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钓佛的僧(1 / 2)

在看到捷报之前,杨广也没有想到,贺若弼和牛弘竟然会让罗松领军去驰援平远关。

要知道,这两人率领平北大军北上平叛,可就是冲着罗艺这位前大隋北平王,如今的北燕伪帝去的。

罗松是罗艺长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是他领军前去平远关。

毕竟,这一次阴山部和寒石部来势汹汹,叩关犯边,就是罗艺一手造下的孽。

“两个老狐狸……这是笃定了我不会怪罪…”

杨广眯眯眼睛,随手将捷报攥在手中,抬脚往大殿走去。

他倒也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这两人在如此敏感和紧张的节骨眼上,竟然把罗松拎了出来,有些过于莫名。

最关键是,罗松还立下了大功,平远关大捷,最大的功劳就在罗松手上。

这么一来,朝廷之后要怎么自处。

前脚罗艺才被打为了反贼,平北大军浩浩荡荡的北上平叛,后脚罗艺这个反贼的长子,随即就立下了边关大捷的功劳。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想到这,杨广第一次觉得有些头疼,坐在了龙椅上,望着案桌,一时无言。

他在想该怎么回复边关的捷报……若只是嘉奖,自然不可能略过罗松这个平远关大捷的大功臣。

但若是加上罗松的话,又会显得极为怪异。

一个反贼的长子,在朝廷对边军的表功御旨中出现,委实是有些太诡异了。

“啧,到底该拿这个罗松怎么办……”

杨广撑着下颌,眸光闪烁,望着空白的御旨,迟迟没有动笔。

殿外,宇文成都见状,沉吟了片刻,迈步走了进来。

“陛下,可是在烦恼对边关捷报的回复?”

话音落下,杨广抬头瞥了眼,点了点头,道:“这镇南王和牛弘是给朕出了道难题啊!”

他对宇文成都很是信任,所以没有任何隐瞒,道出了心中所想。

“臣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解陛下的烦恼。”宇文成都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

“嗯?”

杨广怔了下,抬头看向宇文成都,有些疑惑,问道:“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陛下可知道,前朝远征草原,威震天下的冠军侯,在第一次追亡逐北,大破异族之后,当时的汉武帝对其仅有一个字的封赏。”

宇文成都拱手作拜,轻声道:“陛下,或许可以效仿一下。”

汉武帝对冠军侯的封赏?

杨广眸光流转,若有所思,望着空白的御旨,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想法。

“天宝将军,不愧是朕的大将,不仅能武,已至天下第一,文上也颇有见解,才思敏捷啊!”

杨广抬头看向宇文成都,脸上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办!”

说罢,他提笔在御旨上写了一个字,然后唤来内侍,将其送往通政司去,尽快传到边关。

杨广看着内侍离去的背影,眸光闪烁,温和的眼神里,透露出些许思索。

这一道御旨,虽然回复了边关的捷报,但却没有完全解决罗松的问题。

不过,有这道回复的御旨压着,足以拖到后面再说。

届时了解一下,这罗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贺若弼和牛弘如此看重,也好有个妥善的处理。

“马上就到大朝会召开的日子……在那之前,平北大军必须要班师回朝!”

“到时候,在各国使节进贡的大朝会上,以平北大军的功绩,以及平远关和银牙关的捷报,足以威慑周遭诸国,稳固大隋的地位。”

杨广微微闭目,大朝会的到来,同时也昭示着他登基继位已经满一年,很多事情,必须要开始着手进行了。

不过,这要在大朝会之后,听一听各地州府、郡县官员的禀报后,杨广才能做出决断。

想到这,他隐隐有些迫不及待,起身来到了殿外,欣赏着禁苑的景色。

忽然,杨广似是有感,抬头望向天穹。

“下雪了……”他喃喃自语道。

下一刻,一阵寒风吹过,刮来了云雾,渐渐下起大雪。

雪如鹅毛纷纷落下。

这是今年人间的第一场雪,也昭示着大业元年走到了尾声。

“原来才过去了一年吗?”

