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御三家的家主也有生不出继承人的烦恼,族内的嫡系也不乏生出平庸的后代为人耻笑。
而在禅城真这里统统都可以做到量产,只要术式能留下来,作为载体的血亲还可能会有缺乏的情况吗?纵然对后天的咒术师抱有成见,可他们作为私军却是股令人眼热的力量。
这十年,禅城真的手术预约就没有断过,但两所咒术高专的招生人数并没有增长……可见咒术界的聪明人不少,大家都在私底下展开了一场紧锣密鼓的军备竞赛。
这时候哪怕有头脑清醒的家伙,除了一口咬上去以外,已经别无其他办法。
这么多年的时间,纵然当初移植的只是七岁的小童,也长成了可当一用的年轻人。
禅城真的触须如同树干的根茎一样借着高层之手密密地扎根在咒术界的土壤里,没有谁敢跟她叫板,也没有谁能估算出这女人手中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虽然是保守派的领头羊,但乐岩寺嘉伸在面朝着她的时候,通常是以一种下属自居的态度。虽然因为大势不得不服膺,可大家也不希望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禅城真一人坐大。
毕竟二十多岁的禅城真已经让人无法忍受,这几年御门院家的势力也逐渐被让渡到她的手里,俨然只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便将家主之位传到她的手中。
咒术界和阴阳道经营不下千年的基业简直是在为这女人做嫁衣,两股力量里应外合,她现在的一时兴起完全就能引起全日本的震动,现在的威势就如此,再继续放任下去不知道会怎么样。
禅城真时不时会来咒术高专探班,但来参与姐妹校交流会还是第一次,联系到前段时间一直都在海外,保不准是和五条悟在私底下商量了什么……
乐岩寺嘉伸思绪万千,总觉得心绪有心不平。
直到他所想的另外一个人推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带着熟悉的浮夸风格闪亮登场。
“除了给京都校的各位礼物以外,我还给东京校的大家带了礼物哦——蹬蹬蹬蹡蹡!”
粉头发的男子高中生从里面生龙活虎地钻了出来。
“是死而复生的虎杖君!”
乐岩寺嘉伸顿时应声瞪大了眼睛。
莫说在场的其他人,就连虎杖悠仁的同期们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反应冷淡。
唯有他之前一直注意的禅城真,仿佛看见一场精彩的闹剧般悠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在五条悟的笑容下‘呱唧呱唧’地鼓起掌来。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包庇宿傩容器活下去难不成是她的授意?
整个咒术界中除她和五条悟以外,估计没有一位人物愿意对这件事乐见其成。
年过七旬的乐岩寺嘉伸虽然德高望重,但在政治上并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时不时要承受来自高层的施压,另一方面,在和五条悟的交流中又得不到多少尊重。
但没有一件事能比禅城真在此刻的倾情鼓掌更能让他血压飙升。
宿傩容器已经突破了高层们的底线,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继续与禅城真的势力媾和,咒术界竭力保持的平静会被打破。
他已经能想到这位鼎鼎有名的魔女,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党同伐异。她会像鹫鸟一样站在高台上俯视如今的局势,包括五条家的六眼……每个人都逃不脱沦为她手里的棋子。
乐岩寺嘉伸不期咒术界会变得永无宁日,为了防止情况滑向预料中的那个深渊。
哪怕冒着开罪禅城真的风险,他再三思索下,在团体赛开始之前,向学生们发表了自己的决断:“……在比赛的时候,你们要尽力杀掉宿傩的容器虎杖悠仁。”
——
和乐岩寺嘉伸的满脸严峻相比,禅城真的状况悠闲得简直像是小学生郊游。
学生们入场以后,他们在事先准备好的观影室内,观赏冥冥乌鸦提供视野的实况转播。
禅城真是客人,理所应当占据了视野最好的第一排,悟大人早在出门前就给她的包里塞满了各种零食。
她此刻毫无顾忌地拿了出来,试图向在场的所有人分享自己目前较为沉迷的北海道雪饼——
冥冥拒绝了。
京都校长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声‘不用’。
歌姬正忙于和禅城真身边的五条悟吵嘴,并且在五条悟当着她的面拿了一块雪饼后,气鼓鼓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骂骂咧咧说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尊重’。
加茂芽吹向来不会拒绝禅城真,不过她的神态有些郑重:“……前辈。”
在赛前动员之前,乐岩寺嘉伸单独和京都校的学生见了一面,那时候的加茂芽吹并不在场。
她是加茂一族的嫡女,可身上有关于禅城真的标签却更重。
在‘失去’赤血操术的术式以后,她在明面上靠着体术和咒力保留二级咒术师的评级,所有人都明白她没有前途,只是出于面子给她几分尊重。
加茂芽吹明白禅城真的用意,这几年里她静下心多学多看,在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角度里观察到了许多事,从老校长看见虎杖悠仁时的神态中,就猜到了他会做什么事情。
