累着呢……”她皱眉,翻个身,把个背朝着他。
“这样睡着难受,你听话,累我就抱你过去。”
“不听,就不听!”她捂住耳朵,像个小娃娃似的赌气。
许是过了今晚,她发现佟暄竟是个愿意哄她的,便也爱同他使点性子了。
他气结,双手从她腰侧插入,将人勾到他臂弯里,“你既不愿动,我帮你洗便是。”说着,人已经将她带离了床榻。
“哎哎哎!”她瞬间清醒,睁大眼,撞到他戏谑的眼里。
想起刚刚两个人在床上的亲密,她又羞红了脸,垂眸躲过他的眼神,小小声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去。”
范灵乐将自己冲个干净,又哈欠连天地摸到了床边,迷迷糊糊躺上去,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捞进怀里,鸳鸯绣衾一卷,两个人的呼吸交融到一起。
她被他圈进臂弯,头往他胸膛靠了靠,嗅着他身上清爽的皂荚气,心情是安顿的,可若不去细想。毕竟今夜的欢好,让她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餍足。
可有的事,若去细究,又叫人心里觉出一块空乏。
他娶了她,她年少时倾慕已久的少年郎。在床上行事时,他也总是把她要得紧,一遍还不够,便是一次又一次的索求。她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可,她却从未听他亲口说过一句“喜欢”,心底里,她不知他究竟对自己是何心思。
虽心有挂碍,但范灵乐不是那好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只一下,短暂的忧愁抛却脑后,她枕在他胸口,沉沉入睡。
听着怀中人呼吸的均匀声,佟暄知道,她这是真睡着了。唇不觉一弯,这丫头,不过一息的功夫,说睡着就睡着了。
房中烛火已灭,月光从窗棂透进来,照出少女熟睡的脸。她睡着的样子很专注,上唇微微翘着,眉头彻底平展开,纤长的睫毛盖在眼下,有种不谙世事的娇憨。
他抬手,手背轻轻去触她肉肉的粉脸。范灵乐个头不算高挑,但人也不胖,可就是那张脸,总挂着层婴儿肥,一笑,粉嘟嘟的,像颗挂枝的蜜桃儿。
幼时,佟暄偶尔也会想,若是在她脸上咬上一口,该会是怎么样?
现在,人已经毫无防备地躺自己怀里了,他忍不住倾身,在她脸上轻轻留下一个齿印。
“嗯……”她皱眉,将那讨厌的东西挥开,挠了挠被“叮”疼的脸,砸吧砸吧嘴,又继续做她香甜的梦去了。
佟暄无声笑弯了眼,只觉得范灵乐哪儿哪儿都可爱,哪儿哪儿都可他心意。
看着少女沉睡的侧颜,眼色忽而阴沉了。
想起当初,瞧见她这一面的人差点成了吴松明,他后怕,恨不能给当时的自己来上一刀。
手不由把怀中的人搂紧了。范灵乐皱眉,梦中似是对这一下变化感到不舒服。
他轻轻拨弄她的碎发,心里有种后知后觉的满足。
如此想来,自己倒真要感谢那个贺钟鸣了,若不是他非要进来横插一脚,乐乐现在恐真成了他吴家的新妇了。
他为自己当时决意要将范灵乐往别人怀里推,而感到愚蠢。
月偏西行,即将落山,天色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又是一声短促的鸟鸣,尖锐急促。
刚酝酿出的睡意瞬间凉下去,他睁眼,从衣架上取下外衫,随意一披,匆匆出了门。
快步行至后院,院墙西南角,一黑影正在恭候。
白水见太子疾步而来,匆忙行礼,“属下参见殿下。”
他没空废话,伸过手,“信呢?”
