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1章
方霁点进照片,将内容放大了来看,女方的脸部打了重码,完全看不出是谁,而男方的那张脸确实是他的没错,配上楼主的文字,很快将不少网友带偏。
【方天娱乐公司主要创始人不仅习惯性打压员工,并且强行潜规则旗下多名艺人!】
方霁往下翻了翻评论区,呈现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极分化。
【和绿江斗智斗勇的那些年:我就知道这些开娱乐公司的不是什么好人,建议严查,现在爆出来的肯定只是冰山一角。】
【我爱口口:好恶心啊,心疼进了这家公司的员工,估计现在想跳槽跑路都不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这样一个老板。】
【知食分子:都有图有真相了,这不妥妥实锤。警方呢?还不赶紧抓人,别给他卷钱跑了。】
方霁看到第三条的时候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就他现在这样还能卷钱逃跑?
行李箱里装的什么?他的几张欠条吗?
【羽未几:话说,你们不觉得这位方总长的有点小帅吗?】
【有学分都队:点了楼上。抛开其他事情不谈,光凭这长相,我觉得进娱乐圈都绰绰有余。】
【比奥利奥还奥的女人:为什么女方要打码,是因为长相没有男方好看吗?】
一拨是在骂方霁的,咒他公司赶快破产吃牢饭,甚至艾特晋城警方出面处理,另一拨则是在讨论方霁长相的,双方最后竟然还能互骂起来。
【鼻涕泡饭:你们这层的人带点脑子行不行?别遇见一个就五官跟着三观走,真是吐了。】
【吊炸天一世:@比奥利奥还奥的女人女方是受害人,不给打码难道要给人家造成二次伤害?就算双方长相真的存在差距,也不能掩盖潜规则的事实,如果换一个资本家这么对你,你愿不愿意?】
方霁简单看了最上面的几条就没再继续往下翻了,他退回到首页,切换了自己的大号,找到这条微博,转发并在底下评论。
【方霁:照片选的不错,就是AI换脸技术太菜,趁着没太多人看出来多练练。你很幸运,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这张照片整体较为清晰,唯独男方的头部较为模糊,具有一种与身体不符的割裂感,像是强行将不相关的两样东西拼凑在一起。
若是细看,不难看出在眼部的处理上也很奇怪,瞳孔中央倒映的不是女方,而是一个白色光点,房间内却是暖色光调。
至于给女方打码,方霁猜测十之八九不是为了保护女方的个人隐私,而是因为女方是一个完全AI合成出来的人物,若是将面部放出来,一眼就会被戳破照片的虚假性。
他这条评论一发出去,很快就有人点赞跟评,不到五分钟就有上百条。方霁都没有再仔细看,切回小号后将这条微博发给了刘叉进行调查,便放下手机。
他经营公司这么多年以来,从没有在网络上公开发布过自己的照片,对方既然能够对他使用AI换脸技术,并认定这就是他,那么事先一定有他的原照片,很有可能就是前段时间那个出现在他小区内的男人拍的,并且是在他面向某个光源的时候,所以瞳孔中央才会呈现光点。
刘叉接收消息后立刻就让专业人士和警方开始沿着那个账号进行调查。
三个小时后,刘叉打来了电话。
“方总,您在这个时候出面留评,就不担心被心怀不轨的网友再次恶心曲解吗?”他看到了方霁用大号在评论区留的内容。
说实话他挺支持老板的做法,但看到下面的大量跟评后,还是忍不住担心会不会有营销号借此炒作。
方霁知道刘叉是好意来提醒,对此表现得很冷静,哂笑道:“对方厨房的大葱够给我炒一盘菜么,就这点手段还想让我害怕?”
刘叉知道自家老板的心理素质很强,但有句话这么说:“无论多么强悍的男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
他就怕方霁是在强装镇定,毕竟方天娱乐还是头一回遭到这样大规模的抹黑和抵制,就算后续真的将事情澄清解释清楚,仍旧会有网友不买账,公司的名誉也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损害。
“他们要喷就尽管喷,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方霁走到了阳台边,今天的天气很好,不冷不热,他将客厅内的盆栽全都端了出来,整齐摆放在木架上。
这个高度植株正好可以晒到太阳。
要不是最近难得的假期,他都还没发现养在茶几上的富贵竹有好几片叶子已经发黄了。他在网上查了一下,可能是缺少光照或者肥料不足导致的。
昨天晚上他已经加了营养液进去,也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存活。
“现在说说正事,你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刘叉将一张微博截图发到了他手机上,说:“有的方总。”
“我们翻看了这个账号之前的所有微博,以及点过赞的内容,找到这个账号曾经于8号下午转发过一条来自‘2024104’的微博,内容正与我们公司相关。而‘2024104’的微博发布时间是目前我们所排查到最早的。”
意思就是,这位ID账号名为“2024104”的网民,很可能就是制造谣言的源头。
“同时我们还发现,这两个账号的IP一致,初步猜测可能是同一个人操作。考虑到这件事的传播性和影响性,警方已经同意线下排查和抓捕此人。”
方霁觉得这算是最近几天以来最好的消息了。网络不是非法之地,就算是处于屏幕之后,顶着一个虚拟身份,同样需要为自己的言行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如今这两个账号都显示位于晋城,方总您看为了人身安全着想,这几天要不要雇几个保镖?”
方霁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既然那个戴着兜帽的男人只在一单元附近转悠,就说明还没有锁定他家的具体楼层。
他也已经事先通知了小区的物业和安保注意排查,加强防范,最近没再看到有可疑人员进出。
“先不用。你将我们手上收集到的证据打包发给警察同志,还有什么其他需要的只管配合就行,一切按照正常流程走。”
电话那端应下他的话。
方霁还挺庆幸今天刷到那条微博的。他知道对方一定不会甘于只是抹黑他这么简单,但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出手尚且无法确定,他也只能等。
要不是对方急着攀咬他一口,他们或许还不能这么快锁定目标-
当天下午,方霁难得的睡了一个不错的午觉,谁知后半段被热醒了。
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并不是家中,而是一个什么都不见的狭小空间内。
他试着活动一下四肢,动不了,鼻尖还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便瞬间明白了这是哪里。
怎么回事,往常他不是只有晚上才会到贺知行身上去吗?
还有这家伙今天身上为什么会这么烫?