杨广眼神微动,有些恍惚,他自登基继位以来,做出了不少事情。

本以为光阴如箭,早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但如今一转眼,他才发现离着李渊被斩首,也才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

“说起来,算算时间的话,李世民那伙人应该已经要找到李元霸了吧……”

杨广微微眯起眼睛,温厚的面容上,露出些许意动。

他可是一直惦记着这位原轨迹中真正的天下第一。

当然,这种惦记不是想着能将李元霸收入麾下,而是想李元霸与宇文成都斗一斗,给这位天下第一条好汉一些惊喜。

“对了,说起来如今天下流传不少名声……但是,似乎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排名吧?”

杨广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望着天空中风雪大盛,不由生出了一个想法,心中暗自思索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开口道:“天宝将军,可想过一展身手,会一会天下英雄?”

话音落下,在旁默默跟随的宇文成都怔了下,听到了杨广的话,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四周,确认只有他自己后,也反应过来了。

“陛下的意思是……?”

宇文成都迟疑了一下,眼神有些微动,但看杨广没有任何反应,当即摇头道:“与天下英雄相会,这是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渴望的,只是与之相比,成都更希望能为陛下,为我大隋开疆扩土!”

闻言,杨广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眸子在不断闪动,似是有了什么想法。

与此同时,天上的雪也在不断飘落,仿佛要将这人间换个颜色。

……

洛阳城外,有一座天台寺。

这座寺庙坐落在城外的山顶,方圆数百里,连绵不绝的山脉,全都是天台寺所属。

山中种了不少珍稀的灵草、灵药,不时会引来那些身负祥瑞的灵兽出没,在这山林中奔走。

许多洛阳城的贵人,都会因此闻风前来,驻足观望,只期盼能一窥传闻中的祥瑞之兽。

不过,虽然有此祥瑞奇景,但整座山脉整体还是很粗犷的,幽深的峡谷,萦绕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似是一尊沉眠的庞然巨兽。

此时,正值寒冬之际,大业元年尾声,人间第一场雪到来。

漫天飘舞的雪花落下,几乎将整座山脉都笼罩住了。

前一刻还绿意盎盎,生机勃勃的山林,转眼间就陷入了死寂哀沉。

河岸上,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和尚,全神贯注,手中握着一根自制的简陋鱼竿,坐在河边,聚精会神的垂钓,眼中满是清澈与纯净。

这小和尚眉清目秀,两只眼眸很是神异,隐隐透着些许赤色,像是一抹血光映入了眼中。

但两只眼珠转动间,又是颇显灵动,尽展神圣佛意。

小和尚穿着一身月白僧袍,蹲坐在河岸边上,动作很是不雅。

但其举手投足之间,却又透出一股禅意,仿佛与天地共鸣,一举一动,自与天人契合。

“神秀师弟,下雪了,快别钓了,先回去吧!”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喊了小和尚的名字。

一名身躯瘦弱,但四肢颇为健壮的年轻僧人,赤足而来,眼中炯炯有神,龙行虎步而来。

“圆慧师兄,再等我一下,我有预感,马上就能钓上来了!”

那蹲在池塘边的小和尚眨了眨眼睛,听到声音,头也不回,仍然紧紧盯着河水。

“你可真是古怪,大冬天的不好好待在寺庙里,偏偏到这河边挨冷受冻。”

“关键你钓鱼吧,又不放鱼饵,甚至连鱼钩都没有,你这是钓的哪门子的鱼?”

圆慧和尚摇了摇头,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看着小和尚一脸无辜纯净的模样,有些无奈。

要说其他人在大冬天到河水中钓鱼,他还能理解,毕竟佛门之中并非所有人都要守着清规戒律。

但是,神秀可是天台寺的佛子,又是主持智远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自幼看护在膝下,视为己出。

可偏偏神秀有个怪癖,就是喜欢时不时跑到河边钓鱼,而且这鱼竿上还没有挂鱼饵,学着那上古时候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当然,他这么钓自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嘿嘿,我这不是钓着玩嘛,这叫高雅,你不懂的!”

