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篇ad endg70 南宫辞(2 / 2)

梦入江楼月 云舟寄月 6706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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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离接过药瓶,收入袖中。

容晔看向她,微微勾唇。

“殿下,今日造访,可有旁的事?”

她倒是直言不讳。

容晔颔首,“不错,宴席处已经安排了女史替你向陛下暂辞,小师妹,我想请你帮个忙。”

秋离凝眸,“怕是不便,那侍女待会要送衣裳来的。”

容晔笑着看她,“怎么,小师妹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那侍女是吾的人,自然不会来搅扰。”

秋离仍是对他抱有警惕,但观其言行也不至于放肆,或许是真有所求,倒也没有立马回绝。

嗅到一阵茶香,恍惚间,脑海中似乎有些片段闪过。

“熟悉?”

容晔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今日请你帮忙的事情,便与小师妹的遭遇确有相似之处。

是故,我希望小师妹能将发现的端倪,一一告知。”

……

夜色之中,沿着皇宫的密道,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进入了恩华殿中。

那位曾经受尽恩宠,如今重门深锁、幽闭深宫的皇贵妃娘娘正端坐在铜镜前,红颜粉黛,也掩饰不了她憔悴的神色。

“母妃。”

皇贵妃放下手中玉篦,缓缓转身,

“晔儿来了?”

深宫之中,或许唯有容晔,她的皇儿,能让神志有损的她始终惦记,露出慈爱与欢颜。

她的目光扫过他周身的女子,“晔儿,这位姑娘是——”

秋离抬眸打量这位皇贵妃娘娘——

她虽然病容失色,却不似林下风致,周身几分萧肃,仿佛跌落人间的月神一般……

眉黛如画,玉骨冰肌,不可亵渎。

一时间竟然被她的姿容与情态所触动,莫名生出几分好感。

她纵为女子,也被其倾城的气质所惊艳,何况是陛下,甚至……右丞相。

还未等她细思,身旁之人却缓缓开口,

“母妃忘了吗,上次您说要儿臣带岑湘入宫探望的。”

皇贵妃眸子闪过一丝神采,“原来是岑湘丫头。

你这孩子比当年……倒是多了一分柔俏,本宫差点没认出。”

白秋离看了一眼容晔,见他面上没有一丝要解释的意思,只得认下,“劳娘娘记挂了。”

皇贵妃温柔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果脯”。

“湘丫头,我记得你上次来时,似乎很喜欢本宫这里的话梅干,不妨带回去尝一尝。”

秋离上前,双手接过,轻触时便知里面绝不是果脯,有些扎手,凭借她经商时验货的经验,感觉更像是……

皇贵妃咳嗽了几声,容晔关切道,

“母妃,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晔儿不必忧心,母妃身子素来如此。”

她淡淡一笑,拿起香匙,熟稔的朝铜香炉里添了一小点香料。

一点火星微燃,淡淡的药香在室内弥漫。

嗅到这有几分熟悉的味道,秋离暗自心惊,瞥见容晔朝自己微微摇头,隐忍住内心的震撼,按下不表。

她自是久闻不得这种香料的,胸口凝滞的闷……

但此刻在皇贵妃宫中,倒也却是不好直接提出。

“母妃,岑湘闻不得。”

容晔缓缓开口,眸子微微一闪,顺手用几案上的茶杯浇熄了那香。

皇贵妃微怔,倒也没说什么。

片刻,她芳唇轻启,“晔儿,这个时辰,豆蔻该从小厨房回来了,你去外间看看,顺便让她再把松茸鸡汤热一热。”

容晔似是有所思虑,但皇贵妃的语气似乎比平时坚定些,是故他也不好拂了母妃的颜面,朝秋离看了一眼,转身朝外间走去。

此刻殿内只有秋离和皇贵妃二人,气氛倒是有些微妙。

秋离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上前,“娘娘,若长期咳嗽,则香料不宜多用。”

“无妨。“

皇贵妃似乎留意到了什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凝思片刻,拿起毛笔,沾了几点墨水,似乎在纸上写着什么。

医者仁心,尽管眼前的女子是右相的义妹,且可能与当年那个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

“娘娘,小女略懂医术,若您不介意,可否——”