不过禅城真本人却没有把芽吹的提醒放在心上,反而把一整袋雪饼都放在她了手里:“放宽心。”
禅城真对周围的年轻人向来都持着放养的态度,无论是天体科教室的那些学生,还是家里可爱的小樱和小惠……
她坚信要让雏鹰学会飞翔,长辈们总是要率先放手,监护人唯一需要做到的事就是确保他们不会迅速夭折。
就这一点而言,禅城真还是十分相信五条悟,她只需要在旁边悠闲地抄着手看着。
小真施施然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后和小悟交换已经拆开的零食。
两个人一会儿“吃吃你的”、一会儿“尝尝这个”,在封闭的观影室内上演了一场毫无营养的肥皂剧。
就在禅城真因为无聊快要开始打哈欠的时候,房间内代表着咒灵数量的所有符纸都尽数燃烧起来。
“有敌人。”她说。
乐岩寺嘉伸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语气非常笃定,他知道自己难免是在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但他总觉得禅城真的到场和今天的意外不是巧合。
然而五条悟就像是每一个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半点的不对劲,还在邀请犯罪嫌疑人前往现场欣赏她的成就。
“看来到该活动身体的时候了,”他说,“小真要一起过去吗?”
“我是客人啊——”
禅城真露出一种‘不想动弹想睡午觉’的神色,又改口说道:“不过,如果悟大人要出手的话,我愿意去瞻仰你帅气的英姿。”
五条悟看着禅城真,替她带好了遮阳帽,语气里透着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作者有话说】
小悟:我老婆在干什么我肯定知道!
第56章
禅城真说她只是一个观光者,果然全程就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
小猫大发神威的样子很帅,啦啦队小真给十分。
小猫在天上遥遥向她比了一个wink,这种热情的态度小真打一百分!
入侵高专场地的咒灵被驱逐以后,学生们的目光在朝着别人撒娇的五条老师和作为撒娇对象的年轻女士身上打转。
钉崎野蔷薇和虎杖悠仁表面上严肃,实际上在身后不停地用手戳满脸无动于衷的同期后背。
他们放低声音窃窃私语:“真的有耶……”
“竟然真的有?”
伏黑惠本身不想加入他们的话题,但两个人在旁边嘀嘀咕咕的存在感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真的有什么?”
“另一半啊,就是所谓的彼女!”
钉崎野蔷薇说:“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就在前不久,老师他还在因为你被女孩子搭讪说你是只偷腥猫呢,结果转头他就掏出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她只是向我问路而已,”伏黑惠纠正道,“其次,老师他本来就有女朋友,再者,我记得当时这样做的也有虎杖和你。”
“重点难道不是在于他竟然能长期持有对象这件事上吗?”
野蔷薇握拳:“谁能忍受和这种家伙24小时共处一室啊……好一个心态平和的忍人。”
伏黑惠没有说话了,他双手插兜,看了看开始大猫依人的五条悟,又看了看脚下的地面,有点为自己自投罗网去做忍人这一事实感到局促。
作为禅城真家的孩子,他在这两人重归于好以后,沦为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伏黑惠的老爹伏黑甚尔本身就是个极为不着调的家伙,喜欢□□、赌马,常年在外不着家。
要不是遇见了现在的雇主禅城真,让他多少收了点心做家庭煮夫,伏黑惠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可能会长到十五六岁,连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据说他是因为担心老板的钱多到花不出去才选择待在她的身边,平时的生活里,也从来不掩饰自己正在傍大款的行为……
照理来说,没有哪个正直的人会忍受被人当成冤大头的待遇,但禅城真却从来笑眯眯地不怎么生气。
就连有时候他说教老爹两句,这位年轻的姐姐都要反过来为伏黑甚尔说上两句好话:“哎呀,没关系的,甚尔君他不会太过火的。毕竟我们是所谓的命运共同体。”
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交情,伏黑惠不清楚,但禅城真确实将他当成了货真价实的自己家的小孩。
在童年的经历里,伏黑惠不止一次因为父亲的缘故寄人篱下,有些人将他视作客人,有些人将他视作家人,他不至于连那么明显的区别都分不清楚。
和姐姐禅城樱注定要走上魔道不同,家里人对伏黑惠的规划非常松散。
父亲伏黑甚尔照旧是不靠谱的,他说:“原本我觉得你在禅院家会有前途,但禅城、禅院,就差一个字,其实也差不多……如果落在大小姐的手里,我觉得亏个十亿也不难接受。”
而禅城真总是很忙,但她是个出色的监护人,就算忙到有时候毫无音讯,也会出现在家长会和毕业典礼上。伏黑惠曾以为她只在乎小樱,可禅城真每次同样都不会忘记拜访他的班主任。
“我从老师那里了解到你的情况,不错,非常不错,除了殴打同校的同学以外,简直无可指摘……一直以来你的偏差值都非常好,照这样下去进任何一所名校都易如反掌。不过听老师说,你想要去咒术高专就读?”