这次附身的时间很短,连半个小时都不到。方霁再醒来时,甚至有些不敢确定刚才发生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他却因此想起来件差点被自己遗忘的事——小区内的监控视频。
他还没有拷贝过,这份视频同样可以作为证据之一,对于警方进行线下排查说不定也会有些帮助。
方霁从床上下来后换上日常衣服,外面套一件轻奢风卡其色工装夹克出了门。
小区内的监控只能保存最近七天内的,再往前的全部内容都会自动清除。方霁来得很不凑巧,今天是周一,已经超过时间,无法再调取上周的视频。
方霁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临到回去时,又想起贺知行来。
他上回也来过这里,会不会存有视频?
方霁立刻打了电话过去询问,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监控已经清除的事情,问他那里有没有备份。
贺知行的声音听起来鼻音很厚重,反应似乎也比平时格外迟钝,过了好一会才说:“有,在我的电脑上。”
“你现在在公司还是家里?我去找你拷一份。”
贺知行给他发过来一个地址。方霁之前去过这里,一眼就认出这是贺知行家里的地址。
他的腿伤已经好了,上楼取了车钥匙,根据导航亲自驱车前往。
等将车停好熄火,他在微信上给贺知行发过去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
那边很快回复了一个“好”。
小别墅内的门可以连接蓝牙使用手机远程操控,门打开的时候,方霁没有看到贺知行,就猜到他不是亲自开的。
别说,贺知行这栋小别墅,要是第一回来的话,还真有一定概率在里面迷路。
方霁以为贺知行正在忙,很有分寸地在一楼客厅等着,可是半个小时过去,始终不见有人下来,才终于品味出不对。
贺知行这是干什么?给他开了门,却将他这么晾在这?
卖咸鱼干晒上瘾了?
方霁上了二楼,先敲响书房的门,没有人回应,于是又走到了主卧前。
这次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方霁果断转下了门把手,声音比人先进门:“你又在弄什么?”
贺知行正坐在床上,穿着一套深蓝色纯棉长袖睡衣,整个人看起来蔫了吧唧的。
方霁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人难不成大白天的就开始跟五指姑娘玩,居然还将自己搞成了红种人,也不怕有一天真的精尽人亡。
但很快他就看出贺知行身上的红有些不正常,隐隐透着一种随时咽气的病态。
他这两个月以来,已经见过很多次贺知行在夜里不为人知的一面,却从没有在认识的这十一年里,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
“你离我远一点。”贺知行声音沙哑道,鼻音听起来比下午在手机上重了几倍不止。
方霁皱起了眉。
贺知行继续解释道:“我流感没好,小心传染给你。对面那个抽屉里放了很多一次性医用口罩,你先拿一个戴上。”
春冬两季正是流感的高发季,方霁听了他的话,去拿了一个口罩戴上。
“你上回不是去了医院挂水领药吃?”方霁狐疑道,“怎么几天过去了还没好?”
流感的持续时间一般在3-14天左右,虽然这种病毒具有高度变异性和普遍易感性,很折磨人,但同时也具有自限性,不是什么棘手的疾病。
对于身体素质较好的年轻人来说,就算不到医院进行治疗,其实也能好。
贺知行的身材并不差,平日也有坚持锻炼的习惯。方霁严重怀疑他是最近一段时间撸多了,所以免疫力和抵抗力都跟着下降了。
这就是不懂得克制的下场。
贺知行却没有往下解释,避轻就重道:“电脑就在隔壁书房里,密码是796520。视频存在桌面,你打开就能看见。”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对于“密码”这种天生自带神秘色彩的事物。
方霁听到贺知行就这么将密码毫不犹豫告诉了他,挺意外,不由得去想这串密码究竟有什么含义,但不到三秒,他就回过神来过度探究别人的隐私并不礼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要事上,只是仍旧觉得“796”和“520”两组数字都有些耳熟。
哦是了,他是五月二十号出生的,难怪会对后面这组数字有种微妙的感觉,大概是触发了身体中某种类似被叫到名字的自动应激。
不过“520”这三个数字的组合并不罕见,现在的人都爱使用,方霁也就没当回事。
他拿着U盘去隔壁拷贝了一份视频,保存完毕后本想立刻离开这里,已经下到一楼,准备转下门把手时,眼前又倏然闪过贺知行那副病态的模样,手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有所动作。
那个傻子吃药没有?身体都发红了,不会真打算跟着病毒同归于尽?
死装还嘴硬。
方霁腹诽了一句,良心摆在面前,还是又上到二楼主卧。
贺知行看到他去而复返有些愣怔,但身体的沉重和头脑的眩晕无法支撑他进行更多思考,连坐起身说句话都困难。
方霁开门见山问他:“你是不是今天没吃药?”
贺知行想回答,但有气无力。方霁也不指望他这个状态还能配合了,不说胡话都算好的。
方霁不知道他家体温计放在哪里,犹豫片刻,忍着内心的不适和膈应,上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知。
进入十二月份的晋城已经彻底冷下来,虽然处于亚热带地区的缘故,终年不会下雪,但是南方的房子大都不会安装暖气,湿冷的寒气无差别攻击,能够穿透衣物直刺骨头,时常叫人睡在被窝里都觉得冷。
贺知行突觉额头一凉,那只手的温度比他要低很多,很舒服,但只短暂停留了大概两秒钟便抽走了。
方霁看着连眼皮都快睁不开的贺知行,神情比方才凝重了许多,没好气道:“这么烫,要不要我去超市给你买俩西红柿回来,让你在身上做一顿西红柿炒蛋。”
回应他的只有贺知行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方霁先在主卧和客厅找了一圈,银行卡都翻出来了好几张,愣是没有找到药箱,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在心底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和一个病人计较,这才稍微压下去。
光是找药箱,方霁的后背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放弃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干脆拿出手机叫美团外卖送药和体温计。
半个小时后,门铃声响起,方霁去开了门接过送来的东西,用温水将药冲泡,搅拌均匀后拿上楼给贺知行。
“醒醒,喝药了。”
贺知行这一烧如同将耳朵一块烧聋了,方霁接连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任何反应,脸色却比不久前更深了一度,成了两抹酡红挂在脸颊两侧。
方霁将手上的药放在床头柜上,凝视着床上的人。
他当然不可能采取电视剧里那种嘴对嘴的方式来喂贺知行,那不是浪漫,而是脑子进水,生怕流感病毒不会通过唾液传播到自己身上。
须臾,方霁双手握住贺知行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后开始使劲摇晃,顺便抽空给他左右脸各来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多少带了点公报私仇的意味在里边。
“没死就给老子起来喝药,否则别怪我一会硬灌了。”
一分钟后,贺知行还真给他这么硬生生晃醒了。方霁将杯子塞进了他手中,贺知行乖顺地喝完药,下一秒就跟被抽走了浑身阳气似的,手上一松,身体向后一倒,接着不省人世了。
杯子脱手后砸在被面上,残留的褐色药液顺着杯壁流出来,弄脏了被子。