神秀嘿嘿笑了下,看着圆慧和尚一脸无奈的表情,很是没有底气的振振有词道:“再说了,谁说没有鱼饵鱼钩,就钓不上来鱼的!”

“那人家姜太公不就钓上来了?”

圆慧和尚瞪着眼睛,语出惊人的道:“姜太公那是钓上来了鱼吗?”

“那是钓到了一位天子!”

“怎么,你也想钓一位天子啊?”

神秀想了想,握着那制作简陋的鱼竿,笑道:“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钓的可比什么天子厉害多了!”

“我要钓上来一尊真佛!”

小和尚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低了很多,似乎是生怕被别人听到。

但那两只眼珠子发亮,透着一股子认真的劲头,颇为吸引人。

圆慧和尚怔住了,上前伸手摸了下神秀的额头,见其一脸茫然,满脸黑线,道:“你是在河边被冻发烧,烧昏头了吧!”

“说什么胡话,走了,回寺庙去,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

“马上就快到天轮法会了,到时候你要代表咱们寺庙,去乾阳殿跟陛下论佛法的,你可不要出错……”

圆慧和尚一把拽起小和尚,往远处的寺庙走去,念念有词的跟小和尚嘱咐着各种事宜,以及洛阳城近些日子的种种传闻。

神秀一脸无奈的收起鱼竿,听着师兄一路唠叨,只得不断点头。

……

然而,无论圆慧和尚还是神秀,都没有注意到在山巅处,有两道身影一直在注视着他们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金色的菱格狮凤纹袈裟,温和的面容上,满是祥和。

正是天台寺的主持智远主持,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唉,让定南王见笑了,老僧寺庙中的这两个弟子,着实是顽劣的很啊!”

“也不知道等老僧西去,他们二人要如何才能承天台寺的衣钵,如何替我佛门弘扬佛法经文。”

老和尚摇了摇头,似乎是对门下弟子这般胡闹顽劣,有些无奈。

在旁的另一人闻言,笑了笑道:“主持说笑了,依老夫看,这两位小僧人都是颇有慧根,天资过人。”

“最难得是佛法修为不凡,年纪轻轻,已经身具佛相了!”

“特别是那大一些的圆慧僧人,老夫要是没看错,只怕都已经有炼神返虚境的修为了吧?”

“天台寺不愧是我大隋的国教,着实是卧虎藏龙啊!”

开口之人,面善中带着一丝慈悲祥和,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暮气,但仍然精神抖擞,威风不减。

一头花发皆须白,身高九尺九,胸宽背厚,定眼一看便是不凡。

其名为定彦平,乃是大隋九老之一定南王,赫赫有名的‘双枪将’。

此外,他还是伍建章的拜把子兄弟,曾经与罗艺、杨林等人一起结义。

不过,与杨林、罗艺和伍建章等人不同,定彦平在大隋立国之后,急流勇退,归隐了田园,再没有出现在朝堂上。

时至今日,定彦平也没有再与洛阳城中的达官显贵,有过任何往来,终日流连山水之间,结交各路高人隐士。

就比如这位天台寺的智远主持,就是定彦平在归隐田园之后,结识的佛门好友。

“定南王打趣了,天台寺不过东都外一方世外之地,如何藏得下龙虎之形啊!”

智远主持听到定彦平所言,颇有些无奈,摇了摇头道:“老僧这最小的弟子神秀,虽然天资过人,慧根深种。”

“先天一双佛眼,能够洞悉任何佛法经文,烂熟于心,但这脾性却是古怪的很,时常说出一些惊人之语,做出一些惊人之事。”

“还有那圆慧……唉,虽然修行天赋惊人,但却不明佛法真谛,整日想的是游行天下,惩恶扬善,毫无弘扬佛法之愿。”

“唉,老僧都快愁死了!”