这声鸣叫,又是京中来信。
看样子,谏议“废太子”一事,已经有了结果。
佟暄从白水手中接过,烙有扶华皇后私印的信封被迫不及待拆开,借着最后一丝月光,仔细浏览。
佟暄从白水手中接过,烙有扶华皇后私印的信封被迫不及待拆开,借着最后一丝月光,仔细浏览。
阅毕,眉目舒展,难得有如此显见的喜色,挂在他的眉梢。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喜上又加喜。
“京中危机暂解,王符的谏议被官家驳回。”比起称呼“父皇”,他更习惯称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一声“官家”。
“废太子”一事暂且揭过。只是有一就有二,虽然这次官家护住了他,但京中局势诡谲,有人蠢蠢欲动是不争事实。
只盼帝后能够夫妻恩爱、矢志不渝,否则他佟暄在皇帝这里,便再没了其他权重。
子凭母贵,看来夫子说得没错,只要扶华皇后一日不倒,他佟暄便可稳坐这太子之位。
可将命门托在别人身上,总不是长久之事。他只希望赶紧熬到弱冠之年,好进京扶植自己的势力。
“对了……”白水忽然吞吐,“殿下,还有一事……”
佟暄心情大好,昂扬道:“说。”
他憋红着脸,只埋头跪在月色下,叫佟暄看不出端倪。
“便是宣王殿下,自上次您给他送去那份喜帖后,他有一句话,让我当面转托给您。”
佟暄眉一挑,眼神玩味儿,没发话,就等着他说。
白水跪直了身子,清清嗓子,学着宣王声如洪钟的音量:“臭小子!谁叫你贸贸然娶个屠户女入门的?和崔家的联姻不想要啦?太子之位不想坐啦?你脑子里是不是成天就想着和姑娘谈情说爱那点子事儿?!没出息的家伙!”
佟暄:“……”
白水前一瞬还中气十足,学得像模像样,真把宣王那个骂人狗血喷头的架势学出来了,后一瞬立刻磕倒在地,“是白水大逆不道,求殿下降罪!”
佟暄:“???”
三叔定是让他传了这番话没错,但白水学得如此有模有样,不得不说是带入了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
看来自己这婚结的,真是犯了众怒了。
他头疼地揉揉眉心,不愿去与他计较,“行了,我知道了。等我同乐乐回过门,便去趟广元府,亲自向三叔登门请罪。”
还要等回完门?这新妇回门还在三日后,宣王已经气成这样了,可不敢再叫耽搁了。
“可是殿下……等不得了啊……”
“怎么?那要不听你的?”佟暄眉毛一压,语气不怒而自威。
白水只好作罢,又老实地闭紧嘴。
“你放心,我自有数。”略施安抚,他便挥手,让白水退下。
今日新婚夜,他不愿叫这事,搅扰了自己心情。
第29章烟火人家
鸡鸣刚落,范灵乐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
佟暄觉着自己才刚睡下没多久,被窝就拱了起来,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做什么?”他含糊地开口,迷蒙的光线中,却见范灵乐从被窝里露出一张睡得通红的小脸儿,爬过他身上,伸着条小短腿,就要去够床脚的鞋子。
他大手一揽,顺势将她按在身上,“天都还不亮,你上哪儿去?”
范灵乐也还困着,嘴里咕哝道:“我爹跟我说了,新妇不能嫁进来第一天就睡懒觉,要眼里有活儿,早起去帮忙,不然要惹人嫌的。”
他胸口一震,听笑了,将她头按到怀里,“你昨儿晚上也累着了,别折腾了,多睡会儿,我娘她能理解的。”
范灵乐耳朵都被他说红了,又想起昨晚的事儿来,只浑身臊得慌。
“那怎么行呢?不成不成,到时候人家都笑话你,娶了个懒婆娘回来。”她说着,就要从他身上滚下去,却不及,被他一把翻过身,又压在了身下。
“你干嘛……唔唔……”
余下的话被他堵回了嘴里,范灵乐去捶他后背,在他舌头钻营的空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没……刷……牙……”
好讨厌哦,她觉得自己嘴里不清洁,不想被他亲。
佟暄哪里是个肯听的,很快便将她唇吻出了水光。范灵乐又开始犯迷糊,晕沉沉的,身子霎时软了一半。
人一下舒服了,卸了力气,原来要起床的那一股子志气也没了,干脆地破罐破摔,手脚缠住他,去睡第二觉。
这一觉,直接倒头睡到大天光。
待她醒来,发现身边的床空空如也,伸手一摸,还有点温热,想是刚起没多久。
她一下急了,翻身坐起,忍着身下的酸软,飞速去套衣服。
这个人真是的,起来也不叫自己,叫佟姨看到这新妇比她儿子还起得晚,心里不定怎么琢磨自己呢。
哦,不对,不能再叫佟姨,现在该改口叫娘了。
她心里一顿七上八下,净过口、洗把脸,坐在镜子前,想给自己简单绾个妇人髻。
头发正卷到一半,门推开,她举着胳膊侧身,果然瞧见他从门外进来。
“醒了?”他问。
“嗯。”范灵乐点头,脸又有点儿泛红。他瞧着还是那副模样,泛白的学子服,墨发用木簪绾起,疏疏朗朗,风姿清举。褪去昨日那身喜服,又是个清贫书生打扮,就像她从小看到的那样,他是住在她隔壁的少年,是她大大方方恋慕的心上人。
而过去,他常常不是冷着个脸,就是把个后脑勺朝着她,却从未曾想,有朝一日,他会像昨夜在床笫间那样,耐着性子哄她。
她忽然就想,不愿去纠结他是否喜欢自己这种事了,甭管喜不喜欢,反正他就是娶了自己,同他一起能叫自己高兴,这不就可称心如意了?