方霁握紧了拳头,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底翻涌出几道戾气。
不能和病人生气,不能和病人生气……
起码在心底默念了不下十遍,方霁才将拳头松开,将杯子捡走,又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被面。
好在弄湿的范围不是很大,他不需要费多大的劲。
将杯子放回床头柜,床上的男人可能是在做梦,发出不安的呢喃。
第一声的时候方霁没听清他喊的什么,直到贺知行自己将手收回了被子里,方霁才意识到他可能是冷。
“我还真是欠你的。”方霁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气多了以后也就气不起来了,只剩下好笑。
他居然会留在这里照顾他最讨厌的人,还是对方家中。
……
方霁还是将客房床上的被子抱了过来,一块盖在贺知行身上帮他发汗,并且贴心地留了一个头在外面供他进行呼吸。
“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怎么没给你蠢死。还真当自己是金刚侠,什么都能硬抗过去。”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今天没来,或者是拷完视频直接就走了,过几天再得知有关贺知行的消息,就是在晋城的今日头条上。
方霁在小别墅内待了一晚上,他没敢睡觉,困了就刷一会手机,每隔一个小时就给贺知行测量一回体温。前面几次的温度仍旧很高,逼近四十度,降的也不是特别多,直到凌晨一点药效彻底发挥出来才明显许多。
确认贺知行的体温终于稳定在37。2°以下之后,方霁收起体温计,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过来,又在衣柜内找出一套新的睡衣,准备将贺知行身上那套已经完全湿透的给换下来。
上衣和裤子都很好脱,方霁不到两分钟就给他扒干净,手指临到内裤上方时,方霁却犹豫了很久,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制住。
贺知行今晚穿的是一条大红色三角内裤,能够看到大腿上紧致的肌肉线条,以及那横躺在正中央凸出明显的器官。
方霁不仅亲眼目睹过那东西的尺寸,快有儿臂粗,简直是刑具级别的存在,更是被迫用脸蹭过,还差点……吃过。
这些贺知行都不知道。
物理降温的部位主要集中于额头、腋下、腹股沟等,前两个对方方霁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随着一股来自记忆中的反胃感冲上咽喉,方霁猛地收回了手。
算了,贺知行他不需要,反正烧也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给贺知行擦干净身体,换上新的睡衣,方霁已经累得够呛。他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要天亮,索性趴在了床边准备简单眯一会。
只是闭上眼没一会,他就转移到了贺知行那。两层被子压在身上,说实话有些热。因为没有换上新的内裤,还有些湿,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以及汗液。
方霁:“……”-
要说贺知行生病唯一的好处,怕就是终于可以管住他那双手和欲望了。
贺知行第二天醒来,一映入眼帘的就是趴在他身边正处于熟睡当中的方霁,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连睡觉都没有摘下口罩。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方霁的睫毛其实很长,又长了一对特别标准的桃花眼,二者结合在一起,令他的眼睛看起来明亮有神,非常漂亮。
哪怕明年就满三十岁,一笑起来仍旧是满满的少年感,褪去上班时穿的正装,说是二十岁都会有人相信。
但如果向认识方霁的人提问对他的印象,第一个回答的绝对不是“长的好看”,而是说他这个人很倔,行事能力非常厉害,接着才会想起他还有一副好皮囊。
高烧已经完全退下去,贺知行除了嗓子眼还有轻微不适外,其余症状几乎感知不到。
他怕将床上的病毒传染给方霁,从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下来,绕到对面后,将方霁抱到了另外的房间去睡,然后又从储物柜里拿了一床新被子给他盖上,替他摘下脸上的口罩。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淡蓝色的天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方霁额前坠着几绺被压翘的碎发,脸庞放松,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孩子气。
贺知行盯着方霁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心下微动,不受控制地俯下了身,一点点靠近床上毫无防备的人。
最后一刻,他霍然想起自己的身体情况,又迅速拉开了距离。
昨晚他的大脑确实不是特别清醒,但对于方霁给他喂药和量体温的行为还是有所感觉。方霁起码给他量了不下五次体温,估计挺晚才休息。
贺知行打开了房间内的空调,调成制热模式,退出来后轻轻关上门。
不同于昨天下午,方霁这一觉的后半程睡的很舒服,也没有做梦。
房间内的暖气开得充足,同时打开了加湿气,并不觉得干燥,反而周围包裹在一片暖意之中,叫人舍不得从中离开。
一条手从被子底下探了出来,方霁想看一眼手机,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这才猛地从混沌中拽回意识,认出这是另一间客房。
小别墅内除了他和贺知行外没有别人,方霁简直不用去猜,就知道是某人醒后将他抱了过来,而他的手机,极大可能是落在了隔壁。
方霁下床去,刚打开门就遇到正好上楼的贺知行。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视线相对,还是难免尴尬。
“现在几点了?”方霁轻咳一声率先问道。
“十二点零六,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完下来吃?”
这个时间正是用餐高峰期,再出去找餐厅有些麻烦,方霁便没有拒绝。
他上回来过一次这里,很快就找到了洗漱用品的所在位置。
贺知行趁着他洗漱的间隙进入自己的房间,将被单拆卸下来,扔进了洗衣机中。
两人是踩着同一时间下楼的。坐在餐桌前,方霁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食物刚一沾上舌苔,他的五官就拧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咽下去,方霁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考虑换一个家政阿姨做饭吗?我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肉沫茄子,只剩下苦和咸。”
贺知行过了几秒才开口:“这是青椒炒土豆丝。”
方霁:“?”
他又盛了一勺汤品尝,给出评价:“这个紫菜汤也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刷锅水没倒干净。”
贺知行面不改色:“这是鸡蛋汤。”
方霁:“……”
“能把鸡蛋汤和青椒土豆丝做成这样,也是人才。你就不怕哪天真吃死人?”方霁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如果当年闹饥荒有贺知行在,光凭着这张接受度极高的嘴,他绝对是能活到最后的那批。
“不会死人。”贺知行道。
“你就那么确定?”