皇贵妃缓缓落笔,将毛笔洗好,用白帕擦干,悬回笔架上。

“丫头,你虽非王公贵女,但切不可妄自菲薄。

晔儿看重你,本宫瞧着你也欢喜。”

她将那张写了数行的纸递了过去,秋离接过,一眼扫之,竟然是些政要杂谈和经邦策论。

秋离柳眉轻蹙,“娘娘,这是——”

“本宫挑了些有趣的书,丫头便先从这些读起吧。

你既是晔儿信任的人,有些事情总归要明白三分,将来才不至于让人看轻。”

秋离目光落在所列之古籍上,停了片刻,旋即将纸张折叠了起来,收入袖中,

“是。”

皇贵妃温柔的眼波深了些,美目流转,

“不是想替本宫诊脉吗,看看吧。”

她伸出袖腕,待秋离用手轻轻搭上,察其症状。

秋离心中的疑窦得到了印证,神色也有些凝重。

她抬眸,郑重道,

“娘娘体寒,我给您列张方子吧……”

得了皇贵妃准许,她草草书就了一个“药方”,叠起来,递了过去。

皇贵妃扫了一眼,勾唇道,

“若太医院都看不好的病,能被你一个毛丫头治好,那些老精怪们当真是要知羞了。”

她漫不经心的看向秋离,

“不过若是从庆云来的那位医女,或许能替本宫排忧解难吧。”

秋离微微一怔,抬眸对上皇贵妃别有深意的眼神。

“晔儿还真以为本宫病糊涂了。”

秋离在她身上感觉到一种冷冽的气息,有些不寒而栗。

“娘娘……”

“你的身份,从方才姑娘的言谈、字迹可见一斑,再加之腰间的玉佩,本宫自是不必多言了。”

提到玉佩,秋离眸光一闪,

“娘娘认得它?”

皇贵妃眼波盈盈,“不错,少时所读的《古玉记》里有其纹样的绘图。”

见秋离似乎有兴趣,她敛去了几分威严,放缓语速道,

“此物乃九龙佩,前朝令狐氏一族被诛灭后,此佩被洗去龙纹,重新雕刻,取名云华佩。

传闻其为木氏皇族后裔唯一的随葬品,辗转多年被千里江山楼重金觅得,珍藏阁中。

而这千里江山楼的后身,正是如今的碧海阁,其中藏珍,可佩戴之人屈指可数。”

秋离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似在斟酌着什么。

皇贵妃淡然一笑,“本宫幼时便爱读些野史杂谈、朝代秘闻,自然不会认错。”

秋离暗自慨叹,若是要对书中绘图记得如此清楚,除非有过目不忘之本领,其学识谈吐,确非等闲。

“不必紧张。如你所见,吾在宫中的境遇并不算好过。

朝局变幻,皇室波澜不断,本宫只希望吾儿能平安。”

……

秋离默然,抬眸道,

“娘娘多虑了,殿下有右相大人照拂,自是——”

“兄长?”

皇贵妃微怔,似是在想什么,旋即勾唇一笑,

“姑娘是这般想的?

罢了,是本宫会错意了。”

皇贵妃美目一转,眼神中增添了一丝淡淡的疏离和凉薄,

“姑娘可否去门外将晔儿唤回,今日合宫欢宴,他本不该在本宫这里久留。”

“好。”

秋离移步外间,推开门时,只见玄衣公子便在外间的轩窗看雪,一杯茶,一件狐裘,飞雪落满衣。

“殿下,皇贵妃娘娘喊您回去。”

容晔回过神来,眉眼中夹着一丝闲逸的风流态度。

他随手拿了个刚温好的手炉缓步而来,错身而过时塞到秋离手里,加快步伐回了内室。

皇贵妃对令狐夜嘘寒问暖了几句,叮嘱他回夜宴去。

想来是顾及自己儿郎颜面,她选了一双玉璧赠给了秋离做见面礼,秋离一番推辞不得,最后被容晔代为收下了。

告辞后,二人于狭长的密道里秉烛而行,四周寂静得只剩脚步声。

“母妃如何了?”