“发什么呆呢?”他敲一下她额头。
“没什么……”她又转回镜子里,手上继续动作着。“晨食用过了没呀?我现在过去,应该不晚吧?”要是自己睡到连早饭都错过了,那可真是太失礼了,若叫爹爹知道,非得抽自己一顿不可。
“放心,不会叫你失了礼数,我过来便是叫你起床的。”没想到她倒是自己先醒了。
那便好。她总算舒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点。
“还疼吗?”他站在镜子边问。
“啊……不……不疼了吧……”心下了然,他在问的什么,头发都差点没兜稳。
“不疼了”还带个“吧”字,佟暄气笑了,那就是还疼着。
早上起来洁面漱口过后,他人清醒了,这才恍然过来,有点后悔。昨儿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下就要了她两回,还不知那里磋磨成什么样了。
瞧她这躲躲闪闪、欲语还羞的样子,他不觉更好笑了。平常瞧着是个泼泼辣辣的傻大妞,跟在自己身后追的时候一点不觉害臊,真到了这种事上,脸皮还是薄。
他没再追问,可范灵乐就是慌,她一手扣好头发,焦灼地拉开首饰盒,随手在抽屉里一阵寻摸,抓起出一根簪子别到头发上。
“好了,赶紧去给你爹娘请早安吧。”
她话说就要起身,却见佟暄脸色不对,阴沉沉盯住自己的头发,要笑不笑,“范灵乐,你没有别的簪子了是吗?”
她心一跳,转头去镜子里瞧,头上正斜插着支青天色碧玉素簪。
遭了!这不是吴松明给自己送的那支簪子吗?她怎么忘了这茬?
况且……佟暄怎么好像知道的样子?!
她连忙按住头发,换一根簪子簪上,把那根丢回匣子里,“你说得对……这支簪子不好看,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面前伸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给我。”
他语气不容置疑,眼见得心情已经很差了,范灵乐只好老实拿出那根簪子,放到他手心。
“那就劳烦相公,帮我把这根簪子物归原主了。”她笑眯眯抬头,配上一副讨好的笑,小虎牙明晃晃亮着,实是可爱极了。
低头望向掌中的簪子,那物提醒着他,曾经她也和吴松明有过婚约,她也曾一心准备着要去做吴松明的新娘。
狠狠攥紧了簪子,但见她那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火气又是去了大半。
横竖人已经是自己的了。
“走了。”他蛮横地牵起她的手,带她出了房门。
他把她握得紧,范灵乐手上吃痛,却也龇着牙不敢声张。
呜呜┭┮﹏┭┮,生起气来的佟暄,还真是有点怕人呢。
佟家堂屋。
佟母一大早起来就在厨房一顿忙活,准备一大家子的饭食,佟父老神在在地坐在饭桌旁,等菜上桌。
人才刚和桌子齐平的小佟岳踮着脚,轻手轻脚地往桌上摆着碗筷,佟雪在厨房里帮衬,来回穿梭着上菜。
她刚放下一碟辣椒油,就看到哥哥嫂嫂从后院走来,笑容乖巧道:“嫂嫂早。”
父子二人循声转头,小佟岳连忙放下碗筷,旋着两条小短腿跑过去,牵起范灵乐的手往这边走,“仙女嫂嫂,你看,这是我给你挑的碗筷。”他献宝似的指着桌上的一副碗筷。
范灵乐哭笑不得,她看这一桌子碗长得都一个样,不过细细一瞧,佟岳指出来的那只确实是个碗边光溜溜没缺口的。
她笑了,拍拍他的头,“谢谢你,我很喜欢。”
小佟岳被这一表扬,立马昂扬了,那得意的表情,活像只要打鸣的公鸡。
佟暄黑着脸过来,拍掉他牵范灵乐的那只手,“老实坐凳子上吃饭去!”这家伙,仗着自己年纪小,还学会动手动脚了?