“嗯。”因为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吃过来的,还没有发生过任何一次意外。
方霁呵呵冷笑了两声,简直猜不透他这盲目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我建议你抽空去医院做一下全身检查,病从口入不是开玩笑,人类有百分之八十的疾病都是吃出来的。”
贺知行也答应得很快:“好。”
“你别只知道‘嗯’啊‘好’啊的,自己的身体情况得自己上心,没人会二十四小时盯着你看,长命百岁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方霁这句话里顺便涵盖了他昨晚差点将自己烧死的事。
贺知行看着他:“行。”
方霁:“……”
方霁不想再因为这事大中午的骂人,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冰箱里还有没有剩余食材?我给你重新做几个菜。”
贺知行一直面无波澜的脸上终于露出错愕。
方霁瞥见贺知行的神情,别过了脸,语气冷硬道:“别多想,我不是专门做给你吃的,我只是不想一会食物中毒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他没有贺知行那副铁打的身体,更不想折腾自己的胃。
贺知行告诉了他食材和调料存放的具体位置。
方霁家里的经济条件其实真挺不错的,父亲是高校的教授,母亲是专门从事抗癌药物研发的人员,两人对他都很好,唯一的不足就是他们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离婚了。
没有谁先出轨背叛谁一说,也不是因为婚后财产分配闹矛盾,就是单纯没有感情了,找不到当初热恋的那种心情,又觉得继续生活下去也不合适,只剩下疲惫和枯燥。
经过双方冷静地协商,最终决定和平离婚。至于方霁,当时方母正跟着团队忙于一项药物的研发,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实验室,认为自己无法更好地陪伴孩子,法律上便判给了方父。
方霁对此没有意见,因为让他自己来选,他其实也选不出跟谁走。
与父亲生活的同时,他偶尔也会到母亲那边去住一阵子。原本的夫妻离婚后回归到了普通朋友的关系,到如今也没有再重新组建家庭。
方霁就是在父母离婚后自己学会的做饭菜。
如果现在要问他怨恨父母这种行为吗?
方霁还真说不上来。
他敬爱他的父母,同时也希望他们任何一方都能获得想要的生活,所以十五岁的他纵使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离婚”,在看到父母平静地出门,去办离婚手续那天早上,他没有阻止。
只是如果可以,他私心里还是希望父母能够复合,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
当然,这都是他年少时的想法了,现在的他也已经从父母羽翼的庇护下离开,拥有自己崭新的生活-
贺知行想进厨房帮忙打下手,被方霁看出制止了。
“你流感还没好全,还是别进厨房了,免得一会将我一起传染了。”
贺知行便没再坚持进去,将洗衣机里已经清洗完毕的被单取出来,晾晒到院子里去。
但凡不加班,方霁在家时大都是自己做的饭餐,只有少数会到外面去吃或者点外卖。他始终觉得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是绝对可以相信的,那就是他自己。
尤其在看过那么多食品卫生安全问题曝光后,将饭菜的制作掌握在自己手上,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因为熟悉做法,方霁的动作很快,将两菜一汤端上桌。不管是从卖相还是味道来点评,都明显比被冷落在旁边的两道要好。
这回换方霁提醒贺知行过来吃饭,最后清洗碗筷的工作则是由贺知行负责。
两人一起收拾碗筷,方霁想起自己昨晚找药箱的事,随口一问:“对了,你家药箱究竟放在哪?我昨天找了一圈都没看到。”
他倒要看看,这药箱到底是不是纯金做的,叫贺知行这么宝贝似的藏起来。
贺知行将餐桌擦拭了一遍,抬起眼来:“我家没有准备药箱。”
方霁神情一愣,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前几天在医院药房拿的药呢?都吃完了?”
“……嗯。”
方霁觉得昨晚的自己就像个傻子,找了那么久的药箱,居然没有想过贺知行家里可能根本没有药箱这种可能性。
或许是这人平日里展示在大众面前的形象太过稳重、可靠,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私底下是个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生活白痴。
贺知行带着手上的碗进了厨房。方霁跟了上去,斜身靠在玻璃门边,静静打量着站在洗碗池旁边的男人。
对方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衣,手上带着黄色塑料手套,身前还系着一件少女心十足的玫粉色围裙,跟穿着西装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多了一丝人气,不再像个只知道工作和谈合同的机器。
不知为何,方霁脑海中不由得想到了父母还没正式离婚前,每天的饭菜是由母亲一手包揽制作的,父亲也是这样在一家人用完晚餐后承担清洗碗筷的工作。
等做完所有家务,他们一家三口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聊天。
那算的上他过去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从没想过未来有一天他们会真的分开。
如果今后贺知行找到了伴侣组成新的家庭,还会像现下这么温柔吗?
少顷,方霁被自己这个莫名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转身上了楼。
他也跟着发烧变得脑子不清醒了不成,要不怎么会把“温柔”二字跟贺知行联系在一起?
再者说,贺知行找不找伴侣关他什么事,专业明显不对口,得烧香找月老。
方霁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接上充电线。
楼下,贺知行听到方霁走远的声音彻底消失,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方霁刚才站着的位置,唇边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他突然希望这次的生病能够痊愈得再慢一些。要不是他那天将药落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兴许方霁昨晚大概率也不会选择留下来-
甄均没有再跟裴青川约重新见面的时间,而是直接打车到了万申集团大楼下堵人。
裴青川再怎么会放他的鸽子,万申集团总归是他上班的地方,不可能不出现。
甄均算好这一点,等在了一楼大厅的休息区。有前台工作人员注意到他,主动上前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是否提前已有预约?”
甄均并不觉得自己能顺利预约上跟裴青川的见面,指不定对方还会借此再戏耍他一回。
“谢谢,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在这等一会就行。”
工作人员见状也不再继续追问,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放在面前圆木桌上。
晋城是一个只有夏天和冬天的城市。
究其原因,在于晋城的气温转变得很快,在春夏、秋冬之间的过渡时间非常短。十月份的晋城可能还是气温能够达到三十度以上天气,一场雨后,就在一天之内降到十几度。
甄均其实不太能完全适应晋城的气候,他的祖籍在北方,虽然此前在晋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还是有些水土不服,偶尔会出现晚上失眠睡不着、恶心头晕的症状。
他向工作人员再次道了声谢谢,喝下一口热茶温暖身体。刚划开手机屏幕,就收到了好友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几儿:你上次让我帮你调查的人我给你查到了。】
【几儿:晋城人口那么多,你知道我查得有多艰辛吗?滚回来后记得请我吃饭。】
甄均答应了这个要求,随后点开好友发过来的文件,里面附带了照片,就放在文件的第一页,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只见过两回却非常熟悉的面孔。
怎么会是他?