老和尚摇了摇头,面色既愁苦又无奈。

世人皆称他为高僧,已得佛法真谛,乃是在世的人间真佛。

但只有老和尚自己清楚,他离着佛的境界还远。

而那有望能踏入佛的境界的两个弟子……又是行为不端,一点不像是佛门弟子。

“哈哈哈哈哈,看来大师纵然出家,被世人称之为高僧,剃光了这颗脑袋,也还是有着这许多看不见的烦恼丝啊!”

闻言,定彦平忍不住笑了起来,很是欢快开怀。

“老夫倒是觉得,主持不必这么忧愁,神秀的年龄尚小,不入红尘,不见俗世,一颗佛心纯净,只要多加引导,总能殊途而归。”

“至于那圆慧僧人,他有如此高的修为和天赋,既然想要游历天下,那就让他去嘛!”

“他日有朝,或可去到那西天脚下,证得一枚正果,为天台寺扬名也说不定!”

智远主持闻言,若有所思,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定南王果然是身具慧根,这番话说出来,更是证明了老夫当初没有看错。”

“定南王合该入我佛门,可为我佛门一方护法,持修正果,看护人间之道。”

话音落下,定彦平摇了摇头,浑不在意道:“少来,主持你早几十年前就这么说过了。”

“过了几十年,现在还是这么一套说辞,但老夫可已不是当年那个热血方刚的少年了!”

定彦平说着,叹了口气,笑道:“我这一生造杀孽太多,若是凭主持你三言两语就放下,遁入佛门为一僧人,日后还能修成正果……那这正果修来的也太容易了。”

“日后,这世人该会怎么看待佛门?”

闻言,智远主持面露思索之色,朝着这位大隋定南王行礼:“定南王所言如真!”

“只是可惜了王爷这一身慧根,若能转修我佛门之法……可惜啊!”

说这话的时候,老和尚一脸真诚,眼中也满是惋惜,没有半点蛊惑或是调侃之意。

但定彦平神色不变,摇了摇头,道:“算了,老夫已经入了俗世,身在人间,烦恼丝缠身,斩不断,挣不开!”

“尤其是这近日……我定南王府的许多琐碎之事,让老夫是越发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啊!”

这位大隋定南王在相识了数十年的好友面前,也是没有任何隐瞒与掩盖,眼中萦绕着深深地无奈。

智远主持思索了一阵,随后缓缓道:“王爷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去宫里或是忠孝王府寻求一下帮助。”

于情于理,定彦平也是大隋的定南王,更是伍建章的结义兄弟,若是有什么麻烦或是棘手的问题,都可以去寻朝廷和伍建章相助。

但定彦平听到智远主持的话语,却是轻笑了出声,幽幽道:“主持,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定南王府的麻烦,就来自这两个人呢?”

话音落下,智远主持怔了下,随即似是反应过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些许惊容。

他稍作思索之后,询问道:“北边的事情?”

定彦平忍不住叹息一声,缓缓点了点头,脸色有些不好看。

“竟然连王爷都被波及了吗?”智远主持有些意外。

随着边骑入都,边关和北地的各种消息,已经如雪片般飞入了洛阳城。

如今,街头巷尾,许多百姓都已经知晓了平北大军连战连捷,边关外异族叩关之危,迎刃而解,北方形势一片大好。

但是,一场可以预见的汹涌浪潮,也随之即将到来。

而首当其冲的,并非是如今在朝的文武大臣,反而是洛阳城中的达官显贵。

其中,作为大隋九老之一的定南王定彦平,赫然是其中最具分量的那个之一。

“阿弥陀佛。”

智远主持轻诵了一声佛号,沉吟片刻,迟疑道:“按理说老僧乃是出家人,不应太多打探红尘俗事,尤其是这等朝堂庙宇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