佟岳被哥哥一凶,连个屁也不敢放,乖乖地爬到凳子上,甩着两条肉腿等开饭。
“爹,您早。”范灵乐怯怯地唤一句,她还不适应,今日起便多了个爹。
佟父笑容和蔼地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她赶紧坐下吃饭。
范灵乐局促地站着,想要去帮点忙,看着佟雪忙进忙出的,总觉得自己就坐着干等饭,怪不好意思哩。
其实她对这张餐桌不可谓不熟悉。
过去自己尚年幼时,父亲铺子照顾不过来,经常给点饭钱给佟姨,把自己寄放在佟家。那时佟雪还小,佟岳也还没有出生,佟姨也还是很喜欢自己的,总是往自己碗里夹菜,把那小碗堆得高高的。
那时,她就总爱爬到佟暄正对面的小凳上,一边吃饭,一边傻愣愣看他。小佟暄感知到了她的目光,可她越看,他就越偏要板起个脸,好故意跟她作对似的。
“坐吧,快开饭了。”正发着愣,却被佟暄一把按在了椅子上,他也挨在左边坐下,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搁在自己腿上。
她弯了弯唇,笑了。这种感觉,大抵就是幸福吧
小佟岳忽然跳下来,越过两条凳子,往范灵乐右边那个凳子上爬。屁股还没坐定,腰间被伸一只长臂一箍,稳稳一提,又被放回了佟父旁。
佟岳对上哥哥黢黑的脸色,瘪着嘴,却是不敢造次了。
自己不过想离漂亮姐姐近一点嘛,哥哥真霸道,哼!
范灵乐见这俩兄弟你方唱罢我登场,实在被逗乐了,眼睛无声地弯起。
同自家的冷清相比,佟家还真是热闹多了。
“粥来啦!”佟雪端来一大锅小米粥,正要挨个儿给大家盛,却被范灵乐把大勺接过,给大家一一盛好粥。
佟母恰在此时过来,满头大汗,衣服的前襟都湿透了。这大热的天儿在厨房忙活,确实不好受。
“娘……您早啊。”范灵乐吞吐地道。她已经好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自三岁那年亲娘去世,她便再没叫过谁娘。
佟姨以前是挺喜欢自己的,可自从和贺钟鸣的事情出来后……还不知她怎样看自己呢。
“哎,乐乐你坐,吃饭。我去换个衣服,你们先吃。”陈玉珠抽出腰间早已湿透的毛巾,忍不住又往额头上擦,肃着脸,转身快步去了后院。
陈玉珠没急着回房换衣服,却是先猫去了儿子的新房,她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要来急着验证。
推开门,径直走到床边,掀开大红喜被,去寻床上的元帕。
帕子早已被弄皱,鲜红的血迹在白色的帕子上鲜红刺目。
她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莫非范灵乐真跟那贺二公子没什么?
可怎么会呢?若是两个人没那层关系,当初又怎会连累得儿子被陷害入狱?
她越想越不对劲。
想起自议亲以来,自己儿子对那个范灵乐处处维护,生怕叫她受了一点委屈似的。又是让抬花轿、又是不让闹洞房,连聘礼都下得比知县家还要体面。
自家儿子她知道,向来又是个细心周到的。
如此看来……她望了望手中的帕子,简直恨得直咬牙。很难不说,这是他割伤了自己,替范灵乐打了掩护!
一思及这种可能,她心里越发气了,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的,只是要把她给憋死了。
但陈玉珠是个体面人,她捋顺了这口气,收好帕子,先回房换了衣服。
待她回到堂屋,发现一桌子菜还是一口没动,大家都老实地等在桌边,她不回来,不敢动筷。
陈玉珠在丈夫旁边坐下,拿起筷子,“等我做什么?快吃吧!”
指令一下,大家迫不及待,纷纷埋头苦干。
陈玉珠却是没什么胃口,筷子夹着粥,一粒粒往嘴里送。
她瞅着对面的一双新人,看着分明是登对得很,可她一想起范灵乐和知县儿子那些污糟事儿,心里就替她家儿子不值。那个傻子,居然还要替她把这种事兜着!