【几儿:对方是万申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今年刚回的国。这么厉害的人物,你究竟是怎么给招惹上的?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出事了别连累我。】
甄均死死盯着手机,继续往下翻动,看完有关男人的全部资料,已经没有心思再跟好友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
【甄均:万申集团有几个首席执行官?】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对方有没有双胞胎兄弟,长得一摸一样那种。
好友先是给他发过来一个带有问号的表情包。
【几儿:一个啊,裴家长子裴青川,今年33岁,父亲是集团的董事长。】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前台齐刷刷地问好声——
“裴总早上好。”
裴青川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定制西装,衣冠楚楚。他和员工打了招呼,刚一进来,就与转过身的青年目光相撞,在看清彼此的脸后皆是一顿。
第22章第22章
方霁将U盘上的视频导入到手机上,转换格式后发给了刘叉,交代和其他证据一起移交给警方。
下一秒,有电话打了进来。
“我到你小区了,方哥你在家吗?”甄均提着一个黑色袋子进了电梯,然后按下楼层键。
方霁略显意外,斟酌片刻后道:“我现在在公司,怎么了?”
甄均想说自己给他带了些海鲜特产过来,电梯门打开,就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在方霁家门口来回徘徊,似乎在焦急地等着什么。
对方被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惊了一跳,转过身与甄均对视了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楼梯间离开。
甄均皱了皱眉,觉得对方的行为有些可疑,“方哥,你今天还约了其他人过来?”
方霁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回答:“我人都不在家,约人过来干嘛?替我这个孤寡青年独守空居?”
甄均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傻,回到开始的话题,说:“我妈有个亲戚家是开养殖场的,前段时间得了一批刚丰收的海鲜,通过快运寄了些过来,让我也给你拿一份。”
方霁没想到甄母还记得自己,道:“替我谢谢伯母的好意,今后有时间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行。既然你不在家,海鲜我就直接给你放冰箱了。”甄均走到门前,方霁家里是电子门,密码他是知道的。
“放吧,冰箱里还有些喝的,你随便拿。”
甄均很享受这种可以自由进出方霁家里的感觉,嘴边挂着笑,将手机夹在耳肩之间,腾出手来正要输入密码,就看到面前的方形显示屏上有一排文字提醒。
【密码错误5次,系统已自动锁定,请21秒后再重新尝试。】
甄均神情一顿,意识到什么,脸上笑容逐渐敛去,猛地转过身朝楼梯间走去,那个穿着黑色兜帽的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脚底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甄均冲到了两台电梯前,迅速按下所有摁键,“方哥,我现在突然有点急事,晚点再跟你聊哈。”
方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挂断了电话。他放下手机,瞥见贺知行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正朝他这边看过来。
“你这人出现怎么都不带声?”方霁没好气道。
贺知行端着一盘水果进来,不答反问道:“又是上次和你一起爬山的那个人?”
这个“又”字用得别有深意,在说到“一起爬山”几个字时,贺知行刻意加重了语气,好似在提醒他什么。
方霁搞不懂这家伙又是哪根神经纤维断开了,对于他的话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贺知行通过他的默认得到了答案,淡然地问:“怎么不直接告诉他你在谁家?”
他听到了方霁的那声“在公司”。
方霁这次终于不耐烦地开口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不说在公司,难道叫人知道他在死对头家里待了一晚上吗?
他方霁还要不要脸了!
贺知行将果盘塞到他手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方霁回过神时手上猝不及防多了样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贺知行给了他一盘榴莲。
果肉呈现均匀且饱满的金黄色,只有两瓣,个头却很大,相对而放,几乎占满整个白色瓷盘,拼凑出一个类似于细长爱心的形状。
妈的,贺知行这是知道杀人犯法,所以改臭死他了?-
夜晚的万申集团依旧灯光璀璨,大厦高耸入云,足以俯视整个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裴青川从公司出来后准备驱车回家,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陌生电话打了过来。
一接听,电话那头颐指气扬道:“喂,大表哥,我进局子了,过来签字领人。”
裴青川不悦地蹙起了眉心,除了父亲外,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跟他说话。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冷硬道:“恭喜,你可以死里边了。”
说罢准备挂断电话。
甄均察觉到,叫住了他:“等等。”
“我妈让你教我,作为半个亲戚,顺便照顾一下我这个表弟不是你应该顺便肩负的责任吗?”
空气像是被冬季的寒潮突然凝结住,过了将近十秒,就在甄均怀疑是不是网络不好时,裴青川才终于开口:“报位置。”
目的达到,甄均满意地笑了笑,立刻给他发来了定位。
裴青川看了一眼,绿灯亮起后在下一个路口打了转向灯,重新掉头。
……
“你的担保人呢?”派出所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问:“今晚还会过来吗?”
甄均跟着抬眼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就算是蜗牛也该爬过来了。要不是他爸妈如今不在晋城,也不好意思再给方哥添麻烦,他才不会打裴青川的电话。
“姐姐,一定要有担保人来签字才行吗?”甄均冲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已经深刻认知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工作人员无奈道:“这么晚了,我当然也想快点放你走,但没办法,这是上面规定下来的流程,光是我想没用。”
“其实你应该庆幸,方才那位先生没有过分追究你的责任,否则这种打架纠纷处理起来真的很麻烦。”
甄均闻言从胸腔内挤出一声轻哼,带着似讥讽和不屑的笑。
那个龟孙哪里是不想追究他的责任,而是做了亏心事,巴不得快点从这里离开。
“我看你刚才做笔录的时候说自己是从外地来的。”工作人员好心道:“如果你的担保人要很晚才会来,不如先去后面休息一下吧,我给你拿条毯子,在这里等着挺冷的。”
甄均思忖着这个建议,视线却聚集在派出所门口,几乎在对方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一抹颀长的身形走了进来。
“谢谢警察姐姐。”甄均回过头对着工作人员笑得更深:“不过,我的表哥来了。”-
方霁本来吃完午饭就想从贺知行家里离开,贺知行却突然问能不能陪他一块去一趟药店。
“我想在家准备一个药箱。”贺知行给出这样的理由。
他上一次发烧还是大二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十分遥远,经济独立拥有自己单独的住处后,就一直没有再生过病。
“你是三岁小孩吗?买个药还需要人陪。”方霁不太乐意去。
“我不知道应该备哪些药。”贺知行看着他认真道。
“你不知道?”方霁心想他上次给自己买999感冒灵颗粒不是买得挺好的,“不知道就上网百度,现在的互联网比我都发达,再不行就问药店老板。”
他昨晚留下来照顾贺知行是看在过去的情谊以及最近几次的帮忙上,已经快耗尽他所有的良心,现在没有义务再陪贺知行去买药。
贺知行默不作声了,也不再提这件事。
方霁拿上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经过贺知行身边时,他似乎从他身上捕捉到了一丝罕见的可怜。
发一场高烧真能让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操,贺知行该不会真将脑子烧萎缩了?