在中学毕业之前,他和真小姐有这样一段谈话。
禅城真沉吟时,茶绿色的眼睛透着深思:“虽然有时候带你和玉犬们出去玩,但那是我觉得人应该正确掌握自己的天赋,否则会引来灾祸。咒术师不像魔术师那样非做不可,所以我觉得你应当再考虑一下。”
“我正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是不是甚尔君朝你说了什么?”她反问了一句,在伏黑惠答跟‘父亲没有关系后’点了点头,“可以问问为什么吗?即便我不问,你们的校长也会问的。”
“因为私心。”
“什么?”
“我感激你将我当成家人对待,因为父亲的原因,但我也期望你继续将我视作家人对待,不过是出于我的原因……也就是所谓的命运共同体。”
“共同体?”禅城真听闻以后笑了,“命运可不是那么好共同的。我不是善人,甚尔君也不是善人,等你成为咒术师以后就会发现,我几乎是大多数人联合起来抵抗的大反派……”
“可你在完成一个更好的世界,我看到了,而我也不是正义的伙伴或者英雄。”
禅城真最终没有反对伏黑惠成为咒术师,家里的小孩只凭生活中的一面就判断她是在做好事,瞧上去有些意气用事,不过意气用事正好是年轻人的特征。
和业界里认为她抚养伏黑惠是为了【十种影法术】,从而图谋禅院家不同。
如果说十年前的禅城真可能需要这种助力,但现在的她已经够大了,强迫天真而不知情的年轻人为自己卖命,这会为她真正想达成的局面埋下隐患,她反而会去阻止这件事。
所以禅城真只是说:“要相信你的判断,而非他人的判断。此外,不要死得太快,这是我唯一能教给你的。”
作为名正言顺的监护人、长辈,照理来说,该由禅城真来带领他来领略丰富多彩的咒术师生活。
但禅城真太忙了,以至于偶尔会外包原本属于自己的事务。
就譬如说姐姐禅城樱的功课,有的时候是由她的英灵喀耳刻来辅导,而伏黑惠就顺理成章地被外包给了她的男友五条悟。
在正式决心要做咒术师以前,伏黑惠只有在真小姐在场的时候,才和这个年轻且不庄重的男人有相处的机会。
他们会一起出门遛狗,然后教导年幼的伏黑惠如何应付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咒灵。
五条家的家主从未放弃过和女友尽快结婚的打算,所以在禅城家的孩子面前,总是表现得尽善尽美,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告诉禅城真他究竟有多么宜室宜家。
可另一方面,伏黑惠和伏黑甚尔的脸实在相像,加上他总认为某位术式杀手没少借职务之便在女友身边吹耳旁风。
使五条悟始终做不到像对待禅院樱那样始终和煦的态度,只要在禅城真看不到的地方,这家伙的臭脸、恶劣的品行就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暴露出来——
从决心成为咒术师起,伏黑惠和五条悟熟悉程度直线飙升。
这使得他原本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动摇的心绪生出难以言喻的后悔。
“不过,我好像听过老师提到他的女朋友。”虎杖悠仁突然灵光一现,“有一次他不是急冲冲地下班,说自己的女友回来了吗?”
钉崎野蔷薇在同期确切的描述下,似乎对那天的场景找回了些许的印象,并且对此大为诧异:“……什么?我一直以为那是他想要早退而随便找的借口!”