玄衣公子忽而停下脚步,眸光晦暗的看向眼前人。

“中毒了,而且……”

“说吧,吾不怪罪你。”

“皇贵妃娘娘可曾有过晕眩、神思倦怠的症状?”

容晔微微颔首,“是,但我派人查过母妃的膳食,没有问题。”

秋离从怀中取出那“蜜饯”,拆开绳子取出几片轻嗅,

果然——是香料。

秋离蹙了蹙眉,“宫内太医都查不出来么……

皇贵妃寝宫中的这药香加入了酥芸和浣魂草,少量使用有镇定安眠功效,长期用则会有致幻的效果。”

似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茶叶也少喝,尤其忌一寸香,容易致失眠,且与香料药性相克。”

烛光下,容晔的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母妃的身体,能否通过调理恢复如常?”

“我方才写了一张药方,可以暂时延缓毒性,但并没有根治的方法,请殿下见谅。”

容晔顿了顿,一改玩世不恭的做派,正色道,

“秦姑娘,若你有解毒之法,吾愿千金以求之。”

说完,他端正的朝她行了一礼。

秋离错开了他的礼,淡淡道,“真的没有。”

容晔漆黑的瞳仁中有烛光摇曳,闪过一丝凉意,

“秦姑娘可不要骗吾。”

秋离冷然看了他一眼,

“论善谋,我心中的成算怎比得上殿下。”

“呵,当年我派人探听过姑娘的病情,大夫说此症若不解,不过三五载光景,且病人汤药不能离身,形容憔悴。

如今姑娘虽体质偏弱,但精神气尚可,行走利索,全然不似风中之烛。”

他走近了一分,“我知道,宫里送去的丹药你没再吃过。

想来,是研制了新的解毒之法——”

他的话语像刀锋,步步紧逼,想要探清她的虚实,揭开那庐山真面目,以印证自己的猜想。

他只想着她再坚韧,心肠也是柔的,到底是经不住他恩威并施,步步紧逼。

“秦姑娘,请赐教。”

一语落定,却正中她隐秘的心事,此种百感,不足为外人道哉。

秋离强压下心中的郁色,声音清冷如弦,

“你说的没错,如果完全放任,毒症发作不过是三五年光景。

然而你母妃是长期少量摄入毒性,香料中还加入了克制毒性的温姜草,以此推断,病症只有在其体虚时才来势汹汹,不会致命。

按照方才的药方,两日一贴,可缓解一二。”

容晔蹙着的眉头松开了几许,思量几寸,却又发觉了话中的蹊跷,

“那你——”

“恰如殿下所想,只有延缓之策,而无根治之法。”

她语气淡淡,叫人看不出阴晴。

容晔敛了敛神色,“抱歉,无意冒犯。”

秋离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提步向密道深处走去。

容晔亦是默然,秉烛走在她身后。

直到密道的尽头,有冷风吹来,秋离打了个寒噤。

容晔行至她身前,开启了密道的门,逆着冬风在前头走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了雅间中,户外的天空响起了烟火之声。

秋离抬眸望去,一朵绚烂的紫色烟花升上天空,然后又化作星子四散而落。

想起了清江画船之夜的烟火,还有远在玉门关的小英,她的眸光温柔了下来。

“小师妹喜欢烟火么?”容晔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她微怔,抬眸看向一朵升上天空的橙色花团,

“嗯。”

他看向她的脸颊,只觉得那双瞳中似有清澈的虔诚,亦有无法洞悉之怜光,和记忆深处某个影子说不清的相似。

“晚宴的饭菜还吃的习惯么?”

“嗯。”

“母妃刚刚没让你为难吧?”

“没有。”

“解毒之法,吾会请名医继续研究的。”

“……”

“小师妹,你在想什么?”

眼前之人沉静无声,容晔顿了顿,准备接着说些什么。

她却冷不丁道,“在想五年后。”

秋离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启唇道,“还会是这般光景么?”