“你过来。”方霁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贺知行朝他走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方霁这次很快就抬起手,一只落在贺知行额前,另一只落在自己的。
感知片刻,方霁的下颚线微微绷紧。
又有点烫了。
“下楼。”方霁收回了手,转身朝楼下走去,过了一会没听到后面传来动静,一回头见贺知行居然还站在原处,火气一下就蹿了上来。
“还傻愣着干嘛?现在跟我去医院做检查,看看是不是感染了什么新型突变体病株,再老实打针领药。”
方霁确认今早贺知行的烧是完全退了下来才敢闭的眼睡觉,谁知才一个上午过去,现在就又开始烧起来。他怀疑贺知行感染的可能不是普通流感,光靠吃药并未能好,还是去医院再做个检查妥当些。
他不记得之前在哪看过,说发烧生病其实是人体的一种自我排毒机制,若是长期没有过发烧的人,一旦病倒了,就如同开闸放水,来势汹汹,表现得比经常生病的人更为严重。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谣言。
贺知行迅速换掉了身上的睡衣,跟他一块下楼,并递给了他一个新的口罩。
车是由方霁开的,到了医院后先抽血化验、检查呼吸道,最后确认是由细菌性感染和病毒性感染合并发病,也叫做双重感染。
由于反复高热的病症,需要配合打针治疗。
扎上点滴,方霁还没来得及抽身撤离,贺知行就抬头问:“你要走了?”
方霁听出言外之意,啧了一声,觉得生病的贺知行未免屁事太多了些。但既然他都跟过来了,再留下陪他一会也没有太大区别。
于是这一留就留到了晚上,直到贺知行挂完今天的最后一瓶水。
“医生说你这个要挂三天点滴,后面还有两次记得自己来,老子没那么多时间再陪你继续耗在这里。”
看到贺知行点头,方霁和他分开回到自己家。
电梯门打开,看见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家门口。方霁走上前,打开发现是海鲜,立刻就联想起白天甄均给他打来的那个电话。
不是说要给他放在冰箱的吗,怎么就直接扔在门口了?
好在晋城现在的气温较低,海鲜就这么放在外面也不容易坏。方霁输入密码打开门,将海鲜捡起来后放进了冰箱下面的冷冻层。
关上冰箱门站起身,方霁越想约觉得不对劲,还是掏出手机主动给甄均打去一个电话。
第23章第23章
裴青川到派出所了解完事情经过,在担保人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从大门出来,裴青川才将从接到电话起就一直隐忍着的脾气爆发出来,皮笑肉不笑道:“浪费我的时间对你来说有一种成就感是吗?”
上次是故意放他鸽子,这回又是让他来派出所领人。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名字有一天会以如此“光荣”的形式出现在纸张上。
甄均也知道自己这次不占理,应该保持沉默而非反驳,但只要一想到对方之前也骗了自己,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最终还是没忍住呛道:“你之前不也将我耍得团团转?”
“看着我一边被你蒙在鼓里,一边疯了似的和你睡,你也很有成就感吧?”
裴青川不冷不热地看着他,那双丹凤眼里没了前几次的魅惑,只剩下阴翳。
前几天他们在万申集团楼下碰了面,他很意外甄均会一声不吭地直接到公司楼下堵他,而甄均则是发现了他早就知道他身份的事。
“我妈居然还说你正经,要是给她看一眼你的骚样,别说叫我跟你学习了,估计得让我马上全身消毒,离你远远的。”
整个天空被一层厚重的云层所笼罩,冷风从两人面前刮过,却无法带走萦绕在彼此周身的阴沉,反倒留下一种随时可能爆发的火药味。
良久的无声对峙过后,裴青川率先转移了话题:“为什么要打人?”
“还能因为什么。”甄均腔调散漫道:“心里不爽,看他长得太丑就打了。”
裴青川一眼识破:“别用在里面的那种借口,作为担保人,我有真相的知情权。”
甄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如实告诉了他:“我怀疑他跟我哥的事有关系。”
裴青川没有问他哥是谁,也没有问是什么事,却非常不赞同他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行为。
“你应该直接告诉警方来处理。”
甄均却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又不是给不起医疗费,现在就送他进去了那多没意思,我还没玩够呢。”
只要人还在外面,他就有的是法子令对方生不如死。
“另外,我的私事你就少管了,戴好你那张人皮,小心别有一天真给人扒下来。看在你是我大表哥的份上,我说不定还会给你买几车烟花庆祝一下。”
裴青川也笑了,“大人的事用不着小朋友来操心,你还是别忘了给你那管不住的东西买个保险为重。”说罢,他拿着车钥匙走向了就停在不远处的银灰色轿车。
上车到发动,整个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甄均看着车辆在面前开走,只留下一个车尾气,眼底深处映出一抹鄙夷,最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方总,你是怎么确定造谣的事出自公司内部?”刘叉看着坐在办公桌前穿着深色西装,又恢复往常那副英俊潇洒的老板,忍不住问起前几天的事情。
因为手上掌握的有利证据和信息足够充足,大大缩减了排查的难度,警方的动作也非常迅速,三天前就已经成功将赵平逮捕。
赵平,也就是之前被方霁亲自开除的赵主管,从公司离开后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便通过金钱交易合同几名网友,一手操纵了这次的网络造谣事件。
只是实在难以想象出赵平这几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法院开庭审判的时候他也去了,看到对方比离开公司前瘦了一圈不止,身上还有许多明显的淤青,像是被谁打了一顿。被逮捕的地点也不是家中,而是公园的垃圾桶。
说起来这事挺戏剧性,赵平有家不回,做贼心虚也不敢拿着身份证去开房,最后睡在了大型绿色垃圾桶里。有过路的行人去扔垃圾,看到躺着个人在里边吓了一跳。
因为天色昏暗,以为自己撞上了杀人抛尸,一边喊着“卧槽”一边跑到了最近的派出所报警。
等警方抵达,才发现是报警人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人没死,被叫醒的时候还会喊“冤枉”。
为了保障嫌疑人的合法权益,警方很人道的为他请了医生,并询问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赵平却一口咬死是自己的原因,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并态度强硬地威胁警方少管闲事。