虽然这话有些过分,但确实像极了某个家伙的作风。
应该为他该靠谱的时候确实靠谱,但是在不靠谱的地方也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他态度轻浮,胡说八道,喜欢百无禁忌地大开玩笑,所以,为了早点下班而特地编造出一个热恋的恋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但那位本该是捏造的漂亮女朋友却实打实地走到了现实里,还在三言两语安抚好邀功的猫咪以后,主动走过来朝他们几个人搭话了。
“野蔷薇同学和悠仁同学……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们吗?悟他平时请你们多多包容了。”
虎杖悠仁听罢以后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老师他非常照顾我。”
钉崎野蔷薇则是被她一派友善的态度勾起了几分亲近之意和好奇心,凑上去询问禅城真的名字。
“哎呀,我们老师平时可真是小气,有这么一个漂亮女朋友,却不愿意和我们说起有关你的事情……”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令人大吃一惊,那位娴静温和的大美人这样回答说:
“是我叮嘱他不要这样做的。”
“为什么,你们俩明明那么相配不是吗?”
“可是爱意何必公之于众?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根本就不需要世人的祝福。”
钉崎野蔷薇已经说不出今天是第几次吃惊了。
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这话竟有几分歪理,第二反应是想起老师奔向真小姐时的甜蜜,第三反应是那家伙该不会落入了渣女的陷阱。
要提醒他吗?可是五条老师平时看起来那么聪明……
野蔷薇看着禅城真,眼睛瞪得圆圆的,竟然有几分可爱,而旁边的虎杖悠仁正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好在原本一脸理所当然的禅城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语气让人安定:“开玩笑的,只是为了避嫌。”
“避嫌?”
“不仅是你们,悟以前的学生也是。你们的前辈真希是我的表亲,但在入学以后我同样没怎么和她联系。”
“真小姐也是一位咒术师,可既然是咒术师……”
“正因为真姐她是咒术师。”
从刚才起就沉默的伏黑惠说:“真小姐的身份比较敏感,如果我们离她太近,会自然而然被划进他的党派。”
“党派是什么意思?”钉崎野蔷薇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词语,“伏黑你怎么一副知情者的样子?”
“还有,别以为你刚才改口得快我们就没有听见——‘真姐’又是什么叫法?”
虎杖悠仁跟着对他投来怀疑的目光。
“怪不得刚才起就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你这小子!至今依旧神神秘秘的……”
就在两个人开始摆出严刑审讯的架势,禅城真刚好开口替自家小孩弥补:
“这不怪惠君啦,因为咒术界不止打打杀杀,还有很多人情世故。他不说,和我让悟避嫌是一个道理。只是不想将你们牵扯进大人们阴谋。”
三个人之间的打闹,究其不过是一场玩笑。
有了正当的解释,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就将夹在中间的伏黑惠松开。
宿傩的容器眼睛里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和懵懂:“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们了呢?不需要避嫌了吗?”
“因为快结束了。”
禅城真答,她的视线从虎杖悠仁的面纹上扫过,耳边响起了一声莫名的冷哼。
“马上一切都要结束了,无论是大人们的斗争……还是大人们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
惠是有幸福家庭的惠,哪怕家庭组成有点奇怪,所以没那么抵抗做咒术师。
当然,再交代一些事,本书也快要完结了)。
第57章正文完
在姐妹校交流会的一片混乱中,咒术高专的忌库与此同时也传来了被盗的消息。
禅城真的袖手旁观多少打消了羂索对她倒向咒术界的疑虑。
保下宿傩容器的人有她,放任真人盗走宿傩手指和特级咒物·九相图的人有她。
期间禅城真对他的计划完全知情。
而就在这个最关键的节点,就在一众咒灵离她和五条悟这么近的地方……坐视这场袭击的发生。
“真人好像杀了不少人呢。”她在事后如此说道。
“小真在埋怨我?”