容晔顿了顿,耐心道,

“会,京都冬日里有雪。

每年逢除夕夜,父皇必定差人在宫宴处放烟火。

年复一年,无外如是。”

“嗯……”秋离漫不经心的答着,将掌心的冰凉慢慢暖化,“好在人都是向前看的。”

容晔眸光暗淡了一刹,倚窗打量着她,片刻方启唇道,

“那是自然。”

“世人所忆,其实也并无二致。

不过是和形色之人,在相似之地谈笑风生,纠葛追怀……”

容晔见她情态有异,止住了她的话,平静道,

“逆风而行,忌多思,且量力。

生平若潇洒如风,活它个畅快淋漓,又何须再记挂坟头草高之事。”

她倒是不曾想过旁人会联想到这方面,不免有些讶异,

“殿下还真是……直言不讳。”

容晔微微勾唇,“实话实说罢了。小师妹要听唬人的,吾也可以换一番说辞。”

秋离的目光落在了庭院里的一棵沾了残雪的枯木上,停留了片刻,摇了摇头,

“殿下还是多说真话吧。

唬人的话说多了,世人便不再轻信了。”

容晔眼神微狭,沉吟道,

“真话,只怕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

他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直到风声渐息,他眼波微动,

“吾接到了一封情报,但事关机要,暂不能透露。

若此事经验证为真,吾会差人请你和苏公子来府上一叙。”

秋离柳眉微蹙,“殿下有话,便不能现在说吗?”

容晔怔了怔,本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心有忌惮,没有说出口。

“既然无话,秋离便告辞了。”

“留步。”

“怎么,殿下还有旁的事?”

“吾想问小师妹一个问题。

如果,汝非秦家人,亦与江湖盟毫无关联,卿待何如?”

秋离打量了他一霎,启唇道,

“秋离自认和殿下并非熟悉到可以秉烛夜谈的程度。

不过,您既然有所问,公平起见,便以一问换一问——

如果殿下不是皇家人,也与朝局毫无关联,您又会如何呢?”

容晔勾唇,“你要吾此刻作答,自是方圆之内的答案。

恰逢乱世,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裂土封侯,一争天下,若是足够强大,至少可护一方净土;

若得治世,做个富贵闲人,盘下一座山庄,钓虾捕鱼,安逸快活,倒也幸哉。”

秋离淡淡一笑,似乎并不惊讶,

“江山代有才人出,殿下确是适合王侯之道的,做个富贵闲人,倒是屈就了。”

“吾已经坦诚相待,那师妹呢?”

秋离凝眸浅思,“若非此时、此刻、此身,愿生逢安平之世。

虽无过人之能,然有双亲健在,友邻和睦,置业安家,偶尔周游,人世一览,便也知足。”

“吾本以为师妹会说志在著书万卷,诲人不倦,亦或是兼济天下,深藏功名。”

秋离温然道,“殿下见笑了,我本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并非神仙圣人。若幸逢盛世,做个平凡之人,难道不好吗?”

她朝他端正的行了一礼,走出雅阁,沿着飘雪的长廊行远。

那背影——

容晔恍惚了一霎,目光飘向锦盒里那对皎洁无双的玉璧。

他沿着那背影的方向,追到了长廊的尽头,却在漫天风雪中驻足。

除了火树银花,和白茫茫的宫墙,天地间唯余一片空濛。

冬风拂过他的脸颊,他竟不觉的冷,蹲下身来,在冰天雪地里拢起一团洁白的雪。

揉揉搓搓,将两团雪捏成了雪人的头和身体,拼在一起。

他将那雪人堆在一棵大树下,给它安上了两根歪七扭八的枝丫。

不知何时,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容晔只淡淡的看了那落在地上的残影一眼,

梨黄色的伞覆上他的衣角,将他的影子一点点笼罩在伞荫下。

“殿下,小心着凉。”

容晔缓缓起身,神色有些许黯然,

“阿隐,好久没有人陪吾堆雪人了……”

那黑色的身影将伞朝容晔递了过去,蹲下身,捏了一个丑丑的雪人堆在树下。

两个雪人肩并肩,虽然都歪瓜裂枣,但是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

容晔失神的看着两个雪人,一声浅息,微不可闻,

“阿隐,谢谢。”

“殿下,即使不是属下,以后还会有人陪您……堆雪人的。”

容晔眸光微闪,淡淡一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吾早已成年,这等稚气的游戏,连五皇妹都不再喜欢了。”

皇城之内,本就不容赤诚之人。

他所希冀而不得的,得而恐失的,

又何止是堆一个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