刘叉头一回发现原来赵主管还有这么刚的一面,最后不出意外,赵平又多追加了一条寻衅滋事罪和妨碍公务罪。
方霁听到他这么问,将自己的猜测过程告诉了他。
其实他也并非一开始就确定是公司内部又出了叛徒,真正冒出这个猜测,是“夕阳无限好”这个账号发布的微博附带了两张图。一张是AI合成的关于他潜规则公司员工的照片,另一张则是财务报表的实拍图,上面盖有公司的公章。
他非常确信第二张图不是AI合成或者P图,因为那份财务报表他不久前才见过,认为纰漏百出,拿着它亲自下到了财务部。
在整件事中,有两个人最有可能会对他产生怨恨,一个是被他当众训斥的实习生,另一个则是被他彻底开除的赵平。
当天将监控视频交给刘叉后,他还让对方帮他做了一件事,将那份财务报表找出来,拍了一张图给他,这才完全确认造谣的人来自公司内部。
对于赵平这次的背叛,他倒是没有太大意外,可能是因为太过了解赵平的为人,也可能是经历过一次,见怪不怪。
方霁扣上笔帽,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钢笔放在一旁,“所以说,做人永远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去挑战法律的底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时间问题。”
通过对监控的逐帧分析,以及与赵平本人的多番比对,警方也终于确定他就是出现在方霁家附近戴着兜帽的男人,为的就是拍下一张方霁脸部的照片。
可惜方霁非常谨慎,一直待在家里,几乎没怎么出门,赵平无法确定对方的具体楼层数,只能一天接一天地在小区内徘徊,终于在一天晚上拍到张画面较为模糊的照片,通过AI加工合成了网上那张造谣潜规则的照片。
这天下午,晋城警方用官方账号发布了一则通知。
微博名为“2024104”和“夕阳无限好”等账号被永久封禁,主要造谣人赵某因扭曲事实真相,侵犯他人合法权益,情节严重,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
李颖紧随其后发布微博,声称方霁是一位体恤员工的好老板,不存在任何触犯法律的压榨行为,自己的住院也与公司没有直接关系,纯属个人原因,希望格外网友不要妄加揣测,同时也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关心。
李颖这些年积攒了小百万粉丝,微博一出,底下立刻有人帮忙转发。
【落坨翔子:当初那些胡乱狗叫的人呢?现在官方通知出来了,怎么不继续叫了?】
【翘屁嫩男:没有盲目跟风胜过99%的网友。】
【v武九八:相信姐姐的眼光,姐姐拍戏的同时也别忘了注意休息,期待带来更多新作品。】
另一边,没了方霁的限令,也有不少员工主动在个人社交平台上为自家老板发布澄清,其中阅读量最高的,是来自方天某位实习生发布的一条微博。
将近三千字的大长篇,提到刚进入公司时赵主管是如何使唤欺压自己的,多亏了方霁那天来到财务部,她后面在公司才好受了许多,得到应有的公平待遇。如今的她也已经通过实习考核成功转正,感谢方总之前对她的信任以及良苦用心。
言语间的真情实感甚至引得不少微博大v点赞评论。
更多员工晒出了自己在公司获得的节假日礼物,就连楼下安保室的大爷,也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怒评网友眼盲的同时感谢方霁前年大年三十亲自开车,将没抢到车票的他送回老家,得以在新年来临之际和家人团聚。
一夜之间,舆论风向颠覆性反转。
方霁是两天后从助理口中得知的这些事,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情,并没有显露出多少的欣喜。
互联网是一个黑白并存的地方,诋毁一个人的成本很低,澄清也会随着时间的洪流湮没-
公司逐渐回归正轨,话题讨论度被新一轮热点覆盖。
方霁很早就与裴青川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但从猩光晚会的会场离开后,到现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私下一直没有再联系过,就连微信聊天界面也停留在已添加对方为好友的系统提示上。
方霁其实想过主动约裴青川,但没多久他公司就出了赵平造谣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关头再去联系仅有一面之缘的裴青川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只是不料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事重新提上日程,裴青川就先给他发来了邀约。
【裴青川:上回晚会与方总一见,感到甚是投缘。过几天是爷爷的生日,我准备举办一场庆生宴,不知方总可有兴趣前往?】
方霁看到消息时心想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何况对方说话挺讲究,处处透着客气,自己要是推辞了,未免有点儿不给面儿。
关于裴青川的个人信息,他其实派人调查过,除了私生活这一块的内容较为模糊外,无论从学历到个人能力来说,都堪称顶尖。如果真能和这样的人合作,对于方天娱乐只会是利大于弊。
方霁回复了对方的邀约,当天下午就让助理开始着手礼物的挑选。
第24章第24章
庆生宴在一艘私人游轮上举办。
游轮很大,分为宴会区和休闲区两个主要区块,不仅有游泳池、健身房、按摩室,还备有各种类型的客房。晚宴正式开始之前,宾客主要集中在甲板上活动。
其实裴青川祖上并不是世代显赫,而是到了父亲这一辈才开始创立万申集团。当裴青川成年,家族中的产业已经发展得较为成熟全面。
在此之前,裴青川的爷爷是一位资历深厚的普通教师,前几年刚刚退休,如今没事就喜欢做些公益慈善活动,同样受到很多人的尊敬。
方霁备了厚礼前往,可惜送礼的人实在太多,人人都要寒暄客套几句,裴老爷子和裴青川身边的人如同一条流水线,接二连三几乎就没断过。
方霁知道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送上礼物打了个照面后就离开了。
他来这里,除了真心为裴老爷子献上生日祝福外,还有很早就定下的目标:寻找合适的投资人和合作人。
游轮上的宾客众多,有携家带口的,也有独自前来的,却没有猩光晚会上那么鱼龙混杂,几乎都是与裴家关系交好世家大族或者商业上经常往来的伙伴。
方霁觉得就算没法和裴青川达成合作,能够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接受。
在晚宴正式开始之前,方霁在甲板上见到了之前添加过联系方式的另外几人,主动上前与之攀谈。
“好久不见夏总。”
“你是……哦我想起来了,方天娱乐的方总是吧!”