“没有,没有,只恰巧是我的政敌罢了。”
禅城真用手托着下巴,轻轻地靠向咒灵的方向,真人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褒奖,很高兴地任由她靠着。
羂索不难猜出这女人的真实想法,她狂妄、激进、大胆,并且过于不知满足。打见面起,就从来不掩饰想要将一整个咒术界收入囊中的野心。
禅城真不喜欢妥协,所以绝不甘于做一位处处受限的领袖,然而咒术界的老古董们又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权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撒手——
她想借外力对这个多年不生动荡的势力进行一番大清洗,等那些人被修理完枝干,拔掉了牙齿和指甲,任他们脑袋里的思想再怎么顽固再怎么腐朽,也不过是一条只会殷殷作吠的老狗而已。
羂索对她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老实说,禅城真按捺到此刻才掀起腥风血雨,才是最出乎意料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实现,相信禅城真很快就能渔翁得利。
在咒术界的一片仓皇中被冠以救世主的称号,然后再名利双收。
只可惜她遇上了羂索。
羂索根本就不打算实现一个咒灵取代人类的世界,也根本不像实现一个所谓的‘咒术全盛的平安盛世’,他只是想要促成一个自己许多年前诞生的想法。
咒力的最优化。
也就是所谓的将人类和天元同化……然后再看一看究竟会诞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可笑结果。
届时的禅城真,无论是一位怎么样踌躇满志的阴谋家,在得知死灭回游也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吧。
没了人类,政治和权势也就成了空想。
想必这位态度一直棱模两可的特级咒术师,肯定会临时倒戈站出来阻止他的计划。
但那时候宿傩业已复活,五条悟已经被封印。
禅城真的特级在于智慧而不在于战斗,她出手的次数并不多,想来也不会比九十九由基更加棘手。
羂索有些期待她得知野马脱缰的神情。
——
计划封印五条悟的那一天,禅城真正抱着宠物吃着薯片,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
薯片是伏黑甚尔买的,因为禅城真事先说想要吃薯片厚蛋烧,但现在看来,在甚尔大厨动手之前她就能把食材吃完。
而宠物是女神大人的爱猪,小小的,粉粉的,没有任何一点世人对猪这种生物的刻板印象,软得像是一个抱枕。
禅城真每吃一口薯片,也会反手喂它吃上一块。
比起魔术界大名鼎鼎的冠位魔术师(虽然很有贿赂因素),炙手可热的特级咒术师,呼风唤雨的御门院少当主,她此刻懒洋洋的模样恐怕更符合共济失调的二十一世纪当代大学生。
由于周围人在生活中的无条件溺爱,禅城真已经完成从‘偶尔良心会挣扎两下的废物大人’到‘毫无波澜的废材大人’的顺滑转变,每天在家中的日常发言top3差不多是‘这个好吃’、‘那个还有吗?’、‘饮料的味道不错’。
家里人都出门了,直到她懈怠地打了个哈欠,开始为这个难得的假期专门去折磨谁比较好作考虑。
电视里突然插播了一条临时的新闻,报答在涩谷的地铁站里发生的突然事件,而与此同时,禅城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跟着响起来。
“喂?”
“这么重要的时刻,禅城小姐不过来吗?”
熟悉的声音,怀里抱着的粉红小猪开始用嘴顶她的手。
禅城真轻轻地‘唔’了一声,才把封印五条悟的计划重新读取进了自己的脑袋中。
“我觉得交给你们做挺好,俗话说,要避嫌不是吗?我和悟那家伙那么亲密……”
“小真——”
另一边传来了真人大大咧咧的招呼声,不出意外是他从羂索手里‘抢夺’了电话:“小真你还是快来吧!花御、漏壶大家都来了哦,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团建怎么可以缺席?快来嘛,快来嘛,小真!”
蓝发咒灵的声音非常欢快,他的语速又快,语调又像是撒娇,足以听得出他在被困在涩谷站的人类中玩得非常开心。
但禅城真心知这是他们这些咒灵们的最后一次团聚。
——
在涩谷的地铁站里。
一场激战以后,活着的狱门疆被抛在五条悟的面前,流淌着鲜血的眼睛在他面前展开。
五条悟本欲躲开,她和羂索拾级而下,披着咒灵操使皮囊的诅咒师站在身后朝他打了一声招呼。
“哟,悟。”
就如同发现自己身后出现黄瓜的猫咪一般,最强咒术师猛然回头。
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明晃晃地告诉禅城真——
他应激了。
与此同时,原本和羂索一样笑眯眯的禅城真突然暴起。
“羂老师以后这种活动就不要叫我们家悟了,今天我的猫一看到我就委屈巴巴地要哭了,虽然我们家悟性格不怎么样,但是一直是我的心头肉,所以一哭我就受不了,以后这种活动我们小悟就不参加了——天杀的诅咒师我要把你的额叶切除改造,大脑重新编程塞进魔术礼装做湿件计算机!”
