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篇ad endg77 洗清秋(1 / 2)

梦入江楼月 云舟寄月 3276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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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隐约弥散着沉香的气息,冷冽又庄沉。

拜见之后,秋离立在阁内供奉的神像对面,而容鸿端坐在主位,示意她可以落座。

“陛下。”

香气隐约淡了些,反倒让声音更加清晰,像是从碎裂松动的冰层中破土而出,绕梁而来。

容鸿似乎也怔神了片刻,缓声道,

“丫头,朕今日微服前来,你还要再瞒吗?”

秋离神色如常,垂眸道,

“臣女不敢,陛下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容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秦公家的外孙女。”

秋离对上他深沉的眸子,眼中竟然是无悲无喜,如镜湖之水倒映出容鸿的苍颜。

只对视片刻,便教容鸿恍惚了,她的神态倒实在不似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沉稳。

“陛下若是已经查验过臣女,又何必再多问。”

座上人沉默许久,喟叹道,

“丫头,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秋离打量着容鸿,他年岁渐长,鬓生银发,多了些长辈的和蔼,周身却隐隐透出沧桑萧疏之感。

就像一棵老木历经日夜交替,斗转星移,也染上了时光的斑驳痕迹。

她借由这位老人想象白家阿爹老去之后的模样,构想外祖父昔日的荣光和背负。

脑海中回荡着白家阿爹的言语,“圣贤书上的确写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但对清儿,爹却从来不觉得是及人之幼。离儿和你都是阿爹最疼爱的小棉袄。

离儿离开后,若没有你承欢膝下,你母亲怕是日日以泪洗面,我也再难有笑颜。清儿,你在,爹爹就觉得……这个家还在。”

而借由亲生父亲白弦月之口,她也能隐隐知晓一些零碎的故事,结合在碧海阁里看到的关于江湖盟记载的残卷,慢慢拼凑还原出她想象的外祖父秦庄。

从京都来到庆云城时,外祖一定也心向江湖,踌躇满志。是什么让他失去京都城中人的信任,又是什么,让他临终之时无暇顾及秦家安危,而是拼尽最后一丝心力将江湖盟托付给了子楼的父亲,还让当时心怀殊异的苏家也暂时收敛了气焰。

他究竟知不知道当时的江湖盟诸世家早已暗地里各自盘算,离心离德了呢?还是说……秦家的覆灭,又让其他的世家产生了忧患意识,短暂的聚合在一起,维持了十余年的表面和平。

随着往事的尘封湮灭,外祖的心思,她再也不得而知。

她在敬仰缅怀外祖之时,也替他而感伤。

所有人口中的秦庄,都不算是真正的他。

“丫头,朕这些年……

心里总是念着秦公啊。可惜天妒栋梁,秦家——唉。”

“谢陛下记挂。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秦家了。

我去了庆云之后,有托人四处问询,寻遍全城,再无秦家之人一丝痕迹,连旁支也无。

陛下可明白,在这世上漂泊无根的感受?”

容鸿面色沉如暮霭,“你虽生在庆云,但祖籍本该落在京都,丫头,倦鸟知还,这里便是你的根脉。

朕,也算你半个家人。”

她声音轻柔如绵,字句却诛心,

“原来君臣之间,亦能亲如家人么?

陛下,听闻您和家祖的君臣情分曾经匪浅,只是不知,可算善终如始?”

“丫头,你告诉朕,可是何人同你说了什么?”

“无需旁人多言,只看当年江湖盟旧部,孟家隐退,秦家覆灭,江家遭变,苏家获罪,便知雷霆恩露,落在江湖中便是瓢泼红雨,万家悲欢。”

容鸿沉声,“这非朕意。”

“非陛下本意,但您不会不知。”

“但秦家一事,绝非朕所愿。”

秋离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便是霜山那夜追击她的死士佩戴的,“可陛下还是信了齐国公,允许齐家慢慢瓦解江湖盟,本意是将各城权柄收归朝廷,但齐家独大,又勾连他国,权力逐渐分散到其他势力之中,潜移默化中动摇了民生根基。

而如今,齐家可以调动的军籍之人太多了,陛下已经无法尽数控制了。”

容鸿缄默,秋离随即继续说下去,

“如今,陛下认下我秦家后人的身份,是您悔了,欲借秦家旧事和梁煊之事敲打制衡京都不安分的宗亲和世家。

其二,我朝历经瘟疫和动乱尚未恢复元气,西戎却逼近边关,您恢复我的身份,是想遣我赴边关,以我之生死,挟我父说动北国出兵,牵制外敌。

您兴许还隐约疑心我赴京都目的,但是却又对家祖心怀愧意,派我去,更是为了试探忠心,又或许,斩草除根。”

她每说一句,仿佛那些沉寂在岁月中的灰尘就被风吹开一厘,辉煌史册外装点的金粉也一点点随之剥落,直到露出字句间横陈的森森白骨,落下的鲜血淋漓。

帝王之怒,果然雷霆万钧,

“秦家丫头,你可知你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僭越之言。

你外祖待朕都不曾如此妄悖!”