等真正打起交道,方霁才意识到,这些人是有多么狡猾,面上一个比一个和善,与你有说有笑,看似快要被你说服,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精明。
每当方霁想要将话题引向正事时,对方就会举起酒杯将他想要说的话重新堵回去。
方霁只能陪笑跟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红酒的度数不算太高,却也经不住这样喝,途中借着去洗手间的借口,他没忍住全部吐了出来。
等将胃里的东西差不多都吐干净,才稍微好受那么一些,然后忍着残留的恶心,收拾好自己后再次走出去,继续拿起一杯酒寻找下一个人。
七点,晚宴准时开始。
裴老爷子是个崇尚简洁的人,上台发表了几句致谢后便很快宣布开始。
方霁坐在了大都不相熟的一桌上,只能通过交谈的过程猜出对方是从事什么行业的,发现没有可以为他所用的后,虽觉得遗憾,但也轻松许多,至少不需要再费尽心思去虚与委蛇。
他大学毕业后没多久便步入了社会,到现在其实时间不算短,只是和这艘游轮上的老狐狸们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晚宴结束没多久,方霁就又到卫生间吐了,几乎将在桌上好不容易吃进去的饭菜倒了个干净,胃部只留下难受的烧灼感。
这场庆生宴要到明天下午才会正式结束,游轮上根据宾客的数量准备了充足的房间。方霁艰难地从兜里摸出手机,想让助理过来扶他去房间休息一下。
“小刘……”方霁又干呕了几下,“我现在在一楼的洗手间里,你过来扶我一下。”-
知谦娱乐与万申集团之间有过几次合作往来,今晚的宴会同样邀请了贺知行。
贺知行对于娱乐性的宴会其实并不感兴趣,往常也有朋友举办,他去的很少,但这次的性质却不同。出于对裴老爷子的尊敬,他怎么也要过来送上一份礼。
当年他父亲也是裴老爷子的学生之一,只是父亲从去年开始身体就有些不太好,母亲陪着他在国外接受治疗,所以只好托他一并送上给恩师的礼物。
距离游轮返航靠岸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晚宴结束,他与裴家人聊了一会后准备回到房间,便在走廊上接到了方霁的电话。
“……我走不动了。”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直至在卫生间找到趴在马桶上又吐了一轮的方霁,贺知行才收起手机。
看到方霁吐完后脸色都白了一个度,贺知行的表情也跟着冷下来,将人从地上一把扶起来。
这已经是他第二回撞见方霁喝得伶仃大醉,明显比上一次还要严重,濒临身体的极限。
他一直都知道,方霁做事很有分寸和野心,同时也是个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人,包括他自己的身体健康。
贺知行想起不久前方霁提醒自己注意身体情况,努力争取长命百岁的话,觉得讽刺和好笑。
照方霁今晚这种喝法,就算不酒精中毒,长期下去,导致胃病是迟早的。
方霁接连吐了几次,连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视线前就像蒙上了一层白雾,他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确认对方是个人。
等被半搂半抱地带到洗手池边漱口,他才迷迷糊糊地问道:“小刘,你在桌上吃什么了,怎么突然长高这么多?”
在接通电话听到方霁开口喊出“小刘”的那一刻,贺知行就知道方霁是打错了电话。
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庆幸这一点。但此刻看到方霁这副连站都站不住模样,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再多的气愤都释放不出来了。
就和他在听到电话里方霁明显不对的声音时一样,脑海里第一反应不是提醒对方,而是保持着通话的状态迅速朝这边赶来。
方霁见面前的人半天不回答,不由得有些恼怒:“怎么不说话小刘?”
方霁喝醉后的酒品极差,至少贺知行是这么认为的,非常不老实。
“别叫我小刘。”贺知行冷硬道。
方霁听到他的声音,来回打量着他,似乎在努力辨认着对方究竟是谁,有好一会没说话。
“那叫你什么?小叉?”
贺知行不知道他为什么认定自己是刘叉,再度气笑,这回直言道:“我不是刘叉。”
方霁半眯起了眼,“那你一定是小刘的好兄弟,叫刘逼是吧?”
贺知行脸上更冷了。
“今晚喝这么多酒,方霁,你是想死吗?”
“死?别开玩笑了。”方霁扬了扬下巴,推开他后骄傲道:“我挺热爱生活的,因为每活一天,我都会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最后一个字,热爱生活的方总就沿着洗手台滑到了地上。
贺知行深吸一口气,没再尝试和一个醉鬼沟通,将人重新抱起来-
游轮上给宾客们安排的房间类型大同小异,贺知行将人从卫生间搀扶出来后,直接带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里。
正准备将人在床上放下,方霁突然伸过一只手来,用力勾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的腿打架,随后以一个上下交叠的怪异姿势一起摔在了床上。
方霁的唇紧密地贴在贺知行的下巴上,磕得疼了,嘴里叽里咕噜地骂了两声,手上却还是搂着贺知行的脖子没放。
这个距离太过危险,贺知行感受到压在脖颈后方的重量,绷着一张严肃的脸,提醒道:“松手。”
方霁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故意同他作对,不仅没松,反倒将手下收得更紧,俨然将他当成了个巨型抱枕。
方才在卫生间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连贺知行都差点招架不住他的手劲。
滚烫的气息随着呼吸尽数落在贺知行的下巴和喉间,令他不由得吞咽了一下,想起方霁现在的状态,还是竭力克制下去,去将他的手扒下来。
“别黏人。”贺知行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警告。他知道方霁对他没那个意思,但只要是个正常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就不可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贺知行承认自己是个凡胎俗人,没法彻底摆脱欲望,他想对方霁做得事,绝对不只是局限于普通的亲吻和拥抱。
好不容易将方霁两条手都捉下来,贺知行刚准备直起身,方霁又腾地一下朝他扑了上来。两人的位置瞬间反转,贺知行被他压在了下面。
方霁死死盯着贺知行,整洁的衣物经过一路上的折腾变得有些乱且皱。
窗外,是甲板上热闹的交流声,窗内,是砰砰加速的心跳声。
就这样谁都没有说话,无声地盯着彼此的眼睛看了好半晌后,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刻,方霁倏然道:“不会连你也要丢下我?”
贺知行微微一愣。不敢确定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也无从得知他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
只是在某个刹那,那些阴暗的、肮脏的、积蓄已久的想法,随着屋内逐渐攀升的气氛就要压不住。
“我不会丢下你。”明知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来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情感却先理智一步支配着他说出这句话。
哪怕知道第二天醒来,方霁压根就想不起这句话。
或许早在发现自己喜欢上男人的那一刻起,他在方霁身上就不可能再做到冷静自持。
“起来吧,我去给你拿些药。”贺知行拍了拍他的后背,难得宠溺地哄道。