——
禅城真和五条悟。
唯利是图的政治生物和我行我素的五条家主。
这两个组合凑在一起,要么有人会觉得是一方对一方的蒙骗,要么有人会觉得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利用。
毕竟其中的一方总是兴高采烈地向周围的人宣扬他们两个是纯爱,而后者总是用淡然的语气说‘我认为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谈婚论嫁为好呢’。
爱是最容易变质的东西,哪怕相当一部分人围观过他们俩的恋情,而高专时期的禅城真总是瞧上去对五条悟痴心不改……但漫长的时间总能改变许多事。
就像和蔼可亲的小真学姐成为咒术界赫赫有名的黑幕——
五条家的六眼虽然是个天才,但也很有可能是一个被过去热恋的泡影钓着的傻小子、冤大头。
最讨厌烂橘子的人会喜欢上一个烂橘子,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
但对于禅城真和五条悟来说,两个人对外的宣称其实都没有说谎。
他们只是普通地谈了一个太过漫长导致别人觉得疑影重重的恋爱,普通地因为一些可爱的‘小问题’而暂时搁置踏入礼堂的脚步,普通地十年如一日地依旧保持着纯爱的浓度。
漫长的光阴总是会改变点什么,就像高专的五条悟总是锲而不舍地想把禅城真圈在怀里,而现在的五条悟总是在向别人宣示主权的时候,试图把自己塞进禅城真的怀抱里,然后被禅城真告知他‘已经是一只不小的猫咪’。
一切都好像在变,但只要最重要的没变,所有的变化就只是让他们的感情变得更美妙而已。
而现在,随着咒灵祓除,诅咒师伏法,咒术界也因为这个事件产生巨大的动荡,那些可爱的小问题也紧随之不再是个问题。
“悟大人呆呆的。”
禅城真吐槽说:“我明明事先已经向你透露过计划了……然而还是差点被狱门疆抓了进去。”
听了某个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评价以后,猫开始不服气地为自己叫屈:
“演反派当然比做正派轻松啦!但是看着小真和杰的身体一起出现,怎么可能不呆嘛?”
“所以要真被抓紧去了该怎么办?我无论如何都还好,要是你死了,就太得不偿失了……”
话虽这么说,但禅城真清楚接下来的流程,以五条悟的臭屁性格,肯定下一句话就是——‘没关系的,我可是最强’之类的发言。
可五条悟闻言只是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罩在之前的战斗中不知道哪里去了,脸上还沾着因为无暇顾及被溅到的鲜血,瞧上去既无辜又懵懂。
他说:“啊,这种事我都已经想好了,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眼睛拿去。”
禅城真看了他一眼,没有预料到他竟会说这种话,又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重新上下打量他。
“你是笨蛋吗?”
“不是,如果我死了,作为恋人的你多少该拿到我一部分遗产……我知道你在收集眼睛。”
“还是去找硝子吧,反转术式终于治不好你计算量过载的大脑了。”
五条悟停下脚步,握住禅城真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术式倒是其次,你可以通过眼睛得到别人的记忆吧?所以,这样正好能见证我对你的爱情。”
第58章后日谈(上)
“这是什么?”
“疫苗,卡介疫苗……开玩笑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我关于咒术界未来的设想而已。”
在特级咒术师的聚会中,禅城真向众人展示了几支被保存在冷冻环境中的针剂。
“你每回一谈设想,整个咒术界都要为之遭殃。”
夏油杰在旁边说道。
距涉谷事件已经过去两天,他额头上的线被拆掉了,在反转术式的作用下没有留下什么疤痕。此刻落座,换下了盘星教时期的五条袈裟,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常服,因此从神态和语调上看终究和以前有那么几分不同。
九十九由基从一入场,就为竟然有人能死而复生而感到惊讶。
她对夏油杰的状况充满了好奇,哪怕是在禅城真讲话的时候也时不时转动目光盯着他看。
“我说,报告上不是说夏油杰的尸体被诅咒师占据,所以发动了涩谷事件……?”
“报告上没说,我还能把夏油杰本人给塞回来?那就是我忘记写了,实在抱歉。”
禅城真替当事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的神情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所谓的抱歉。
在两天前,五条悟发表完遗产感想以后,便情绪低落地表示要把杰的身体带回去重新火化安葬。
禅城真听闻以后点了点头,然后再度点了点头:“是该把杰接回来了……等一下,你要把杰的身体拿去火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其实还没死?”
五条悟倏而睁大眼睛,连湛蓝的瞳孔都变得无比圆润,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禅城真看,就好像自己朝夕相对的恋人忽然变成了长着小尖牙和尖角的恶魔。
“你说什么?”