“陛下明鉴,家祖赤诚,辞世之时还心忧天下之事,而清悦不是家祖——

人生在世,若不能将真心话说出,处处周全,忍气吞声,岂不是白来世上走一回。”

“那你可确实对容家,对朕,对齐国公心怀怨怼?”

“怨?陛下,若说有怨如何,说不怨,又如何?

如若庙堂江湖为我所思偏折一分,便不会至此日境地么?”

容鸿将手中的扳指绕了一圈,似乎在深思。

片刻,他的语气和缓了一些,

“你说的不错,五湖四海不会按照谁的意愿来运转。就像朕要除掉异心之人很简单,但是要让天下归心却很难。

丫头,诺大南国,容得下你。”

“陛下,我只想不留遗憾地过好余下的日子。可背负秦家沉重的过去,任谁也于心不安。

当年过往究竟如何,陛下给我一个答案吧。

陛下给我解疑答惑,我便给陛下一个您想要的答案。”

容鸿似乎不解她的执着,

“答案很重要吗?你们都管朕要一个答案……

朕对的起天下万民,对得起整个南国!”

“重要,答案对外祖很重要,虽然他临终前没有说,但他也一定很想知道是谁,为何。

答案对我也很重要,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君王、怎样一个国度,值得外祖还有那些江湖故人们隐去悲苦,燃尽一生。”

千秋阁内,长明烛前供奉了一座座落灰的牌位,可故人多年未曾入梦一次。

那一霎,容鸿恍惚在她眼中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丫头啊……

你可知当时朕曾几度挽留秦公回朝,许他秦家后人必出皇子妃,帝王师。可秦公以江湖未定为名婉拒了朕的邀请。

这么多年,是他变了,不再事事和朕商议,还私自放走了敌国的战俘,朝野上下如何能确定他还忠于南国?

丫头,你这枚玉佩本来便是出自容家的。若秦公若选择站在了朕的身边,你也不至于流离多年。

只叹造化弄人……”

回忆往事,容鸿的眼中也染上一层薄霜,

“世家兴衰、王朝更迭向来如此。当年南宫氏灭清风寨,剿杀木氏,令狐氏,后来令狐氏后人又复起,建南国,灭乌程,统东海。千秋万世,此间埋葬的骨肉和沧桑,从未止息。

当年是朕听信了齐彦和宗室说辞,以为秦公确实叛国通敌,但朕只是嘱咐他们设法将江湖盟之权收回朝廷,从来没有想要过秦氏满门的性命,是苏氏欺上瞒下,弄权迫害。

后来还是柳公查清了案情禀明朕,朕才知晓……

丫头,秦家的事情,朕已经重重惩治了苏家,也敲打过那些谋划之人,替你外爷一家报了仇。

你要恨,便恨世道无情吧,朕又何尝不憾……

秦公……是朕曾经最倚重的肱股之臣啊,朕悔之已迟。”

秋离安静的听他回忆过往,直到声音戛然而止,才启唇问道,

“那右相呢?陛下为何如此相信齐国公,难道如今齐家便不是位极人臣,手握重权?

陛下,您究竟是疑心外祖叛国,还是疑外祖在江湖上声誉过盛,功高盖主,以至皇室无法操控?”

“为君之道岂是用人唯善,用人唯贤这般简单……

齐彦此人,虽有野心,但亦有大能,知进退;而秦公,一意孤行,即使非苏家,其他世家也断不会任其独断。

犯众怒,乃官场大忌。”

“或许不是家祖不知变通,而是他相信陛下知晓他的一片丹心。治世需要忠臣,需要纯臣,需要能臣,也需要直臣,他只是以为陛下信他,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疑他罪他。”

“朕知道……朕后来便知道了。

可是往事已矣!”

他心中落寞,又重复了一遍,“往事已矣,不能回头。”

秋离摇了摇头,“陛下。父亲曾说,当年我的名字是祖父和母亲一起定下的。

清以定国,悦以从心。母亲愿我一生心怡神悦,不拘洒脱,家祖则希望我和天下孩童都能生活在河清云庆的国度,他的心思从未变节更改。

疫病案,梁煊贪墨案,这一桩桩哪一件不是朝野大事,您对梁城太守的家人尚留有一念之仁。

陛下包容了那么多人,甚至为了李东辞大人重责了齐家,可是您……却没有容下家祖。

我的亲人——家祖,外祖母,姨母,娘亲……都死在了那场灭门之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