早饭过后,佟暄便要去书院上课,他的假只请到了今日。乡贡在即,他可再也荒废不起了。
背上范灵乐替他收拾好的书箧,小夫妻俩刚出了书房门,佟暄就被母亲叫住了。
“阿暄,你过来一下。”
第30章可以用手
佟暄随母亲进了房间,门刚一关,佟母就把他的袖子推到大臂上,端起胳膊仔细查看。
“娘!你做什么?”
佟暄用上点力,将胳膊抽回。他胳膊上有许多范灵乐昨夜掐出来的痕迹,现在还淤青着呢,这下叫母亲看了去,着实地臊人。
佟母确实也看到了,但那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那只手呢?”
佟暄忙捂住另一只胳膊,“您究竟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她手叉腰,“我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为了那个范灵乐,伤了你自己?”
佟暄茫然,看着母亲悲愤的眼神,疑惑道:“您在说什么?”
陈玉珠喘着粗气,抽出那张元帕,递到他面前,“我问你,这究竟是你的血?还是她的血?”
佟暄看着母亲手中带血的帕子,瞬间明白过来,脸色立刻阴沉了,“娘,您有必要如此吗?”
“我说过,乐乐她是清白的!且无论过去如何,现在她都已经是我们佟家的媳妇了,您又何必纠结于此?”
陈玉珠听儿子语气如此严肃,立刻又心酸了,“我那不是心疼你嘛?娘替你不值啊!你把那范灵乐回护得这么紧,我真怕你要做出这种傻事,伤害自己替她打掩护……”
佟暄见她还委屈上了,只觉头疼,可也理解她的心情,是真把自己当亲儿子来疼了。
“娘,您别多想了,我只是希望您能和乐乐好好相处。她毕竟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女娃,她什么品性的人,旁人不了解,您还不了解吗?”
陈玉珠被他说沉默了,眼角噙着泪花,暗自思忖。
“您若相信儿子,我跟您对天发誓,真没有伤害自己把那帕子沾血。”
“你最好是……”她声势弱了下去。
佟暄叹气。
一边是对自己有抚育之恩的养母,一边是自己心上的姑娘,他夹在中间,甚感为难。
“娘,姑娘家被坏了名声,本就不好受,若有那承受不住的,投河去了的也是有的。”
佟母一听“投河”,吓得一个哆嗦。
“乐乐分明无辜,却被流言诽谤,她才是最受伤害的那个。您也替我多心疼心疼她,别总因为这个事儿挂脸。”
她撇撇嘴,“你就知道心疼你媳妇儿,横竖我替你白操心了呗。”
“谁的媳妇谁心疼,这不都跟我爹学的么?”
她竟是破涕为笑,拍一下他肩,“净瞎说。”
“行了,没有伤着自己便好,你放心去书院。你媳妇儿,我会跟她好好处的。”
佟暄看着她一双因操劳而浑浊的眼,满心里都是对自己的担忧,不由心下触动,双手伸过去,轻轻揽住她,“娘,您把我当亲儿子疼,我都明白,也很感激。可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无法遂了您的愿,您多担待。”
“但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您都记着,在我心里,您永远都是我的娘亲。”
儿子这番话,说得她老泪纵横,哭得甚凶,心里却是熨帖。越发觉着,自己绝不能难为了范灵乐,叫儿子心里不好受。
陈玉珠跟儿子说开后,人也被他哄好了,送他出了院门去,回头再进厨房,竟是发现自己那新媳妇正和佟雪连说带笑地,一块儿把厨房收拾了。
想起这丫头小时候,自己没少抱她,彼时佟雪还未出生,她就总羡慕范屠户能得着这么个女儿,漂亮又贴心。
哎,心里幽幽叹口气。她收起那点子不快,劝说自己要好好待她。
佟家男人用过早饭就都出去了,读书的读书,谋生计的谋生计。陈玉珠在家也不闲着,为了补贴家用,经常从大户人家手里接一些零碎的绣活儿,得空了就坐在织布机前吱吱呀呀地纺线。纺出来的布会有人来收,或者就拿去集市上买,也是赚一点辛苦钱。
随着佟雪年岁渐长,也能给家里帮衬点,如今又过门了一位新媳妇,多了个人手,佟母琢磨便能腾出更多的手脚来做活计。
陈玉珠是个爽快麻利的人,她迅速给家里三个女人排了张轮班表,每日谁做饭、谁洒扫、谁洗衣,张罗得明明白白儿地,尽可能做到“公平分配”。
“当然了,规矩也不是钉死的,大家都是一家人,若是谁有什么不舒服了,都可以互相搭把手。”
范灵乐和佟雪听得直点头。
“那我呢?怎么没给我排表?”小佟岳在一边踮脚发问:“我能帮仙女嫂嫂做什么?”
