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还劳请你从暗门送贤弟和弟妹出去。”
李明瑟点了点头,神色淡淡,“好。”
许长庚从书架上取出一个盒子,将证物放入其中,递到李明瑟面前,
“既然你有怀疑,便查下去。不论事涉何人,我权当不知。”
语罢,他朝子楼和秋离颔首告辞,旋即离开了石室。
李明瑟轻轻握住手中的盒子,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眼神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她转身,缓缓往回走,步履有些沉重。
在她即将跌坐在地的前一刻,秋离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怎么了?”
明瑟就着她的手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在石桌旁坐下。
“无碍。”
秋离看了看她的神情,思及她方才的步调,轻声道,“师姊,是不是扭伤了。”
明瑟冷一抬眸,迎上她温柔的目光,心中的戒备顿时松弛了些许,“嗯,这里有药,我待会敷点就好。”
秋离有些忧虑,“我会些医术,替师姊简单处理一下可好?”
明瑟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秋离,又瞥了一眼江子楼,“可以,不过……能否让?”
子楼察言观色,自是明白了李明瑟想让他一旁暂避,启唇道,“如此,夫人先替司簿诊治,我在入口处等侯你们。”
他看向秋离,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好似清风拂面。
子楼离开后,秋离在明瑟的指引下找到了石室内的药箱。
明瑟的腿上有擦破的血痕,此时已经干涸了,秋离替她擦去了血痕上附着的沙粒,清创后又给她涂了些药粉。
明瑟有些吃痛,但忍下不表。
“师姊,好在现下是冬日,用冰雪制成冷包,敷于扭伤之处,可镇痛消肿。”
明瑟点了点头,用手扶了扶胸口,似是不适。
秋离抬头看她,“师姊,可有伤着旁的地方?”
“跌伤时恐还压迫了两肋,如有刀刺。”
秋离心惊,给她把了把脉,“可有气不顺,喘则生痛的症状”
明瑟呼吸微滞,“好像……有些,但还能忍受。”
秋离起身,凝重道,“希望没有伤到脏腑。
我待会陪师姊去医馆,找有更经验的大夫诊治。”
明瑟方欲开口婉拒,便被秋离止住,“师姊切勿讳医忌药,若是落下病根便不好了。”
她叹了一口气,俯下身替明瑟继续包扎着伤处。
明瑟默然地看着她帮着自己处理伤口,许久,缓缓开口道,“今日把你拉入局中,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但既来了,有件事,还是应当告诉你。”
秋离继续包扎着明瑟脚踝处的伤,安静的,似乎并没有注意听,又好似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明瑟扶住她的肩,轻声道,
“白师妹,你若真无心于党争,请当心一人。”
她凑到秋离耳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看似不显山露水的温柔刀,亦是最能致命的。”
……
到达医馆时,天色已晚。
藏蓝色的天幕中,云朵压得极低。明瑟捂着胸口,似乎在按捺着隐隐的不适感。
下马车后,秋离想要扶她一扶,明瑟却没有搭上她的手,而是自己缓缓的向前走,敲了敲医馆的门。
开门的人,当真是眼熟。
谪仙一般的白衣公子微微打量了一下来人,和明瑟寒暄了几句,便把她扶了进去。
将明瑟扶到了落座之处,白衣公子折返,随手提起一把天青色的旧伞置于门外。
他抬眸看了一眼门外二人,“医馆备了伞,可取用。
白姑娘,江公子,请门外稍候。”
话音刚落,便转身走回医馆内,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医馆外的屋檐极窄,斜风吹雨,晶莹的雨珠缀在了秋离的发丝和睫毛上,冰凉的猝不及防。
秋离轻轻拂去额发上的雨丝,俯下身取来伞,轻旋着撑开。
佳人转身的那刻,裙摆也如梨花般旋开。她将伞举得很高,子楼微微躬身,进入伞沿之下,并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秋离看他肩胛湿透,有些心疼,但是此时不便更换衣物,她心中轻叹,踮起脚帮他擦了擦脸颊上的雨珠。
他的眉眼间有盈盈的山水,倒映着她的眸。
窗前浮动着屋内人的影子,隐约能听到李明瑟和宋晚榆交谈的声音,还有抽屉翻动的响动。
秋离和子楼默契的背过身,看向隐有电光闪过的漆黑天空。
“冷吗?”
“不冷。你肩上的伤口疼吗……”
“有点,但是应该无碍。”
“我回去帮你换纱布和药,再熬点热汤驱寒。”
她眼中溢出一丝歉疚,发酵着不易察觉的微涩。
子楼揉了揉她的额发,“夫人,我没那么矜贵的。
从前四海奔走时,也遇过几次马匪劫掠,刀剑伤不足为怪。
途径西域诸国时,环境更是恶劣,都熬过来了,如今这些真的不算严重。”
秋离垂眸,轻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我看李司簿伤势似乎有些严重?”