“我说杰还没死,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开什么玩笑!当然没有!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即便是猫,也觉得禅城真的这个玩笑有些过分了。
他围着小真转了一圈,嘟嘟囔囔的好像积累了满腹的抱怨,最终又舍不得实施什么实质性的报复,只好动手把禅城真抱住,试图把她闷死在自己的胸膛里。
“抱歉啦,悟,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
禅城真当然不会将这种事视作真正可以忽略细枝末节,但是要是提前告诉五条悟的话,这个家伙多半不会同意。
毕竟这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都没有异议的结局,他们是挚友,再亲近的人也不能违背本人的决定。
所以她选择在当时尊重夏油杰的命运。
只是咒灵操使在清算自己和挚友之间的纠葛时,好像完全忘记了他和禅城真尚且有一层盟友关系。
众所周知,禅城真的敌人通常都会很惨。
但实际上,不被视作自己人的盟友的待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往轻点讲,有人生不停地被她加大难度的韦伯同学,往重点讲,有被羂索牵连得全族灭亡的加茂家主。
然而唯一让她略感不快的是在圣杯中的合作者间桐雁夜,自己撒手人寰的时候死得倒痛快,还把和小樱旅行的约定甩给她……断气断得太痛快了,导致瓜分间桐家遗产时不能证明这家伙还活着,要不是间桐鹤野识趣,否则还有的折腾。
关于还有利用价值的盟友未经她的允许死掉,导致后续生出许多麻烦,禅城真对此有很多话要讲。
经历了此等前车之鉴,禅城真在见面的时候进行一些预防措施,在事情发生后对当事人的身体动些手脚——
也是合情合理,不难理解的一件事吧?
靠收集眼睛发家的魔女,可不会对不尊重死者的行为有什么心理负担。
当禅城真抱着一只粉红色的小猪走出他们的家,五条悟根本抑制不住自己表情中的怪异:“你说这是杰?”
“没错,杰。”
禅城真说:“总得要有个临时的身体吧,正好女神大人那里有很多很多小猪。不过你放心,杰他绝对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你可以摸摸它,喂它吃一点水果,不过不要喂太多。因为惠很喜欢它,来这里一年胖了九斤。”
她把哼哼唧唧的粉色毛绒猪崽翻了过来,向五条悟露出柔软的地皮。
然而五条悟的第一反应却是从兜里摸出手机,找到联系人里的硝子,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过去。
——
“你们的事我不想参与,”说到这里,九十九由基打断了禅城真的讲述,“但即便是夏油杰本人,而不是那个冒名者,他不也该是个通缉犯么?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尽管咒术师都有攻击诅咒师的义务,但介于她做了许多年特级咒术师,却从来没有主动履行过一次特级该有的义务。
因此,夏油杰究竟是诅咒师还是通缉犯都无所谓,她只是好奇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要解释这个问题,就不得不回归这次集会的主题了。”
禅城真不紧不慢地说:“众所周知,咒灵是人类负面能量聚集在一起产生的生物。咒术师能够控制体内咒力的循环而不会外泄,而普通人则会因为无法控制而溢出……这就导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咒灵。”
“这种常识就不必再讲了吧。”
“习惯性卖弄知识了,因为每次向高层演讲的时候总要关照一下他们的学术水准,抱歉。”
清亮的茶色眼睛望过来,沁人心脾,令人很难对她的话产生什么拒绝。
九十九由基叹了口气,摊开手表示自己的妥协:“我和夏油君在好多年前就有过相关的讨论了。”
她说:“想要创造出一个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要么消除所有人类的咒力,要么使所有人类都能控制咒力……我听说禅院甚尔在你的身边,莫非你找到了去咒力化的办法?”
九十九由基坐在椅子上原本摊着没有正行,讲到这一点,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坐直了身体朝禅城真凑过去。
“伏黑甚尔。”
禅城真说:“天与咒缚的形成原理有些复杂,我需要打量的样本,况且,把自己的属下拿去做研究实在太不通人性了。”
“我倒有些期望你把他拿去做研究了,”五条悟插了一句,“至少比每天在你身边为我上眼药要强些。”
男人的胜负欲就是禅城真第二天在谁那里多吃了一口饭,马上会被解读为其他地方没把她照顾好。
好在禅城真拥有面临腥风血雨而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否则她也没办法在许多地方安那么多的家。
“但我们都知道他的话不实——回到正题,目前来说,我也是第二派的。”
禅城真将重点带回了事先拿出来的样品:“所有人都变成术师,和术师变成所有人,听起来像是消灭咒灵的最优解,但从执行层面来看,无论哪个办法都很麻烦。”
“即便杀死所有的非术师,也不能确保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术师,从市场经济和政治发展看,我更不提倡那么做。而将所有人都变成术师,从技术方面就是一个大工程……”
“且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从普通人到咒术师的身份转变,到时候社会治安又会产生怎么样的乱象。光是所消耗的财力、物力、人力就足够令人焦头烂额的了——所以我折中了一下。”
九十九由基明明被勾起了兴趣,但嘴上还是要抱怨:“真是好会卖关子啊。”
“我们为什么不能添加一道控制体内咒力循环的自动化程序呢?”