佟雪听得直翻他白眼,“以前娘使唤我的时候,怎么没你见那么积极呢!”
陈玉珠剜她一眼,佟雪立马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她从兜儿里掏出两个铜子儿,丢给佟岳,“去去去,出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儿去,别在家里给我添乱。”
还指望他帮忙?能不捣蛋就不错了,只要陈玉珠一个不留神没盯住,他就能在背后大闹天宫起来。还是给他支出去的好。
佟岳得了两个铜板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乐颠颠就冲出去了。
“午时前给我回来,不然你今儿一天都别吃饭了!”
陈玉珠对着儿子淘气的背影,恶狠狠威胁,随后朝范灵乐摆一摆头,“乐乐,你跟我过来一下。”
范灵乐跟着她到了房间,她从荷包里摸出半钱银子,塞到她手上,“这个,是你和阿暄一月的用度,以后每月十日,我都会固定把这个月的银钱给你们。”
范灵乐捧着手中的银子,不知所措。
“给你就接着。阿暄还在读书,不能给家里赚钱,你们小夫妻俩也算是成了自己的小家了,总是要过日子的。这以后吃饭什么的,都走家里的帐就是,若是有些旁的零花,你们便自己安排,钱我都已经给你了,他的花销你来管着。”
“谢谢娘。”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五指一收,把银子握在了掌心里。
“若是实在有什么特殊情况,这个月钱不够花了,你再来同我说。”她强调道:“必须要有理有据有依凭,我才能给你报的。”
“嗯,我明白的,娘。”
佟母是个讲理的人,范灵乐觉着。
他们两家本就熟悉,同这样的婆婆,应当不会难相处的。
范灵乐开始适应着她在夫家的生活。
许是为了彰显公平,佟母第一天就叫女儿去做了最惹人嫌的活计:洗刷马桶。范灵乐则负责这一日的饭食。
午饭都摆上桌了,在外头疯玩儿的佟岳果然还没回来,佟母在纺织机上手脚不停,吩咐佟雪去外头喊人。不多时,佟雪又孤零零地回来,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叫不动。
佟母把纺线一摔,风风火火冲出门去,不一会儿,就揪着大汗淋漓的佟岳回来。
“你给我站在那儿!”她单手叉腰,手指着院子西南角。
佟岳小鸡仔似的,老老实实缩那儿不敢动。
饭菜的香气钻入鼻息,范灵乐已经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佟岳这才后知后觉到饿,探头探脑,朝堂屋的大饭桌瞄一眼。
“你给我站好咯!站直咯!就在这儿看我们吃!”