“其实……看症状,倒也不是那么严重,我是担心自己医术不够精进,也怕师姊不重视,耽误了诊治的时机,落下病根来。”
子楼轻笑,“原来我们家小梨子,也是会唬人的。”
“我没有唬师姊,师姊的体质……确实需要注意,否则……我……这个女孩子的事情,我不方便讲!”
秋离鼓了鼓腮帮子,脸颊升起一抹绯红,别开眼不看他。
子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绕开了这个话题,
“咳……好。
宋先生的医术精湛,夫人有心,闲时可以请他指点一二。”
秋离顿了顿,朝他眨眼一笑,“嗯,在慈安堂时,宋先生已经算我半个老师了。”
二人在伞下聊了聊京都城内一些人和事,倒也暂忘了冬风寒冷,悠然其中。
屋内,李明瑟饮下宋晚榆递来的药茶。
他松了手,“喝完。”
明瑟点头,没有迟疑,捧着热茶缓缓饮尽。
他语气淡淡的询问道,“好些了吗?”
过了片刻,明瑟应答道,“嗯,好些了。”
他看了眼明瑟,沉吟道,“最近注意休息,切忌过度劳损心力。”
他取出银针包,“待会要替你针灸,若觉得不便,让白姑娘进来替为行针亦可。”
“不必。
我信在宋大夫眼中,只有病患,没有其他。”
宋晚榆思量片刻,“我虽坦荡,亦不愿世人谣传误你清名。”
明瑟淡漠地别过头,打断道,“这里没有妄议是非的人。况且我亦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
语罢,她又淡然扬眉,含着些戏谑语气道,
“宋晚榆,你如今也学会瞻前顾后了?”
他将银针铺开,声音平静,宛若冬日寒潭一般,“你不必如此想我。
我确有顾忌,昔日祖上交情甚笃,自你少时开始,恐家中多心,总是避于吾。
生病时,宁可舍近求远,也从不寻我家诊治。”
明瑟微微怔神,旋即唇角微勾,“你倒是察人甚微,直言不讳……
也罢,少时的心思,如今只觉天真又好笑。
若是让你不虞了,给你赔不是。”
他顿了顿,叹息道,“其实,我不理解为何长庚会选择做驸马。
我原本以为,像你们这样执着的人,都是不会轻易放弃所谓‘理想’的。”
“没有放弃……只是走了不同的道路罢了。”
她透过薄窗,看向窗外斑驳的树影,目光漂浮在不尽虚空中,“他向来是敢想敢为,不拘小节的。”
……
他拿起一枚毫针,在火上烤了许久,“背过身来。”
明瑟听从他所言,解下外衫,背对着宋晚榆坐下。
“尽量快些吧,白师妹和江盟主还在外边等着。”
“嗯。”
毫针刺入皮肤时,她瞥见桌上苍白的烛焰摇晃,心中泛起一丝寒意。
……
他干脆利落地替她施针,而她一副老成模样,也不扭捏羞怯。
长久的凝重和沉默后,明瑟清声道,“宋晚榆,你当年放弃入宫当御医的机会,孤身远走他乡,可曾后悔过?”
“虽未曾有悔,亦谈不上无憾。
我离开的时日,祖母去世了,而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后来朋友家中出了事,我也全然不知,没能帮上忙。”
李明瑟点点头,幽然道,“世事难全,缺憾亦难免。希望我们当初的决定都是值得的。”
……
约莫一炷香,宋晚榆将针尽数取出。
李明瑟将外衫披上,“有劳了。”
晚榆将针用烛焰消毒,收回毫针,“不客气。”
明瑟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锭,“诊金。”
“多了。”晚榆没有伸手去接那明晃晃的银锭。
明瑟侧过身看他,“加上封口费,不多。”
“病人的隐私,我不会外泄。
只是你注意不要操劳过度,喜食寒凉之物,否则日久伤身。”
明瑟将银子搁在了几案上,“把艾卷给我吧。”
晚榆从药屉里取出一盒艾卷,又在书架上翻出一本医书,“这本里面第二、四章,写了灸法,若是不懂可以问你师妹。”
明瑟点了点头,将医书和艾卷盒收下,“好,那我先告辞了。”
“好好休息。”
宋晚榆将明瑟送出了门,冬日的凉风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和言浅话的一对璧人。
他薄唇轻启,“伞你们带走吧,下次还到慈安堂即可。”
秋离与子楼对视,回过身,走上前扶住了明瑟,
又对宋晚榆点头致谢道,“有劳先生了。”
宋晚榆也朝她微笑致意,随后目光投向众人,
“雨天路滑,阶上有青苔,诸位回程时小心足下。”
话音落罢,他转身回屋,轻声掩上了门。
秋离和子楼好生将明瑟护送回了李府,随后告辞回了住处。
夜里雨下得很大,风声呼啸。
早上鸡鸣几声,天色蒙蒙亮。
西街的老农刚起,发现城门旁的那棵参天古木被折断了枝桠,干枯的落叶零落在泥土中,被雨水沾湿。
老农叹了一口气,回到屋里,给盆里添了一块黑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