“哦……确实可行,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但我相信你能办到。”
“具体的形态以术式的方法实现,产生出来的咒力在身体里做一个简单的循环,然后用以强化自己的肉体——很简单的术式,工程量也不是很大,对于我们这些咒术师来讲,更算得上是使用咒力的本能。”
禅城真对原理的解释不算晦涩困难,但从实际上的操作和技术来看,便足以窥觊这个人的智慧和才干。
但在场的人都是特级咒术师,不是脑子里连高等数学都拿不到及格的咒术高层,只喜欢古旧教条的他们本能地排斥身边一切又新又好的东西,不知道创新是为何物。
对于这样的人,要糊弄他们其实非常简单。
只需要把自己的结果打扮得如同电视购物栏目一样花团锦簇,再扯下几个时下流行又尚未研究清楚的名词,这群人绝对会头疼地放弃亲自去弄懂这些问题。
就像每个被保健项目骗走无数钱财的千万富翁,顶多派上自己的下属来督促这些项目的推进——
而他们的下属正好也是什么都不懂的混账,只好编一些好话来骗自己的上司。
这就是禅城真在咒术界一直无法被取代的现状。
“我听说至今为止,都没人能搞懂你那移植术式的原理。”
尽管在场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一副业已被说服的样子,乙骨忧太的立场又天生偏向自己的老师,但这不妨碍九十九由基向禅城真提出自己的质疑。
“前者愿者上钩,姑且就不说什么了。而这个想要起到成效,就必须要推广,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确定它足够安全和无害呢?”
“我不会负责这个项目,以我的技术,哪怕通过再多的试验也不会没人相信这里面有后门。”
禅城真说:“实际上我打算让夏油杰负责这个项目。涉谷事件参与的咒灵中有一个名叫真人的,我相信辅助监督在此前已经上交过不少有关的报告了。它能改变人的肉体和大脑,从而使其转变为咒术师。”
“让杰用咒灵操术控制它,将人类一个一个地觉醒术式,效率太低。所以我根据自己的所长,稍微研究了一下,遵照原理制成可供操作员使用的流水线,这些针剂的本质是可以进行皮下植入术式的魔术礼装。”
“每个环节我都不参与,但会清晰明白地公示操作流程和制作原理,拿到说明后,无论是器械还是针剂都可以脱离我而独立生产。因为本身就很简单,相比移植什么生得术式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也不担心被侵害专利。”
九十九由基发问:“这就是夏油君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是,他认为自己死掉比较好。我倒觉得死不过是逃避问题的最简单的方式,和一旦出问题就去镜头前鞠躬道歉没什么两样。若真要死,还不如先让我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反而对现实有一些益处……所以我延缓了他的死刑,杰他现在,算是我的囚徒吧。”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看出夏油杰的脸上闪过一抹苦笑。
只有五条悟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好似在安慰他落入了魔女的手里。
然后当事人接着拍了回去,以更重的力度。
“那确实是你的风格。”
金色头发的漂亮姑娘点了点头,语调中带着严肃:“但是这还是不足以说服我。你所谓的不参与,只是把责任转嫁罢了,转嫁给夏油杰,转嫁给参与者,转嫁给——”
“我说啊,你好歹要相信人性。”
从刚才起就意气风发的魔女柔柔地叹了口气。
九十九由基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就连乙骨忧太都快要觉得她下一秒要开始打感情牌了。
谁想禅城真紧跟着反问道:“如果我要跟你讲正直和良心,恐怕你会觉得很虚无缥缈吧?”
“可你怎么会觉得和我们弄虚作假的所有人,都会团结一心呢?怀疑是人的共通性,有利可图就背叛也是人的共通性,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手遮天……”
“这个项目绝对做不到铁板一块,毕竟一旦启动,就会有很多眼睛自动替你盯着看。关于人类坏的那一面,你可以永远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