佟母下了死命令,三个女人围坐在桌边吃饭,果然没人理会他。哦不,也有人理他,姐姐佟雪便转过一次头,朝他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
他站在烈日下,听着肚子里叽里咕噜叫,以为自己差点就要饿晕了过去。
范灵乐往嘴里送上第一口饭,心顿时就沉了下来。
她想起了爹爹。
今日是自己离家后的第一日,往常有她在店里帮手,爹爹还是每日起早贪黑地,辛苦着呢。现在,爹爹得一个人看铺子,该有多累呀?他那只右脚跛着,站久了容易酸痛,中午吃饭也不方便,连个给他送热饭菜的人都没了。
想着想着,她心里发酸。
她好想去看看爹爹。可自己这才嫁过来第一天,按规矩,需得第三日和女婿一起回门才是。心里头再担心,也得忍住,过两日再说了。
落日熔金,晚霞在天际铺开。
今日的夕阳很美,范灵乐坐在堂屋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歪头凝视天边的霞云。
晚饭已经做好了,佟母坚持要等俩父子回来再动筷,便将所有的菜在灶上温好,只等人来齐了,再开动。
织布机吱呀地响着,从后院传到前院,佟母是一刻也闲不下的。
洗净的衣服在长绳上晾开,滴滴答答沥着水,一只麻雀落在院墙上,很快地又飞开。
家家户户,升起晚炊,饭菜香混着油烟气,在余晖中淡去。
范灵乐扭头,却见隔壁自家的厨房上空,也升起了白色炊烟。
蓦地,嘴角绽出笑容。看样子,爹爹也回家备晚饭了。
落日下,流云被风扯散,淡成丝丝缕缕的红。云间洒下金芒,将世间都染成温暖的颜色。
佟暄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他背着书箧,缓步跨过门槛,颀长的身姿,风雅如清荷,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那一刻,范灵乐想,“幸福”,在她心中从此有了模样。
她仰头看他,看他朝自己越走越近,脖子都仰酸了,还是只知咧嘴傻笑。
彼时,她从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而日后,当她看他玉冠金带,坐于高台,凌驾万民之上时,她方知晓,原来自己曾于无意中,攀折过那本该生于琼楼玉殿之中的凌霄花。
佟暄进门后,不多时,佟父也一脸疲倦地回来了。
众人围桌吃饭,各各闲话几句今日的际遇,便也回了房,洗洗刷刷,自去歇息了。
范灵乐在净室冲过澡,换上单衣后便爬进了床里。
她紧紧裹住被子,心里头盘算着,今日要怎么推拒佟暄。想起昨日在床上的“狂风暴雨”,实是过于激烈,她身子一整天都不太舒服,尤其是坐下去的时候,摩擦得那里微微痛,叫她不爽快极了。
佟暄从书屋温习完功课,推门进屋,就看到范灵乐已经躺下,只从被窝里露出颗小脑袋,沉甸甸枕在软枕上,眉头细细蹙着,不知又在琢磨些什么。
“还不舒服吗?”他掩门,坐在床边。
范灵乐黑溜溜的眼珠子无声看他,小脸悄没声息地就红了。
“你……快去洗吧,我累了,今晚就先睡了哈。”说完,假模假式地打个哈欠,翻身过去,面朝墙壁。似还嫌不够,又挪着被子,往里面蛄蛹了几下,活像只不太灵活的蚕宝宝。
佟暄苦笑,拽着被子,将人扯回来,“不舒服就要说,你我都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可害羞的?”最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了,这时候还不好意思了起来呢。
范灵乐往被子里一缩,只把双眼睛露在外头,眼巴巴望着他,“就……下面……有点磨得疼……”
他就知道。
手从袖子里摸出盒药膏,“我给你瞧瞧。”
“啊!不要!”
一听要给他“瞧瞧”,她吓得头蒙进被子里,大声抗议。
自己都没有认真瞧过那里,给他看……多羞人呀!
不要!不要!打死也不要!
“我不用了,它……自己能好的,你别折腾我,让我歇息几天就成了!”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来。
他大掌往上一放,隔着被子,使劲去揉她的头。这个臭丫头,她是不知道,自己今日去药铺,用出多大的勇气,才跟人买来的这盒药。
“听话,你不舒服,我心里也不好过。”他轻声细语,这种时候,又很能放得下姿态来哄人了。
范灵乐被他这态度搞得迷糊,又被他掀开被子,在额头上亲了两口,好嘛,这下子,她心里防线彻底崩塌,什么羞耻心也顾不上去捂了。
亵裤被缓缓脱下。
她整个人闷在被子里,明明眼前漆黑一片,可就是感觉一道视线有如实质般攀附,烧得她脸红心慌,只是不自在。
佟暄皱了皱眉。
啧,这磋磨得,自己昨日是不是弄得太狠了点?
剜一勺药在食指上,他蹙着眉,专注地去涂抹。
药冰冰凉凉的,爱抚过灼热的伤口,粗粝的指腹打个旋。
“呃……”
范灵乐忍不住,双腿一个打颤,娇呼声从棉被里透了出来。
佟暄怔了瞬,奇怪于她的反应,仿佛是种本能般,他又剜起一勺药……。
又是一阵惊叫。
“不要了……不要了……”她语带哭腔,跟那晚一样,像是舒服得遭不住,便哭着乞求。
佟暄盯着覆着水光的葱白,傻眼了。
(被关怕了,这里作者亲妈来解释一下,就是男主get了新技能,嗯,对,其实很好理解,大家自行想象,别打我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